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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個人史與社會史兩股線頭纏捻扭絞在一起,螺旋運動,希望完成一部暗含社會史批評的人生瑣碎大全集,〔個人史=我之練習寫字,作為自己出手毀壞自己的人生之後,象徵性的復健。父親帶領我家兄弟姊妹進行距離七個站牌的搬遷,連同我之前往大草原,本身就是一則溯源的神話。返回以前從未抵達過的現場,發現一切都被重建了。社會史=早先建築地下通道將人流自然導入建物內的賣場,現在又要費力從封閉的室內消費專區把人拉出來,佈建友善施政的說帖。〕又從我媽的醫病史中尋繹她之所以如此排拒現代醫療照護的隱形邏輯,〔不是專指西醫,如果是中醫和民俗療法,她更要加十倍、百倍排斥。〕我媽一改年輕時候對醫院的依戀,變成大反派,宣講一套只對自己有效的私方說法。溯源,自我作廢,重新針對變動後的現狀起草合理擁護的三段論進化模式,就是我所拈出大社會折騰人的招數。
 
 
 面前出現一段上坡=越河大橋的連接道,側邊未設行人步道,一瞬間我感到猶豫,可以徒步過橋嗎?以前舊橋兩側都有約略運動場跑道寛的步道供人行走過橋,我遂連番抬腳,趴躂,趴躂,思緒持續跨步,著實踩踏在隆起傾斜的路面上。以前火車通行的鐵橋,大眾運輸地下化之後,已經由鋼樑與水泥墩互相固結,強化耐震的道路橋取代了。

 那次乘火車經跨河鐵橋進入大社會,在車廂中裝模作樣,侈談有人墜橋的意外,轟隆哐噹,哐噹轟隆,感覺臉皮麻熱發燙,遂拿了一面代表羞恥記號的小旗子,插在自己心臟的正中央。此後不知多少次回到這個被我視為羞恥史的原點[我將它設定為自覺羞恥的啟蒙原點,往後自不必說,我認識到自己的一生都由很難啟齒的卑屈羞憤之事,接續串成。失敗、挫折、污穢、不光彩、出賣尊嚴、有負於人、虧心事、內心陰暗、邪惡卑劣,還有種種不雅、淫猥、丟臉到極點的醜事。即便從這一處啟蒙的原點往前追溯,光是我幼稚園就有好幾件我至今無顏揭露的事情,悶在心裡堆積擺放,也不知到底有沒有重見青天,大白於世的一天。]我搭上擁擠列車,當年車廂中的全部乘客挾持我一同回到現場。置身在群眾中,身高不及人家的腰部,感受周遭的目光,齊齊射在我的臉頰炙烤燒灼。又或者我一個人在鐵橋上行走,恐懼,顫抖。一陣強風襲來,我抓住橋邊鋼鑬製的懸索,差點墜入河中。如此經過多次reset,累積經驗值,腳步熟練多了,心裡也開始期待說不定哪天能夠成功抵達彼岸。每次走到河中央,遠遠聽見轟隆哐噹,哐噹轟隆,回頭一看,那列幽靈列車駛來了。這段情節彷彿變成真人實境的驚悚遊戲,我把自己放置在跨河鐵橋上,幽靈列車載著當年全部乘客從後駛來。我背著書包快跑,心臟狂跳,手指操縱方向鍵沿軌道上的棧板跳躍,一、二、三,二、二、三,三、二、三,千鈞一髪之際避入鐵橋上為了維修工程預留一處勉能容人的空隙,幽靈列車緊貼著我的身體呼嘯駛過,轟隆哐噹,哐噹轟隆,我受驚嚇過度,困在夢魘裡呼喊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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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電子浮生:2023-01-19 23:24  To 飛羽nancy:


     
    >>> 紓壓
     
     這真是最高級的恭維了,害我昨天一整夜都沒睡。東想西想,想了好多、好久,就不一一繕寫打字摘錄給你看了。常常我讀了人家的文章,上頭明明有說歡迎討論交流之類,我寫了讀後心得,去人家頁面留言,渴望交流討論,熱鬧一下。然而對方往往就此消失,再也不見上站了,這種情形發生了好多次。是我惹人厭了嗎?抑或人家被我嚇跑了?心情真是受挫啊!為什麼你會說讀我寫的字有紓壓感呢?好想知道到底為什麼啊?又到底什麼是〔閱讀的〕紓壓感?好迷惑啊!今天一定又會東想西想,睡不著了。
     
     

  • 飛羽nancy:2023-01-18 21:25
    舒雅誤
    是紓壓~
  • 飛羽nancy:2023-01-18 21:25
    被你一提,最近這兩天真是瘋狂買點心零食買上癮,都忘記是為了過年再準備還為了小孩的嘴饞再處理。
    這篇文章我今天抽空再看了一次,感覺很像在看印象派的畫,你的文章處理方式真的很特別。
    這幾天一忙都忘記要上來看看日記了,看了你的文章感覺有點舒雅。
  • 電子浮生:2023-01-11 12:08  To 飛羽nancy:

     
     好說,好說。您真是太客氣了,太會誇獎人了。接下來遷到文章版面去了,還是歡迎你三不五時前來留言,瘋狂塗鴉。快過年了,您家開始採買辦年貨了吧?祝福您新的一年天天都有好日子過。
     
     
  • 飛羽nancy:2023-01-10 15:00
    那間叮叮噹
    一定有莫名的吸引力
    讓你想默默趨近...
    但礙於生活
    又卻曾未有空檔踏入?
    你的新篇(二)
    有新詩的風格
    不訪改天看看哪個專欄
    可投稿看看
    你有這方面的天分...
    我的天馬行空
    在例行工作後
    飛灰湮滅...
    很佩服你好筆(感受)力~
  • 飛羽nancy:2023-01-10 14:56
    不會不會拉
    有好文
    讓讀者心情都不一樣了呢
    難的遇到敘述和意境都帶入真實(視)感的文章...
  • 電子浮生:2023-01-07 15:31  To 飛羽nancy:

     
    >>> 知音

       (一)

      有天發現穿過菜市場到距離此地最遠的角落有家咖啡店
      取名叮叮噹
      經常故意繞路從他門前經過
      隔著窗花玻璃向內張望
      以一種說不出的直覺注視著......
           
      經過他門前十數次了。
      暗自觀察店內,舉凡餐具、桌椅、櫃台、牆壁,
      種種裝潢擺設都很廉價
      而且顏色式樣新舊各陳,完全不搭。
      有一張桌子中間挖有孔洞,
      猜想可能放置燒烤用的火盆,
      再不然就是吃酸菜白肉鍋的銅爐
      角落甚至還附設投幣式卡拉OK搭配旋轉彩燈小舞台
      感覺很像歷經數手轉讓,積累拼貼,
      最終才成為現在這付模樣。
           
      主人是一對歲在中年的男女
      男生留一度時髦的丸子頭結個髻紮在頂上
      女子未施脂粉,好像並不在意穿著打扮
           
      桌角疊了一落CD,還有幾幅未完成的油畫,
      整體上給人一種破落......
         
      破落的.....
           
      不知道哎.....
      我一直一廂情願將它誤會成一種破落待知音的感覺。
           
      每次經過都會想起某小姐敘述男網友帶他去的咖啡店
      後來當面詢問
      她笑說差異忒大
      記憶裡人家儘是帶他去文青風,
      不然就是窗明几淨懸掛電影與藝術海報的地方
           
      經過他家門前十數次了
      終始未曾進入
      有時如看默片,隔著玻璃瞧主人舉著一管洞簫無聲地吹奏
      或與來訪的朋友在室內品茗

      黃昏過後菜市場的攤檔多數都收了
      偽裝的木頭窗櫺上留有灰塵與濕抺布擦拭過的痕跡
           
      我一直想說服自己進去看看.....
      但.....
     
