電子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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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19

 無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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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交流討論,人人有責。
 
2. 那些在心中迂迴盤整的事情,若缺少適切對象,就一直阻塞說不出來。
 
 
 

  • 電子浮生:2024-05-12 00:09  To .:

     
     超想與你通信!但實體信沒辦法!看你披露自己與網友的即時通訊,渴望也能像那樣與人隨興聊天。但我忖度自己的本性,應該也做不到。

     在我還是本站菜鳥的時候,一位自開站就整天賴在這裡玩要的資深站友出面接引,手把手帶我熟悉這個站台。這位站友精靈古怪,自稱年紀比你現在還小兩三歲。她把我帶到站外,想教會我使用即時通訊軟體。經過一番欲迎還拒,看在她費勁說明與耐心溝通的份上,我不得不應允。精靈古怪的女站友代我敲定了一款少人使用的冷門軟體,Hangouts,叫我自行到官網下載。我遵她的教導,Step by Step,系統跳出一個頁面,要我付費150元。好吧,我寫站內信給她,請她多等一會兒。我去街上ATM轉帳,順便也想買幾個火車便當。45分鐘後回來,只見他連續用力拍了自己腦袋好幾下,你是阿土伯嗎?哪有人網路聊天還要付錢的?從此對我之憨慢遲鈍倍極不耐煩。

     因為沒有工作,也沒有半個朋友,零社交,所以沒有使用手機的習慣,不會時時在線,遂約好每天晚上六點半準時坐在電腦前。然而我總是呵久連連,注意力不集中。我斟酌沉吟,才剛打了兩個字,人家已經連字帶圖光速傳送十多句。節奏不配合,我一心只想作罷,趁早爬上床鋪躺平。兩天後我向她解釋,請求諒解。我家晚飯吃得早,食飽洗碗收拾停當,常常還差幾分才六點。東摸西摸如果沒特別要看的電視,七點不到就歇息了。往往睡到兩、三點才會自然醒過來。偶而提早就寢,半醒半夢之間,猜測天色已經全亮。出來客廳一看,時鐘才剛過 12 點。站友看我貼文回覆總在半夜三更未明時,好心要我注意照看身體,莫要熬夜,殊不知我是早起,並非晚睡。〔傍晚看見你的留言,害怕過期,想儘早回覆,都已經煮了三次咖啡了。〕

     我喜歡摸黑早起,享受家人起床前已經做了很多事情,充分利用生命的快感。出門走路,打掃煮飯,坐下來耽讀十幾二十頁書,好像搶到人生所剩不多時間的折扣,就覺得賺到。

     我在學生時代的第一個短暫交流的網路筆友,就讀台中某大學英文系,畢業後留任助教,現在不曉得怎麼樣了?英文系女筆友寫信習慣中英夾雜,偶而還有幾個法文單字,或短語。我教育程度不高,一點兒不懂外文,對她表達的意思,經常鬧出誤會。有天我意外發現,這位女筆友在另外一個站台的故事群組,將我與他的往來,編成一則故事。雖然姓名以同音異字瓜代,但校名系級和身體特徵全寫出來了。你知道的,我只有138 cm,39公斤,老師和同學,只消讀兩行故事,任誰也能指認出來。這篇故事在系上的群組瘋傳,傳來傳去,也傳到我信箱裡。我嚇到了,去信糾正她,事情不是你說的那樣子嘛,請收束自己的行為。可能我用詞過於凶猛嚴厲,以致傷害了她。她揮淚刪文,離開了孤獨寂寞,寄心志之所向的說故事網站。

     她寫的故事其實不涉隱私,就算有一點,那又如何呢?實在是我太小家子氣了。正如可能一直都還待在站上那位出面接引我的古靈精怪資深女站友,乃至當年揮淚刪文的英文女助教,如果今天看到我的敘述,想必也會一骨碌跳出來吐嘈。電子浮生,你臉皮也恁厚了吧,所述與事實根本不合!這是後話。總之,事情發生之後第二天,我心裡很難過,覺得對人不起。遂寫信委婉致歉,希望她能原諒我。對方回了一封短信,其中有半句英文:I am nobody in your life,然後什麼什麼。我全忘了,光只記得這半句英文。

     女助教覆信後隨即向站方申請註銷帳號,再也不知去向。我因愧疚纏心,自此常作惡夢。在一間沒有人的教室裡,身體超強壯的英文系女助教,一臉嚴肅凶巴巴,壓著我從 kk音標開始,一個單字一個單字教會我唸下面這個句子:I am nobody in your life。再一次。I am nobody in your lifeI am nobody in your life。再來,大聲點,我聽不到。I am nobody in your life。情緒!情緒!你沒有情緒!I am nobody in your life。好好照著唸,別給我裝一副哀怨小媳婦樣!憤怒!你應該憤怒!I am nobody in your life。你到底會不會?講幾遍了?把憤怒拿出來!說著,吼著,她氣起來,火暴揪住我頭髪,一下接一下,猛力往桌上磕,唸一次磕一下頭。I am nobody in your life,碰!I am nobody in your life,怒!你會不會怒?碰!碰!我要你怒!碰!碰!碰!我要你把怒火滿山遍野通通給我燒起來!碰!碰!碰!碰!碰!I am nobody in your life。你死人啊?情緒在哪裡?碰!跟你說過了,情緒!你到底有沒有情緒?把情緒拿出來!碰!把憤怒的情緒拿出來!碰!你給我拿出來!碰!I am nobody in your life。不要給我他媽的用演的,碰!我要真實的情緒!碰!真真實實發自你心底的情緒!碰!碰!碰!碰!碰!給我再來!I am nobody in your life,大聲!碰!I am nobody in your life,碰!吼出來!I am nobody in your life,再大聲!碰!I am nobody in your life,用力吼!I am nobody in your life!對!就這樣!把火燒起來!I am nobody in your life!把整個世界的情緒放火燒起來!

     此後我為每一個有過交流的網友,製作檔案,按序發給號碼牌,收藏在記憶的深井裡。I am nobody in your life,這麼多年後回首往事,不得不說這就是那些年網友教會我的第一件事。

     小妞,你換了這麼多名字,有沒有哪個名字令我印象深刻,願意用來稱呼你呢?其實私底下,我心裡有幫你取一個名字,失戀後靠妖女王。這則回文從第一句開始,就一直猶豫要不要在還沒有得到你的信任前就這樣喊你,好糾結呀!請相信我,我沒有一絲譏諷、嘲笑、小看、風涼、輕薄,或其他負面不良的意思。反正人就是要靠妖,一邊靠妖,一邊長大。我自己也是天天在靠妖。

     親愛的靠妖女王,你知道的,I am nobody in your life,其實我根本不在意、不關心你能否畢業,畢竟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存之道,何況我自己後來也沒拿到畢業證書。自從學會上網,找人寫信,整天不分日夜,只要能避開家人眼睛,就掛在聊天室,完全沒去學校。休學,復學,休學,復學,如此輪迴了好幾次,最後不了了之。直到有天在信箱收到一張退學通知單,拆開來瞄了一眼,順手和廣告傳單夾一起,直接丟進牆角等著資源回收的廢紙堆裡。

     很抱歉,我不方便寫實體信,也暫時不想離站交流,可是我真的很想與你通信。常看你以原文照登的方式發表和站友之間的對話,想來是不會在意我們交談的內容全都露,全都攤在陽光下。我的信箱一直都是壞的,不如在剛開始的試合期,就各自利用對方版面的回應欄位,隨便寫幾個字,藉以熟悉彼此,好嗎?寫多少寫無所謂,文筆好壞也不重要,交流唯誠意是問。

     其次,我反應慢,寫字須要時間。在筆友天地,很少人願意跟我寫信,也幸而因此可以花比較多時間專注寫一封信。如果能捱過試合期,等你確定拿到──或確定不能拿到──畢業證書,而且到了那時候還願意與我繼續交流,再來打算。就我單方面而言,我可是超、超、超期待的哪!屆時,我一定會把信箱壞了種種技術性的困擾處理好。先這樣了。等你唷!雖然我心裡有數,就像一廂情願的世人等待果陀,多半等不到你。
     
     
  • .:2024-05-11 09:15
    目前在徵收實體信筆友,不知道有榮幸得到你的紙筆信
  • 電子浮生:2023-07-07 08:09
     
    To 匿名回覆:

     之前有站友問起,都說我坐在輪椅上,家人推我去公園,傻瓜相機掛在脖子。到了公園開始下起雨來,家人推得急了,路又不平,喀登喀登,喀登喀登,震得相機快門卡察卡察自動按了兩下,就拍到這張照片,云云。

     坐在輪椅上是那時候的人設,說自己70歲了,等吃過湯圓粽子月餅麥當勞又要再加一歲。連續幾個寫信給我的人一看回信開場白這樣說,都客氣敲起退堂鼓,後來就取消了這項人設。可情況還是一樣,很少人願意跟我寫信。再後來,信箱有了麻煩,寫好的信,寄不出去。我只能寫電子信,其他都沒辦法。現在去信箱,一個資料夾一個資料夾點進去看。我總是要過了很久,才知道筆友不會回信了;又或者,能夠長期不輟,往來通信,一直寫一直寫,不容易呀。
     
     

  • 匿名回覆:2023-07-05 10:40
    請問頭貼是電影劇照麼?
  • 電子浮生:2023-06-16 07:12
     
     我擁護這個時代,只是難以適應…
     
     
  • 河馬:2023-02-23 15:05
    謝謝你的分享。

    唯一想說的是,我承認某些方面,我可能也是個頑固守舊派。

    至今,雲端硬碟,我也沒有好好善用過,同樣也是覺得沒有安全感、沒有私隱度。
    論到安全感,我不止把檔案存在電腦,還會備份在外置硬碟上面;
    還不止在於一個外置硬碟,一些我認為較重要的(例如相片),會重覆存放在數個硬碟之內,生怕萬一有一個壞了,還有後備的後備的後備似的。

    突然,我發現自己好像處於一個尷尬的年齡層。
    說是思想守舊如老人嗎?也不完全。
    說是態度開放如青年嗎?也不是的。
    就好像夾在兩者中間那樣。

    我曾經在網上認識到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大概比我還年輕十歲吧?
    跟他相談,談到相片、影片的處理方法,他說他很習慣把自己的相片、影片全都上傳到雲端,覺得比較方便,而且免費不用錢。
    聽後,我有所猶疑,特別是安全方面的考慮。

    也許,雲端對我來說,也是比較新生的事物;
    因為對它不了解,從而感到「不安全」,然後固守在自己認為「安心」的領域之內。
    通常,大家都稱這個行為做「守舊」吧?

    不止如此,我發現新世代的年輕人都很習慣使用手機,似乎有取代電腦的趨勢。
    對他們來說,可能認為使用手機的便利性,比起用電腦好用很多。
    (輕巧的手機都能做到的事情,為什麼要用笨重的電腦呢?)

    然而,我絕對是個偏重電腦的人。
    不是說我不會用手機,而是使用習慣方面,電腦我更為得心應手。

    論到打文件、排版、繪圖、修圖、瀏覽網頁、看影片、玩遊戲等等,我覺得電腦沒有一樣是不比手機佔優勢的。
    所以,我都很習慣...甚至可以說是「依賴」用電腦去做這些事情。
    但是,眼看著一些年輕人,駕輕就熟地拿著手機打文件、繪圖、修圖等等,這些我拿著同樣的「工具」,卻要費勁完成的時候,相形見絀,不禁感概自己也跟不上時代了...
    特別是用手機打字方面,對我來說,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操作模式,做起事來總是慢人一拍...

    有時候,我會在想,也許有一天,電腦會被手機、平板所淘汰呢...
    面對手機、平板功能越來越強大,老實說,我有點害怕這一天的到來。
    到時候,我可能會被新世代的年輕人嘲諷:「你還在用電腦打文件嗎?太落伍了吧!」
    瞬間,我好像看到了「打字機」被「電腦」淘汰的那一幕;
    又想起了在街上面那些用不慣智能手機的老人家,到處在找人幫忙,只為了撥打一通電話。
    ...
    嘛~想了想,畢竟幾年內,還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吧?
    我就不要杞人憂天了!

    跟你多次談話過後,我意識到,我似乎是個「抱残守缺」的人。

    又或者這樣說,每個人都必須經歷這一個階段。
    時代是不會等人的,它會不斷地改變;
    有人會願意去跟上,有人會被逼著跟上,也有人會跟不上而被邊緣化。

    尤其是科技這方面,日新月異;
    光看電腦方面,這二十年來,已經有很大的變化。
    我也是有經歷過俗稱「大牛龜」(CRT monitor)的時代,那時候「軟碟」(Floppy Disk)也只能裝1MB多的東西;
    來到現在,2TB的外置硬碟都已經很平常了。

    ...

    啊!回過神來,一不小心就滔滔不絕了。

    如你所說,這次的茶會暫且先告一段落。

    他日,若拜讀你的日記和文章,有所想法,我再去底下留言。
    (同樣,我也歡迎你在我的日記和文章下留言啊~)

    就先這樣了,幾次的交流讓我獲益良多,再次表達感謝!
  • 電子浮生:2023-02-22 15:38  To 河馬:

     1. 你的文章在回覆當天就仔細拜讀過了〔心裡想,畢竟也還是有人那麼認真寫字啊!〕謝謝你用心為我介紹的幾部漫畫,有機會自當依據你的介紹,嚐試看看。

     2 幾次來回交換意見,始於我之阻路問難〔後來我想這可能緣自學生時代幾次被人攔下來勒索、霸凌的經驗。〕藉由你的回覆=折射回來的光,我把自己提出的想法再review一遍,別有一段小小的發展。

     a. 將拳賽落實在地域內部的政、經歷史看待。其實所有的社會活動都一樣。每發展一段時日,自然會因內部分化出現新的變體,或增生物。那本介紹嬉哈的書〔書名=別再問我什麼叫嘻哈。〕作者除了提到每年新增科系有一定比例,消失的科系也一樣;甚至新科系設立,撐不過幾年就宣告壽終正寢,陣亡瓦解,再不然與其他科系合併再進化,成立更新科系的例子,也佔全體一定比例。所以拳棋和拳玩,都須交付當前,繫上我說的那一根粗麻繩,由它評秤,決定去留。

     假設它留下來了,續辦二三四屆,規模一屆比一屆大,吸引原單項排名居前的好手參加,就代表它能填補社會演化過程中舊體制的不足或匱乏,呼應、滿足了新的社會須求,為某類型新新人類、新新崛起的社群或社會力代言=在它底下藏著新近分合增生的趨勢與社會機制。〔在我小學時代,教育主管樹立的榮譽標準只有很少幾項,一學期三次學科考試第一名,及包括作文、書法、演講等項目的國語文競賽,全校前六名,美術居次,音樂體育又再下之,既不受學校重視,除原有的獎盃獎牌,不另發給紙本獎狀。學校頒給的獎狀很正式,厚卡紙,印刷的宋體字,花邊燙金和一對迎風招展的雙國旗,散發嚴肅、莊重的氛圍,連受獎人的姓名都是用鑄造的鉛字印上去的。因稀少而顯得相對珍貴,也間接透露主管單位的權威。我妹比我晚幾年唸小學,獎狀發給開始普遍化了。學科考試前三名,紙質略薄,字體是手寫感的楷體,上面畫著白雲和青草地,蜜蜂、蝴蝶,還有幾隻免子繞著稻草人跑來跑去,色彩豐富,花邊也活潑多了。不僅所有學藝科目,還有不限名額的佳作。此外擔任班級幹部,清潔打掃的小隊長,幫老師畫壁報,全學期沒有被風紀股長記缺點,集郵、樂捐、儲蓄金額比人多,等等等等,也都可以獲頒獎狀。等到我妹的小孩唸小學,除上開所有項目,凡在遊藝會表演才藝,唱歌好聽,收集球員卡明星卡寶卡夢卡的小朋友,玩微軟接龍踩地雷過關的小朋友,跑步比賽每五人一組的前兩名,另外還設有認真獎,潛力獎,和敗不餒獎。總之,老師要絞盡腦汁,想出各種名義,儘可能為每個人量身打造個人舞台,每天在墨水列印的海報紙上手寫簽發,發給小朋友認証優秀的獎狀。我妹皺眉頭,獎狀的權威都貶值了。小朋友反倒雀躍歡欣不已,一個勁在她腳邊跳來蹦去,貶值才好,就是要讓它貶值。〕反之,如果幾年下來它始終造不起勢,活力越趨微弱,乃至消失了,就代表它在這場有關社會遞嬗的鬥爭中敗下陣來。這是所有社會活動的規律,所以不管怎樣,對新生的變體事物都不用訝異,也無須看衰、排斥。

     以上道理說來簡單,實踐起來可也不是容易的事。每次遇上新舊兩造交手,我都站錯邊,選擇自己已經習慣、適應良好的那一方,對新發展出來的變種、往前滾動的時代車輪指指點點,嘮叨嘀咕。永遠學不乖,正確的永遠是變種、新生的那一方。套用一句政治的術語,跟年輕人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

     一開始遇見將自己完全等同激動球迷,志在將第一手比賽現場的情緒用力傳達出去的體育主播,覺得很受不了。光會扯開喉嚨熱血嘶喊拖長音,輸了就鬧哭腔。〔老港片富貴逼人系列,現場轉播賽馬的稱職主播董標買中六合彩,全家退休移民加拿大,錢財露白引人覬覦最後化成一場泡影,只得重回職場。從前那種四平八穩老派斯文的播報口吻,完全跟不上新一代主播的速度,備受人嫌。〕學會用純文字的小作家寫字,始終不覺得有必要繼續跟進一再改版進化,可以用彩色筆劃重點寫注解,順便幫你自動排版的WORD。以前學過使用手動設定光圈調整焦距的底片相機,對於才剛起步只有幾十萬幾百萬畫素一切全自動也不用藥水沖洗的數位相機嗤之以鼻,想跟紙本相片較量,還早得很呢。習慣存在自己的電腦裡面的實體檔案,老懷疑雲端和串流模式沒有安全感。我之頑固守舊對於由變種誕生之新事物的接受度,永遠慢人家好幾拍。

     昨天去我家這邊菜市場裡頭的咖啡店,店裡的空間明明就跟麻雀體腔一樣小,還偏偏挪出位置,堅持用擴大機接上箱型喇叭給客人聽自己精選小眾的音樂,咖啡只比附近店家品質稍好一點,售價卻要雙倍。而且沒有供餐,很難吸引客人上門,實在不知道撐不撐得下去。這裡畢竟是菜市場、偏遠老社區,可不是什麼高品味富貴人家出入的地段啊!店家提供的服務,對在地消費的習慣而言,未免太不實惠了。

     營業時間打它門口經過不下幾十次了,偶而也會推門進去體驗用熱水澆沖方式泡製出來此一時代的咖啡,從來沒見過其他客人。每次我坐在有點滑稽的小桌小椅子上看書,就把家人淘汰給我的手機拿出來,點開也是家人幫我安裝的音樂辨識軟體Shazam,查找店家播放的曲目,記錄下來,回家重聽一次。昨天從我媽家出來,又打它門前經過,難得吧台有兩位客人在座,就進去看看會不會遇見什麼新鮮事。我坐在他們背後,店裡唯一一張小圓桌,隔著30公分聽他們閒聊上週去地中海旅遊考察一圈的見聞,經營電子商務的竅門,最新流行的極限運動,看好即將一舉竄紅的商品,還有天下大勢分析,總之他們是時代的弄潮兒。講話帶著一點點童音的女生20多歲,身高至少170,灰色的毛皮短大衣底下是皮靴配超短牛仔裙,長相剛好是我最喜歡的那一種。男生意氣風發,轉頭看我的時候,眼神睥睨,態度超有自信,談話過程中不時伸手去攬女生的腰肢。唉呀,好羡慕。不知打哪兒來的兩位時髦客。如果我像他們一樣跟得上時代就好了。嘆口氣,用手指在螢幕上的Shazam再點一下,抱著渴望跟上時代的心情,等待回家後把今天的曲目用手動複製的方法重新聽一遍。

     b.文化、體育、社會、經濟、政治,乃至於個人史這幾股線頭,一定永遠搓捻合一,交纏成一綑粗麻繩。事後覺得這意象未免單調,就把這一根麻繩的思維方法論改造成德州撲克。客觀事實〔的描述〕=桌子中央的公牌,個人賦予的觀點和詮釋就是每個玩家的手牌,互相搭配起來看看能有什麼好牌型。這個我自己想想就好了,就不再這裡說了。 〔畢竟我並沒真的玩過德州撲克,不是很有把握的印象完全來自螢幕上的電影。這個時代諸事體驗越來越不用麻煩自己親身下場,光接收來自媒介的二手經驗就夠瞧了。〕

     3 先這樣了,如果你還有什麼補充,就再發言一次,順便總結謝幕告個段落。這個頁面太擠了,以後再找到有意思的題目,就寫成日記或文章,我去你家頁面交流。
     
     

  • 河馬:2023-02-16 20:40
    你好。

    我很高興可以看到你用上類似(1)(2)(3)這種型式的分段,真的幫大忙了;
    閱讀起來舒服了許多,謝謝你這份溫柔和體貼。

    ① 關於你從香港電影探索到社會現象這方面

    說來慚愧,我覺得我自己作為當地人,反而沒有你這麼了解香港的老電影文化。
    我想了想,你說的幾部香港電影,我完全沒有接觸過...
    抱歉,這算是我的知識盲點了,我無法加以討論,就先略過這部份了。

    ② 想跟你說一下,近年香港也有掀起過一波拳擊熱潮

    事源是在2017年,香港拳擊選手曹星如,在最新的WBO(世界拳擊組織)最新超蠅量級世界排名升上第1位。
    在當時,多個媒體鋪天蓋地報導,引起不少熱論。
    很多民眾紛紛抱著趁熱鬧的心態,開始關注拳賽;一些拳擊課程也是前所未有的爆滿。
    拳擊運動在香港也得以推廣,以主打健身、健美作為包裝。

    在電視的一些休閒節目當中,時不時會看到有人在教導觀眾如何自我訓練;
    所指的是輕度且重覆的揮拳動作,重點還是在於指正揮動的姿勢,達致不同的肌肉訓練,強身健體。

    拳擊,這項對於普通民眾來說,遙不可及的專業運動,降低門檻,一躍成為普羅大眾都能有所參與的有益身心運動。

    當然,職業拳擊運動員仍有其專業的範疇和獨有的競賽空間。

    我這裡想表達的只是民眾的參與度和對拳擊的認識度,有所提高而已。

    引申到電影的話,不久的將來,可能會看到關於曹星如為藍本的電影。

    然而,很遺憾,香港的電影業已經今非昔比了。
    面對沒資金、沒人才,甚至連拍攝場景都缺乏的情況,可說是舉步為艱。

    以你提及到由張家輝主演的激戰(2013)為例,你細心留意的話,其實主要拍攝場地和故事背景都不在香港(而是在澳門);
    所用的主要演員也不再是清一式的香港演員。

    更多更多的細節、原因,我不能在這裡跟你詳談。
    只能說,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總之,我會不禁慨嘆,香港的電影,越來越不像香港的電影了...

