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颱風閃電掃過島嶼邊緣牽動氣流經地形地勢作用我家這邊雖沒下雨但刮起強風連續吹襲兩三個鐘點,風聲呼呼蕭蕭邋邋從門窗縫隙鑽進來,發出像是由樂器演奏的哭聲,〔例如中國東北地區的民間樂曲江河水,一般由嗩吶、巴烏、笙、管、簫甚至胡琴獨奏,模擬一個人的心情如河水嗚咽連續8、9分鐘哭個不停,網路上可以找到以誰哭得最哀淒悲切痛人心悱為標準,評比名家灌錄的唱片。〕嗚. 嗚—嗚嗚.嗚—嗚_嗚.嗚,然後吚—呀呀嗚_啊_嗚.嗚,我聽窗外哭聲非常悲慘淒戾,遂去陽台觀望。
從我家陽台可以飽覽位在遠方盆地邊緣這個小鎮全部新建高樓〔外觀都用金屬、玻璃反光材質,望之亮閃閃的〕,以及作為這一亮閃閃環狀高樓群之歷史前景,佔地數百上千公頃任由居民在七十與八十年代之間各自興建,因為缺乏溝通聯繫整體規畫,以致土地切割盤據極不整齊,像是野生雜草隨意亂長之公寓頂樓多半是繡紅色夾雜少許灰白淺綠鐵皮屋頂與不鏽鋼貯水塔,此外還有幾間寺廟的黃瓦點綴其間。在寂滅的深夜仍亮閃閃反射小鎮自體發出繁榮之光的新建超高大樓之上,可以看見壓得很低的灰黑雲層如部隊行軍快速掠過。強風從前陽台灌進來,在屋內未作逗留,直接找到後陽台穿過籠式鐵窗吹進佈滿排油煙機風管熱水器吊曬衣服堆積雜物左右且各有一條沒有加蓋之小排水溝的公寓後巷。我回房間把窗戶打開,探頭出去,看見雜物——不知誰家的塑膠臉盆、腐朽的爛木頭、破掉的擋雨板、被強風吹著跑的衣服、各種顏色的廣告紙,還有一本好幾年前封面是小潘潘的壹週刊——乒乒碰碰凌亂飛舞,因為我一個人在家中習慣裸體所以從來沒有拉開過的窗簾被無形的強勁氣流捲出去,涮.涮.涮_啪-啪,遒勁爽颯在風中招搖成為一面勢頭剽悍的旗幟。
我回座位一邊看書〔一本教人如何思考普通事物的厚書〕,一邊繼續監視出現在我之電腦螢幕google街景地圖裡那個活動的人,〔他現在去轉賣登山潛水露營設備但褪色掉漆的舊招牌還沒拆掉曾經是自強牌躲避球經銷商的體育用品行,把穿在塑膠模特兒身上橡皮製的潛水衣剝下來——跟時裝百貨女模櫥窗比較,這畫面猥褻得有點好笑——移動兩步在鏡頭照不到的角落換衣服,戴上面罩式蛙鏡,背起氧氣瓶,嘴巴含著黃色通氣吸管,擺出姿勢做了幾次模擬跳水的動作。〕大約在兩點鐘的時候,強風漸熄,接著出現可能是在高中地理學過受強風曳引的氣流又再曳引鄰近更乾燥的氣流,翻山越嶺脫乾最後一點殘餘水氣形成焚風現象,室內蒸悶如夏日午后那樣懊熱難耐,〔很多作家都寫過青少年時期這樣一個懊熱難耐的午后,一張刊有女明星性感寫真的圖紙矇在臉上,主人翁醒來後從印刷油墨的味道認識了所謂孤寂,懷疑實際上是青少年打手槍的隱晦書寫,云云。〕都十一月馬上就進入中旬了,拿起手機查看溫度計顯示現在31.5度,身體出汗全身衣服都濕了。
太熱了〔室內像火爐,身體裡也像火爐〕,索性出去走走。經過萊爾富門口,在我日記中已經出現過好幾次仍在繼續等待自己變成一棵秋天枯萎的柳樹只穿短褲背心活生生從溫德斯電影裡走出來的巴黎德州佝髏坐在社區花圃紅磚疊成的矮籬上打嗑睡,褲襠聳起,額頭滲出汗來。
去地下室把車開出來,往前一直開一直開,〔記得有次也是半夜出門往前開了十個小時,過了新營開始點頭嗑睡,最後在台南與高雄中間一處筆直大道旁,上午十點的陽光讓眼睛再也睜不開了,索性就停在路邊,剛好在一處大卡車貨櫃車水泥預拌車頻繁進出的工地入口, 兩旁和安全島上的行道樹全濛上一層很厚的灰,陽光照在上面,從擋風玻璃望出去眼前一片泛白,像拍照時過度曝光,一片沒有景物,影像全都憑空消失的泛白,我趴躺後座,以嬰兒蜷縮在母親子宫內的姿勢無視四周轟隆轟隆無比巨大的噪音,兀自沉睡了一個下午才醒來。〕路上都是被風吹斷的樹枝和待清理的廢物,連一個人一輛車都沒有,好像整個城市突然都搬遷淨空了,只剩我一人閒逛。我無處可去,也沒有膽量去任何地方,就沿著新建高樓群前面小時候都是稻田新開闢的馬路儘可能保持平穩定速來回繞了幾圈, 回家在 google map上面〔那個臉部被馬賽克看不見長相獨自在一切都被凝結靜止之虛擬街景地圖中流連活動的人離開市場,朝另個方向走走看看,試圖打開一間上鎖的公寓大門。〕劃出走過的路徑,全部只有850公尺很小的一圈。覺得睏了,把電腦關掉,熄滅一個世界上可能沒有人知曉的焚風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