     
       (二)
     
     一個人寂寞寫字太久了,有時候也會想,如果能遇到個把知音,那不知該有多好。人多以為知音=意見的同類,但在我想像中這位知音卻是凡事故意跟你站不同邊的人。不管你說什麼,總之就是抬槓,吐槽、唱反調,還有批判與駁斥。不會講好聽話,也一點不留情面。看見個別的字詞或句子不順眼,就抽出言語的刀槍棍劍劈砍捅刺,主旨,段落和結構則用火藥,扔手榴彈,把火箭炮架上肩膀直接朝你轟隆隆,砰砰砰。嘲諷,漫罵自然不在話下,還執意找出邏輯的破綻,前後矛盾論述未盡合理之處,狠狠拆你的台,扯你後腿,讓你掉進自己思維挖掘的坑洞裡,然後學菅原初代朝坑洞裡吐口水,惡狠狠揚聲向落敗的辣妹曾根挑釁,給我回去練好再來。〔又或者能言善辯愛搞怪的周星星想整人,事先在後門挖了個大坑洞,沒想到該自己逃跑的時候,推門就掉進去了。所有吃過他虧的鄉民都站出來,朝洞裡丟蘿蔔菜頭醃冬瓜,整顆大白菜,開口笑的舊皮鞋和土瘩𤺥,死貓死狗死雞死鴨還有吃剩的爛魚頭臭蝦殻,乒乓乒乓,得兒隆咚。一連好幾個政府核定的專用垃圾袋像飛毛腿導彈一樣射進了坑洞,袋口沒綁好,灑了個天女散花。事情風平浪靜以後,周星星好不容易爬出坑洞,被人K得滿頭疱不說,帽子塌了,眼鏡破了,全身狼狽掛滿爛菜葉,酸餿腐敗氣味薰人受不了。可周星星拍拍身體站穩腳步不洩氣,之後苦練吞劍,飛鏢,長舌功和相罵術,等待下個回合看準時機出手反擊,好把面子扳回來。〕有道是:雙方傾注自身思惟的火藥,赤裸的意識日夜交鋒熱烈不輟。
     
     
         (三)

     再次感謝你又耗費寶貴時間閱讀我之無謂嘮叨,真是感激呀。你應該是這陣子我敲鑼打鼓扯開喉嚨叫賣唯一招徠的讀者,真的感恩啊。不知不覺我來筆友天地4年多了,貼文超過200篇,以前也有過幾位站友固定會來閱讀我的練習寫字,可能我從不好意思直接言謝,每到應該鞠躬作揖,開口說感恩感恩的時候,就覺得臉紅難為情,只好用另一種替代迀迴的方式表達之。我應該從沒跟閱讀我文章的人明白說過謝謝你,金感激,多謝你的來訪之類的話,就像我媽這輩子從來不曾跟任何人道過謝,她永遠無法開口朝人說出謝謝兩字。遺憾啊。人家讀了我的文章,我不表示感謝,反而嫌人家點評誇獎沒有切中要點,把鼓勵的掌聲用力吐槽回去,盡情嬉弄一番,弄得人家生氣,再也不來閱讀我的寫字了。後悔啊。但一切都來不及了。所以就決定此後一旦知悉有人確實閱讀了我的文章,不論人家有何觀感,一定都要趕快跟人磕頭,感恩道多暇。
     
     
  • 飛羽nancy:2023-01-05 12:35
    如果幸福畫面
    能常向影片般在眼前帶過
    那也極好
    只是幸福~在限時一閃即逝...
    *
    時光主題是主角~映入眼簾長記憶
    但有時美食令人懷念的味道
    亦是如此
    第二段末的影像陳述
    彷彿在流連老街散步的電影畫面...
    改日有知音上來
    真適合寫劇本拍片...
    先看到(二)
    大作需細嚼...
  • 電子浮生:2022-12-31 17:06  To 飛羽nancy:


    >>> 吃著點心,配上影片,想來幸福

         (一)

     電視上凡餐飲上桌都會在食客面前旋轉一圈,藉此導入一小段視覺與心情的緩衝,好讓製作者準備呈現的視角剛好停在顧客正前方。旋轉木馬停止了,眼前精心設計美麗好看的切面=美食文學、美食劇、美食論述最流行的主題:氣味、回憶與人生追尋串起的都市傳說,有時還要加上國族大歷史的多元綜合體。發明人表示,它最常被人貼上的解說標籤,叫幸福。

           (二)

     自從第二次波灣戰爭巴格達城破的那一天,我決定不再看新聞了,開始了新階段的躲藏。此後胡思妄想,亂作春夢,不免偶而也會憶起以前在電影圖書館小放映室看藝術片的日子,〔這裡應該要插入第二張兩個月一期的會員欣賞節目單。〕順帶在腦中回味長沙街口的水煎包。食物的滋味,時光場景的氤氳,兩者互為主題與背景,陪襯烘托彼此。前半場食物是主角,擺在特寫的第一排,沒一會兒又悄悄隱沒到後面當佈景,接下來時光場景才是真正的主題。

     一個颱風肆虐的隔天下午,沿著柔腸寸斷零星修築一小段又一小段的河濱道路抵達福和橋下都市傳說的跳蚤市場,原來是由此入啊,難怪一直找不到地方。配合河濱整治工程,轉型休憩觀光,原來的菜市場拆遷改建,攤商露天營業,不知從什麼時候衍伸出來的跳蚤市場緊鄰它,直接擺在稀巴爛的泥地上。

     我跨過堤坊,站上動線入口,打從這一刻,聞到一股熟悉的食物香味,然而想不起是什麼。我費䀆腦筋努力推敲,翻找回憶的資料庫,目錄索引卡片一陣快翻,搜尋相應的時光場景。

     這味道太熟悉了,吸引我沿著市場側翼通道,一步步向前。颱風過後,周遭環境狀況太差了=一個大型的破爛堆。風雨帶來的積水還沒完全清理,倒塌攤架的殘體,丟棄腐爛的食物,混合著大水沖刷聚合一整個城市的垃圾,全都會聚在城市邊緣這塊任人盤據的空地上。〔市場旁邊的河灘早被人清整出來,築成大小規格不等的格子形迷宮,沿著迷宮小巷走,視線儘受鐵皮圍籬阻擋,斜斜靠牆站立像是專職把風的細漢牢牢盯著你,不樂意讓你知曉裡面做什麼營生。養雞,種菜,花圃,肥料,拖吊,修車,回收廢五金,為什麼這麼神秘?〕沿路看人一邊走路採買,一邊把塑膠袋拿起來啃食藏在裡面還會燙手的水煎包,回憶的資料庫,目錄索引卡片又一陣快翻,就快翻到了。過道䀆頭一個蒸氣騰騰的攤子,講不出什麼形狀的飽滿,走過長沙街口去電影圖書館小放映間看電影的日子整串浮現出來。

        (三)

     最後一年唸高中──我光是高中就讀了6年,這句話在我不計瑣碎的私人史中,只要遇到合適上場的機會,就一定會搬出來重覆敘述不煩厭。講過太多次了,變成順口溜。我幾乎都忘了家人其實並不知道──或名義上不知道、表面上裝著沒聽說過,其實倒也清楚這回事,畢竟掐指一算心裡就有數了呀。如同某小姐,我一直以為他只知道我高中念了5年,並不清楚實際上因為我將其中一段剪輯出去,另行接枝到心中最難啟齒,遮蓋最嚴最密的羞恥史去了,自我迴避的結果,最終導致這一段求學史被隱匿起來、進而無緣無故消失了。

     其實,早先我論時間的掉隊,在那個一再被提起,又一再回頭修正,當年固定發售國際影展門票的十月第一個星期日早晨,才剛認識徹夜排在我前面的某小姐,她的朋友拎早餐來探班,因為有段時間因緣際會和我後來失蹤無消無息的哥哥的朋友們一塊兒玩樂,早就告訴過她間接耳聞我棄學逃家此一段見不得人的始末。讀完高中最後一年,隔年新學期電影圖書館換証的時候,一直維持主場在不遠國軍文藝中心看平劇的某小姐也加入,偶而換口味跑來串門看黑白藝術片。她很自然跟我同樣乾吃兩個水煎包當晚餐,沒有配飲料。〔現在想想,王文興也是乾吃兩個水煎包,沒有配飲料。好像在座匆促趕場,食水煎包當晚餐,養精蓄銳等著看電影的人都這樣。按營養學,油脂提供飽足感,大家棄肉包選擇少油的韮菜蛋冬粉餡,下了胃裡又不加飲料澆灌,水分浸泡,胃部得以免除滿漲。幸虧是這樣,如果吃太飽就沒精神看很費腦力,須要百般思解,主打艱澀口味的藝術電影了,不曉得是不是這樣。〕好幾次我和她買完水煎包,站在放映室樓下路邊吃。我故意繞到她身後,心虛端詳她的背影。暗忖,如果我能像她那樣聽得懂外文,看得懂電影,該有多好呀!要不然,我去做自己能夠應付來的事情,不要留下來無謂浪費時間了。