    ③ 說到日本的拳擊漫畫/動畫作品,這方面我有所了解,可以分享一下

    *首先,必須要說的就是「第一神拳」了;偏向於寫實的一部作品。

    簡單來說,主角是一個常被欺負的學生;在一個單親的家庭裡面長大,家裡是從事辛勞的海釣船事業。
    然後,他靠著自身努力、刻苦的訓練,與不同的對手展開生死決鬥後,逐步成為「羽量級拳王」的故事。

    最特別的是,漫畫角色所使用的招式,有經過真實人物作參考,例如由拳擊手Jack Dempsey所創出的「輪擺式位移」、1960年代的重量級拳王FLOYD PATTERSON的「羚羊拳」;
    甚至,裡面有個定位是搞笑角色的拳擊手,所使用的絕技名叫「青蛙拳」(把身體壓到很低,突然由下而上,跳高攻擊對手),而這招也是有現實參考對象的,來自於1971年輕中量級世界拳王,輪島功一。
    可見不少角色都有現實的原型人物,絕對是一部實打實的優秀拳擊作品。

    而讀者不斷去探討和考究角色的原型,也為這部作品增添了另一番的趣味。

    這部漫畫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拳擊手在比賽前的減磅(節食),看著都覺得極其辛酸。
    拳擊的體重分級制,令到不少拳擊手為了維持某個級別的優勢,而不得不節食;
    拳擊手往往都要克服「吃得少、運動量大」,這種肉體與意志的考驗,甚至連喝一滴水,都要精打細算一番。
    哪怕多了0.1磅,都無法參賽;又或者要被迫改為另一組級別,這是相當不利的。

    看著拳擊手含辛茹苦的各種經歷,不得不寫下「佩服」二字。

    *其次,也必須提及到「MEGALO BOX」這部拳擊題材的原創動畫。

    在介紹之前,想說說你所提及到的「小拳師尺吹丈」。
    我懷疑是翻譯的原因,所說的是「鐵拳浪子」的矢吹丈吧?
    如果是的話,這就對了,因為「MEGALO BOX」正是以「鐵拳浪子」為藍本的精神續作。(至少維基上是這樣寫)

    故事的背景設定,這裡的人打拳擊不再是單純以肉體相搏,而是加入了「裝甲技術」的元素(就是背上了像扁平背包的機械設備,再從中把類似機械臂的金屬零件,延伸到拳頭之上的一個輔助工具),讓拳擊手打起來更為兇悍、更有爆發力、更具力量與速度、更有觀賞感。

    主角(Joe)正正就是你所說的底層人士,連市民ID(身份證)都沒有,只能躲在地下拳擊賽場打假拳為生。
    後來,他與身份懸殊的宿敵相遇後,不甘於只能在底層打假賽;作為拳擊手僅存的一點點尊嚴,促使他向孤高的冠軍(宿敵)發起挑戰,從底層向上爬。

    在這裡,每個拳擊手都有一個名號,以此壯大聲勢;而主角則被稱為“Gearless Joe”(無甲的Joe)。
    顧名思義,就是只有他一個沒有「裝甲」,被嘲諷作「原始」的拳擊方式參賽。
    以人類肉身去對抗冰冷的輔助機甲,並且承受著沉重的痛擊,把處於優勢的對手一一擊倒。
    順帶一提,不是他不想用裝甲,而是他沒錢,頂多只能撿到/買到一些脆弱而又笨重的二手裝甲上場;裝甲不耐打,不一會就被對手擊碎,只能靠著肉身去打。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他的宿敵是一個站於裝甲拳擊頂點的男人,作為某公司裝甲拳擊的代表者,有財有勢,有良好的訓練場地和器械,養尊處優;
    然而,他也有作為拳擊手的自尊。

    我記得在第一部動畫結局的時候,主角好不容易憑著無甲的姿態,獲得與冠軍(宿敵)一戰的機會。

    宿敵看著這個堅毅不屈、保有信念的男人,深受感動。
    識英雄,重英雄。
    於是,宿敵毫不保留地放棄了一切,只為「公平」二字。

    他為了公平競爭,拋棄了裝甲,意味著他不再擔當某公司的代表人,完全放棄了辛苦多年的財力、權力與名聲。
    他身上的裝甲也比較特別,是公司的最新產品,不再是以像背上書包的那種可卸除或的裝甲,而是與肉體結合起來的裝甲;
    要解除這個裝甲,只有動手術一途,身體定必要承受骨肉分離的痛楚。
    而比賽亦近在眼前,他這個決定,無疑在其他人眼中是個不智之舉。

    即使要經歷切膚之痛,也得為了擂台上「公平」二字而戰!真男人!

    後來,到了動畫的績集,那場頂上決戰之後,一切歸於平淡。

    主角回到貧民區,一開始就在「嗑藥」以減輕拳擊帶來的後遺症和痛楚;
    久而久之,他還染上了「藥物成癮」,肉體枯萎,萎靡不振,以此作為故事的新開始。
    就看他如何重新振作起來了。

    這是一部相當勵志的精彩作品,值得推介。

    *第三,可以說說「刃牙」這部作品。

    嚴格來說,這部不是拳擊類型,而是兩人站在擂台上,各展所長的格鬥漫畫。
    主題為透討「何為最強」。

    號稱地表上「最強」的男人,是主角的父親。
    其父親相當凶狠,輕而易舉就能幹掉一隻野生大象,甚至連某國軍隊、總統都要忌他三分;槍械、炮彈全都被他視如無物,不放在眼內。
    就是一個這麼「誇張」、「超現實」的背景設定。

    雖然父親的設定是強到爆炸,但是,他兒子作為主角,沒有這麼強啊!
    主角需要在擂台上挑戰不同的強者,逐步成長,從而達到最後的目的:跟從小到大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父親打上一架。
    當中的挑戰者都是各方領域的專家:空手道、合氣道、拳擊、居合、中國武術、古代相撲等等。

    作為喜歡觀看擂台上對戰的愛好者,還是能看得津津有味。

    *第四,可以談到「拳願」這部作品。

    漫畫剛開始連載的時候,題材可以說是相當有新鮮感。
    講述企業之間會就著一個投資項目的所屬權,並不是由價高者得來決定,而是雙方會僱用鬥技者來打一場,以此來解決商業鬥爭。

    簡單來說,加入了「商業鬥爭」元素的格鬥作品。

    這漫畫屬於一部披著現實外表,實際比較吃設定的虛幻作品,例如肌肉纖維密度是常人的52倍什麼的。(有夠誇張!)
    打鬥起來,拳拳到肉,精彩!
    (比較可惜的是,漫畫的續集,商業鬥爭的元素越來越淡化,作畫也越來越沒有動感,設定也越來越不謹慎...)

    ④ 關於我之前提及的國際象棋+拳擊運動

    這方面我之前沒說清楚,有所遺漏,抱歉。

    我看了一場比賽,關於比賽選手的資料,我想在這補充一下。
    (我查看了「FIDE」,可以簡單理解作「國際象棋世界排名」。)

    參賽者Hambleton, Aman:世界排名1546。
    參賽者Lawrence Trent:世界排名1866。

    確實如你所言,最頂尖的選手不會參加,特別是拳擊方面的。
    然而,國際象棋的中遊選手,事實證明,似乎願意嘗試。
    (當然,他們可能以專長國際象棋為主,拳擊就訓練幾個月就匆匆上擂台。)

    我想補充的是,這項新興運動雖然未普及,不過也不是那種小打小鬧、無人問津的運動。
    有待經過時間的考驗,還在成長中吧~

    至於,你說到擔憂觀眾看不看得懂國際象棋,我認為是過慮了。
    觀眾進場的主因,我認為還是為了感受現場氣氛,或是支持這項新興運動或自己喜歡的參賽者(甚至是其他我沒想到的原因)。
    正如聆聽一場音樂會一樣,作為觀眾只要遵守現場的規矩,在座位上細心觀賞、聆聽就好了,用不著要「自顯身分」吧?

    如果有人真的不懂象棋,就靜靜地觀看;更進一步,默默學習。
    等到決出勝利者,就跟著大家一起歡呼就好了。

    ⑤ 關於肥宅

    肥宅其實是一個統稱,泛指一些擁有某幾種特質的人(不一定要完全符合的):
    其中一項,就是「不愛做運動」。

    「肥宅」這個詞語,發展至今時今日,廣義來說,肥與不肥已經不是重點;
    就算不肥,其實也能自嘲為肥宅。

    主因是「肥」,給人的刻板印象,就是「笨重」、「懶得動」;
    再加上「宅」,就更是相輔相成,顯得更「懶」了。

    只要一個人喜歡留在家(可能是在打遊戲),很少做運動,就可以戲稱為「肥宅」了。

    算是一個約定俗成的現代用詞,偏向調侃或是嘲諷的。

    這樣你會比較好理解我之前所說的事情吧?

    ⑥好了,差不多來到結尾了

    字裡行間當中,感受到你很喜歡研究和觀察「社會現象」。

    雖然你謙稱不是學者專家,但我覺得也不至於自嘲髒污鼠輩。
    不妨多給自已一點信心和肯定,你是真的學識淵博,只是駐足於舊時代而已。
    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如同考古學家一樣,發掘出舊世代的寶物,也是一種受人景仰的高尚才能。

    【社會學愛好者】、【書藉、影視考古愛好者】,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又更新了呢~
  • 電子浮生:2023-02-14 11:24  To 河馬:

        (1)

     拳擊+象棋,或拳擊+電子遊戲,可都是非凡的絕佳好點子呀!真應該讓那位吉見俊哉教授知道一下!

     我看《鬥陣俱樂部》Fight Club的時候,心中懷著一個疑問,著迷於下場對打藉以發洩,動不動搞得黑眼圈流鼻血骨折掉牙齒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俱樂部領導成員,真正的目的是想利用富人階層上整型外科美容保健從肚腹內層刮下來的油脂,摻入硝酸甘油,製造一顆超級炸彈,一舉把萬惡的大社會給轟掉。如此崇拜軍事武功威懾力量的宗教,未免太硬派,太尚武了。這些年好萊塢主流片種之一,就是勇壯無比的肌肉男扛起超大口徑連發的自動武器,在槍林彈雨火炮叢林穿梭來去。可是時代流行的底層也還另有一條明日的暗流啊!就算長得像霍金那樣,只有138 cm,39 kg,終身坐在輪椅上的半殘小個子,也可利用電腦病毒,再不然生物黑科技,從一株路邊縫隙伸出的小花小草培養無可救治的超強病毒孢子,散發出去,弄壞大社會成員的消化糸統,讓他們動輾無預警狂洩,而且排出物不論實體或氣味都會造成範圍更大的感染擴散。甚致還可以把病毒株利用蠱或降頭一類的方式下到藉電子傳播的資訊上,舉凡電視、廣播、網站、Google資料庫和部落格,電子期刊和雜誌,所有藉串流分享的音樂和影片,所有圖像、廣告、新聞、視訊和遊戲平台,email、YT、FB、IG還有LINE,不管什麼形式,只要接觸電子化資訊的人無不中招感染。這樣的話,惱人的資本市場一定全毀,街市淨空無人消費,生產也全都停頓。順便再加碼利用發泡劑製作微米炸彈,流入城市下水道,堵塞管線,讓家家戶戶房子裡臭水滿溢,人人一腔子窘憤怒怨。如此這般軟性惡搞的作戰方式,不聞一絲槍響,沒有一聲火藥爆炸,更沒有任何一個人流血死亡,卻比真實的炸彈威力更猛,屈人之志的效果強多了。

     可能主觀覺得主人翁的反叛想像都還滯於前電子科技時代偏向實體對抗那一路,以肌肉和炸彈為象徵的雄性質素是唯一值得信賴的力量,完全沒想到那篇故事其實是寫在一頁正被翻過去的日曆紙上的烏托邦,所以這個小說家的其餘作品我就擱著沒想看。

     現在透過從你身上反彈回來的一點靈光,重新審視這位日本的教書匠,可以推想他雖然一心討好青年人,可惜腦袋裡面裝的不免還有老一套,部份庫存忘了清出去,來不及完全刷新,不知不覺繼承了以前模仿白種人負擔的大和民族的負擔,在現代化的路程上,幫助、訓練、扶持、共榮,讓實力落後一截的亞洲鄰國逐步強大起來。而他所想到的方法,也只有〔語言的〕拳擊訓練,這一套在他所屬國族歷史上,與軍事征服意象掛勾很深,一時難以劃清界線的硬派拳腳功夫。
     
     
         (2)

     你問我對拳擊與象棋、電玩合體這一活動〔遊戲?或競賽?)的看法。當下我以為自己對這些項目全無涉獵,沒下棋,沒玩電子遊戲,當然也沒打拳,連電視和YouTube上的比賽轉播也沒看,更沒聽說過把電子遊戲和御宅族群裡面身材比較㘣潤豐滿的人聯結一起的提法。煩惱該怎生擠出回應交差才好呢?

     街機時代,無數香港電影裡出現過遊戲機中心的真實場景,《真的愛你》(1992),《暴雨驕陽》(1994),《機動部隊PTU》(2003),出入玩樂的人,一般體形並不顯胖,反而吃江湖飯的古惑仔金毛玲動不動就挺胸露小腹站到鏡頭前面來,體格健美性感壯碩的印象還來得更強烈些。同時期台灣的《國中女生》(1989)、《愛情萬歲》(1994),還有廣末涼子演出的《極速追殺令》(2002)亦同。最經典的要算《烈火戰車之極速傳說》(1999),全身上下五彩繽紛穿環無數的電玩小子──應該是當時某位實際出入遊戲場子善打電玩的青少年名人──在螢幕鬥車,輕鬆逼退現實中的公主道車神鄭伊健,驕傲地昂起下巴,胸膛一挺,整個人瘦不啦幾,一根根肋骨全都凸出來了。

     青少年時期有段時間喜歡去電子遊藝場看人玩「快打旋風」,光是看而己,從來不會想投幣嘗試。換世紀以後過了好多年,泥娃娃驚訝我只看電影,沒打過電動,人生未免太貧乏了。好幾次帶我去她通學路上的電子遊藝場,看裙子很短身材模特的女學生玩跳舞機。我自己親臨遊戲場所的經驗大概就是這樣囉,沒有電玩與肥胖相關的刻板印象。

     就在疫情前不久,於資源回收的舊書店看到綜藝節目主持人摹仿某作家的棒球術語,介紹一個日本電競網紅,說他快打旋風已經玩出個人風格了,云云。我問低頭沉迷手遊RPG的書店主人,打電動如何也有個人風格?他不耐煩抽出一本專講電子遊戲的小說《降生十二星座》,頭也不抬,揮揮手表示你自己回家看了便知。
     
     網路連線時代,從我家到車站,沿路有過好多間其實是專門玩遊戲的cyber café。我習慣晚飯後早睡,常常凌晨三點起床去便利商店拿網購的包裹,沿路隔著窗戶觀察長時間坐在塑膠皮單人小沙發上的玩家類型,壯碩的有,說是肥胖就太嚴苛了。日本宅王之王岡田斗司夫自稱超級大胖子,可是作品裡面自選自刊的照片有些看起來跟一般大叔差不多,蠻顯瘦的呀!有一年電視台為大胃王開闢新節目,說自己吃太胖,每天必按三餐定時跟螢幕上的比利軍曹(?)一起跳有氧戰鬥操的遊戲迷其實也是偏瘦的體形。家人帶我去逛秋葉原,也曾在台北捷運好幾次遇上一群一群剛從動漫遊戲展出來手上拎著會場購物紙袋嘰嘰喳喳興奮不得了的男孩隊伍。因為你提到的刻版印象,我還特定找出某次在電子產品會場拍的照片,這邊廂伸長手在秀場主持人跟前排成一行領贈品,那邊廂拿相機圍著coser女神一睹風采,更多在場子裡穿越動線走來走去的迷狂粉絲。確實,寬鬆T恤尼龍長褲配運動鞋,背包側邊插有一隻水壺或雨傘,其實就跟一般隨便什麼群眾場合有胖有瘦的比例差不多。美國情境喜劇《宅男行不行》一播12年,主要角色一個胖子也沒有〔如此的角色安排,倒是跟另一個可能是藉統計數字掩護的刻板偏見相合:在美國,胖子多窮人──所以我對《鬥陣俱樂部》安插了一個有閒錢上整型外科的胖富階層這樣的設定不能不有點兒在意──相反的,有能力「宅」的人多半出身中上程度家庭;再不然,本身高教育程度也與較高收入相關。總之,「宅」之生活型態背後,有其相當牢靠的經濟支撐。〕到底「肥宅」這個聽起來讓人感覺其始源難脫污名化嫌疑的語詞到底怎麼來的呢?


