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高粱酒

男孩跟男人間，有什麼不同？是什麼讓一個男孩成為男人，又是什麼讓一個男人能重回男孩呢？

第一次接觸到高粱酒是十八歲那年，那天，父親拿出了一支紅色標籤的酒慶祝長子走到成長的里程碑。我從小是個硬脾氣及有點小心眼的人，在一樣個性的父親底下難免有些芥蒂及不諒解，畢竟新潮跟舊浪的推擠一定會有水花，父子的關係並不到融洽，所以那天的酒局挺令我意外的。到現在仍清楚的記得那支酒上面標著“金門高粱 58度 2018年8月裝瓶”。那杯透明的液體讓我覺得陌生跟恐懼，湊近一聞：「哇！！！」，我叫了出來，一股強烈的酒氣衝進了我的鼻腔，還沒飲下就給我來了記當頭棒喝，天啊，何況喝下去呢？。

：「喝的時候先含在嘴裡，用舌頭攪拌一下，閉氣吞下去，再經鼻子吐出氣息，簡單吧！」父親這麼說，一派輕鬆的語氣。經過再三的心理鼓勵，一鼓作氣嘗了一口---我發誓那刻見到了歷代祖輩，那嗆辣的味道讓我接近崩潰，年輕的酒精在我的口裡、食道、胃裏和鼻腔恣意放縱著他們的熱情，實在不好受。最終由父親替我完成了儀式，完成了一種意義上的「傳承」。

或許是大學的背景離鄉和祖訓裡的要強，年輕的我也喜歡四處闖蕩，但我實在不是個運氣好的人，在渴望樹立功業跟榜樣的背後也隨來傷痛跟落寞，有時想暫時抽離會借酒澆愁，可虛實之間沒有快樂，只有更深的悲苦，藍色的獨酌彷彿有毒的藥引子一般，粉飾了表面，但卻把心裡的病灶養大了，無疑飲鴆。

一次回家飯後，：「“匡”」，父親放了一支高粱在桌上，：「我們今天把他喝了吧！」父親說。我覺得有些唐突，但仍接受了。就到口邊時，十八歲的回憶回了來，可礙於父親奇怪的熱情還是咽了下去：「欸？怎麼這麼好喝？」：「厲害吧！有時時間會改變一些事情，這是我今天想跟你說的。」他轉了轉瓶身遞給我「“金門高粱 58度 2018年裝瓶”」，：「跟之前那支一樣！」父親露出了一絲笑意，：「高粱酒會隨著時間因醇化而改變風味，我覺得它是一種男人的酒。新酒清香嗆辣，老酒醬香綿迭，就如同你我，我相信你在外面的這段期間學到了很多東西，剛成年的你氣躁衝動，但又年輕的可愛，現在的你經過輕微的歷練已經大概知道什麼能為和不能為，該怎麼為或應怎麼為，但等你到我這個年紀時耳順而不逾矩，又是另一番風味了，這段期間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很努力，我會一直支持你！喝吧！」我不清楚是因為微醺還是什麼其他原因，平常嚴肅的父親竟然多了幾分和藹和年輕，有了這完美的開頭，黃湯理所當然的又下肚了幾杯，父子時而苦水互吐、時而莞爾一笑、吹噓自己的豐富情史、誇耀自己以往校園的瘋狂事蹟，這刻可以是兩個男孩、或是兩個男人、一個男孩跟男人還有一個男人跟男孩。

現在父親喝不多了，令我覺得有些落寞。男人最終會變老人，而老人的出現則意味著新的男人要等著新的男孩，於特別的時間點，在出液的嘟嘟聲中，把這段辛辣和香氣奇妙變化的祝福，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