     當時我尚未熟識的家人與她的朋友們,多數也是電影圖書館的會員。但他們觀影管道多元,沒我這麼常來,很可能與她從未同場照過面。倒是她有段時間的男朋友,出現過一次,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電影圖書館因為是舊體制時代用隱形的強迫手段由片商樂捐款項設置,不宜與出資的業者爭利,故採限量的會員制。然而如果安排放映的影片口碑既好,又難得經由其他管道覩見,也往往吸引沒辦會員証的人混進來。館員平日會在門口擺張辦公桌,然而往往光顧著看自己的書,並不積極驗証。這天大爆滿,與平常上座冷清的情況大不同。看看開演時間快到了,胸有成竹的館員把書本一閤,開始從第一排逐個驗証。本來當場拿不出會員証,但能報出名字者按例也都通融。但這天館員先用紙筆記下名字,驗完一輪後拿出貼有相片的申請底本核查,果然如他所料,在座多數非會員,只好一一請出門。原先報名字過關的人,也被拆穿。有兩三人報同一姓名的,有粗獷型男報涓秀女生姓名的,自然也有胡編亂謅根本不在名冊上的花名字,種種八仙過海的招術穿幫後引來哄堂大笑。是吧,當時我就覺得這位館員的作法=綜藝節目胡瓜志村健北野武當著攝影機拉下人家褲子,讓觀眾瞧瞧你穿什麼花樣的內褲,內心很替在場沒有証件的非會員感到焦心。

     第三排有兩個女生坐立不安,不知該眾目睽睽之下自動離場,免得待會兒丟臉,還是冒險再撐一下下,開演時間快到了,燈光暗下來,事情自然不了了之。全場都看到那兩個女生坐立不安的樣子了。站起來走人?還是繼續坐在位子上?全都跟著一起著急。眼下又有好幾人被胡瓜志村健北野武當眾拉下褲子,看,象鼻造型的內褲,呵呵呵呵,章魚花色的內褲,哈哈哈哈。坐在兩位越來越顯不安的女生中間的家人男朋友此刻站起來了,走到館員的辦公桌邊,用剛好我還勉強能聽到的聲音,先承認自己不是會員,為此鞠躬道歉。〔也許我記錯了,他沒鞠躬,只是用強硬的言詞,挺著身子說些自承錯誤的場面話。〕後面兩位小姐是我的朋友,也沒有証,我們大可以走,不看這電影,沒什麼了不起。然而可否容我請教,您的做法是否得宜?人家是女孩子,臉皮薄,你這樣眾目睽睽削人面子可不好。我帶她們來,不能讓她們受您這般羞辱。我心裡拍拍手,真是勇敢懂事會保護女生的好男孩。館員是溫柔秀氣看起來不滿20的美顏打工妹,很尷尬。就讓勇敢發言糾正自己的大男生回座,攏了攏會員名冊,收進抽屜裡,不查了。一會兒燈光漸暗,放映室的小窗口投射出一束亮麗的光帶,座位前方的螢幕開始有畫面了。

     這張証件一年還沒到期,我決定好好克制自己的惰性,以後不看電影了,想把時間花在別的事物上,以後也沒有續辦。就讓當時已經大四正準備海外留學的某小姐自己一人去看電影。當時某小姐徨惑的心情我不甚了解,或說是因為自私無暇關心=忽視。這不能怪我呀,我高中蹉跎了6年嘛,現在才剛要自由自在享受徜徉知識文娛之海的快樂,怎懂一個大四女生的心情是很那個的呢?

     不去電影圖書館的小放映室看電影自然沒有理由經過長沙街,再也沒吃過這款韮菜蛋冬粉餡的包子了。差不多手指頭數兩輪的時間,父親去世,我從他的遺物找到他生前使用的相機,買來黑白底片,四處獵影。有天清早無意識經過中華路和長沙街口,原先賣水煎包那塊由低矮違章建築佔據的地皮正開始著手進行古蹟復原,現場只留下四壁屋頂拆除後倖存一小塊鋪設地磚的地面。我連忙搖動回憶拍攝機的懸臂,一連變換好幾個拍攝角度,將攝得的畫面存進電腦城市景觀大補帖事先畫好的格子裡。

     從回憶拍攝機的操控座位走下來,我踱步到攤子前買了兩個韮菜蛋冬粉餡的水煎包,颱風摧殘以後髒亂破敗的環境太嚇人,我拎著熱騰騰塑膠袋裝的食物離開現場到馬路邊上吃。等不急了,幾乎是用跑的,以為尋到或尋回了什麼重要物事似的,心情雀躍激動,幾乎就跟我第一次去青年公園看國際影展的露天場次一模樣。我站在橋下的機車陣中吃包子,沒有加蓋的陰溝惡水急湍,橋身很低,每當重車經過,搖搖晃晃幾乎壓到我的頭頂了。我飽受驚嚇,一時無法計算包子的味道與保存在印象裡的記憶到底有幾分相似。

     餐盤的旋轉木馬轉呀轉,期待重新找到一個人性好角度。吃完包子我去跳蚤市場走動一圈,前兩日颱風引起河水上漲,沖毀了豬圈,養雞場,菜田整個流失了。資源回收舊貨商鋪張帆布在地上,再把一麻袋又一麻袋的舊書倒出來,當代佛教,新唯識論,中國歷史講話,榕壇問業,藥地炮莊,論傳統與反傳統,到處都是死雞死鴨死鵝死豬,還有從鐵皮圍籬裡面傳出難聞欲嘔的氣味,整個兒光景與我小時候所住那個以特區標示的村落周邊相去不遠。

     突然間我感覺有人的目光射在我臉上,一個小女生蹲地上,小口小口啃咬包子,同時又仰著頭學少女漫畫做出痴迷看我挑選舊物的淘氣表情,一顆又一顆大小不等的星星隨著她的眨眼飄送出來,在空中飛揚。這是我唯一認識對跳蚤市場感興趣的人了。後來她在她所居住城市的跳蚤市場買了多個物件送給我,除了幾項便宜的小件,我都藉口暫存她那兒沒有搬回家,自始至終沒有加入我之堆積擺放,無緣在我囉囉嗦嗦嘮嘮叨叨的人生瑣碎大全集中露臉亮相,登場說一回故事。

             (四)

     餐盤的旋轉木馬轉過頭,又再拉回一點點。看電視美食綜藝,西門町紅樓周邊有個韮菜蛋冬粉餡的水煎包攤,好像與老店頗有淵源。城市傳說總是故意敘述不清,引人曖昧。我聯絡無須記名的女生,陪我前往打探一回。繞紅樓走一圈,找到了。店面超迷你,以致現在無法回想年輕的店主人要在哪兒摔揉發麵?在哪兒包餡?又用什麼樣的鍋子煎熟?我努力聚焦水煎包,可是在腦中出現的圖像卻是抓娃娃機。經濟小而美,一天賣幾個包子,舒服過幾天日子,足矣。

     跟我家人一樣,無須記名的女生白天不吃氣味稍重的食物,所以接過塑膠袋後我一人獨食。水煎包的形狀略有異,內餡尚可,反正韮菜蛋冬粉混合蝦米灑點鹽巴拌起來差不多就是這個味道,但麵皮的感覺就不太對了。

     無須記名的女生不是和我同世代的人,問我是否找回了懷念。我說自己只是抱持剛好知道這消息,閒著沒事找個藉口去確認看看,把事情了結一下的態度,沒有美食劇描寫那種雀躍難捺的興奮之情。確認的結果,自己知道也就算了,距離時間鏢靶的中心點近或遠,具體的數值是多少?並沒有很在意,云云。