        (3)

     因為你說的事情我全不熟悉,所以讀你文章前面幾行,我對新創的拳棋賽第一時間並沒生出強烈感覺。若硬要逞能說幾句充場面的話,大概不外拳擊初始緣自西方,是講究體能與力量的男性向運動。跟其他田徑跑、跳、擲類的體育主流項目一樣,都屬肌肉系,速度、力量、捱得起打,云云。以前有一度代表體育競賽的理想口號就是更高、更遠、更快、更強有力。很明顯,這是對應現代化時期,交通、工程與傳播科技的發展,兩者訴求完全相同。〔前幾天我讀谷崎潤一郎描寫色情心理的書,提到坐火車往來京阪,辛苦迢迢,一趟要花四十小時。但他卻喜歡每站都停的普通慢車,而非急行。在漫長時間裡,包廂內有很多風雅的花樣可搞。換作現在光速的新幹線,兩地距離只剩3小時,他一定會嘆息慢活的雅韻盡失吧。〕說穿了,全都是那個時代的西方人以「他們」自己的文化為本位,量身打造出來的項目。定義權在人家手上,規則任由怎麼寫。這樣子比法,身材小了不止一號兩號的亞洲人自然吃虧。

     後來有人覺悟體形的弱點是天生的,在講究技巧重於肌力的領域,方有可能與身材高大的歐美人一搏,巧固球和太極拳就是最好的例子。此地每逢轉播棒球,體育主播每愛比較美日風格,相對阿兜仔的強力棒球,誇讚講究細膩戰術的日系作戰風格。這幾年最具代表的新興運動項目,如去年在奧運登場的花式直排輪,便是捨更快、更高、更遠、更強有力的架構,由「我們」定義規則,打造比賽舞台的例子。

     當前新一波咖啡文化也是值得提出參考的例子,以前咖啡生意幾乎都由帝國主義的老牌行商掌握。他們以戰車大炮為前驅,旅行全世界分別試種一輪。從最佳生豆產地,到怎樣是一杯好咖啡的評價標準全都由他們主導。依他們的品味,高壓蒸氣與虹吸式為上,手沖評價不高。直到某天,有位想進入這個產業的新人,為了打破遭人圈封既久的市場, 首先開發不同的植栽地區,然後不管是原豆處理,萃取手法,都另外想出一套不同既往的修辭,再透過組織化的方式進行品味教學,讚揚不同的口感和味道,輔以種種擴張產業版圖的建制化技術,招募從業員與選手,比賽,頒獎,給予榮耀,終於打破壟斷,〔在亞洲新興市場〕開創如今由手沖一統江湖的局面。

     過年的時候看一本嘻哈音樂的入門導聆書,就講到目前學校的科系,時時刻刻不斷進行分化與合併,每年有若干比例新科系誕生,云云。我離開學校已久,脫離當現代常識,一下子舉不出新穎的實例。大概就像古時候心理學先從哲學部門獨立出來,然後與行為科學結合,成立行為心理學;與理科的臨床實驗結合,也就是實驗心理學;與社會學的概念結合,則曰社會心理學。隨便舉例弱爆了,還請容許我如此這般援引比附一番吧。

     以前武力的代表就是拳頭,事實上新的時代須要會玩電子遊戲的能力。終有一天,玩電玩長大的小孩和不被允許玩電玩的同齡族群會在人生、事業種種戰場上分出勝負,一決高下,還在進行中的烏克蘭戰爭就是最好示範。即使是女人,甚或小孩,只要熟悉電子遊戲,就算身上只有一隻手機也能進行單兵作戰,殲滅敵人。有人如是說,云云。


         (4)

     承上,打從希臘神話民間傳說以來,對於徒以體形、力量、武器等等陽剛性戰鬥力取得優勢的勝者,從個別著名大力士到強國的軍事化部隊,社會文化部門一直對這種單邊不對稱的偏頗取向持續進行校正。畢竟寫故事的都是肌肉相對比較不發達的文人嘛!在流傳的故事中,每每體能與武力上的弱者可以捉弄、智取對手,翻盤取勝〔約略可以稱作台灣王晶的電影導演朱延平,作品裡常有模仿卓別林的許不了、倪敏然、胡瓜,加上來台客串的港星曾志偉,一而再,再而三。總是莫名其妙被推上拳擊擂台,施展搞笑招術,又莫名其妙打敗了胸肌會一彈一跳的凶惡大塊頭。〕又或者李如連杰、甄子丹,都曾演繹在拳擊擂台上就算敵人逼進時還是手不釋卷鎮定自若一派儒將的瀟灑姿態。

     小時候看軍事戰爭片,主要著墨第一線士兵的戰鬥,近期戰情室內的鬥智份量越來越不遑多讓〔黑鷹計畫、戰狼〕,從滿是掛圖進化到滿是電子螢幕,甚致有凌駕居先,將激戰內搏畫面撇在後頭的趨勢〔極限救援〕。

     把武術作為一種道來追求,武功臻至上乘的人,往往也通茶道、棋道、書道,音樂也有一定造詣。武俠小說常見高手過招,不只比試拳腳、兵器,尚須連同音律、棋藝三連戰。依金庸──想想他在國族衰敗不振的時代,於殖民地寫出這樣非單方面重視強國、強兵的作品,不簡單啊!他本人對時局與文化的心理感受,確實值得細加探討──那類文化人的理想,武術家也是棋藝家、琴藝家,每個人的身分都是多重的。不止這樣,他同時還可以是發條玩具收藏家,製作美少女戰士公仔的模型家,連帶經營非常適合IG打卡的甜品店。既然一個人同時擁有多重身分,暨伴隨身分而來的立場,所以看事情的眼光自然滑動飄移,不愛固著一處,也就是我曾用「滑板人」稱呼從理論推衍應該存在的又一新人類。


          (5)

     本來我以為差不多就是以上這些了,大致上都是老生常彈,一定早就有無數人說過類似的話,根本輪不到由我拾人牙慧,八哥學語,妄自在此嘮叨重述。但是從你文章的中間往下再多讀幾行,我在想像的一張紙上,畫了一條代表區分的斜線,左邊是拳擊與象棋、拳擊與電玩合體的活動本身 / 右邊則是我閱讀你對它們的描述。從哲學角度看,左與右分別是兩碼子事。我對象棋、拳擊與電玩不了解,沒能力提出屬於自己的看法;但是可以透過你的描述=將拳擊與象棋、拳擊與電玩的合體,置放在香港的語境下,進行任意馳騁的自由聯想。

     例如我讀至最後幾行,腦中第5件聯想到的事情乃是香港拳擊電影裡的拳手形象。〔因為你提議莫打拳擊,改成兩個人坐下來品茗。我就不好意思無所顧忌,放肆朝你出拳。所以第4件聯想到的事情繫於自我審查,只得卷藏於密,不對外示人。〕

     I. 首先是蔡繼光的《男與女》(1983)。萬梓良在黑市打拳謀生,很想功成名就,以便有能力拯救從內地偷渡來港討生活的鍾楚紅,跟伊人談場戀愛。他眼角破了,汗血淋漓,像死狗一樣趴在地上起不來。第一次場邊觀戰的鍾楚紅嚇壞了,兩手遮眼不忍看,但猶焦心跺腳朝場子裡揚聲哭喊,你站起來跟人拼呀!〔a.更古早的我不知道,印象裡上個世紀香港電影新浪潮以後,出現的第一部拳手片很可能就是這部。老港片裡常見電視台深夜播粵語長片,不知道利用衛星訊號播放的有線電視系統怎麼樣?如果像台灣或美國,每天同時有十幾個頻道24小時不中斷輪播過去數十年來上檔的電影,很可能你也看過這篇回應提及的所有影片。b.受西洋影響,香港很早就引入拳擊運動,在社會生根。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開始一直到近期的電影,常見非公開的黑市拳賽。但是文化由一地旅行至一地,等於是從某地一樹木裁剪一段樹枝,運送至另處,接枝於別樹身上,總不能避免衍生出其在當地落土後長養出的果實,有著屬於自己獨特的樣貌與意義。於是正宗拳擊受到亞洲化的影響,實際上在民間流行的是比較接近匯合各種武術的自由搏擊運動。相對之下,台灣沒有真格的拳擊片,也沒有聽說以前有黑市格鬥賽。前面提到朱延平的電影,常穿插有賭盤的非正式拳賽,應該是他從其他影片抄來的橋段,並沒有社會事實做根據。〕

     上個世紀的港片裡,打拳一直是底層出身的角色藉以寄托發達夢想的奮鬥之路。配合拳手出身的人設,電影對底層市民的生活與居住環境,進行逐一巡禮,擁擠狹小侷促雜亂,常跟挫折絕望功利失德鬥志拼搏出人頭地自主獨立不再為五斗米折腰仰人鼻息看人臉色的心願擺在一起並陳。開場第一個鏡頭從維多利亞港灣環視香港超高樓宇,落焦在低矮破敗的市井街道,最後一個鏡頭反方向從低矮破敗的市井老街回返維多利亞港灣的富貴樓宇,角色、情節與社會史捆綁在一起,銀幕上演繹的,就是香港社會的縮影。

     應該不止拳擊,早期運動電影如元彪的《踢足球》(1983)也是同一個套路,甚至連他演的功夫美食片《伙頭福星》(1992)也不例外。廣義來說,周星馳的撞球、搏擊、足球、乃至賭術、特異功能,每一部片其實都可列入。若說底層出身向上攀爬,㝷求出人頭地當家作主的奮鬥史,可以冠上地域名,說是典型的香港敘事,應該不致有太多人反對。〔這種在體育競技場高唱〈獅子山下〉的模式的有效性,可以擴及東南亞國家的運動片。順便附帶提一筆,我看過幾部同時期伊朗、土耳其,近期外蒙與哈薩克的摔跤片,也都是差不多相同類型從最底層徒手向上爬的情節與人設。〕

     II. 隨著香港經濟發展,社會脫貧,暫時失意受挫以後重新奮起,取代了從最底層苦出身的拳手人設,比如張家輝演的《激戰》(2003)就是一例。另外,我想特別舉出《古惑仔勝者為王》(1998),作為這段時期告一段落封關的頂點。按資料,電影上映於98年初,但可以想見原故事腳本和影片,其實回歸前就緊鑼密鼓地進行趕工製作,故事的時間背景也設定在97前。

     這部電影裡有兩場拳賽在相鄰的房間同時舉行。甫出獄的大頭人生中斷,藉拳賽重新出發。當年與他同輩份的陳浩男已從郊區公屋打到銅鑼灣當上扛把子,他在戲裡的對手,東興的司徒浩南一心尋釁,找他單挑。兩個人脫下上衣〔=象徵放下此時的身分,回歸原初,一無所有,只有一顆敢拼求上位的江湖膽。〕赤手空拳對打一場,把事情做個了結。你我喝茶品茗,只消把葉渣子抿在嘴裡感覺一下,當可體察出回歸以後再動轍把這種從底層向上爬,從邊陲向中央奮進的敘事掛在嘴上,將顯得多麼不合時宜啊!從此,香港拳擊片從底層出身的人設模式,不得不消聲匿跡,流傳轉移到開發中國家,改由泰國繼承。

     以上我從社經發展這條軌道去眺望另一條文化體育軌道的表現,桌上的茶都涼了,趁著加熱水的時間,不妨由相同的視點出發,對同時期相對富裕的已開發國家,也略作一番考察。

    比較香港以拳擊為主題的勵志敘事,普遍、定番,一定都會有底層出身往上爬的人設。好萊塢引起熱潮的經典拳擊片,《洛基》(1976),已經是社會名流代表的主人翁與冷戰時期遺留下來妖魔化的國家敵人對戰,《蠻牛》(1980)則與掌控賽事幕後看不見的黑手角力。這兩個最最著名的例子,都是把拳手作戰的對象,從具象可視的個體,隱喻昇華到the big的層次,一個理念型的終極敵人,幾乎沒有類似香港電影這種出身社會底層為求提高生活水準努力上進的情節與人設,至少並不流行=未達引發大眾共嗚,因襲成為固有設定的程度,內中的道理就在社經發展的程度與大眾欣賞故事傳說的口味掛勾在一起。

     即使是自許身為亞洲的歐洲,經濟發展領先一步的日本,人氣動漫《小拳師尺吹丈》,也不契合這種底層人生向上攀爬的設定。我看介紹日本文化的文章裡,一般都以60年代第一次東京奧運至大阪世博會這段時間,作為擺脫戰後凋敝,現代化達於一定成就,國民生活水準大幅提昇的時間座標,《小拳師》剛好就在這個時期出現,這絕不會純然只是巧合而已。說到這裡,倒是想請問日本拳擊、格鬥漫畫裡有過這種出身底層,藉打拳賣命而在社會階層的位置升級上進的人設嗎?戰後世代可能有,至於完成現代化階段任務之後,就我粗淺的印象,經常看到的都是為了對抗怪物級的反派而誕生了超人級的拳手、格鬥家,就連棒球、劍道、籃球、足球、乃至賽車等等體育敘事,也常見相同類型的設定,主人翁一個繼一個,剋勝難纏的對手。從文化敘事跳回與之平行的社會經濟史,這種對抗可敬對手的橋段,也剛好接上二戰落敗的前世代,一心脫亞入歐,接著超越英美,趕過德法,更上一層坐上世界盟主寶座的國族、歷史的遺志啊!

     彷彿不止體育作品,很可能除了NHK以明治到昭和初、中期為背景的歷史劇以外,七十年代以來任何類型的劇種,都缺少同期亞洲鄰國從底層力爭上游到達頂點,從邊陲不屈不撓奮勇遊進中心的定番敘事,想想不是很有意思嗎?

     III. 想想真的很有趣,在閱讀你的文章到達最末一句的那一剎那,猛然發現香港電影裡面拳手的人設與經濟發展階段恰成對應。回顧香港的歷史,從準第三世界國家適逢全球經濟大潮,然後經歷一段負成長的危機,總算坐穏全球經貿與生活水平的前段班。於是繼前述底層出身與中輟之後,電影拳手的形象與人設也進入第三階段。例如每次電視重播我都會按時收看的《浪漫風暴》(1996),把大摩托車騎進教室為李若彤送檀島蛋撻的郭富城,就是生活優渥出身書香世家的富家子弟,為了向伊人証明自己不是只會獻殷勤亂把妹的紈絝囝仔,挑戰亞洲拳王,最後被人狠狠打死在擂台上。古天樂和吳彥祖合演的《野獸之瞳》(2001),也是黑市拳手的故事。出身高級中產家庭的雙胞胎兄弟,哥哥貪圖靠天份打拳輕鬆賺爽快花,抱著美人滾床單,這樣就滿足了,沒有更上一層的遠志。最後不肯配合幕後賭局打假拳,死於黑手。弟弟上場純粹為了復仇,與自身座落社會階層的位置無關。再如劉德華演的阿虎(2000),自始就是玩假比賽的墮落拳手,完全沒有往昔底層出身者在成功之路上辛苦奮鬥一心上位這條情節線。

     張家輝退休升格〔或淪落?〕當教練,交棒彭于晏的《激戰2013》,情節的隱喻可資港人茶餘飯後拿出來當成閒聊的話題,如下:前半段講述地產大富翁突然倒閉,從內地狼狽返港,從沒打過拳的兒子從富二代變成一無所有,稍加訓練之後所向披靡,順利取得新人拳王頭銜。卻在進階戰中了對手狠招,折傷頸骨退賽。後半段酗酒嗜賭負債累累本來以為人生只等落幕的張家輝高齡復出,一路捱打之後反敗求生,在擂台上斷臂取勝,重新奪回拳王寶座。

     兩段劇情表面上看起來都有點兒扯,然而一旦對照2019年另一部大陸片一起看,所有不合理的劇情在政治的陰影下,都能獲得合理的闡釋。富二代接班當大佬,在自家豪宅設置與正式比賽一模一樣的場地,花錢僱拳手當靶子陪練。打拳是大佬的休閒運動,拳手不過是他心情不好拿來發洩的奴才兼工具。如果真如我所說,拳手身分的設定=香港社會發展㝷求成功自主的隱喻,伴隨著愛情,經濟、乃至政治上的受挫,英雄苦練的雙拳到頭來還是敵不過隱身幕後,運用資本聯合商業頭腦做生意撈錢的大老闆。光有肌肉只會賣力氣老實吃辛苦飯的拳手,只是一顆資本與權力二合一的大佬隨便擺在事業的盤面逕行操控的棋子而己。用大白話講,拳賽是生意,背後那個二合一的大傢伙如今才是撐起場面的老大。如此逼得主權回歸後交棒退休的張家輝重出江湖,負傷斷臂,奪回拳王金腰帶,這部戲的政治主題也就自然而然=香港形象代表之一的小馬哥膾炙人口的名言,我要拿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


        (6)

     如上,電影裡拳手的形象與香港經濟發展階段平行對應,歷經貧困時期,開發中,已開發和回歸後好幾個不同階段。對比拳手的人設轉變,電競選手〔此處非指一般出入遊戲機中心與在家玩任天堂的消費者〕剛好與拳手的階段發展成為逆向的互補。我所接觸到形象設定一律是富二代或成功的新創企業家,搭配超級跑車,裙穿短短的明星級女友,隨便拿個把億零用錢出來組隊玩一玩。就跟時尚、往昔權貴人家的享受一樣,必定由一個中心開始,沿同心圓路徑向四方發散普及。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可能還要再過幾年,電影裡才會有比較多普羅小子想借玩遊戲結黨組幫派,在現實的人生競技場上位、出頭天的戲碼。自然那時候有錢人早有新的玩物,對尋常人可以觸及的普及品不屑一顧了。


          (7)

     在以同心圓呈現的產經地圖上,力爭上游到了頂點,由邊陲進入了中心。產業分布也歷經沒日沒夜常常須要加班的加工出口型工廠,迎到後工業社會來臨。大眾文化的生產與消費,取代水泥、汽油、鋼鐵這些硬物事。靠著前世代過勞犧牲所積蓄的財富,得以撐持社會而不墜,後世代無後顧之憂,生存不再是問題,怎麼過上有質感的生活才是眼下值得關心的事,於是紛紛從光光為了生存而工作的桎梏解脫出來,專注在自己喜歡的事物上。旅行、美食,遊戲,為生活的幸福加值。花2小排隊吃一客午餐,3小時跨縣市跋涉到深山裡的自動販賣機食堂,吃一碗家庭工廠預煮好的炸天婦羅蕎麥湯麵,12小時買限量的商品,再不然一整天遊戲。這樣的事情能夠被允許,甚致獲得鼓勵,加以推廣,其實多少要靠上一代存在社會銀行裡的抽象儲蓄來支撐。

     既然早已是開發國家了,除非回顧歷史,例如前面提到NHK那些以明治到昭和為背景,講述現代化草創時期的歷史劇。否則由底層向上爬,由邊陲向中心運動,以脫貧自立暗喻國家振興的敘事模型也就跟著過時了,畢竟這種心情與附隨大社會社經脈動的群眾心理脫勾了。眼前這個大時代吃得開,流行得起來的故事,不再是賣力氣做小工掙辛苦錢了。以前艱困時期,我們坐在場邊看著和自己一樣身分的人下場拼搏,由衷幫他〔也等於是幫自己〕喊句加油。然而時代場景改換,好像前面提到那個中國富二代,成年後第一份工作就是當大佬,在家中自建的格鬥賽場修理領他工資的拳手,犯得著花力氣幫他出聲喝采嗎?

     97前趕著上市的大批香港懷舊片,常見主人翁早年在碼頭當苦力,扛麻布袋,後來擺字花攤,翹二郎腿抽大煙,錢鈔自然滾滾而來。接著整合併吞全業界,成為一方霸主,話水會結凍,那就更不在話下了。〔a.回歸後大國崛起時代情況如何?《黑社會以和為貴》(2006),上位後的吉米仔去大學進修,想取得商業管理學位一節,可資參照。b. 我自己以前棄學逃家躲藏違章工廠當流浪童工一年十個月,第一次遇上出貨,須要人工把裝滿商品的紙箱扛在肩上丟進停在門口的貨櫃裡。一開始我完全沒辦法,連把紙箱抬到膝蓋高度的檯車上都不行。與我同年的原住民力道山就跟電影裡面擁有無窮神力的配角一模樣,一次可以扛兩箱。經過一段時期的磨練,從18公斤羽量級的箱子開始,到20幾公斤的輕、中量級,我漸能應付自如,一口氣從地上抓舉到頭頂,曲膝微彎,再伸直挺立,順勢朝上抛擲出去,讓站在倉庫二樓陽台上的同事接手。到最後連30多公斤的重量級箱子也被我克服了。每到出貨的時候,我別的工作都不肯做,偏要去搬箱子。一直搬一直搬,持續支出體力漸至耗竭的過程中,為了自己終於能夠勝任工作,感到陣陣涕泣與狂喜。我淌著汗水一直搬,連中午也不休息。老闆娘怕我是瘋了,幾次端著飯碗跑出來,兩根筷子戳向我,厲聲命令我停止,但我怎樣也不肯聽話。有次遇上40公斤超重量級的胖對手,同事裡體格比我強壯魁武許多的總統牌都顯得吃力。一箱兩箱三箱五箱十箱二十箱,他漸感不支了。紙箱終於先我滑落地上,扛不上肩膀,送不進貨櫃裡。我以為我贏了,暗地喜不自勝。一直偷閒摸魚消極怠工的另一同事張帝冷眼旁觀,嘴巴嘟噥窮酸了我一句,呆瓜,你一輩子幫人扛箱子好了。〕


         (8)

     回顧最早的陳述,我對拳擊、棋類,和電子遊戲,實際上幾乎都是零接觸,一點點來自二手、二次元的間接認識誠屬有限,沒辧法對這些活動本身的趣味、門道與看頭所在發表什麼意見。不過經由以上一長段落實在香港語境中的自由描繪──那些電影=與你無太大差別的同一社會成員對本地拳擊運動的想像與描述,同樣屬於斜線右邊那部份──以下就容我大膽越權,想像它們合體之後一些周邊的枝節情況吧。

     首先,考慮一個情況,世界職業拳擊排名最前幾位現役的重量級選手,可能會沒有意願參加新創的拳擊+象棋,或拳擊+電子格鬥賽。同樣的,世界排名最前的幾位職業棋手,大概也會對打赤膊上擂台與人拳鬥感到卻步。因為綜合起來,他們的名次可能會往下掉,不如原本擅長的單項,有損頂尖選手的威望。所以就算他們有意願,我猜經紀人也會力阻。如此,從拳擊這邊看,這不是拳擊!從棋賽那邊看,這不是下棋!它只能是新的比賽,另一種遊戲,跟既有者完全不同的活動。

     如果把拳棋、拳玩看成一個「作品」〔作者是大社會〕,那麼它就是〔作者內心〕某個理想、想像、感情或願望,嘗試具體化的展現。也就是說,它是肇因社會內在結構狀態有了新的變化,所導至表現於外的適應或體現。〔產業的基礎情況改變了,當然會在社會劇場的舞台上反映出來。想想以前搭竹棚演出的粵劇,換到擁有繁複燈光,電動佈景、種種收錄音罐頭效果、還附帶好幾個鏡頭的攝影棚演出。別的不說,光是演員不用扯開喉嚨喊,加之配合鏡頭特寫,表演方式和場次銜接起承轉合就一定大不同。〕在全球化的地圖上,以動漫電子遊戲為飽腹糧食長大的新型社會人種浮出,佔據了一個位置,自然就要發聲,開口向大社會討一張承認其存在的身分證。

     《極限體能王》是我以前會滿心期待收看的節目。在早幾季的節目裡,劇組為觀眾進行「導入」時候,會固定反覆播出某一兩位選手的感嘆,我們這群人參加的可說是一場無名奧運啊!其實沒必要這樣比附,確實最新幾季已經取消這段感言。SUSAKE就是SUSAKE,在對它滿懷敬意與感謝的選手心目中,SUSAKE的名氣比奧運還響亮,光芒比奧運還亮眼。〔有段時間我喜歡一位長相斯文俊秀的青少年選手,主要是因為他在場邊觀戰的媽媽,真是美人啊,所以愛屋及鳥。他是奧運彈簧床的培訓選手,來SUSAKE玩了幾回,此後不再見他參加。畢竟是以能夠入選正式奧運選手為目標而努力,不容分心他顧呀。很多年後見到他再度出場,節目介紹止於曾經是奧運培訓選手,沒有其他比賽的顯赫紀錄。失蹤的這些年,結婚生子,現職筋肉歌舞劇場的彈跳表演者。長相不再眉清目秀,反而惡煞般一臉橫肉,典型那種好像注射什麼促進生長激素的運動員特徵。矯健的身手不復可見,漂亮的媽媽也不再親臨場邊加油打氣了。〕

     有陣子劇組還真的請來奧運優勝的選手出場〔清一色來自GNP較低的東歐前共產主義國家,反觀日本奧運選手,節目播出這麼長的時間以來,好像除了一個轉型當綜藝諧星的摔跤銅牌,沒人肯接這節目的通告;又或許我記錯了,連一個都沒有。〕然而這批擁有奧運獎牌加持的東歐選手根本過不了關,一個接一個失手,狼狽跌進水坑,玩不過經驗值高出一大截早就是熟手的民間體育愛好者。

     另一個也已經是老牌的體能競技節目《帥哥猛男飆體能向女王致敬》,出場選手都是徘優、男團偶像和體育明星,顯然必須先是人生勝利組才可能取得入場資格,絕不會有從底層向上爬,從邊陲游向中心,苦哈哈引人熱淚剛好可以嵌進社會發展縮影的上進敘事。試想這個節目搬到在中國內地、印度,哈薩克,或許就有可能開放給因為爸媽爺奶不小心掉進社會底層的庶民參加了。

     此節目同樣也曾邀請東歐奧運體操金牌、銀牌選手出場比跳箱。大概他們下飛機後直接就到節目錄製現場還是怎樣,出場前的訪問都說自己首次嘗試這種把底座層層疊高到十幾二十層的「怪獸跳箱」,幾個回合就不行了,根本比不過保持「世界紀錄」的日本選手,大丟奧運獎牌的面子。這根不是跳箱嘛!他們一個一個接力如是抱怨說。


        (9)

     拳、棋的內涵兩兩對立,如你說的文/武、動/靜、智/力〔其實看待拳棋、拳玩這種新興活動,基本上我不太有把握採用這幾組已經進入成語字典,及學校、軍隊各種培養大社會成員之訓詞的對舉詞彙,很怕一旦采用,就很難避開不得不概括承受這些術語背後綁定的概念。如上,我使用的基本範疇仍是地方語境與社會發展的落差。〕或我偏愛的軟/硬、優雅/活力,還有競賽過程中兩方選手肉體接觸或不接觸,更遠一點的聯想像是衝鋒肉搏的戰士與擘劃謀略的將軍指揮官。然而最吸引我注意,想去親身考察體驗的還是觀眾席上前後輪替上演的兩種景觀適成顯著的對比:一會兒為了激勵拳手扯開嗓門拼命叫囂喝采加油,切換後氣氛丕變,全場屏氣凝神默觀棋手對戰,唯恐造成干擾,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一樣是畫一條代表區分的斜線,左半邊是電影音樂藝術展覽拳棋賽的本身 / 然而近幾年我越來越對電影音樂藝術展覽活動的本身提不起勁了,視線轉移到斜線右邊 / 一般人觀閱、聆聽的行為,特別是在公開的觀閱席上,有意識想要扮演好觀眾這個角色所施展出來細膩的小動作。〕

     設想,坐在體育場館的觀眾看得懂棋盤上的激烈廝殺嗎?如果真有小說裡描寫那種驚心動魄的無形搏鬥,那就還好。如果拳手的棋力只是一般呢?好像看電影,黑暗中一定會有人會搶在群眾前面,先一步發噱,笑出聲音來;又或者參加古典音樂會,同一曲段落結束按規矩自然不會鼓掌,一旦全曲到達尾聲,餘音繞樑還只在第二匝的時候就率先鼓掌喊安可;甚致藉腳燈的微光讀樂譜,喃喃自語,啊,這裡彈錯了兩個音。藝術類展覽的參觀者也是一樣,常常流露自己不一定意識得到的凝視慣習,不必一一指明。拳手對奕的時候,觀眾怎樣自顯身分,好讓人識別你是能看出棋手優劣、懂行的觀眾?又,怎麼樣的言行表現會暴露你根本是外行?


       (10)

     從頭到尾我一直反覆申論,文化、體育、社會、經濟、政治,乃至於個人史這幾股線頭,一定永遠搓捻合一,交纏成一綑粗麻繩。〔體育與政治從來就不真的分家。每逢大型賽會舉辦,在媒體上頭有關賽場花絮的評論專欄裡,最後一定都會提及這場賽事的幕後實際上=國際政治的角力場,這樣一句注解,當作結束話題最後的案語。〕而文化體育作為社會事務〔也就是我一再提及以社會為其作者的作品〕,必然與這個社會的歷史、政治、特別是個人史扭絞捆綁在一起。〔如果不是因為疫情嚴峻,家人禁止我出門,我就不會悶在家裡上網,循線追蹤到淘寶,買了一本吉見俊哉的舊書,借得言語寫字的拳擊訓練這番鬼名堂。同樣的若不是你平日有在玩電子遊戲,也一定無緣進一步提出拳擊+電子遊戲的構想。又如果不是我青年時代曾幾度躲藏,藉二輪戲院、錄影帶和cable電影台以看䀆所有低俗港片度過數段人生縐褶,斷不可能悟到香港的拳擊電影恰與社經發展階段暨政治史的起伏相應符節。〕香港電影裡的拳手形象落實在以地域與全球政經情狀為背景的社會史,別處地方當然也一定仿若是。〔a.你去西非、中亞網路科技尚未發達的地區,或是比較極權的國家,要跟他們比賽電子遊戲,就好像回到葉問和霍元甲站上洋人拳擊擂台的時代。帝國來華擺出拳擊擂台,這場面其實相當於現代軍演展示國力。拳手穿國旗短褲,依仗體形與技術優勢,就算一對多,也是幾個瞬間就將後段班的華人全員擊倒。稍後他們取法電子遊戲的強國,努力數位基礎建設,電子時代的明治維新,中亞西非的光緒變法,不多幾年也有機會反過來將你打敗。b.剛才開電視看到本地首播的韓國片,《傳說的拳頭》,時間晚了,只睇到後半場。但還是看得出拳手與情節的設定,剛好就是我所假設與社經發展階段恰成對應的一次全員集合總匯大公演。幾個沒事專愛打架鍛練拳頭的高中拳擊社同學,25年後在電視台舉辦的格鬥擂台上相覩到了,他們各自在社會階層地圖上的位置,分別是人到中年還是完敗塗地,活在垃圾堆一樣的底層失意者、大公司管理階層=中產階級代表,還有大企業會長+電視台+想要操控比賽的賭博網站大亨。結果怎麼樣呢?如果你不用真的去看電影就能猜出來,就代表你看懂了我這次的寫字。〕我把在你之認知中原本很單純的遊戲競賽〔天呀!媽呀!我只是玩一下遊戲,打一會兒電動而已啊!〕從一種帶有歷史社會與政治多維合體的角度去看待〔不然我現在正式把它命名為「多維捆綁式的思維」。〕我不是你以為學者專家那一類人〔學者專家讀見我寫的字,一眼就能識出是冒充的。〕根本一點也搭不上邊,只是半輩子躲藏陰暗菜市場避諱太陽見不得光看不見己身+半件正經有益的事都沒幹過自卑自慚自恥自媿自棄自溺不折不扣一隻髒污鼠輩。然而類似這樣的思維模式,作為練習寫字以來養成的慣習〔也算一款塗上特定顏色的眼鏡〕,已經內化成極其自然的直覺運作〔=戴上眼鏡,久之渾然未覺,一直忘了脫下。〕倒也並非事後刻意搜尋選擇參照絞盡腦汁勉力推衍的結果。

     對我自己來說,既然練習,不能不自我要求一定的強度和效果。你可別當一回事,按自己步調品茗說話即可。如我在別處所說,現階段我給自己練習寫字訂下一條規則,非要把閱讀你的文章當下,以壓縮檔案的形式閃過自己腦袋的想法,儘可能完整詳實地寫出來不可〔等這一階段練習差不多了,再改反向練習,先限定2或3千字,然後漸次縮減成1000、500、100字,如果最後能比照五言、七言絕句,用幾行短句不超過30、50字說完一件事情就完美了。〕咸信有關香港拳擊電影的部落格文章一定很多,會不會有人剛好也站在與我相近的觀照位置,抱持與我類似的觀點呢?很可能吧?世界之大,我說的畢竟不是什麼驚世駭俗之見〔其實分明就是老一套,哈哈。〕希望我未經深思的想法對你能有一點作用,不管正面或負向都好,就怕射到靶子外面老遠,完全落空〔料想你斷不致誤會我故意朝濃霧遮蔽的遙遠天空瞄準放箭。〕真是抱歉呀!
     
     


  • 河馬:2023-02-06 17:35
    不好意思,我今天才看到你的留言,讓你久候多時了。

    我認為,我們之間最理想的相處方式,並不是在擂台上拳拳到肉;
    我更希望我們能坐下來,在樓下雅座,品茗言歡,分享所見所聞。

    感興趣,談得來,就繼續談下去;談不來,不勉強,就此作罷。

    電子兄,我先敬你一杯茶,望你能聽聽我最近所遇到的事情。

    —————
    說到拳擊,讓我想起最近看到一個影片,可以跟你分享一下。

    那是一場「國際象棋拳擊」的比賽。
    故名思義,就是「國際象棋」加上「拳擊」的一項新興的運動。

    簡單來說,規則上,跟原本的「國際象棋」和「拳擊」的規則大同小異;唯一特別之處,就是加入以梅花間竹的形式進行。
    兩位參賽者,赤身上膊,身處於擂台上。
    先下棋,後打拳;每隔幾分鐘,項目輪換。
    通常,第一輪時間是不足以完成一局國際象棋的;
    只要時間一到,選手們就要離開坐位,戴上拳套,準備拳擊;
    激烈的打鬥過後,鐘聲響起,又要乖乖地坐回位子上,繼續下棋。
    項目不斷交替進行,直到任何一個項目有人勝出,就會決出勝利者。

    而這項運動的初心,在於打破傳統的偏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發源者希望透過這項運動,讓世人看到智勇雙全的戰士。

    ——————
    對於這個的新興運動,不知道你有什麼想法呢?

    於我而言,對於這項運動的本身,我並沒有任何意見。
    然而,讓我感興趣的是這項運動的核心,「一文一武、一靜一動」。
    我認為,可以有更多的發展空間,以及方式呈現出來。

    我作為喜歡打電動的玩家,理所當然會想到「電子遊戲+拳擊」的結合。

    在我預想當中,會採取計分方式來進行。
    雙方選手先來一場「電子類格鬥遊戲」,五局三勝者,勝;勝者得1分。
    然後,再來一場「真人拳擊」,限時3分鐘,規則跟普通拳擊比賽大同小異;
    若拳擊階段,使對方倒地一次(以屁股或手部觸碰地面為準則),則會得到1分,並結束該場拳擊;
    若雙方沒有人倒地,則這局無人得分。
    (如果比賽中,選手(A選手)已經陷入昏迷狀態、不能進行比賽,就會判決最終勝利者為擊倒者(B選手),不論積分如何。)
    接下來,就跟上述的一樣,重覆7輪,高分者為最終勝利者。

    想法源於,很多人都誤以為喜歡打遊戲的人,就是少運動的肥宅;
    而這個運動就展現給世人看,喜歡打遊戲的,也可以如格鬥遊戲角色一樣,擁有肌肉的線條美!
    (當然,這個想法是很理想化的,我知道。也就幻想一下,圖一樂而已。)

    我覺得這個想法,娛樂度和觀賞度是挺高的,預計會受到年輕人的歡迎。

    ————
    換作是你,你會怎樣把兩個不相關的活動,組合起來呢?
    想知道你的想法。
  • 電子浮生:2023-02-02 14:42  To 河馬:

     
     不然這樣好了,有一個日本人,名叫吉見俊哉,職業應該是教書匠。我讀過他寫的幾篇文章,摘錄一小段,一起來看看:「我在學校常年開設一門叫做Attack me!的課程,所謂Attack me!以拳擊來比喻的話,就是把我當成沙包,希望選修這門課的學生用拳頭毫無保留的攻擊我。首先,我讓學生讀一篇我寫的文章,要求他們進行吹毛求疵的批判。凡讚揚〔自然事後也無須說抱歉〕,或者諸如不喜歡、不是我的菜、看不太懂,這類個人印象式的感覺都不算數,不能算是有效的出拳。除此以外,把任何你認為錯誤、可疑、有待商榷的地方找出來,小處如錯字、別字、漏字,句子不通順,表達不完整,違背客觀事實,一直到前後不一致,產生邏輯上矛盾,背景假設或隱在前提不正確,對同一件事情容有不同的解釋等等,不論深淺,不計瑣碎,雞毛蒜皮沒關係,惡言詈語也會全盤接受。總之盡你的能力出拳,確確實實打在沙包上,對我進行徹底的批評。也就是一方攻擊,一方防守的論戰遊戲。」

     之所以排除個人印象式的感覺,理由很明顯。感覺詞是無敵的,你說喜歡或不喜歡,任何人再多嘴置喙,想把你朝內彎的胳臂扳過來,都會立即在文化態度上陷入極度不正確的窘境,如此在尊重的名義下,討論也就進行不下去了。

     將以上這一點原則擴大來看,例如以精簡為佳,批評囉嗦、繞圈子、想到什麼說什麼的表達方式,我以為這是文體與個人風格問題,很難一開始就從這個地方切入,只能先行擱置這類批評。再來,如果你問我寫那麼長幹什麼,儘看到一個方塊接一個方塊。又或者為什麼要選擇這些題材,毫無道理並置拼貼在一起?這些都是蠻不錯的問題,可是太廣泛了,沒有先行討論做基礎,任何人一時也回答不上來。

     不如把範圍縮小一點,比較容易找到合乎規則,確實打在沙包上的拳頭落點。先別管整體核心主旨之類太遠程的東西,不如每次以單個方塊,最多兩三個方塊為限,也就是暫時先只著眼細部,我覺得這樣可能比較好出手,為此我也多找出幾篇舊的短文,供你選擇。

     〔例如上次奧運接納職業選手的問題,你出拳呼呼作響,力道和架勢都有,可惜落空了,沒打到沙包上。而我,雖然回覆了,畢竟顯得退縮,說得既小聲,又不敢上前繼續追打,檢討你的google技術,何以會發生失誤?可能我太膽小了,個頭兒小,又怕疼,不敢、也沒有跟人直面對戰的經驗。拿拳擊作比喻,好像太認真,太正式,也太殘酷了,不曉得開課的人有沒有從《鬥陣俱樂部》採擷到靈感。我自己想到另一個比較柔和的比喻是嘻哈說唱樂裡的beef和 diss,兩方利用歌詞對自己看不順眼、有不同意見的人進行詆毀式攻擊。可是嘻哈界的情況好像真的很常涉及恩怨、仇恨,進而找人開槍,買凶殺人之類的,也還是血腥不健康。其實我要說的止於一種出於遊戲的態度練習塗鴉,今天你來我家牆上塗鴉,改天我買好噴漆加倍塗回去,互相學習求進步,最多就是這樣了。〕

     猜想你雖然說自己是御宅族,但多少還是有與人接觸,工作上或人際交往,就算僅僅只是來筆友天地寫文章和日記,這種有別於卡內基的「語言的拳擊訓練」,說不定對你有幫助。而我,既無職業也沒有任何社會交往,一年裡難得跟自己家以外的人說上幾句話,純粹只是想練習寫字,希望有朝一日能把自己作為「在某種情況下喪失了自己的人生,卻隨著那喪失的人生一直活下去的人」,一生遭遇經歷的事情記寫下來。我是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就只為這一件事情而努力。

     之前算是我先拿你當對象練習出拳,作為訓練員,你的防守很認真,很出色,倒是我的鬥志太差了,不及格。要不要換你拿我當沙包好好練一練?如果我對你的拳頭有感覺,或有能力回答的,就寫幾個字,回答不了的就擱著不管,請別在意。如果手酸了,氣喘不來,就喊一聲,我們攻守交換,好嗎?要不要試試看?

     〔比照《鬥陣俱樂部》約法三章,一、謝絕以喜歡或不喜歡這種空泛的感覺詞代替批評的拳頭。二、儘量避免把討論扯上太過宏遠的問題。三、不要隨便拿人家選擇的價值當沙包打。如果有偶然路過的觀眾想下場,只要不怕鼻青臉腫,又且狠得下心出手痛毆陌生人,也歡迎一起來。〕
     
     
  • 河馬:2023-01-29 12:35
    我也想向你再說一聲,謝謝。

    謝謝你讓我更了解自己。
    跟你交談後獲益良多,期待能跟你促膝長談的機會。
  • 電子浮生:2023-01-29 09:12
     
    感謝再次留言,提供不同的觀念與想法。過新年與您熱烈討論得到的收穫太多了,太有價值了。期待下次交流的機會趕快來。
     
     
  • 河馬:2023-01-23 20:34
    想先向你誠懇地說一聲:抱歉。

    我完全不了解你的事情,所以多有誤會了。

    坦白說,你過往的日記和文章,我並沒有全部拜讀。
    主要原因是,我粗略地看了看,察覺話題不感興趣,就沒有再讀下去了;
    特別是近期讀到關於你家人患病的情況,對你的遭遇感到難過...
    此話題對我來說,過於沉重,於是,我選擇默默按下了關閉網頁。
    希望你能理解。

    我今天試著從頭再開始閱讀你的日記和文章。
    很抱歉,我還是提不起興趣,沒有做到一字一句全部仔細讀完,真的很抱歉。
    但是,我發現你最早期(在2018年寫的文章),我看上去是覺得比較舒服的。
    我指的是文筆、用詞方面,又或者有很好分開一、二、三段落這樣,又或是文章長短適中?
    我也說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就是看上去比較輕鬆。

    然後越往後看的時候,直到近期,慢慢開始頭痛起來,真的越來越搞不清楚你寫什麼。
    我反省一下,可能是我開始失去閱讀耐性的緣故。
    看著密密麻麻的一大段,又一大段,又一大段,有點喘不過氣來,心情開始煩躁起來。

    「如果可以像最早期那篇,適當的時候分出一小段,就好了。」我心裡想著。
    我澄清,我並不是要你作出任何改變或是教你做事。
    只是作為一個小小的讀者,給你的反饋,給你參考而已。
    我也看到你往後的進步,立誓不依賴破折號,而你做到了,很欣賞你這份決心。

    當然,文字自由,隨你喜歡怎麼寫就怎麼寫,最重要的還是自己寫得開心。

    其實,我更多想表達的是...
    那個...這樣說可能很失禮,但我必須坦白。
    歸根究底,我對你過往所寫的文字,題材方面已經對不上胃口;
    再加上,過於允長,在細嚼之前,已經不感興趣,很抱歉。
    正因如此,我對你的為人、經歷並不熟悉,請見諒。

    這裡我想談及「志同道合」這一個詞語,恰好可以形容這個情況。
    看到有人在你的日記裡留言「舒壓」二字,你也曾經在我的留言區內提及到這個事情。
    我可以肯定地說,那個人就是你的志同道合,他是懂你的,他對你的經歷感興趣;你所寫的事情,他很快就有所共鳴,有所共識。
    然而,很明顯,我跟你肯定不是一拍即合的兩人。
    我們之間可以說是南轅北轍。
    如果你是北極的北極熊,那麼我就是南極的企鵝。
    然後,各自的因由,在熱帶的動物園裡面相遇。
    你說著你的所見所聞,我說著我的耳聞目見。
    突然說到某一個點上,因為各自的文化差異,就有了一些誤解和磨擦。
    這大概就是你所說的「磨合期」吧。

    我很感謝你用心看了我寫的文字。
    而我理應也作出與之相應的事情,這才符合禮數。
    對於沒能做到,也沒有下定決心去做到,我感到自愧不如。
    ...
    說到這裡,我已經聽到你又在說我身上散發出老人味了。(笑)
    我只想說,這絕對不是老人味!
    而是家庭教育的原因,又或者是我自己對自己的要求和信念,認為做人就是要這樣,禮尚往來。
    大概,我就是一個很容易就過份認真的人吧?