         (五)

     餐盤的旋轉木馬又轉了,這回是食尚玩家大盛的年代。忘了莎莎還是浩翔介紹中華路上賣韮菜蛋冬粉餡的水煎包專門店,老店中的老店,不過是新開張的門面。從簡陋的違章小攤子,擴大成一間菜館的規模,中午前就開店了,看報導前來尋香的觀光客事先排了一長列。

     我駕車在西門町繞圈找車位,最後乾脆停在店門口。燈箱招牌碩大明顯,位置從早已不存在的電影圖書館小放映室的右側移到左邊廂,距離也從以前的80公尺縮減到現在不及30公尺,只相隔幾幢窄樓。我拎著塑膠袋站在路邊吃,這回口味對了吧?嗯,比較像了,但又好像不完全一樣。餐盤的旋轉木馬繼續轉,不管找到完全一樣的,差一點的,正宗的,確確實實就是原來那一家,當年師父的傳人,又或者懷著戀慕之情的食客執著復原記憶中的味道,再不然根本無涉以上一段私記憶,只是去短期烹餁補習班按講師食譜操作的試作品,有什麼差別呢?我非部落客,不用寫食記,除了覺得吃完的塑膠袋比較油膩以外,沒有其他想法。

                (六)

     吃完包子擦擦嘴,把塑膠袋扔進店家的垃圾桶。我轉身往回走,才剛掏出車鑰匙啾一聲,一個立在車門旁邊的女孩喊住我,可不可以買兩個包子請她吃?買完包子又要求順路載她去前邊不遠的舊公寓。上車,入座,我瞄看一眼,憲兵紅體育短褲+短版的小可愛,露出中間肚子一大截。此後我目不敢斜視,緊緊握住方向盤往前開,沒發現吃水煎包的女孩趁隙翻遍了我書包,還拿出皮夾,掏出証件一直端詳看。吃水煎包的女孩說她此刻改變主義,想去製作公司遞信給著名節目主持人。我在她指名的舊公寓靠邊停,沒有地址我可沒辦法呀。然後綁著安全帶旋轉半個身體同她面對面進行交涉,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手機上按了我家的室內電話,拿回証件說拜拜。此後每逢當月的這一天,她會在相同時間打電話給我。


          (七)

     電視上凡餐飲上桌都會在食客面前旋轉一圈,以便製作者將準備呈現的視角剛好停在你之視線正前方。旋轉木馬停止,人家費心安排呈現給你的究是什麼角度?哪一側面呢?我之堆積擺放填滿了長年擱置雜物的倉庫,還不曉得要把這款韮菜蛋冬粉餡的水煎包擺在哪個角落,朝向什麼方位,露出哪些部份,我自己站在什麼位置,又將引導觀閱者投以如何的視線?還沒有具體想法,只是先把一下子浮出腦海的素材記下來,總之不會是幸福就對了。
     
     


  • 電子浮生:2022-12-31 15:43
     
     那次以去五星級飯店度過幾日強風豪雨,陰錯陽差住進神秘的特等病房,以致不斷有同樓層的病友家屬敲門,要求進來參觀。當天下午,為了隔日手術,按標準作業流程,主治大夫差遣手下一位年輕的男醫生前來術前檢查,打算戴上橡皮手套,撥開外陰,循產道進入身體內診,確實了解子宮與卵巢的狀態。家人不願意。如果醫生手指循產道伸進退出,沾染污血,發現處女膜原來完好,不意竟被自己刺破,解釋起來不知會有多少尷尬。從手術室出來,回到宛如超現實的特等病房。我趁家人恢復期間,打電話向父親說明,父親即來探視,知曉了全部情況。待家人恢復意識,父親已回。夜半家人向我泣嘆,如果不是拘泥術前檢查,或許就能發現異狀,及早應對,不致在昏迷中失去生育能力。父親生前對待家人很好,從來沒有就子嗣問題提過一言半字,家人始終覺得自己對老人的心意有所虧欠。父親最後一次送醫,家人趕來急救室門外,低聲助念,哀悼往生,猶自為此表達長年擱在內心的歉疚。
     
     
  • 電子浮生:2022-12-30 19:03
     
     世事變化如浮雲蒼狗,一生到底也不知累積多少擦身而過的遺憾。一陣疾風夾帶勁雨打過,我臨時下車,進行思緒的小跑步,又回到這趟後疫情出遊臨出發前,思及有一年也是晚秋颱風天,我和家人推著行李箱模擬躲進五星級飯店度過幾日強風豪雨的心情住進醫院。說實在話,與芸生重遇,跟他說我這裡有封一直未完成的信,梗在心上。之後拜訪數次,輪流駕車在他家附近巡逛。有次他載著我開上北海岸,前往自己經常造訪的一處私房景點。一棟二層的洋房,就建在懸崖邊上。繞到屋後,剛好可以居高臨下,俯瞰被夕陽映照通紅的沙灘。可惜在我們到達以前不久,某影視劇組租借拍戲,拆除了部份外觀,打算按理想格式修復重建,還將入口封了起來。當時下起大雨,落在擋風玻璃上暈開,視線朦朧模糊。芸生把車頭對著只剩下半堵牆的院落,停穩,拉上手剎車。

     一路上芸生似有話想跟我說,我也渴望向人坦白自己失足掉進坑洞,仰愧於天,俯怍於人,不折不扣一隻髒污鼠輩。亟須有人伸出援手,幫助、指引,爬向在我眼裡仰之彌高通往外界的出口。然而終究失聯既久,人生軌跡沒有交會重疊,內心有話也不知如何表露,兩個昔日的朋友,乍然重遇,寒暄叨䋈不可能真有深度交集。

     芸生說時間好快,回過神已經走到這裡了。我依稀胡說些彎道理論──人生是一條彎道,而非直線。另一個相關的提法是繞路。如果目的地是預設的,有人會因人生一直繞路,以為迷途而感到惶惑,云云。當時內心空虛,問答往來只能以詞藻包裝,其實內裡乾枯的知識應卯。我用手掌擦拭車窗玻璃上的濕氣,芸生也無意識撥動了雨刷。地上滿是破碎的紅磚,牆上有字,但看不清楚寫什麼,半掩的院落好像有幾株野草發芽長出來。芸生說他可以為我安排工作,我婉拒了。說自己習慣無事晃盪,感謝父親和家人包容。因為沒有小孩,也沒有物質與生活享受的欲望,至今最大一筆個人花費,還是學生時期拿獎學金購買的二手音響。芸生可能認為我所有的問題,都是肇因長期沒有工作,放棄在社會尋求一處得以支撐的立足點,遂有意對我再進一言,但考慮後打住。他說不知道當時家人身體出了狀況,未能及時給予慰問。我說一切都是我的責任。芸生勸慰我,此事與我不相干,只能信任醫生,醫生不會隨便把一個人──尤其是女人──身體裡的重要器官割下來。
     
     雨勢漸大起來,芸生的車沒熄火,兩個人呼息吞吐造成車窗起霧,行車記錄器開著,隔著暈糊的玻璃,紀錄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 電子浮生:2022-12-28 16:38
     
     看完電影出來,沿衡陽路步行到公園號旁邊的種福園門口,隔著一塊玻璃看二十多歲年輕的師父製餅。我站在玻璃板前〔看起來貌似痴迷,其實只是腦袋瓜胡塗放空。我喜歡看人做事,刨木,油漆,糊牆,裁字,煮飯,縫衣服,或同齡的青少年打電動,光是看,自己並不會想下場動手嚐試。〕看他依工序,固定手勢揉甩麵糰,用小棍擀平,攤在鐵鍋裡烙,然後徒手抓褶,一張一張製餅。有時在附近繞圈,來回張望半小時一小時也沒想過要離開。1張餅單賣10元,我一星期看他製餅數天,累計2或3小時,從來也沒想過買一張吃看看到底什麼味道。倒是記得那陣子戲院轟動上映柏格曼的芬妮與亞歷山大,好像小男生盯著馬戲團魔術師的神手,發呆痴迷不想回家,依循一盞微弱燈光逕往濃霧裡去。我現在想──正如拍電影的柏格曼也是已經很老了,才回想自己幾十年前小時候的這一幕──我應該是被鍋爐周遭的蒸氣騰騰以及作為某種心理學記號之疾迅反覆揉甩擀烙徒手抓褶,如武術一樣的手勢莫名給吸引住了。那年輕師父後來被我看得怪不好意思起來,〔雖然他很可能本來就是被東家派駐門口表演招徠,但也沒遇過人用這番德性看個不停。〕遂跟我說,以後有機會進來吃飯,喝牛肉湯,云云。〔沒想到後來認識家人,一直與這家的小姐同窗交好,至今仍有往來。只是門口不再有人表演製餅,這是另話。〕