    我想說的話都差不多了。
    對於你在留言裡,提及到關於某個互動式故事的遊戲,我目前沒有頭緒。
    有遇到再說。

    最後,新年了。
    祝你萬事如意,身體健康。

    ———————————
    對了,在閱讀你的文字當中,關於你的事情,有一點我很在意的。
    我沒理解錯的話,你好像很抗拒新聞資訊,以至於網絡世界?
    是有什麼源由嗎?

    我有看到你在日記2022-11-18的留言裡,有比較詳細的描述。
    (雖然其他地方也有略略提及,例如電腦沒關恐懼症。我不是太懂那個意思,也沒有太大興趣去進一步了解這個詞義。)
    然而,笨拙的我還是沒看明白你的原因。
    我試著翻查你的日記和文章,似乎也沒找到。

    是因為不想管世俗的事情嗎?類似古人辭官歸隱田園的感覺。
    又或者覺得在網上跟人相處很難,訊息很煩?
    抑或是一些自身的經歷,在網絡上受過傷、騙案之類?
    還是說,類似齊戒沐浴,透過限制自己,用作祈福之類?

    無緣無故,就是不想用,沒有原因也可以。
    我就好奇而已。

    在我的立場來看,我生於網絡的時代,網絡世界就是一個知識的寶庫,可以讓我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大開方便之門,是一個很偉大的發明。
    而從你的文字當中,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學者,學識淵博,好學不倦,又不抗拒新生事物(例如二次元文化、遊戲)。
    為何屈就在這裡聽我泛泛而談,聽著我只談論自己喜歡和不喜歡的部份,而自己怎麼不親自去一窺究竟呢?
    (一些好的劇集、遊戲、動漫畫,其實我就是想推介給你,想你親自去體驗。)

    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不回答我,沒關係的,我就好奇問一下而已。

    另外,有看到你好像曾經挺喜歡玩相機,喜歡攝影的。
    用的是單反相機嗎?
    我以前讀書時候,曾經向學校借過來玩,帶著出外,追著小鳥來拍照,一去就8個小時,樂此不疲。
    當時,有幸還借到了很貴重的長鏡頭。
    長鏡短鏡,因應不同情況,換著來用;
    手動控制光圈、快門、ISO,擺弄著那些機械零件進行對焦,這個試試,那個試試,真的很爽!
    更不用說,單反相機獨有的那份厚重感,至今仍然使我念念不忘!

    現在,我就只能拿著輕薄的手機拍照...
    唉!真沒勁,沒那味...拍都懶得拍了...
    若然經濟許可,真的想買一套單反相機呢!
    ...
    ...
    ...
    懂了懂了,又聞到老人味是吧?
    但我還沒去到要堅持用菲林相機的情況,所用的是SD卡存儲,也沒多老啦!(笑)
  • 電子浮生:2023-01-22 04:39  To 河馬:

     
     哎唷,我哪裡是或有你說的那些意思,這樣我不敢再找你練習寫字交流了。哭哭。沒有嘿,完全沒有你闡發的那些意思。被你這樣說,我覺得很委曲哪。可是又想,給了你那種感覺,你心裡一定比我更不舒服千百倍。過年應該喜氣洋洋,你的這篇回應, 大致上我就跳過去了喔。

    https://blog.udn.com/khwang_temp/17295367

     我是一個現實上沒有朋友,沒有與家人及照顧我媽的看護阿姨以外的人接觸,長年零社交的人。近年更減少上網,能夠的話,避免使用搜尋引擎查找資料〔列出上面的網址,我就犯禁了〕。這幾年除了筆友天地,幾乎已不再去任何網站。06年以後,也避免從任何管道接觸新聞〔或者反過來說,避免新聞接觸到我。〕排斥新出版的圖書、音樂,新上映的電影,藝文表演,不使用新科技,不買新的衣服,也儘量不跟人上時髦餐廳。除了在自己家和我媽家之間來回,最遠的地方就是去菜市場了。這些都是我之日記文章每隔三句五句就會重提一遍的事,凡有瀏覽的人,大家全都知道。要說有人關在小房間故步自封什麼什麼云云,那也一定是我,怎麼會是你呢?

     記得以前剛開始有互動式故事的遊戲〔我不知術語〕,故事開始以後,隨玩家選擇、決斷,各有不同情節進展。就是一條路上有許多岔路,玩家可以憑己意任選路徑,不再是所有玩家都經歷完全相同單一故事情節的模式,當時到處都可以看到關於這種創新遊戲形式的評論。好久以前的事了,不曉得現在進展到什麼程度?又好奇現在電視上廣告的遊戲,玩家可不可以在遊戲進行中隨時更換身分〔不是reset,重新選擇,換一個角色。〕 游移在數個不同角色之間?如果有的話,又如果有機會的話,很希望看到你自述自己對這種遊戲的經驗,到時候我再來拜讀。
     
     
  • 河馬:2023-01-21 22:49
    你好。
    雖然你可能不喜歡我回文太快,但我看到你的留言,就是急不及待,想盡早回覆給你。
    除非我沒空或是沒看到,不然我必定會盡快回應的。
    對於我這一任性的行為,請見諒。

    老實說,對於你的論點,我有些地方是不同意的,想駁斥一下。
    然而,想了想,我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我承認,我是說不過你的。

    主要原因是,我跟你的說話方式或者觀點角度,甚至可以說是所接觸的文化、知識水平等等,實在相差太遠了。

    你就像是一個學者,學富五車,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智者一般的存在;
    雖然你多次說我才三十出頭說話就像是一個老人,但是跟你相談之後,我更覺得我自己入世未深、才疏學淺了。

    你讓我意識到自己孤陋寡聞。
    舉例來說,我看到橙色。
    我就會說:這是「橙色」。頂多只能分辦出「淺橙色」、「深橙色」這樣;
    而我感覺到,你會跟我說,這不是「橙色」,這是「陽橙」、「熱帶橙」、「蜜橙」、「柿子橙」的顏色,
    甚至會跟我說「#ff7300」、「#ff8033」、「#ffb366」、「#ff4d40」(顏色代碼),
    更進一步,會跟我說這不一定是「橙色」,這是「紅色」,因為「橙色」是由「紅色」和「黃色」所組成,然後從光線的層面,紅色綠色藍色三原色什麼什麼的...
    話又說回來,眼不見為實,在別人心目中可能就是「黑色」呢!可能,那個人是個「色盲」,所看到的東西跟你不一樣的,所以你應該要從多個角度去看,這是「黑色」...
    ...
    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把事情搞得太複雜了。

    從你的回覆當中,我只能笨拙地理解成,我們之間太多誤解了。

    關於營運這個話題。
    在這裡,我想提出一個詞語,「結果論」。
    論到遊戲營運有沒有失智,我會看這事件的結果,它有沒有損失。
    事實上,後果就是玩家流失,明面上就是賺少了;
    至於它背後有沒有賺翻,我沒有找到任何證據去確認,也沒從得知。
    在我認知當中,它這個活動安排,搞得一團糟,就是不智,就是失智,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我倒是要向你請教,你所說的『人在江湖,也得跟著流動,隨時移動位置去看事情』,
    在這件事上,我要如何移動位置去看?
    你就這樣舉個電影橋段,然後跟我談現實情況,你覺得恰當嗎?

    論到一個綜藝節目能不能從娛樂提升到專業比賽的層面。
    看到你說:『早幾年奧運還嚴守創辦時的業餘精神,義正辭嚴拒絕職業選手參加哩』
    我平時沒怎麼留意奧運的規例,你所說的早幾年是指近幾次的奧運嗎?我找了找,沒找到相關的資料。
    我只找到1896年現代奧運會首次舉辦時,確實有這樣的規例,推測你所說的是最早期的奧運會吧?
    我就擅自理解作,你是說早期的奧運是業餘選手才能參與的,發展到現在全是職業選手,從而引申出「流動演變」這一說法。
    然而,這已經距今100多年了,你拿這個作例子適合嗎?請你想想。

    再說,綜藝節目,本身就是一個節目分類,並不是由我去把它分類、去畫格子、去把它固定、不能改變什麼的。
    這是...這個詞語本身的意思,我只是就著這個詞義去說而已。
    希望你可以意識到這一點。
    我並沒有說娛樂節目不能比賽喔!
    只是強調綜藝節目就是以娛樂為主而已。

    總括來說,讀完你的回覆之後,我大概感覺到你想說我是「固步自封」的意思。
    不過,愚昧的我還是不解,你是從哪裡覺得我是這樣「一成不變」、「不會變通」,像是你所說的那樣,只會畫格子的呢?
    我想不通,完全不能體會到你所說的格子論。

    我只是堅持和深信自己的想法。
    正如世界再怎麼變化,我看到「橙色」,就會說它是「橙色」;
    若有一天有人問我,橙是什麼顏色的,我還是會答「橙色」的。
    即使我知道這世界科技如何發達,已經有不是橙色的橙,在我認知當中,橙就是「橙色」的;
    除非你把其他顏色(例如紫色)的橙拿到我的面前,我才會說「這個橙」是紫色的。
    不然,一般而言,橙就是橙色的。
    我甚至可以說,橙應該是橙色的,因為我喜歡橙色的橙,看著橙色的橙我更有食欲;
    看著紫色的橙我接受不了,就是這麼簡單。
    然後,這...就被說成是保守、守舊了?
    甚至被曲解成我討厭紫色了?

    我只能說,我們之間的認知、想法,實在大相逕庭。
    歸根究底,或許是你想得太多,又或者是我想得太少,
    然後各自都對自己不了解的事情,秉持一套自有的想法,而這套想法正是「誤解」的本身,怎麼說也說不清,就是這樣。
  • 電子浮生:2023-01-21 12:29  To 河馬:


     看見你連夜回文,感恩。〔本來我向來會嫌人回文太快,才剛把球發過去,又發過來,這樣我來不及回防,情緒會覺得侷促、有壓力,時間不夠用,所以常希望人家把球留在自己手上先托一托。第一次交流不好怠慢,只好破例當日儘快處理。〕來函在3/5處提到以前日本綜藝《矛盾大對決》,不知是否「潛意識的有意」?不過我閱讀到這一節目名稱的時候,就自動把它提到第一行,放大加粗,當成全文的標題了。

     猶記得當時鑽孔與硬金屬對決,比同藝人粉絲。有人是中森明菜派,有人是松田聖子派;有人是黎明派,有人是郭富城派。我想喜愛這個節目的觀眾,應該也可以區分出鑽孔派和硬金屬派吧?就在這時候,妙國民糾察隊的招牌台詞,次の瞬間,Tsugi no shunkan,腦袋裡靈光一閃,果然我又再次從你的文章得到靈感,感應到當代文化風向的第二條軸線。

     原先一邊讀信一邊想,我發球過去,你駁回來,意思到了就好,不用一一深入計較。像是(1)忌妒與公正是否能一刀切,兩邊乾淨?用這兩個詞一起當關鍵詞,google一下,兩語詞家族確實有來往嘛,異姓結拜友好聯姻什麼的,並非一住紐約一住北京,互不認識,完全沒有交集。(2)我要求將我留言中的「受不了」改用「在意」替換,這樣界定比較不會混淆,不易被人誤解成「討厭」、「反對」、「難接受」的語詞親戚。(3)大胃王是綜藝節目吧。那個「吧」字,怎麼聽起來好耳熟呀。好像在說,你看的只是漫畫書而己吧。只是玩遊戲而己嘛,何必那麼認真。你們打的是街邊藍球、小孩玩的棒球家家酒吧。(4)其實NBA和世界杯的歷史,不也正是從純粹的比賽逐漸改版,朝向優良廠商大匯串日漸演變嗎?籃球場的地板,足球場的周邊,廣告產品廠商名銜永遠映在觀戰球迷的視網膜上。兩極相距原本100公尺,不是已經從左向右,由右向左,互朝對方流動,跨出一小步又一小步了嗎?以前的粉絲中,一定有人覺得球衣神聖,後來看到繡滿眾多廠商logo,一時頗不能適應。早幾年奧運還嚴守創辦時的業餘精神,義正辭嚴拒絕職業選手參加哩,任何人領企業公司的津貼的營養費,都要登記留紀錄,超過份額就取消業餘參賽資格。界線會打破,業餘和職業兩個界域,從此流動來流動去。商業和文化也是,我的重點是流動演變,不是拿其一為標準,校正另一個。乃至(5)我長期缺乏實際的社會交往,練習說話的機會很少,拙於口語表達。(6)難不成我還得鄭重澄清,你誤會了,我絕對沒有「喜歡」那兩篇。

     這些對我來說,多少有點無關宏旨〔當然就這些問題深入,也是可以,理論上任何討論絕不會是無謂的,就好像限定在腳下地板這塊方寸之地往下鑽,如果夠深也是可能鑽到油礦金脈稀土脈。不過我的個性比較偏向有異攻防的另一種交流方式。〕其它多少都怪我陳述不清,害你暸解意思未能完全[作生意就是要賺錢,不然賺名賺、賺公益形象,總之要賺,不然誠如你所說,失智。但搞砸活動可不一定失智呀,很有可能搞砸了才賺,才賺更多呀。以前洪金寶的電影就有,招募金主開店,故意找人放幾隻老鼠進去,找寫手上網給負評,搞臭了名聲,關店,跟股東說,賠光了,其實背後大撈一筆。這種手法上市公司來搞,更是賺翻了。至少生意沒賺頭了,用來止血,順勢收攤也不壞。以公平合理為原則,當然是一二三四獎好處平均分配,怎會fifty fifty 呢?可以人家考慮的出發和你不一樣! 玩家、消費者在樓底的位置,管理層在三十幾樓,看出去的視線不一樣。想知道管理層怎麼想,不能守在街面上,要去三十樓看看,人家視線裡是什麼風景。時代在變化,公平分配不再是理所當然的選項。人在江湖,也得跟著流動,隨時移動位置去看事情,您再讀一遍,我要說的只是這一個。]類似這樣,開剛始交流一定會有一段磨合期,只能期待雙方都能耐住性子。

     於是我轉念再想,澄清、校正乃至糾正式的攻防,好比在地上畫好格子,將所有東西一一擺進格子裡,固定位置,編號索引,清清楚楚,不容弄錯混淆。把東西擺進格子,基本上只有當那些東西都是固體〔=定義明確,界線清楚,又具有相當的多數共識與恆久性〕,才做到的。忌妒是忌妒,公正是公正,比賽不是綜藝,綜藝不是比賽,還有魚蛋是香港的。每一東西都給我好好擺在格子裡,壓線犯規,一個東西佔兩三個格子更不行。〔放心,有準備大格子給你放大型物件。〕當我把魚蛋論挪動位置,從香港搬到筆友天地你我之間的時候,糾察的哨音吹響了。

     試想,如果有比利時還是哪國童話學者跳出來說,小紅帽的原義應該是如何如何,或愛倫坡的基本教義鐵粉出來說黑貓的人設其實怎樣怎樣,一定得規規矩矩好好放在原來的格子裡,不容亂改篡,移動位置,模糊了界線,相信您就能體會以上我嘗試提出的格子論了。

     或許我們可以假設兩種世界,一個大部份事物都是固態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多數東西都可以擺在格子好好的,沒有壓線,沒有溢出,沒有越界;也不允許有誰不好好待在自己分配的格子裡,去佔別的位置;又或不經申請未得允許,每天換位子。男是男,女是女,石頭是石頭,木頭是木頭,善惡分明,黑白不重疊,沒人可以模棱兩可,學蝙蝠雙邊站。其次,在固態之外,另有一個世界,全部事物都是液態流動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固著在一個格子裡不流溢出界。

     於是,以你的來信為跳板,靈感的來源,我直覺畫出當代文化風向的第二條軸線的草圖,從格子論到液態論,固態人與液態人,固態的王國與流動的新世界。格子論這名號還不錯,可惜液態論有人說過了〔Zygmunt Bauman,用這個人名+液態google,可以略知大概。〕大約液態指後現代以來正在發展中的文化與社會特性,流動,去定義,規則鬆動,事實優先,固態就是老派了,一個指標性用語就是規範義的「應該」=校正、糾錯,把錯誤的偏向扳回來,所以我才驚訝從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身上竟聞到和我自己身上一樣的老人味了。

     我的信箱按來按去好像有問題,只好回覆在這邊。
     
     
  • 河馬:2023-01-21 02:44
    你好,看到你的留言了。

    我也有不少話想說。
    回覆已發到你的信箱去,方便的話,請查閱~
日記
2024-02-25

Re:時間的灰塵


 
 懸掛書房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壞了好些年,窗簾終年不開。每次進去找書,都要摸黑拿出手機,將螢幕調整至最亮,藉以照明。最內排沿牆設置的書架算過來倒數第二格,就在以前坐上書桌椅子兩手自然下垂的左手邊,幾本舊冊,隨意疊放在已呈彎曲的層板向前伸展努力掙來的一小塊前沿地帶上。

 部落格剛開始流行的時候,曾經打算參考這幾本書,寫成一篇讀後心得。絕對不會有人認真拿它們當書看,閱讀、評論、提及、引述。多酷啊!多像我啊!多襯我的個性啊!彷彿我就排在他們的隊伍裡面,廁身他們之間。

 然而,這篇讀後心得因故無法完成。中止書寫以後,這幾本書冊一直擱置在那裡。每次打掃房間都捨不得收拾,不願為它們找個位置安放,好把他們平躺了好些年的身體打直豎起,輕拍,拂拭,淨身,掃除積塵。再依某種自我品牌的圖書分類原則,劃定位置,和其他被視為同類、近親的書籍,臉對臉肉貼肉擠一起,歸併大隊。唯恐他們一旦歸建原位,這麼多年來我小心堆疊保存,不使敗壞的心情,就此割捨放棄,一掃而空了。

 這幾本書的作者都很年輕,好幾位且沒活過二十歲。家人、摯友、學侶、知交、指導寫作的社團老師,在他們去世以後,將原本寫在生活週記、作文簿、日記本和日曆紙背面的文字匯編起來,輯印成冊。從此,這幾位實際上沒有出道的無名作家,就在你我共享跨世代的時間之流,永遠存活了下來。

 時間在封面與書口積滿了灰塵,又與天氣共同作用,垢化後形成再也清除不掉油泥一般的深色污迹,作者的形象也在霧化朦朧的歷史透鏡後頭被遮蔽,但又可窺見身影。

 有一條文學批評的標準線在此劃下,將它們與真正的作品區隔開來;將編纂後的成書,與成書前只存在那個已逝當下的書寫劃分為二。習作、業餘寫作這一類評價,蘊涵了一種尊奉經典的視線。以不朽價值來衡量書寫的崇拜心態,使得這些留存下來遠遠夠不上標準線的文字,只對他們的親人還不失紀念意義。我一直讓它們停留在可能與我視線相遇的範圍,彷彿在心底深信,唯有我能還原那些文字在寫下當時生動雀躍,如今委實不曉該怎麼稱呼的某種原初的激情。〔我曾經有機會與他們為伍,成為這個隊伍中的一員。他們正就是我的族人,而我長期以來一直在尋找他們。〕文字始於蘊釀,一點想法電光石火般誔生,觸發了綿延無盡的靈感,直到這些泉源般的啟示被感性思惟的組織能力捕捉,最終被他們寫下。