     不多時,在國際影展看電影認識某小姐,散場陪她走同一條路,倒是她會去買一或二張餅和我穿過新公園對分乾食。〔我從來不曾跟家人講,從前在店門口看人製餅,與某小姐在公園裡分食,乾吃一張烙餅。自然,也不可能同某小姐講,家人與這家小姐同窗交好,多次帶我去店裡品嚐各種招牌好菜。〕印象裡從漢口街到衡陽路、愛國西路這一區,某小姐走得忒熟,我現在還能記得的,全是吃食茶飲一類。印象最深刻的是看完傍晚的電影,如果時間還早,某小姐會帶我去沅陵街一間位在2樓的咖啡室,裡頭的客人多半是正式著裝的中高年人士。光線昏黃,溫柔敦厚,臨街的座位可以推窗──窗外圓弧形的小露台闢成苗圃,自種烹調用香料植物──探望行人踱步疾走風情。

     下雨了,雨絲斜斜打下,也許晚秋強颱真要登陸。我放棄繞路回去張望的念頭,後來在飯店房間打開google map 360度街景地圖,在螢幕上從世運麵包店開始用滑鼠一路向前盤點探看,日本食品是以前所無,現存的鞋店也都沒有印象了。我一路注意左邊二樓的窗台,在如今是假髪店的樓上,有一排女兒牆般鑄鐵製花窗樣的欄杆。想再多找些細節確認,畫面角落有一塊下午茶的壓克力燈箱招牌,原來的店名保留了一個字,另一個字用了沅陵的沅字替換取代,如此大概意謂某年某月開始換人接手經營。雨勢越來越大了,筆電螢幕上本來應該要像電影閃回倒敘那樣,唯美柔焦充滿溫馨回憶,並帶來感恩追悔無比悸動的畫面,其實不過是機器盲眼抓拍,既非美景傳真,又且在路人臉孔打馬賽克之省略打光構圖,畫素稀薄蕭條,關於一條街疏離雜亂花果飄零,終究無可對證的私記憶。
     
     
  • 電子浮生:2022-12-28 10:45
     
     其次,此處常有文化名人出入。我側聽別人喁喁私語,知道這是某某某,那是某某某。與他們同室同場不禁有一種〔或許有些人會判定是與虛榮很難切分清楚的〕興奮感。例如王文興習慣的座位就在我前面,常常開演前和我吃同一款韮菜蛋冬粉餡的包子,捧著一本書,斯文閱讀。我坐在後排,聞著韮菜的氣味,視線每每可以沿著他兩邊太陽穴上的鬢髪,穿透時髦的無眶鏡片,看見書上幾個英文字,lectures,meaning,subjective,metalanguage。一直很想知道他讀什麼書,可惜不識外文,永遠不會知道答案。至於當時我放在書包內,在校外遊盪的零碎時間偶而會拿出來看的書,多半是政治類,學長介紹很容易在舊書攤買到南方朔的《憤怒之愛》,現在成了台灣政壇最大派系的《新潮流》,還有後來被本土意識打成超反派從此失去論述舞台的《夏潮雜誌》等等。
     
     
  • 飛羽nancy:2022-12-27 22:07
    吃著奌心,配上影片,想來幸福
  • 飛羽nancy:2022-12-27 22:05
    電影圖書館的故事,是真實回憶,三義是心情紀錄( '▿ ' )
  • 電子浮生:2022-12-27 17:01
     
     〔本來想在此插入一份當時雙月發行的館刊,最後一頁附錄的放映片單,看看哪些場次上頭有打上勾勾記號。可是一方面書房裡堆積擺放太多──在我練習寫字,一心想完成自己之人生瑣碎大全集以前,曾經認為這輩子永遠不會使用到這些資料,就積壓在最難取出的角落。加之前兩星期又逢地震塌倒,堆疊高處的書籍、紙箱照例掉落下來,走道阻塞,至今還未疏通整理,進入大不易。只好等圖書館徹底解除口罩令,再去填單借出館藏影印,比較便宜省事。〕
     
     當時電影圖書館為會員安排欣賞的電影,許多拷貝都是英文、甚至只有法文字幕,我不識外文,根本看不懂。劇情一知半解,不是精神撐持不下打起瞌睡,就是在理解錯誤的基礎上,妄意御風而行。等於是利用別人的畫面自行編劇,私下進行二次創作。即便如此,看完電影出來,面迎蕭瑟秋風,兩手插在卡其制服褲的口袋,把扁平的腚部輪廓繃得更形明顯,以為這樣很酷,無比瀟灑。當時將觀看這些非商業放映的電影比作從枯燥無趣的現實水泥地上躍起,騰空後可以看到圍牆以外很遠的地方。以為如此一人足矣,不再須要結交圍牆裡的朋友。
     
     
  • 電子浮生:2022-12-25 20:54
     
     我繞路而行,逢綠燈直走,遇紅燈右轉,在棋盤格子上以之字形向前推進。和平西路,中華路二段,中華路二段75巷,延平南路,廣州街8巷,廣州街,愛國西路42巷到底後退回,左查看,右巡訪,鑽入一條無名的防火巷銜接博愛路,貴陽街,過了重慶南路口接懷寧街,凱達格蘭大道,最後跑上公園路,因為圍籬阻擋不想停下腳步,索性向左轉入襄陽路,從博物館正門進入以前的新公園,迂迴繞境,再重新回到公園路。這一帶我不熟,但家人、某小姐,還有在我嘮叨敘事中被我單方面當成線控人偶,傀儡尪仔一樣推出場露臉的多位女生,青春從這裡開始起飛。常常聽到他們嘴中吐出和小說相同的詞彙,光復樓,法院,酸梅湯。我高中最後一年──我高中前後唸了六年,後來天可憐我,才讓我升上了高三。為什麼我在關於自己的青少年敘事中,動轍把高中唸了6年掛在嘴上,到底是什麼心理,說到現在也還沒追究──固定一星期會有兩三天傍晚上台北,中華路往南,去電影圖書館的放映室看電影,經過長沙街路口,買兩個韮菜蛋冬粉餡的水煎包6 x 2元當晚餐,站在路邊食完,登上電影基金會所屬,位在一座窄樓的小放映室。
     
     
  • 電子浮生:2022-12-25 18:22
     
     我喜歡嘮叨說話,但其實一直都只能在心裡自己跟自己說。從小父親就不太會跟家人聊天,兄弟姐妹放學回家,都養成習慣自己趴在桌上做自己的事,很少交談。稍大些父親在每個房間都裝設電話分機,再後來發給每人一台手提收錄音機,他自己則在大人房間裡裝了第二及第三台電視,如此全家人晚飯後連客廳也不用出來相照面了。父親去世以後,我地毯式的清理他留下的廢棄物。每一張寫過字的紙,每一件烙有生活汗漬的証書、職銜章,打開父親的雜物箱〔=青少年時期曾經由我使用的大衣櫃〕,各種有的沒的,不知名公司週年慶散發的小贈品,桌曆,床頭燈,計算機,石英鐘,多功能手電筒,山寨的瑞士刀,塑膠的保溫杯,指甲剪,還有不知什麼場合拿來做什麼用的小國旗。發現上鎖的小抽屜裝滿好幾百片日本色情 VCD,附帶一份父親手寫,統計故障不能播放的清單。我受到驚嚇,把鑰匙隨手丟棄牆角,假裝什麼也不知。〔父親對世界認識之停止處,遠遠未及電腦與數位光碟。一直想不通他去什麼地方,用什麼機器看那些 VCD 呢?〕

     一邊吃晚餐〔家人發現綠色 Uber 的合作商家比桃紅色food pander 好,就跳槽了。可是我覺得後者最新上檔的廣告,創意勝出前者。Uber的角色不管是很會刺,拳擊教練還是塗鴉客,都是譏諷對手沒有種、沒有料,自信爆表,專業勝出的屌人物。雖然是按大眾樣本描畫的人物,但其實骨子裡處處流露菁英主義的幽靈,很難讓人有共鳴。至於熊貓設計的角色,不管學長學弟鬥智,美女學妹,還有總在現場的兩位觀眾,都是地道的鄉民,絕對的庸眾,僅此一點就足夠把賣屌的菁英打趴跪地了。我口腔塞滿食物,來不及嚥下,聲音含糊訊問家人,由此可以判斷,food pander的生意一定比Uber好,對不對?〕一邊看cable電影台。職業欄填了撩妹泡馬子,最後死在拳擊擂台上的郭富城,把大摩托車騎進教室,給相信最差勁噁斃窩囊霉透的人也有自立能力的李若彤送剛出爐的檀島蛋塔〔酥皮或沒有酥皮〕,許多拍攝場景都很眼熟。女主角離家租賃窗台外一片香港特有霓虹街景的房間,和咖哩辣椒、風塵三俠他們租的是同一個房間。男主角學重慶森林,蹲在同一個地鐵站外面,隔著透明塑膠板查看長長手扶梯,自己在等的人來了沒?那次我從地鐵站出來,天色剛黑,又一次瞬間明暸知曉有預感,自己已經、或將墜入永世輪回的流浪徒刑不能終止。冷風拂面,待我回過神來,發現旁邊就是在換世紀以後的香港電影密集出現檀島茶餐廳。窗口沒人,只好怯生生推門進去,臉紅叫人單買一個蛋塔,只剩沒䣷皮的。一路邊走邊吃,除自己冷冷的心情外,不記得任何滋味。過了晚飯時間,在另一個地鐵出口,高架橋下不知是否違章的小店,類似三六九這種到處都有的數字店名〔成龍重案組最後就追到窩打老道賣豆漿腸粉也叫三六九通宵營業的早餐店,台北仁愛圓環巷子裡有間小館也叫三六九,我在英雄的資源回收舊貨店,找到一本很老的美食書,將它排在全省第九名。〕表明自家身份來自上海的口味。我見客人已稀,就進去落坐。鋪上紅白細格子塑膠油布的大圓桌,報廢鐵架用鐵絲綑牢鋪個布墊克難拼湊的圓凳子。店裡沒有自我宣傳,沒有聞人簽名,只有牆上一則剪報提到一行,說高行健來港住在附近,每天固定上這兒吃飯云云。深夜回飯店經過,見它還沒打烊,就點了汽油桶那樣大整張甜豆沙的鍋餅+整張鹹肉末的鍋餅和一碟燴飯,回旅館閣樓改裝的單人客房一個人全部吃光光。〔其實這一路敘事,始終隱藏了一件我無法說出的事,如此也變相=失掉了一段自己的人生。〕另一部以前看過演員色彩劇情節奏都差不多,也是自由搏擊打到鮮血淋漓死在擂台,但比較沒那麼狗血的勵志片〔臨時想到回過頭去google map,灣仔政府中心旁邊的公園,看看左右沒車就用跑的,違規跨越安全𡷊。我印象中高架橋下的位置已是公共空間,現場擺了圍籬和未收拾完的工程雜物。三六九在我記憶的地圖上移動了兩格位置,搬到柯布連道算過來路口第二間。重新裝潢的牆壁瓷磚尚新,鐵椅子變成大賣場的塑膠品,整齊排在門口給滿席後晚來的客人坐著歇腳。門口也不擺汽油桶改裝的鐵鍋煎餅了,貼上隔陽紙的玻璃窗上透出的人影被馬賽克,窗面貼有報章雜誌大幅彩圖介紹,可口可樂藍妹啤酒的廣告,也有food panda送餐標誌,用餐空間看來舒適多了。我想把畫面放大細看菜單,一下子手滑不小心跳了出去,到了謝斐道,賣酸菜魚的門口排了一長列維持社交距離戴口罩的市民等待取用餐。我轉了幾圈,找不到路回去,索性就把視窗關掉了。〕電影中凡是孤臣孽子見了都會愛上的女子立在海邊回憶往事男子說,我所能答應的就是離開你到最遠的地方。許多年後女子方知,人生中距離最遠之處〔當然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而你卻不知道,這種用來觀光沒有破爛味道的體面話。〕乃是永遠。女子離開海邊時重覆地說:就這樣了事情也就只能這樣了。
     
     
  • 電子浮生:2022-12-25 16:44
     
     有次在高級百貨公司的電子遊樂場,各種遊戲賽車跳舞機,音響震耳欲聾,雖然到處有人打情罵俏依偎摟抱,但可能因為場內沒人抽煙賭錢吃檳榔,也不會有學校教官和少年隊巡查逮捕登記姓名學號,所以舊小說裡那種膜拜青春的氣息半點都沒剩下了。我聽換代幣頭髪電棒燙,穿290 元男仕花車西裝褲的歐吉桑說,這個城市的空氣在屋內屋外往返來回,穿透出入,有時由屋外進入屋內,有時由屋內出去屋外,流通交換,整合改寫。又問我日本大胃王比賽史上有沒有以泡麵為食材?若沒有應該寫信去建議,我〔一瞬間好像回到少年〕說好,一定。

     我家附近另一個我沒事也會去閒逛的菜市場,本來清秀靈慧,幫忙爸媽賣水煎包,手臉都滲出油膩的女孩開始有男生來探班了。〔電視綜藝重播無數次,煎餃店的秀顏女子苦惱身上洗不掉韮菜大蒜辛臭氣味,連星期假日也自我審查,不敢參加聯誼活動。〕坐在以「本店提供的每一道料理都含有深刻意義」為號召的韓式餐廳,盤點預定為這個段落插入的楔子〔我喜歡聽人說專業的事,既覺得安心,又感到滿足。例如:a.油封膜裂了,全都漏出來,遇下坡或路上不平,避震器受力作用,就會發出吱吱嘠嘠的聲音。又或者:b.食物在胃裡要待上 45 分,幽門才會打開,接著進入小腸開始被吸收,血糖漸漸達於高𡶶。在此之前只有為數很少特別細小的分子,能經由細胞交換進入身體。所以電視上服用某健康食品,進食 30 分鐘後測量血糖沒有竄升的實驗根本是唬人的。c.曾經大熱天被人強押坐在沒落的小北夜市吃炒螺仔肉抱怨連連,併桌認識家裡有三百萬音響只買頭版黑膠的田喬仔去他家侃大山,路上還繞路去一間民宅撳門鈴。田喬仔開口跟大熱天睡在地板上起來應門的男生拿了幾瓶白酒,說是貿易公司進口酒類,船運疏忽未按規定讓瓶身傾斜擺放,以致軟木塞失水乾燥,品質折損,趁機切貨大批買進。此君很嫻熟全省肉圓比拼,鱔魚排名,值得專程去吃的羊肉爐。同席有人對碗粿提出不同意見也無所謂,唯獨對烤香腸的排名──我唯一吃過煙霧超大,整個世界都被遮蔽,後來加裝高科技超靜電除油煙設備,眼前始才清明可視,但味道不復可得那攤,遙遙落在四十名外──堅持不肯退讓。後來世界出現寬頻和美食部落格,現在說不定是食評網紅直播主。〕結果完全沒有注意送上來的餐點,是否真如廣告,用心炮製自己獨特的味道。唯一頻頻吸引我回頭返視的是旁邊在聊股票起伏,季節操作策略,全程掌握大局快要熟年的 OL,和兩個唯唯諾諾,去快剪店用推子理的頭髪青稚呆澀,顯然才剛就職,著實嫩過頭的男業務。