 農曆年前打掃的時候拿起這幾本書。問題是:我們有必要拂去上面的灰塵嗎?「拂去時間的灰塵」這個看似理所當然的構想,其實具高度矇魅之不可能性與無必要性。它把那些原初的激情全都具象化成了實體物,如同積木可以整塊搬移操作的概念,完形自足。一本書就是一個積木形狀的人,拿起來,擺在這個位置,塞進那處空格。積木的實體性和作者論彼此陶鑄燒融在一起,作品是實體,它擺在那裡,在時間裡,灰塵自然堆積其上。那些堆積在書上的灰塵早也成了書的一部份,成了作者論意味下與作品無法分離的內容。今天早上當我拿起書本,黑暗中揚起了一陣灰塵。灰塵正是寫在這些書上最迷人、真正吸引我的精神與意義座落的混沌之所。坦白說,此刻,我之視線注目的標的,正是堆積其上時間的灰塵。
 

文章
2024-03-02

Re:見網友


 
    我也見過網友。
                                   

 (1)一個匿藏於地下的BBS站台

 我遲至 98 年才上網,曾用BBS、聊天室、部落格與筆友天地,分別標誌自己上網史的重要段落。又將BBS劃分前、後兩期:先是利用家人買來內含全台近兩百個BBS站台列表等等實用資訊的網路時數包,流連忘返好幾個說故事群組為前期。後來因緣際會,抵達一位自視電腦天才,暱稱就叫上帝的非凡人物,在宿舍架設非公開的超小眾地下站台,得以短暫與一干才俊型人物倉促交會為後期。我總是趁著深夜家人入睡以後,躡手躡腳,進入一直懶得在天花板裝上頂燈的書房角落,驅動撥接的數據機,嘰_嘠嘠.嗞嗞嗞嗞.嘰_嘠嘠.嘰,偷偷從 telnet 黑白小視窗窺看這個國境的邊界。包括一起生活的家人在內,好長一段時間,始終沒有人知道我也在網路上活動。

 上述匿藏於地下的站台,因為頻寛因素,同時上站最多以20人為限。在我來到的時候,實際上已走過繁榮興盛,跌落衰世,開始呈露敗亡之象。我先以guest的身分,一連幾天察視環境,中央大街,兩旁按音樂,電影,文學,藝術,思想,電腦,分類打造旗艦性質的文化超市。每個項目下面,各有數量不等的次分類。此外,又開放位在小巷的屯墾區,提供個人申請園遊會式的小商號。各家店鋪最新發文日期多在半年以上,近期大抵都是哈囉,這裡還有人嗎?您好,青春,我回來憑弔自己。一陣子沒來,自家門口結了好大一張蜘蛛網,隔壁也是。整條街家家戶戶都這樣,幾幾乎是個廢墟了。我選了一個英文動詞加上ing,註冊了ID,剛好符合系統規定最多16個字母的上限,又為自己取了青春無敵這個當時到處泛濫可見的名號為匿稱。

 家人白天上班,我整日在難得有人影出現的站區閒晃。推開任一扇門,瀏覽室內陳設與主人的遺物。感覺自己肩上搭著披肩,手腕繫著綁帶,雙手持一把由自家少年歲月敲打焠煉,肉身鑄成的青春寶劍,在這座無人的廢墟裡,一連幾天大砍八方。直到身體出汗,感覺累了,才從地上撿拾碎裂的紅磚或煤屑,在冷寂許久的塗鴉牆上,寫上幾篇模仿幼兒囈語的短詩。


  (2)資深站友出面接引

 未久,以讀書速度、數量、與自稱核爆般的吸收量高調自豪,搞出許多事情,爹地媽咪不得已將她送去國外走讀避難,盼望女兒有朝能夠唸完高中的寵兒,以資深站友的身份,出面接待。他藉口導覽,向我直陳這座虛擬宮殿淪為廢墟的主因:都怪創站者把這個站點當成自己的後宮來經營,致使許多才華洋溢的站友──不外電腦天才,文藝天才、讀書天才、樂評天才、影評天才,總之各種文化生產的天才,不然至少也要自以為天才──紛紛離開。剩下來他們的粉絲,也只有她和幾個朋友,每隔一陣子回來看望,憑弔往日榮景,向青春致祭。

 寵兒所說,或許也是原因之一。但其實,從網路社區的規畫來看,主事者抱持的,很明顯是由上到下,現代主義柯比意式的舊觀念。站在現時此刻、後知後覺的位置來觀察,過時了,根本不識時代趨勢正往哪個方向走。我想這才是這個站台衰敗的主因,此處無暇細論。當你在一個場子裡,待上一段時日以後,若對場子有所不滿意──比如所有UGC網站成立初期,攸關是否能夠存活的第一波生死戰,完全仰賴使用者人數,可說是使用者主場的時期。一旦集客量達標,馬上就從使用者主場轉變成業者主場了。改版之後,有可能向使用者猛塞廣告,徵收規費,又或嚴格實名制,對原來儼然衣食父母的用戶行為加以規範。一連串為求招來更多使用者,擴大版圖的政策,卻可能造成早先使用者不滿,積累怨恨。個別使用者之間也可能互相磨擦,彼此受不了對方。比如我住的社區中庭,有人燒香拜佛,有人衣不蔽體曬太陽,還有一位老阿北,三番兩次拿棒棒糖搭訕年輕小女孩。正義感爆棚的住戶看不慣,自備大聲公,見什麼罵什麼,太吵了。其它用戶見色聞聲,大家心情全都好不了。

 在這種時候,你是獨自生悶氣呢?還是去論壇寫負評,投訴社區管理委員會,藉著一吐怨氣給場子添壓力,期待它進化?還是二話不說,直接quit掉,換個場子待?再不然回家自己玩自己。場子見你不滿飆罵,失望兼拆心,它的對策又是什麼呢?兩手一攤,認為人人權利比天高,實在無法干涉?還是安撫,道歉,釋出甜頭,換取你的忠誠,續留在場子裡?又或者根本老大不在乎,派出滿臉橫肉的保鑣一字排開,大腳把客訴鬧場的消費者踢出去?

 網路站台如此,社區住宅如此。愛店,偶像,政黨,品牌,尤其好市多,也同樣如此。達於三角平衡,自然利於事業持續發展;情況一旦失控,早先建立的基業很可能一蹶不振,就此垮台。〔想要暸解這樣的機制如何在冥冥中自行運作?可以去看一本單薄的小冊子,《忠誠、叛離與抗議》。基本上這是一本為大眾撰寫的經濟學著作,經普,只是作者擅用政治隱喻的詞彙。五十幾年前的舊書,前些年始有中文翻譯,可見還沒過時。兩位導讀者異口同聲,讚它是自己學生時代,人人都曾讀過的大名著,可是偏偏之前從沒見人提及過。去年下半我從菜市場旁邊的資源回收處得到這冊書,廢寢忘食細讀了好幾天。蠻精彩,比一般小說都好看。〕

 寵兒雖然只是高中生,但閱書頗眾。不僅領我參觀網站,日後且還為我導覽全世界。如果今日我對伴隨時代崛起的新興事物還算擁有些許理解,不致完全陌生、脫節,都是拜她所賜。網路、駭客、女性主義、轟趴、寇詩兒,特別是服裝與衣飾。寵兒擅用華辭,像古董鑑賞家描述文物器皿那樣,裡外上下,按質料、設計、剪裁、花色,最重要身體呈現各種不同的格,專業、簡潔,有學問地描述一件衣服,精確完整沒有一個針腳遺漏。後來每當我自感能力不足以描述眼前具象之物,就後悔當年沒跟她學會這手為物體系精準定位的功夫。


   (3)不甘寂寞的撩人術

 寵兒是那種會將已身所有事情全都公開寫在網誌上的人,也就是我前次所說「文字的裸拍兼PO網一族」。愛把自己的私事,不管涉及的對象在意不在意,盡情在網路分享、渲洩。〔前幾天里長發放元宵節的提燈,附兩個糯米粉炸的甜甜圈,隨便撕張過期雜誌包了給里民沾糖粉吃。輪到我的時候,剛好從絕版的壹週刊撕下的紙頁上看到一則報導,在blogger 這個字出現以前,最早一代寫網誌的人,稱呼自己是escribitionist。我不懂外文,報導世界動態的記者解釋這是自創字,前半是書寫,後半是暴露狂,合起來就是「文字曝露狂」的意思。指的便是樂於在網路上分享私事,百無禁忌的人士。回家後進一步了解:Tim Woo 寫的暢銷書,《注意力商人》,曾在410頁討論了這個現象。有興趣的人對照索引,翻到後面看注釋,可以找到一大堆參考讀物。如果沒興趣看論述文章,早先有一本謀殺推理小說,《謎網》,主人翁就是道地的文字曝露狂,沒想到凡事上網公開這一嗜癖,竟為自己招來致命的危機。隨便開口居然給我矇對了!就說我多少是個有直覺力的人吧。〕舉凡家裡的事,學校的事,與其他站台網友之間的對話,連跟同為站友的前任吵架鬧分手,每句每字,從卿卿我我到咒詈相罵,一直留在網路公開的頁面上,從來沒想過要刪除。

 相較於我的保守,臉皮薄,寵兒確乎全新品種新人類。高調露出,時時爭取眼球關注,最擅不甘寂寞的撩人術。比如沒事愛提自己胸前大D小E〔大D小E乃是宛如成語一樣的專用詞彙,每隔幾天就會出現在寵兒的版面。〕,還要用星號加注,這是米國賽死測量的結果,比起一般台胞認知,至少要再大上一、兩個尺碼。又三番兩次抱怨回台灣買不到足夠尺寸的內衣,嫌棄專櫃品牌厚重如雕塑品,〔這裡自主刪除14字〕,云云。最不滿意自己的缺陷是身子骨過於纖弱,164公分,體重卻只有40公斤。大腿瘦而無肉,穿膝上28公分超短裙+至少10分厚底鞋,露出兩根難看的細竹竿,怪不好意思見人。〔我只有138公分,39公斤,雙方打赤腳,背對背比身高,勉強只及她肩膀。一旦人家穿上厚底鞋,剛好夠到胸部。如果寵兒現在見我這樣寫,必定嘖嘖怪我不受教,講了幾次還是學不會?邊說邊拿起紅筆在胸部兩字上頭打叉叉,改成雙峰。大衛.林區,馬上要出35 週年第二次數位修復版了,正火著呢,蹭一下。〕不時忘了克制深呼吸,襯衫釦子碰一聲,這個月第三次凌空飛出去。〔後來我有機會見證這一幕,原來傳說是真的。一個冬雨的早晨,剛下飛機不到四個小時,寵兒帶我去台北東區著名的陽光空氣水,慵懶坐在抱枕和靠墊堆成的窩形藤椅上。我在她對面,眼睜睜看著她穿著媽媽小一號的燈芯絨大紅花襯衫,扣子因擴胸的張力拉扯,好像電影裡哈利波特們用念力轉動螺絲,漸次鬆動,然後脫線。碰,向前彈射,經過一道完美的抛物線,準確降落到我面前。想起以前在網上的發言,俩人一起趴在桌上,笑足了好幾分鐘,最後還且一起滾跌到了地板上。〕今天爹地回家發脾氣,上司又派他兼任一個不賺錢子公司的董事,沒加薪水,每個月只多幾千塊車馬費,真他媽的。媽咪老闆送他一個古馳包,只用過一次。媽咪是永遠的少女心,這種貴氣包拿在手上根本不好看。常見的發文類似這樣,云云。


  (4)合法的篡 ID 事件

 我幾乎每日發文,一大半都是不請自來到處Re別人的文章,再不然就是擅代版主回答站友提問。發文後會有一段時間什麼事也做不了,守在螢幕前看著點閱次數逐次跳升,二,三,四,左等右等,五,六,難得出現一則回應,七,八,九,每每到此瓶頸,數字就會停頓下來,再也爬不上去。苦苦捱了幾個月,才首次有篇文章不到24小時,點閱數竟然突破30大關。〔這段期間大腦神經想來正在分泌快樂的腦內啡、多巴胺,誘人為本身其實是物理性質的愉快與幸福感染上網癮。〕發文引來更多發文與回覆,原先離開的站友,日漸回籠。這座冷清已久的地下站台,人氣又開始活絡起來。第一次跨年,同時上線人數一舉突破20,超過系統負荷,導至斷線。上帝出面致歉,寫程式的時候,沒想過會有這麼多用戶。

 年後家人計畫帶我去日本新春旅遊,我向專營哈日資訊的站友,打聽村上春樹都去哪幾間咖啡館。臨出門前夕,自稱對我在網路刻意佈建之形像產生過度依賴症的寵兒,發文訴苦將有好些天見不到青春無敵上線。我考慮了一下,將自己帳號密碼附在信封遞給她。她起先嚇了一跳,隨即聰明省悟,也將她的帳密回報予我,我比她更受驚嚇。在還沒有移動上網的年代,我隨家人赴日旅遊期間,寵兒使用我的帳號,連續數日與一位暱稱取名Nicolas的站友,大聊特聊自己的性愛史。又將系統紀錄切分成好幾筆,全部留在信箱裡,有意藉此讓我對她過往的面目,能有多一些了解。

 我從日本回來那天晚上,靜待家人熟睡以後,悄悄進入書房,再次利用家人的設備撥接上網。我習慣登入前先行查看此刻上線名單,寵兒持續在線,我想不便急著登入,遂只用guest的身分四處巡逛一圈,匆促瀏覽一個星期以來刊出的文章,隨即就下線了。委實不知因為我事先未曾詳告旅遊時程,寵兒已經連續幾日幾夜等待,好幾位關心她的站友輪流陪伴。每隔十幾二十分鐘就有人丟水球詢問,回來了沒?至今還未上過站嗎?

 寵兒開始對自己的策略感到不安,猶豫是否應該在我上站前撤回紀錄,刪去自己的性史。Nicolas頻頻安慰,肯定寵兒不僅主動坦白,又且得以測試對方的想法,一石二鳥,兩全其美。寵兒將這些策略討論也一併留在系統紀錄裡面,供我查閱。那時我還不知寵兒使用多個帳號,其中之一具系統管理權限。獨立一人架設站台,暱稱就叫上帝的站長,耳聞我俩交換密碼共用帳號,難免懷有疑慮。一方面希望寵兒澄清是否提供外人具有權限的帳號,登入管理後台;同時也要求管理群組暗中情蒐,伺機對入侵者發動圍剿,云云。


  (5)與上帝進行論戰

 寵兒使用我的帳號上線,發文曰:穿上青春無敵的大外套,熱出了一身汗。也會丟水球嚇嚇與自己相熟的站友。我使用寵兒的帳號登入,四面八方的資訊水球紛紛襲來,我怕人識破,不敢應接回話。又擔心冷落站友,連累寵兒遭人誤會,只好看看來人說些什麼,利用複製功能,回覆代表友善的笑臉顏文字,匆匆下線。

 寵兒向來什麼都曬的高調舉止,使得一人獨立架設站台的上帝,很快察覺陌生人侵入後宮,觸發了忌妒好戰的情緒怪獸。傳聞在全國各大專院校打過一千次鍵盤戰的上帝,開始對我什麼領域都硬要切入參一腳,大量議論式的發文感到不滿。一干親近嬪妃,暨圍繞周圍得以參贊要務的樞機大臣,一時同感風雨欲來的氛圍。站友也紛紛對這起因私相授受導致合法的篡 ID 事件──有人以寵兒的常用語,管它叫大D小E流言事件──評頭論足,大事抨擊。玩笑取樂之餘,又深深感到不安。一位匿名的站友預測可能有人要被kill id,但沒人想到延續不停的戰火直接導至關站,這是後話。在這以前,上帝首先針對我的文章質疑某件事實的可能性,我則秀出一翻兩瞪眼的實物證據打槍噴回去。上帝氣憤我故意挖坑誘他往下跳,從此你來我往,展開一連好幾波廝殺。

 拜網路讓人自由表達敵意之賜,我在站台各街巷走竄。見到上帝說某書沒多大意思,某電影很棒,往往只是回應寵倖的一句閒話而己。我卻認真當一回事,大軍壓境式寫了長篇反論。天啊!真是一個輕縱批評,又嚴重缺乏鑑賞能力的時代!某書絕非一本沒有什麼意思的書!你會覺得很棒的電影看似人家符合你的意識型態,其實正相反,是你符合人家的意識型態。上帝不甘示弱,最討厭這種小知識分子油嘴滑舌的腔調。要玩理論,我也一樣在行。他說我引喻失義,分明理解有誤。為了指正,一篇文章倒有一半在抄書。我馬上回嗆,我說話一向都是自己發明的想法,你老拿著紙筆和書簿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摘摘抄抄,到底聞出了什麼味道?

 面對上帝構築的論述,我祭出澆灌自我肉身精華鑄成的寶劍 砍、刺、捅、劈。又仔細從一針一線開始巡視,蒐集無數允從不同觀點看待的小問題。一旦數量累積足夠,就很容易找到一條串連它們的線索。兩端用力拉緊,紙糊的城牆一下子從底部開始,整個兒崩垮。還有我最得意的征伐式解讀,隨時調派一列語言文字的軍隊,配備猛烈火藥,壓境式攻城掠地。不是針對一兩個點,狂轟亂炸,而是架構式精準打擊。瞄準地基、大樑與支柱,一舉爆破要害。

 不管文章長短,我總是排成一段一段長寬不等的大小方塊,不規則地散置在頁面上,這種版面格式成為我在BBS後期的個人化標籤。站友默靜觀戰,氣氛莊嚴肅穆。上帝對我發動好幾回合戰役,不僅沒佔到半點上風,反而對我攻擊式的反擊感到左支右絀,有些招架不住。寵兒不時從管理後台捎來情報,從沒見過上帝如此慌張,鍵盤上的手指竟然有些顫抖。然而也說這裡都是他的朋友,沒有空間容許自我表態。搖旗吶喊絕無可能,就算默默夾道守候被人看見,也會被認為是背叛,心疼我一切都得靠自己。

 一位無憂無慮不曉事理的小清新貼文發問:現在是什麼狀況?無人應答。幾天後一位把暱稱改為哀莫大於心死的站友出面,無厘頭提供一則側面訊息。說寵兒之前激動跑進他家串門子,沒命地瘋狂大喊:他聽得懂我說話!他聽得懂我說話!〔這裡必須說明,網路將使用者分流別群,「他聽得懂我說話」,實際是在使用網路的時候,預設了自己所在的群體中,有個能夠暸解自己的人。知音,往往只是自己的回聲。所謂回音室,同溫層是也。〕

 不曉誰人提出一個折衷試驗的方案,寵兒?上帝本人?還是後宮某位同情我的嬪妃與大臣?本站值此衰弱萎靡之期,正欠得力寫手襄助中興,管理核心一致同意暫時以懷柔為計,宜收編,將我納入管理階層的最邊緣,負責打理幾個冷門老舊的旗艦中心,給予一段期限,觀察後傚。但同時在管理權限的討論區PO文放話,聽說有管理員互相交換ID,若果,嚴重侵犯了管理權,必受驅逐懲處,日後永不允登入。云云。


  (6)進入管理後台,大吃一驚

 收編納入管理層的方案得到落實,寵兒深深吁了一口氣。又忙著為我導覽後台。介紹這人,引薦那人。原來我以為的市井鄉民,全都是有后妃爵銜的皇親與貴族。

 初次進入管理後台,大吃一驚。連續吃了好多天手手,牙齒仍還兀自打顫,腳也一直抖個不停。原來是這樣啊!從此寫信筆尖下面總有陰影,疑心與我通信的筆友又是站務人員,上班無聊也給自己找個寫信對象。如科幻片裡有一種穿上好剪裁勻整服貼淺灰色西裝的上帝,或科技宅男,冷眼觀察桌上隔成一格一格的小蟲子們,都在做些什麼。〔又或是喜歡看人後知後覺,老半天才驚察窗簾後面好像藏了物事,省悟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受監視。一時驚慌,手腳亂動,不知該放那裡才安全。〕

 進入一個場子,原先夾道相遇打招呼也不回應的站友,登時變得熱絡親切起來。男士勾肩搭背握手寒暄,太陽下撐著白色蕾絲邊手工陽傘的女士也對我點頭微笑,兩兩結伴向我勤致意。管理群組派了代表出面迎新,教導我熟悉介面,使用種種前台用戶想也想不到的功能,提取堪用的數據。這就是認可,得以享用人脈的前提,一條場子外面的人看不見的路子。