     小說裡的故事場景我去過,水潭旁邊一間嶄新修復的新建築。佈告欄裡一碗米佈施運動的海報未撕去,但改成捐款 200 元奉贈一盒百年餅鋪高僧加持的願餅方便替代。家人從網友票選的名單中點選名稱不雅的咖啡店,靠著衛星導航幫忙,抵達時間已接近公告打烊的九點鐘。內心才剛生出猶疑,主人攜家帶眷,不分老少全體出動,列隊齊步殷勤招呼,將迎入內,就坐奉茶。

     在拆建到一半的小學圍牆邊翻查地圖,側門對街是莎莎來此鎮上唯一介紹的小食攤。掐指一算,剛好十二年前夜間抵達此處暫停休息,在車內寫明信片,丟進郵筒寄給回家後的自己。我傳簡訊給出身此鎮久未聯絡家人的朋友〔帶我到處吃飯,無須標示名字的路人。〕他回覆幼時就讀此間學校,當時當地流行的小吃口味不變,但原始攤家早已歇業,換人經營,云云。

     老是在山路遇見大雨,擋風玻璃承受不住瓢潑澆灌,能見度只有很淺的幾公尺,但所有車輛馳速不減,同時按下雙邊橘色的閃爍燈。如果我有玩網路社群,就會透過擋風玻璃向外拍一張對向卡車幾乎就要瘋狂撞上我的打卡照,附文:山路遇雨,下坡疾行。
     
     
  • 電子浮生:2022-12-25 16:27
     
     省道路口眼角餘光瞄到轉彎路底的小火車站,太陽太大一時錯念,懶惰解怠沒有回頭,卻在眼看到底就要撞山,一路什麼都沒有的清泠街尾,碰上自製義式冰淇淋的洋派商店,一球很大才賣 25 元。

     馳名網路僅數載的醬園座落遠離聚落的山區,即使用衛星導航找來找去也找不到。落魄失望回到省道狹小陳舊的農產街,留守外場照顧店面的全是異鄉口音的女子。問路無所獲,卻在全部房舍傾圮的報廢社區,尋得一畦居民植裁遺存院中無主的玫瑰。

     開車跑一趟北橫實地勘察,進入較高的背陽坡以後確實沒有民宿。沒有部落,也沒有住家,只找到一個門口掛牌寫著避難屋,像是票亭一樣大小的空間。回程繞路去了隔壁縣市作為灌溉水塘的人工湖,估計有五千人同時在現場散步,跟夜市一般擁擠,全程都須接踵,每一個暸望也都依次。大型遊覽車一輛接一輛循著泥巴小路開進來,演奏陶笛的街頭藝人用好幾個大喇叭串連起來播放自己的抒情曲,聲音霸佔了全場。

     之前懸掛布條,氣憤週休產業帶來遊客入侵的臨湖住家好像全都搬走了,空出來的屋舍租給人做生意。燒烤、糖漿、煎炸、勾芡、煙燻,按號碼算過去,一戶都沒遺漏。古時候的人對風景的概念泰半由自身居住環境而來〔即使後來文人的山水畫,欣賞時亦要求觀者將自己投射進入風景。〕因為能深刻感受寧靜,所以當自己走在山水中,便能自發排除喧鬧。後來風景畫由明信片取代,城市鬧區隨處可以購得,風景不再存於自然,只是工商社會一幅身外的圖像,不再包括觀者自身的舉止、所發出的聲音,遂成就了今日的景觀,云云。

     不管怎樣努力,暫時也只能先寫出像這樣幾個半調子的句子。家人傳簡訊,問我跑到那裡了?距離還剩多少?天空開始飄下毛毛雨,放下行李先去美容中心做SPA。
     
     
  • 電子浮生:2022-12-25 16:10
     
     趁此機會對自己繞路而行的寫字習慣〔=我之練習寫字的第五特徵〕做些說明。
     
     我之繞路而行的寫字習慣=開車沒有 google map 到處盲亂跑。有陣子試著在行前參考過時的舊地圖,發現偏遠郷間的產業道路往往與手上抄錄的資訊不符。或因農地污染遷村封閉,或是增建全新高架省道,致令一時間搞不清實際地理狀況,困在無人煙的荒地一再迷途打轉。遂覺悟世界本來如此,它恆處變化,不是我們事先描摹繪製的地圖所能窮盡。迷途、繞路、走錯,去了未預期的地方,這些都是旅行不能免除的實然常態。反倒有時候使用 GPS,直接快速扺達目的地,小小一方科技螢幕,地圖掌握手中。害怕久了會因此產生「人比世界大」的誤識。
     
     

  • 電子浮生:2022-12-23 23:49
     
     舉例說明之:若把車停在剛才下橋附近的八角公寓──數年前廢墟照流行,這裡走紅了一小段時日,電影取景,網紅打卡,youtuber帶你朝聖繞圓環,瞻仰行走一圈。接著走路140公尺去時報廣場買3.5折風漬書,10本再79折加送1本雜誌,順便吃碗布袋蚵仔粥。重新登車後往陽明山,家人依心中地圖規畫路線,一定要先返回自宅原點,腦袋裡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才清楚。然後繼續行車,轉金山南路新生高架橋經圓山塞一下車,最終回到中山北路六線大車道。換作是我,很可能選擇直覺的反方向,先到城市邊界,沿圍牆一樣爬滿攀藤植物高高的河堤繞行城市小半個圓周,右轉士林中正路,再直接開進下午人潮開始湧現的市場街,動彈不得。於是搖下車窗,跟小販喲喝買東西,甚至忘了此行原來的目的地,反而覺得繞路迷途的風情更美好。

     家人駕車一定從心理地圖上的原點開始,循規畫好的、指定的路線前進。我則一切隨興,不管是車站接送,或上她父母家,從不固定從哪個方向來去。每次家人坐在副駕駛座上,我若沒照她手上的GPS指示,任意左彎右拐,搞亂了她對地圖的認知,就顯得緊張慌亂。我一向以為無所謂,反正走錯了,索性就繞路。相準大倉酒店的方位,逢綠燈就直行,紅燈就右轉,在棋盤上之字形前進。
     
     
  • 電子浮生:2022-12-22 15:57
     
     不知不覺我跑步過橋,越過了一段心中的羞恥。剛才我說人家現場演唱實況專輯,群眾狂飆的嘶喊雜有我的青春在內,化身微不足道沒有姓名標籤的0.01分貝。老實講,這幾句話烙在自己心上多少有些異樣的違合感,細節頗可以商榷。雖然我買票進場,但是坐在不對號的位子上,既不鼓掌打拍子,更不會站起來狂吼叫囂我愛你,從頭到尾跟現場歌迷保持距離,在心理上顯得格格不入。雖然事況的糾正很容易,不過我想還是稍待以後出現比現在更適合的機會,再來進行富有哲學意義的糾正。
     
     此刻下坡過彎,身體傾斜,享受到一點點離心拉扯的快感。底下的黑水溝,如今兩濱儘成蒼翠的休憩地。我之思緒避讓下橋衝得飛快的車輛,趴躂,趴躂,一位摩托車騎士減速靠近,用眼神打探是否須要搭載一程?過了萬華,右轉和平西路繼續跑了好一段,始發覺錯誤,無意識走上前往家人父母移居台北的住處,太習慣了。這條家人返家的視親路,幾年來駕車往返無數次。每每印傭打電話發送視頻影像,阿公吞嚥咀嚼有問題造成呼吸急喘,阿嬤兩腳並排比較,左邊腳踝看起來顯得腫漲,家人急匆匆交待應變處置方式,叫我載她飛車趕往。〔依我自己的經驗,不管跟琊妠交待什麼,她都會拖長音回話,好__。但往往事態依舊,並未進行指示交辦的業務,懷疑所說並不完全聽得懂。有時候我會想,外藉家事看護來台,因為不懂你的語言,你上他下,心理承受地位屈辱的壓力比較大。是不是聘僱外籍家事看護的人,多少應該學習僱傭的語言,翻轉一下才公平。〕因為路況太熟悉了,知道尖峰時間腳下儘可大膽踩快點,記得避走左右轉彎道,就可以一路直行,接連險險闖過好幾座交通號誌燈。