 我曉得自己進入了某種機制,雙手奉上完整裹挾的自己當人質。社會空間無可避免伴隨體制規則,進入任何空間,都等於下場遊戲,一步一步必須按照遊戲規則前進,方才可能打通關。犯規情節嚴重,踩過成員公認的紅線,自有裁判舉起無形無影的大腳把你踢出去。然而,我一直沒有真的出過社會,缺乏實際社會經驗,幾幾乎就是零。僅僅透過一根網路線,怎麼樣也無法了悟那些從來未曾以文字載明的成規。一位剛卸下外場職務,轉入後台更內層履新的前任管理員,主動向我傳授穩住使用者持續來站的小撇步。又語重心長叮嚀,莫再偏喜深奧,動輒長篇大論。要知道,撰寫超過三百字的文章,就是給讀者用戶添麻煩。切記!切記!〔我的上網史走過BBS時期,聊天室時期,一直要到部落格即將隕落的最後期,始才明白他含蓄向我表達的意思:網路讓人自由表達敵意,你也只是假借認真,掩飾另一種型態的敵意,從不擅舞文弄墨,沒你伶牙利齒會講話的普通人身上榨取成就感。這其實就是一種霸凌,斯文的霸凌。〕

 總結我進入管理後台不滿一個月的經驗:即便像我這樣不了解規則的社交白痴而言,也感覺得出在這座虛擬宮殿中,有些抽象而堅固的核心位置,不知要從哪扇門進去才能扺達。總是有人會找機會,刻意採非常家常的方式出面,與你閒聊,忽然狀似不經意洩露一點口風,接著轉過頭去......再不然以微末瑣屑的待辦事項為藉口,技術性擱置你提出的方案。他們是上帝派駐在通往堅固核心通道上的守衛,心上有份誰能進入核心,準核心,誰只能進到第二層外圍的名單。


  (7)約會班表

 寵兒每學期結束,回台省親以前,總會在自己的版面貼出約會邀請。像畫小學生功課表那樣,在一個星期裡,每天分早、中、晚三場,若有必要,也會為排不上班表的站友加開下午茶與夜店場。站友回覆以後,就在雙方議定的時段填上occupied。第一個假期,我初來乍到。班表出爐,猶在「他聽得懂我說話」之前。第二個假期即到來,經歷了合法篡 ID事件,寵兒貼出班表,窗外風風雨雨,正是我忙著與上帝進行論戰的當兒。

 寵兒的約會班表每日更新數次。她與站友約定見面,多數使用與我共用的信箱,擺明並不介意讓我查考的坦蕩態度。我注意到班表上有幾個occupied找不到來源,猜測她與同具管理員身分的站友聯繫,習慣上,也是禮貌上,自當使用具管理權限的本尊帳號。幾天後寵兒發了訊息給我,說她保留了一個時段待我回覆,但我表示不會、不敢、不可能、也沒有資格赴約。寵兒除了積極遊說,也主動去信上帝,訊問見面的意願,希望重修友好。然而,這回使用的卻是與我共用的帳號。這封邀約信應該在寵兒內心盤算了許久,到底她的主意是怎麼打的呢?我看到上帝在第一時間回覆,很大一張信紙上只有淡定的三個字:我拒絕。上帝看到來自這個揪心帳號的訊問,不能不感芒刺在背,自然料想兩造所有訊答必定盡落我眼,他又是怎麼理解四個月前才剛滿18歲的少女,縈繞胸懷的曲折機心呢?會不會這封答覆的對象其實是我?暑假很快到來,距離寵兒回台攪亂一池春水的日子越來越近。


  (8)書寫網路民族誌

 後來接受田野觀察與民族誌書寫訓練的前追星族少女 Odzer Cleo,繼博士論文研究曼谷帕蓬姐妹,又寫了世界上第一本以網路為田野的民族誌。Cleo揭露自己的上網史,定出書寫網路民族誌的第1條守則。她強烈主張,敘述發生在網路上的事,凡提及自己與網友的 ID、暱稱,站台名,乃至談話紀錄,務必忠實披露資訊,包括幾月幾日幾時幾分的座標經緯,愈詳實精確愈好,切勿以維護隱私的名義善意保留,透過各種匿寫方式試圖加以遮掩。Cleo所在意的,並非貶斥發文未敢指明道姓的人乃是小孬孬,而是事關敘述的時候,如何保持繫在文字上頭的鉛垂線不致偏移動搖。

 我拿 Cleo 的書當路標〔或曰使用手冊〕,很快發現:如果有樣學樣,不畏路人指點,毅然保留所有帳號、暱稱與站台名。如此在陳述某些事情的時候,彷彿舉頭三尺當事者正在監看,確實比較能夠嚴守心上對事情認知的那條逼近線。然而也因此使得自己內心難以面對的事情堵塞胸臆,根本無法自在說出口來。再看相反面向:一旦顧及私隱,在涉及基本資料時採用匿寫形式,當下就好像拔掉了雲端監視器的插頭,一路行雲流水,卻也容易越來越形偏離,儘往能夠有效維護自己,為自己佈建深具主角氣度,有理,無罪,掌握倫理優勢,種種感覺良好的方向走。

 於是,若非我無法忠於自己所知的實在,將自身經歷的原委、始末通通敘述出來,就是事後編纂太多,成了避重就輕的偽敘事。更多因為自感羞恥太甚,沒臉見人,想方設法,誘騙自己的潛意識,將所涉入的諸般醜事,從記憶的底層盡皆刪削剜除。即便我嚐試了不知多少次,仍然覺得困難。既對第二種方式深感不滿意,但也無法貫徹始終,下定決心把所有名字完全照實寫出來......

 那不然今天放棄,改講幾件輕鬆無關的閒事好了。


  (9)隨便聊聊

 農曆元宵之後的228假期,按客家人的風俗,隨家人回老家掃墓,祭拜先人。我自幼不曾見父親祭祖,家裡沒有神明桌供奉祖先牌位插燈點香,逢年過節也沒有燒紙錢祭拜神明土地公的習慣。大概我八九歲約略懂事以後,母親似乎就不再返回南部娘家,從來未曾對我們講過小時候與父母兄弟姊妹在農村生活的情況。我在年幼時見過阿嬤數次,腦海中留有印象。至於母親的生父,就只在父母親結婚的相片冊裡才得以相遇。兩位長輩的名字只當去年暑假母親去世,應妹妹要求,清空父母留下的家宅,才在衣櫃底層,母親與父親結成連理之後,移籍入籍,透過紙張發黃、筆跡漫漶的文書資料始才知悉。

 家人父母雙雙失智以後,一位陌生人登門拜訪,自稱阿叔=家人祖父手足兄弟的兒子,出示黑白小照片與日據時代戶籍謄本為証。這是我父親,他是你祖父,兩人是親兄弟,你看長相明顯是同一模子刻出來的。因為早在三代以前就沒有傳下家譜,雖然家人自幼與祖父同住,但幾十年來從未聽說有位叔祖。阿叔轉述小時候打從他父親那兒聽來的回憶,與家人從祖父那兒知悉的故事──青年時代犯事,逃至山裡鬻身殷實農戶當長工,之後誘拐人家小姐返回平地組成家庭,云云──若合符節。

 此後年年阿叔約好時間,携子、媳、孫女同來掃墓。兩家各自準備祭品,聯合擺在墓前供奉。制式菜品五樣,阿叔那方維持自炊自煮模式,全雞、豬肉、魷魚、豆乾、滷蛋。家人父親失智,作為香火觀念下唯一男丁的弟弟移居海外,只好由出嫁的女兒接手,購買現成食品,交陪祖先。

 祭拜前一週開始,除了去香燭店買客家專用的套餐包,陸續透過美食平台訂購必比登的烤乳豬與魷魚乾,又命我駕車載她跨兩個鄉鎮,去市區大車站美食街買老滷的豆干和所長茶葉蛋。至於必不可少的全雞,早先選擇我家後面市場熟食攤的甘蔗雞,後來有意拿網路熱議便宜一半以上的好市多烤雞瓜代。向客服打聽之後,西式洋風固定去雞頭、斬雞爪,與奠祭規格不合,只得作罷。去年同事推薦家鄉名產道口燒雞,今年大費周章,親自去省道馬路邊拎回龍眼木燻製的控窰雞。甜點連續吃了好幾年君帥芋頭卷和阿默千層蛋糕,只因百貨公司車站美食街都有設點,方便購買。今年承蒙Lady M同場設櫃,大家得以嚐鮮換口味。家人喜曰:祖先喜歡吃!其它零食一直都是量販的澎湃包,家人弟弟從東南亞旅遊回台,順道祭祖,今年又多了枕頭大小的泰國蝦餅壯聲勢。

 家人總管儀式程序,一半根據小時候隨父母掃墓祭拜的印象,遇有記憶生疏的部分,則去YT看達人拍片解說。除草,灑水,將黃色墓紙壓在墳頭。阿叔不詳向祖先報告應用何種言辭?到底要說些什麼?家人按例站在旁邊提詞,口說一句,阿叔跟著一句。還特別交待那包看不懂文字的點心來自南洋,怕祖先不懂得吃。過了三輪酒,燒金銀紙,吃蛋剝殼,灑在墳包上頭,最後報告祖先現在要放鞭炮了。

 禮成之後是社交時間,每年換一間在地客家小館。家人父親失智初期,頗有些老蕃顛的症頭,用餐時候禮儀不周,承蒙餐館女主人不計前嫌,如往常一樣熱情招待。宴罷解散,北上的北上,去機場的去機場。我和家人沿著省道返家。寬闊的馬路兩旁檳榔西施數量不僅少了大半,時光荏苒,留守的昔日少女一轉眼都已經臨屆熟年了。

 家人說喪禮祭祖這些事情,其實都是為了活人而設。平凡人大抵只能從自己、現在、此刻去看待已逝的先人,往昔和彼時。我用單手掌控方向盤,另隻手放在口袋裡,出神遙想當年事。那回同樣也是年後隨家人返鄉,彼時我尚不會駕車,坐在家人右邊的副駕駛座。看著眼前櫛次鱗比,一路延綿好幾公里的檳榔西施陣地,內心油然生出許多念頭。因為不方便拿出紙筆,就把緣於眼前所見得來的所思與所想,一句一句默記在心。斟酌用詞,修改斷句,拼貼,重組,藉著移轉話題製造出節奏的變化,再把家人行車播放的音樂,轉手文字,化成情緒,隱密妥貼藏進信文裡。回家後一口氣繕打進電腦,寄給有言在先,每次提到一定都會幫她從外國小說找個新名字瓜代替換的筆友莎樂娣姊姊。


  (10)一件事情,兩樣回憶

 我與姊姊結識的所在,正是這篇往事回憶錄的舞台=那個藏匿於地下,尖峰時段同時上線人數也不超過10人的BBS。上帝將站台關閉之後,我們仍持續往來通信一段時日,幾次斷訊又再接上,失聯幸又復聯。只是交陪久了,終究還是去向明,杳無蹤影。沒想到相隔整整10年,家人在網路衝浪,隨著聯結轉來轉去,看到一篇文章,部落客懷念當年一位整日嘮嘮叨叨,根本不管收信對方愛看不愛看、會不會看的筆友。回首前塵,今日始才確定兩人之間曾經產生某種情愫。家人說她當下哈哈大笑,直覺這位部落客說的一定是我,這才與曾經在同一站台頻繁出入的姊姊再次聯絡上。姊姊問我記不記得失聯以前最後一次通訊的情況?我想了想,手指放上鍵盤,很快回了一封信:

 2007年初夏那次重新聯絡,我正離開學校找地方躲藏,父親也差不多同時間去世,還有一筆感情糾葛,不合法的創傷。我依MSN上頭的約定〔刻意約得很模糊〕,做了義式燉飯和濃湯〔應該是海鮮南瓜口味〕,在夜間的市區繞圈子。故意白費力氣撥打幾十通電話〔訊號由未接轉為關機,我想留下不被保存的記錄。〕最後停在光點門口〔不確定是柏格曼或費里尼,得去翻舊日記本。〕默默吃完保溫瓶裡的食物,進去看了最後一場電影。

 在故意編織錯亂的印象裡,又彷彿那已是九月天。颳颱風,強勁的斜雨。我騎著借來未歸還人家的摩托車,停在光點旁邊的騎樓,全身濕淋淋進去看了熱情馬祖卡的午夜場。中途發現鑰匙插在車上忘了取下,也不覺得有什麼所謂。散場出來只見全身佈滿擦、挫傷的風雲125,仍舊孤單停在整夜照明的服飾櫥窗前,和打扮成熟亮眼的塑膠假人形影相伴。我騎上高架橋,被半夜漸息的風雨一下子吹翻,躺倒在濕漉漉的柏油地面上。

 心裡一直固執以為,以上兩件不同的事實,同樣都是真的。


  (11)所有的回憶都只能是現在式的

 〔從上引信文看來,似乎又涉及另一齣見網友的戲碼,當時到底有沒有見成?是否還有後續發展?容我在此先行略過,以後遇有機會再行公開。〕每次電視播映暗戀桃花源我都會按時收看幾分鐘。痴迷於追昔憶舊的金士傑,自以為能把往事原封不動封印在一個鐵皮桶子裡。顧寶明、李立群、丁乃箏一行插科打諢,句句話語就像一桿又一桿紅纓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戳穿了一個又一個大窟窿。後來他找到昔日甜美回憶中的林青霞,然而女方總是從自己的現在去看待回憶,與始終將往事原封不動封印起來,以致連自己的靈魂也一併被囚禁在時間桶子裡的男方溝通不來。倆人爭吵,僵持不下,林青霞大怒嗆他,往事?回憶是會隨著時間改變的啊!

 說回憶是現在式的,並不僅僅是玩概念,妄圖把已逝的事件拉回來,讓它此刻投胎=現實化;或像我光會貧嘴,以為口頭說一句「追償時光」,就真能挽時間於已逝。時光豈是隨便寫幾個字就能追償得了、追償得到?

 任何人去記憶的園子,用力耕植一番——即或散漫不經心,敷衍隨便,挖出的腐殖土暨埋藏底層的物事,很快堆聚成丘,互相牽引變成六七事,連袂擴張加倍到了八九件,再一股腦兒泛濫繁殖至數十餘事。不管模擬、重建或再現,其實都=說故事的意志。既然是說故事,就不啻=既對事實又對記憶的背叛。我所說的每一件回憶,往往為了畫面好看、也可能想擺出反諷的姿態,一方面打算隱藏自己、又無可免除蓄意對讀者進行形像佈建=織物=文本這個詞彙的原意。刪修添飾,按圖施作,將之構建成深染黑色荒唐氣味的哲學之隱喻,而非全然著眼重建歷史現場。

 有時候我把練習寫字書寫自己,視為自己出手毀壞自己的人生之後,象徵性的復健過程。由此申言之,其實就跟林青霞一樣,從來不覺得往事能夠浸在福馬林裡保持不壞。因此,始終不覺得自己是在書寫過去,甚致不覺得是在書寫自己。比如我老愛訴說心中感到淺微細瑣,根本算不上事兒,不體面、見不得人,小孬小壞委實不好意思張揚開來的羞恥。社會裡每個人不都這樣嗎?既然每個人都這樣,那我說的就是這個社會的萎瑣、荒唐、矇魅與不倫了。而且過去如此,現時如此。不僅僅是一時的意思就是說,未來的人們注定也還會是這樣。如果我說的材料夠多,像《追憶似水年華》那樣多──我光是在筆友天地已經寫了一百三十萬字,累積到最後,真要超過人家人家七冊本的厚度也不是一定不可能。只要夠嘮叨、夠瑣碎,它之所以全屬餿食飣餖之類,故意排除體面正經的理由,就會被凸顯出來。塵埃是相對於那些輝煌之物才被歸類為塵埃,兩者其實一直是以顯性和隱形的互補結構連繫在一起。那麼,將我的全部書寫集合起來,就有可能會變成一份「像我這樣一粒時代的渣籽寫給未來的備忘錄」。這就是我無視每篇文章實際點閱者少,仍然興致勃勃,自己一個勁兒埋頭戮力奮戰的動力所在。

 我想把自己的上網史寫下來,目的不用說也知道關涉記憶、整理、與安頓。解構年代的常識以為並無所謂「事實」,有的只是觀看視角的差異。所有涉及回憶的敘事都=回到那個須要心理修復的場景,以能夠讓自己得到療癒撫慰的方式,重寫曾經在那個時間發生過的事。〔例如所有可以標籤為「不應有恨」的敘事,皆屬此種性質。〕敘述使得在時間中死去的事件得以復活,以便讓現在式的自己掌有安置歷史的權力。回憶=重建某個在自我心理上須要修整的事件,將之改寫成能夠令自己感到欣慰,加以認可的新敘事。藉著讓新編的往事回憶錄在腦海裡正式上演一遍,以此安頓此刻的自己,與自己達成和解。

 話雖如此,只是每當我費力敘述那些改寫過的事情,同時候卻也感到自己正用更大的力氣去壓抑另外一些事情。以致無論我怎麼說,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整、改編,反覆敘說,這個故事都無法讓身處其中的我得到真正的撫慰與休憩。奈何?

 不然再試一次好了。


 (12)場景之一:上帝無預警關站,這一段私人史碩果僅存一個層層包裹的黑色物事

 雖然系統招納我進入管理層邊緣,但我與寵兒帳號互通,共用信箱,卻一直未能獲得集團諒解,時而有人在每週線上會議一提再提。僅僅幾個星期,我就遞出制式的職書,恢復一般用戶身份。

 在我擔任管理員期間,曾有篇貼文介紹幾本裝幀漂亮的舊書。因為BBS最多只有文字套色,介面遠不如剛開始擄獲大眾的WWW,無法隨文附加彩圖。我辭去管理職務,有意離開這個站台。在此之前,收到一封信。一位作派始終高傲,宛如凱撒琳.丹妮芙飾演冰山美人的高級顧問,說她在誠品找不到那些書,請我進一步詳列資料。我在讀信的時候,感覺客氣的用詞裡夾帶了一點神經焦灼的緊張感,彷彿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放下身段的公主擔心被市井無賴拒絕,心中忐忑,徹夜未眠。〔她為什麼要寫信給我呢?這個問號一直存檔在我心裡,不曾解答,也始終未予塗銷。〕幾天後,我回覆來信。未滿兩個小時,上帝隨即無預警關站,把宮殿直接從代管的伺服器撤下來。這個尖峰時刻同時上線人數往往不超過10人,初始設定以文藝小眾和電腦菁英共為雙主體的地下站台,就此從虛擬世界永遠消失了。

 上帝無預警關站,一年多來所有文件來不及打包備份,僅有一封寵兒寫來的信,曾經轉寄出站,倖而保存下來。

 天啊!我現在不能鎮定寫任何東西!熬到7:45,先衝進何嘉仁翻雜誌查出2.31的地址,草草抄下,攔車直奔,在車上緊張得胃痛想吐。如果猜錯了怎麼辦?下車急急鑽過地下道,進入巷子,找到咖啡店。進去,人很少,沒有你在。馬上跑掉好像不太好,也許你還沒到。坐下來點了一杯摩卡,焦躁地抽煙。天啊!會不會我弄錯了?咖啡上來喝了半杯,結帳離開。8:27,招車去椰如。開始覺得事情有些不對,果然你不在。8:45,想繞去挪威看看,可是如果你也不在,我便沒有足夠的錢坐計程車趕回家。鞋跟用力在人行道上敲出行進聲,我急急走著,沿路狠狠地搥每一條柱子,每一道門,每一扇櫥窗。絆倒,被高度落差和自己。坐在路邊掉眼淚,用力抽煙,30 秒後起身回家,媽咪很高興我的早歸。

 上線發現你八點半曾經登入,在信箱裡留下一封跟昨天那封很像的新信。天啊!不要嚇我,哭,(⋟﹏⋞)。

 五年前從義大利回來後,把那兩塊石頭洗了無數次,總覺得洗不出原來似水的透。也許是潮濕吃死了塵,也許是這兒的陽光不夠明朗,但我確信腦海裡晰亮的透白影像沒有一絲錯誤。

 假期即將結束,寵兒預定返回美利堅的前一晚,我寫了信婉拒再次赴約,隔天又再上線略事修改信文。她僅僅憑著直覺=一種偏執的信念,自行跑去曾聽我提過的幾處咖啡館,以為一定會撞見我。從信文可以推敲出來,她認得我,顯然我們已經見過面了。結尾提到兩塊石頭,乃是她仍屬聽話乖女兒的時候,全家旅遊,自己在威尼斯逛街購買的紀念品。就在這次會面之後下一個季度的假期,作為某種象徵性的信物,她鄭重交付予我永保存。

 當天我看完電視,直到深夜上線,方才讀到她寫來的信。跟Cleo一樣,竊以為世界上除了自己,不會有人把 BBS的 email 認真當一回事,收藏這麼久。也許你們會問:哪!那兩塊珍貴的石頭呢?拿出來看看?其實石頭本身談不上珍貴。那時我接過來瞄了一眼,一看就知道,只是一般藝品店賣給觀光客的壓縮粉塊。實物跟文字不一樣,故事美化了一切。回家後拿出黑色封箱膠布,把那兩塊石頭連同那個網路ID所展示的虛擬身影,密不透風,層層又層層包裹起來,擱進房間角落的雜物堆,就此隱沒。當時心想,也許很多年以後,會有機會想再拿出來,回味那些年網路ID教我的事。說話的當兒,我轉身拿出一個黑色膠帶層層包裹的物事,就著窗外直射進來的強光


  (13)場景之二:消失在時光隧道裡的身影

 我想像你們不感興趣,連打了幾個哈欠,終究還是向我提問:可以說說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情況嗎?