     向來家人開車出門手握方向盤就有迷路恐慌,不管去哪裡,都要先駛回羅斯福路婚前的自宅家門口,個人心理地圖上最為熟悉的原點,始能盤算接下來的前程該走什麼路徑。〔鄭宏儀有次半開玩笑,嘲諷總是要回到人生原點才有安全感的女駕駛。旁邊的于美人馬上變臉,深不以為然咦了很大一聲,以孺子不可教也的灰心口吻,搖頭感嘆旁邊這個男人又來了。〕而且因為自己的習慣本位,在認知上以和平東路為北向,羅斯福路往師大公館景美新店為東向,如此與一般習見的地圖方位,將前者劃為西區,後者實為南區的標準共識大不同。
     
     
  • 電子浮生:2022-12-22 07:16
     
     每次家人閱聽新聞報導後問我,家中堆積擺放有沒有某書某唱片某名牌的logo?有,最早的四十開,又或者厚紙板開合,版次還蠻早的。遂要我找出來拍照,讓她PO網,彿彷自己參與了那個時代。作品至今一直再版不斷的青年作家自殺,我說幾天前曾與他在麼小小家中有過一面之緣,才剛聊過幾句。其實這件事很模糊,我一點把握也沒有。楊德昌的《青梅竹馬》上映三天就下片了,每次跟人聊天,我都一再說服自己,確實清清楚楚記得背著書包逃學去戲院,穿著制服坐在黑暗中翹腳抽煙,看見紀念楊士琪這幾個不甚清楚的投影字,納悶這人到底是誰。技安編劇的《東遊記》,票房奇慘,美里醬最早發現它的看頭,而我拼命往前追溯,有天在菜市場氣氛溫厚的自助餐,抬頭看吊掛在天花板上的電視,已經是千禧年換世紀以後的事了。懷舊零食停產,藝人孤老死去,觀光景點消失了,兒時的記憶,時代的眼淚,還有其實錯過了的學生運動⋯⋯

     以上種種大眾文化的例子,點出人們成不了英雄人物,至少渴望在場見証的心情,其實就是直播的邏輯。家人不解他的朋友──文靜嫻淑,任職大企業文書內勤的女性,為什麼喜歡收看高調叫賣的直播,儘買單價奇高,就算運送寄來,往往連箱子也不拆開的奇怪東西?所費不貲。也許這位文靜朋友,平常工作使用的都是中性的無機話語,沒有機會,也不擅於帶有強烈情緒的語言。說不定他在叫賣節目中看到自己個性的闕失,渴望用這種方式填補,進行人際關係的聯結。
     
     
  • 電子浮生:2022-12-22 01:19
     
     我在這部私人百科全書有關聆樂史的篇章曾經述說,羅大佑陪我渡過少年前期最苦悶的一段時光,他早先舉辦的演唱會,可算是台灣歲末跨年的風俗之始。後來出版現場實況錄音,群眾狂飆的嘶喊雜有我的青春在內,化身微不足道沒有姓名標籤的0.01分貝。孰料後來他成為教主式的人物,一度變身成為我欲塗銷的羞恥。在此之前,我曾用傻瓜相機翻拍演唱會的海報,如果注意到歌者手持吉他的方向,便知其實是來自鏡中對倒的影象。我將相機對著玄關,從鏡子擷取影象。當然我在鏡中,亦即相機是對著自己拍攝,只是最後按下快門前略將機身觸焦偏移,選擇讓自己不要入鏡〔離境〕。那鏡中之我與真實之我,現實中不過短短幾步的距離,卻須穿越無數個夢境尚且不能抵達。歌者臉部模糊... ...

     一心嚮往華語歌壇,想當詞曲創作全能歌手最後不知有沒有成功竹的克莉絲汀姊姊說小虎隊貨舉辦貨櫃巡迴演唱的時候她才小六,期未考考完那天晚上,一票同學跑去體育場連續十幾首安可都不肯散。隔天早上還回到現場,高高堆疊圍成ㄇ字形的貨櫃舞台還沒有撤,她和許多人不認識的人一起攜手,互相扶持爬上最高的一層。這些貨櫃堆疊的舞台說高也不夠高,比起腳踩平地其實增加不了多少視野。強風襲在身上,眾人感受集體的孤獨,個個手握拳頭眼眶濕潤,面對升起的紅日,凝視城市的天際線,

     許多人宣稱自己是地下絲絨的歌迷,早就買過大香蕉。有次聽聞報導,該團第一次出片壓了500張,多年後竟發現庫存,清點剩餘375張,估計公關片送出數十張,加減計算得出,實際上當年從唱片行買唱片回家聽的樂迷最多不會超過三、五十人。然而這些年來全世界至少有幾萬、甚或幾十萬人冒出來,宣稱自己早就聽過他們的音樂。

     梅艷芳去世的消息傳出,我火速打開電腦,在香港奇摩低價買下長期乏人問津,一直擱置在購物車裡面全套十幾張舊唱片,少聽,近全新。幾個小時之後賣家反悔,寫信告訴我,梅艷芳至他的至愛,現在就算加價五十倍也惜售。

     千禧年後在全球互聯網上搜尋黑膠,量多又便宜。某君買了昔時憧憬的原版唱片,便將自己的台版釋出。他將新買回來的舊唱片po上臉書,撰文說自己青少年時期多麼喜歡“這張”唱片,一天不知要聽上多少遍,云云。
     
     
  • 電子浮生:2022-12-21 23:03
     
     感覺運動腰包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家人傳訊,氣象報告預測的晚秋強颱似有動靜,天空已能見到灰黑色的雲層堆積,要我加快速度,趕快到大倉酒店會合。當初搭乘行駛越河鐵橋的火車前往大社會,為什麼我要說正當高中生墜河的時候,自己在場呢?這段在搖晃的車廂中,感受周遭目光射穿身體造成如許破綻的回憶,後來經過無數次回放。每次乘車行經這個路段不說,任何時間地點,不管什麼場合,常常莫名浮上腦袋,突然想及當時別人看待我的目光,就感到心臟一陣扭絞緊束,耳嗚轟然,羞愧難當,臉頰發燙起來。

     或許像我這樣不論何時總是只能站在意義焦點圈以外旁觀的路人,不甘,遺憾,想要有一天進入燈光照明圈的正中央。好比我第二鍾意的大胃女王もえあず,主持人問她為何這麼拼命?她吞吞吐吐先吃了幾顆螺絲,然後才說自己本業是秋葉原的Aidoru,舞台演出的時候,總是被排在邊邊角角的位置,無論如何想往中間靠一點。
     
     
  • 電子浮生:2022-12-21 06:15
     
     剛開始離開躲藏的菜市場街區,迷上小鎮自由行,每以拂曉𥌓光剛露時分適時進入一個城鎮為最理想狀態〔常常循省道抵達城鎮後繼續駕車巡逛,找到當地的菜市場,靠路邊停,熄火,下車伸個懶腰,總算抵達了。〕我用紙筆作業,配合從家裡出發旅行的距離,駕車須要幾個鐘點,然後往前推算出門時間。四點半好不好?拜託,最晚不要超過五點。如果去遠一點的地方,也有兩、三點就叫喚家人起床抓緊時間出門的紀錄。家人迭迭叫苦,要我回答到底受什麼物事吸引、召喚?興緻勃勃比她每天上班還早?我很為難,但不可能向她坦白,相對於別人正準備去佔據到的社會位置執勤上班,一大早跑進人煙尚稀的市鎮,對我來說,感覺上與逃離、躲藏類似。每一次出遊,都等於是一次又一次新鮮的躲藏經驗。有些人渴望去天涯海角,遙遠難以想像的地方旅行。可能我躲藏慣了,在同一座島嶼上,只要相隔幾個縣市,就能充分帶給我逃亡的悲情感。實在很難向人解釋這就是我的抒情形式。說不得,只能藉口從清晨開始,到頭來始能完整看到一個城市的全貎,催趕家人,先去後座側躺,多睡兩個小時,稍晚抵休息站,再喊你起來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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