 寵兒的約會班表排滿了,經過一整個星期的說服,直到逐咖啡店追蹤的前一天傍晚,她焦急媽媽將近下班,錯過時間又要再等一個學期。我聽她聲音苦楚,遂為自己找了理由,同意赴約。出門前順手拿了一張近日新買的CD,做衣服的山本耀司跨界插花搞音樂,準備送給以服裝史作為未來志向的寵兒,當作第一次見面的禮物。〔照例過幾天我又去唱片行買了同一張CD回來,提早為這一小節的私人史保留備份資料。很多年後,某日發生地震。CD從劇烈晃動的木架上跌落,在空中盒蓋張開,光碟片摔了出來。緊接著一整面牆的收藏倒塌,數以百計的書本、唱片、CD、錄音帶、錄影帶、DVD壓覆其上,在碟片上留下兩道深刻的刮痕──很像有些苦命女孩捲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經過歲月洗禮仍然無法撫平的凹凸傷痕──當下我覺得這一定是象徵──我還沒忘記她,但想她早已忘了我──我把CD放進機器檢視受損的情況,足足有好幾分鐘,像是腳踏車騎上水泥漆畫設的行人穿越道,路面平白突起,造成巨烈振動。咔啦咯哧,咔啦咯哧。無止無盡的噪音,不知還要多久才能渡過苦海,安全抵達地頭?如同山本耀司本人使用空心吉他,整首歌從頭到尾甩手演奏四拍切分音,為自己的心跳伴奏,咔啦咯哧,咔啦咯哧。我每次都極力忍耐,連一秒鐘也不願跳過,仔細聆聽那兩道傷痕傳達予我的隱密訊息。〕

 話說那天傍晚,我坐上計程車,跟司機講安和路、信義路口,隨即坐直身體,緊緊抓著書包裡的CD,兩眼炯炯盯著腕錶,兀自凝神,調節呼吸。正逢下班尖峰時刻,車行40分鐘,始才臨近目的地。司機自作主張從小巷子拐進去,跟在幾輛摩托車後面,像是鞭打時間的馬匹彎來轉去,尋找捷徑的出口。突然過了一處巷弄交會的小十字路,出來正好就在椰如側邊。暈黃的街燈才剛亮起,照在一片稠濁蔽月的濃霧中。只見花木扶疏,一名女子靠在餐廳前庭的牆面上,樣子很是嫵媚花俏。我還以為是訓練有素的時裝模特兒擺好姿勢,等待攝影師調校光線,設定機器,為了維持最佳儀態示人,定靜不動杵在那裡好一會了。

 如同電影一般巧合,計程車在巷子裡受阻停等紅燈的摩托車陣,正好就在她面前過頭幾步停下,司機催我此刻趕快下車。而她一派自然,猜測來人是我,微笑迎上前來,開口便道:你在車上回頭望我的模樣,非常好看。寵兒挽著一只古馳休旅風的托特包,笑盈盈向我解釋這是他家的菜籃。此刻她以買菜的名義出門蹓躂,算算媽媽差不多到家了,立馬得趕回去。寵兒按捺不住心情的躍動,接過我送她的禮物,一連和我說了好多聲再見。隨即挺直身子,如同模特兒走台步一樣,踩著10公分的厚底鞋,循一直線往家的方向,施施然離去,結束了僅僅五分鐘的會面。我看著她的背影,貓步透露出年輕女孩的自信,得意,掩飾不住對未來躍躍欲試的期待與謀畫,一步一步走向伸展台的盡頭,慢慢消失在氤氳瀰漫的時光隧道中。


  (14)壓在意識水面之下的氣球

 事實上,以上這一幕場景,我在上網史各不同時期,擇要敘述了好多回。每次相較上一次,率皆有所更正、刪削、或是補遺。比如將前次以為屬實,此番修撰,方才發現出於意識所編造,再交記憶執行的部份逕予刪除,正訛訂謬。或者有些本來以為不重要,因而未予收錄的情節,肇因晚近人生態度發生丕變,進而對事情有了不同以往的認知。是乃換個角度,意圖恢復它在敘事中應該佔有的地位。如此,這一段故事經過數度改寫,上述場景,不管是遍灑暈黃光線車輛競相排放廢氣的擁堵現場,還是餐飲名所用心佈置的霧中風景,乃至兩人立在路旁,片刻談話後施施然離去,雙雙於氤氳濁世展現的氣度與光采,堪可說是我最感滿意,幾幾乎把自己都矇騙過去的版本。我差點兒忘記,有一顆內中灌滿當日空氣之印象與記憶的氣球,長期以來,被我一直用力壓下水面,不使浮出。寵兒所不知道,而我一直隱瞞在心,未肯說出的事實,乃是在這次會面之前數天,我已經見過她了。


  (15)再次出動回憶的拍攝機

 說不得,只能再次出動回憶的拍攝機〔容我為新加入的讀者再解釋一次,最後一次了喔!真的已經說過太多遍了。先是德勒茲從柏格森那兒得到靈感,主張事件在時間中被允許有第二次登場亮相的機會。之後我再套入自己觀影、看電視得來的想像,著手打造了這台機器。每個人進行回憶的時候,就像坐在一台酷似工程怪手,可以在行進中上天下地,一邊移動位置,且同步變換角度的機器上,尋找自己過往的身影。這台機器可同時在兩個向度進行運動:時間軌道上的移動+觀看角度的旋轉。於是,事件在螢幕上重演了。但進行回憶的敘事者,以及花時間聽他嘮叨敘述的所有觀閱者,看到的是與事件發生當時,不同角度的畫面。如此也就印証了俗語所謂「記憶是隱藏在對未來的創造中」;或者說「自我書寫純屬幻覺書寫」;甚致,「所有的書寫都源於幻覺」。〕我坐在操作臺上搖動拍攝機的懸臂,機器的時間軸開始後退,後退,拼命後退。機器在時間中尋找定位的同時,我也同步調整鏡頭的拍攝角度,改換不同方位,讓當年隱身觀看這一幕的自己也一併入鏡,出現在畫面中。

 2003年 6 月 22 日中午 12 點半,地點在這個匿藏於地下的站台多數站友或多或少都有點熟悉的挪威森林咖啡館。那天我按我自己的作息時間進入,佔了一張桌子,自顧自看書寫字〔雖然我對寵兒的約會班表了然於胸,卻並非刻意來此守候。事實上,在那前後幾年的時間裡,幾乎每天我都是這間咖啡館中午開門營業的第一個客人。偶而午班店員遲到,我已站在拉下的鐵門前,捧書讀了好一會兒。〕不多時,一對男女入內,在我身後間隔一張桌子入座。由談話內容──站台最近出現一個小潑辣,糾纏青春無敵要三八。不是故意想惹毛我,就是乘隙作弄上帝──很快得以確定身份。我背對著他們,並不急著回頭看看來人什麼長相,也不特別注意他們在我背後嘰哩呱啦說些什麼。只當她與自稱雙性但外表是男生樣的藍血人交換我的傳聞,八卦來,八卦去,才偶而豎起耳朵偷聽一下。

 寵兒不在乎自己明顯陷入obsession病態執迷的情意結,對於我不管她如何賣力邀約,一再婉拒見面感到失望與氣惱。過去慣於高調宣揚自己兩性閱歷豐富,實戰經驗傲人,但偏偏每次又都受傷很深的寵兒自信得意,以十足把握的口吻向藍血人誇下海口,早在四面八方佈置網罟套索,才不信世上有哪個男人,本事厲害到能夠從她手上逃脫走漏。

 藍血人點頭,問起我與上帝之間的爭端,寵兒表示憂心。直到這時,這位站友始才認清局勢,語氣中透露放棄競逐以後,頓時呈現疲軟的意志。沒一會兒,我聽見他話峰一轉,鄭而重之提醒寵兒,屆時無論什麼情況,就算跟上帝決裂,也千萬要選擇跟我站同邊。可能中間隔了一張桌子,且我不是很注意聽,老是懷疑印象裡聽到的話語,意思其實是說,千萬要表現出選擇站在我這一邊的姿態。寵兒諾諾回覆她懂。這樣雙方就交心了。一方暗示退出,從此只是如兄長一樣的朋友。另一方也上道回應,感恩成全,我懂你的退出。〔人生乖謬,有些事情怎麼想也想像不到。前年疫情稍緩,曾陪家人出門,進行一趟不及二十小時,總里程只有10幾公里的後疫情出遊,在家人的FB曾與疑似藍血人的網友有過接觸。返家途中知悉照顧我媽的印尼家事看護琊妠逃跑,隔天發現自己染疫確診,遂在我媽獨居的公寓,找了間合乎規範的空房,自主隔離。三更半夜,閒著也是閒著,好幾次與藍血人就當年之事,進行反覆勘驗各自內心的對話。詳見後疫情出遊,最後一段,琊妠逃跑後,我自主隔離30天的紀錄。〕

 中途我起身去吧台,續點一杯加了鮮奶油的維也納咖啡。誇獎留一襲Janis Jopling長髪的咖啡師,今天音樂搭配得不錯。男版的Janis Jopling一邊操作意式咖啡機,一邊傾身悄悄告訴我,唱片行昨天到貨,下午若是有空,不妨去逛一下。我轉身,直到此時才乘隙看一眼此姝到底長什麼模樣。接著繞去別張桌子,兩手撐在桌面,彎身和常來店裡長相看熟的客人扯幾句無關緊要的閒話。換從另一角度,透過迭相交錯的人影,在喧囂嘈雜的音樂掩護下,進行第二輪觀察。

 很少播放流行歌曲的咖啡館突聞快節奏的排行榜歌,好像可以看到MV裡面中南美、亞、非各國籍的非常辣妹,簇擁圍著皮草的饒舌歌手,瘋狂扭臀拼場搏版面,接著是林強的新台語歌,查某人个味,讓我擋袂條,想欲偎過去。男版的Janis Jopling點著下巴微微打拍子,朝我眨了眨眼睛,請我好好欣賞這首特地為我挑選的歌曲。一個古典婉約的女子,踩著碎步,從時間隧道款款走出來。寵兒說得斬釘截鐵,只要他肯真心接納我,此生我決不負他。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我收拾桌面,離開前又再轉頭瞄看最後一眼。當下肯定她落入我在這段不算短的時間裡,費心張設的繩網中。纏縛既緊,恐怕一時再也難以逃脫。〔我用來捕獲她的那張網,正就是她以為自己親手架設,一定可以順利穩當將我捕獲的同一張。這其中的吊詭與艱澀心計,恐怕就連有位無緣無故跑來向我自承上過網路男蟲榜的前輩站友算在內,一干遠非妖魔鬼怪的好人讀者眾諸君,一時之間恐怕很難理得明白。〕我走出咖啡店,接下來花了好幾年時間,日日演化,逐漸變身成為一隻人形老鼠。這則故事我在日記版、文章版、問題版、同筆友的私信往來,乃至站友們發文底下的回應欄位,連篇累牘,一連講述了好幾年,沒完沒了,於此就不再重覆了。


  (16)一人分飾兩角放大絕

 後來我常常想,其實我之所作所為,這些年來在電腦螢幕上頭一一閃現接續的所有畫面,都被一個用手肘托著下巴,無聊觀察桌上隔成一格一格小蟲子們都在做些什麼的上帝監看到了。考校研覈,筆錄於冊。加減總分,在生命的盡頭,遞給你一張最後的成績單。Fail,不及格。你這人死不懺悔,忒不老實,我要在你臉上刺個紅字。哎!哎!哎!且慢!拜託請且慢!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說:打從那麼多年以前,我在那個藏匿於地下的BBS站台,註冊另一個ID,假裝愛作亂、要潑辣,滿嘴哪來哪去的小女生口吻──且容我厚臉皮不知羞,美其名董啟章早年常使用的雙身概念── PO文與寵兒爭寵別苗頭。為了遮掩IP位置,不僅刻意分別兩地使用電腦,甚至準備不同公司發售的撥號線路與數據機,交換上網,蔽人耳目,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偶而切換ID,忘了先行更換線路,想來所作所為,早被人看穿洞視,好不羞恥。

 我扮演特愛興風作浪的小女生,屢屢向寵兒挑釁,此刻正在青春無敵家中使用他的電腦發文,看你能怎樣?又在青春無敵辭去管理職務以後,兩人聯手對上帝進行第三波鍵盤戰。宏大論述與三八話語合體夾攻,刻意將激將能量擴到最大,期待爭強好勝,競奪情歡從不落敗的寵兒,會被逼出從小說、電影、偶像劇,有樣學來的激烈脫軌反應放大絕。從一些欲言又止的風向猜測,後台比對資訊,早有意揭露我的作為,卻都被上帝阻止。我一直覺得,與我相比,上帝在這一點上確乎是條好漢。即或鄙視我的偽劣,亦不願利用資訊不平等的優勢與我對戰,毅然決定關閉站台,守住了科技倫理的底線。

 這麼多年了,我始終確信那個BBS還隱密存在網路宇宙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掛在長滿蜘蛛網的機房最角落。偶爾連接上線,設置者靜靜等待某幾個獲得特許的ID來訪。我一再作夢自己有天返回曾經駐足的地方......我多麼想回到那個尖峰時刻上線人數不超過10人的陽春黑白站台──如此可以了解為什麼我難以離開筆友天地,就是看上這兒人少──我總是以為,終有一天,我一定能夠回到那個地方。〔又一次出現子宮的隱喻=我從那裡出來,現在正要穿過一條充滿各種印記的時光的陰道,回去它那裡。這一條時光的陰道兩牆掛滿相框、影像、手稿、書信、海報、貼紙,戲票存根、購物紙袋,許多精緻商品買來根本捨不得拆開,完封如新擺在那裡,種種圖像,甚至音樂、聲響,尤其數據機的撥號聲,嘰_嘠嘠.嗞嗞嗞嗞.嘰_嘠嘠.嘰。一部份屬於唯我能識的私記號,其他多數除非花點時間,駐足、凝視、沉思,利用意識的蒙太奇拼貼剪接,否則很可能就連自己也不能識。〕

 此後我離開這個很少超過10人同時上線,以小眾文藝與電腦菁英共組雙主體的地下站台,逃到尖峰時段超過六萬人同時在線的大眾聊天室。總共有幾個帳號,各用來幹什麼事情,一通信息如何裁剪,如何計算,刊出後幾次登入登出,隱身查看留言。其間趁隙與人私訊,去了什麼地方溜躂網美,google餐飲,google旅遊,google 商品,google 名人八卦。匿名,刪文,變性,改設隱藏,又不時玩起自問自答,一人分飾多角的老哽。每每將想要傳播的資訊,故意從提包掉出,遺在桌面,誘人撿看。〔劉德華出獄後收化骨龍為徒,公開講解老千術:第一,永遠永遠永遠都要記得,凡你看到的,一定都是人家故意放在那邊讓你看的。〕回應都暗藏染色資訊,設計成風向,誤導你踩上誘捕夾──這時,我的書寫被饑餓、或內心的恥感卡住,以致再次中斷。臨時出門去即將休業的二輪戲院看了一整天電影,一個擅泡妞者被他把上的女人視為知已,但他委實並不在乎人家把他掛在心上什麼位置,危險關係又一例──有次事跡敗露,我手忙腳亂,想方設法把手伸進人家信箱,意圖取回自己寄出的信,不僅慢了一步,且還當場被人埋伏,不得已一腳踩上自己設置的捕獸夾......林林總總這一切──非善,但光這樣就算惡嗎?──盡皆被一直坐在雲端的上帝默默看進眼裡。

 18年初來乍到筆友天地,幸蒙一位資深站友熱心接引,為我導覽這處站台。她一針見血指出,你個性孤岸,心思既不合群又不透明,〔為了維護自尊,這裡私心刪除她對我的針貶42字。〕這裡找不到與你般配的筆友。又教我盯看近期上站名單,一段時間以後,就會像電影〈美麗境界〉裡的數學家,兩眼盯視亂數表,自有端倪可見。有天我百無聊賴,無意識不斷刷新頁面打發時間,近期上線名單,最新註冊名單,首頁,逛日記,讀文章,我的信箱,首頁,近期上線名單,最新註冊名單,近期上線名單,我的日記,讀文章,我的日記,首頁,近期上線名單,逛日記,我的文章,逛日記,我的文章,首頁,讀文章,逛日記,我的信箱,近期上線名單,最新註冊名單,剛好看到一個才剛註冊的新站友,並沒閱讀我的文章〔管理後台可以看到點擊次數〕,直接披上隱身斗蓬,熟門熟路進來留言,然後緊緊咬著嘴巴,銜枚而去。動作迅速腳步敏捷,完成全套動作,總共才兩三分鐘而己。我一邊細讀留言,一邊審慎考慮。等到計謀周詳,算準效果,這才丟出精心編造的訊息。張網蹺腳,等待收獲,臉上不自覺流露無比狎猥的表情,全部都被頭頂那顆上帝監看之眼拍了下來。


 (17)虛構與真實的雙螺旋結構 / 好想知道她最後是怎麼想我的呢?

 我是膽小背德,只會做芝麻一般大小丟臉壞事的人。極惡劣,可鄙薄,連奸都遠遠奸不到雄的等級,只是俗辣可笑。走在暗巷,心虛以為厲鬼魑魅在後頭追趕。拔腿狂奔,拼命逃竄,手軟腳軟,嚇出一身冷汗,直到現在仍不敢回頭張望。〔常常自愧我這一生沒什麼想望了,對社會沒貢獻,對自己沒䀆責,又讓家人失望。壞事做盡,害人無數。真的很想在情況允許的時候趕緊自我了斷,快快死掉。以前總藉口家有高堂,必須照顧。現在又說自己忙於三日看書,兩日寫字,務求能將半生所作所為、所遭遇、所見證的事情和盤寫出,完𢦓私人史與社會史二合一的人生瑣碎大全集。反正,貪戀生命,理由不虞匱乏。〕

 有次看一本書,說老年歌德想把青春少女,事情不成之後病老去世。又過了好幾十年,已長成老婦人的原青春少女感到自己身體衰弱,性命馳近終點。她取出一包泛黃信件,吩咐女僕放在銀盤上,點火燒毀,然後將灰燼仔細掃進一個密封的銀質匣子裡。他希望這個對她來說,難斷有價或無價的紀念品,能在死後一併放進棺中埋葬。她的心願後來達成了。據照顧她的女秘書說,當天清晨四點她因咳嗽曾醒過來一次,還不到六點便去世了。

 這本書超難看,必須先行忍受200多頁札札實實寫好寫滿知識分子說話的腔調,一直捱到最後幾行,心中才突然感到打顫不停。如果未曾忍受前面200多頁的乏味敘事,最後幾行恐也不會有如許真實的心痛感。我好想知道在生命最後一個多小時,她心裡在想些什麼?她後來到底是怎麼想我的呢?真的好想知道啊!

 其次,我倒是好怕自己終老到死,都還懦於講出埋在內心陰溝,暗沉於㡳,和汙泥一起攪和的那些羞恥不良的醜事。自傳書寫免不了虛構與真實的雙螺旋結構。書寫揭露真相的同時,必定也添加了等量文字的偽飾。這篇回憶所述見網友一事,這些年來幾度嚐試,每朝向內心執著揭露的事實逼進一步,就同時也在兩邊側翼,為剛才出土的故事,虛構上色,添加描畫。積累至今,單就上述一事,心中隱瞞卑劣、邪惡、諸般醜態仍多。許多句子難免只是為了維護自己薄磣的道德門面,經過漂白重整,修補塗飾。心知肚明自己用了多少包英雄化與除罪化的水泥,塗抹太濃太厚,奈何!難不成要我用亦舒的口吻,打個哈哈,笑說凡人一輩子裝偽做作,假到底也就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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