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至陽台讀書,戶外磁磚地板積了一整個冬天的灰塵,盆栽的樹葉也是。打翻了飲料,滴落的過程有如慢速播放的電影那樣,濺開,這時刻是全然寧靜的。
有一種縝密的感覺,然而我寧願它 什麼也不象徵。
( 小時候會去圍籬邊摘一種漏斗狀的紅花,舔舐莖瓣底部的蜜汁,聽說只是很賤的花屬。 )
時間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悄然越過了季節,平靜走在我的年歲之前。
時間什麼也不詮釋。
⋯⋯陽台上的天色驟奔般暗了下來⋯⋯(一百一十號縣道途經錦繡,這是位於盆地邊坡長滿荒草的小社區,公寓外牆剝落了舊式磁磚。以前上學唸書如果出門夠早,就能看見客運車頭懸著終點站名,那條路線與自己完全不相干,更不知位在何方,只是好奇她的名字,想像她的長相與聲音⋯⋯第一次經過的時候恓惶靜默,始覺悟此地其實和宇宙全部的空間一樣大。)
後來某天下課一位女同學走在前面,距離很近但不止兩種意識型態,一個上午的毛毛雨將路面整個兒淋濕,附近群聚抗議已滿三日的隊伍剛散,拒馬、蛇籠還未及撒走。我看見她用鞋尖輕輕把碎石踢進積水的窪畦玩兒,我遲疑腳步在她身後,距離不遠但明顯相隔難以跨越的階級。
好像那天整個社會被壓制許久的全部憤怒都以欲望的形式集中投射在我望向她的鞋尖碰觸碎石那一剎那的視線上。這幕發生在眼前,但反射到遙遠的地平線;孩童與成人的分界,透明與晦澀交疊,好像有什麼在融化,且同時凝固;世界微微向我這邊傾斜,又顫顫於她那邊取得平衡,存有隱隱顯露,但沒一會兒就隱蔽起來⋯⋯
那是一個每篇社論都遍舉範疇的年代,主義、衝撞、論辯,夾雜與愛人的喧闐⋯⋯我受惑於一個那麼淺的水窪所能激起的漣漪,時間的複眼凝視著,純白、記憶⋯只存在一瞬間⋯⋯
進屋前把視線移向眼前每天看見一整片公寓頂樓加蓋鐵皮屋頂的景觀,隨意在半張回收廢紙的背面寫下「多麼第三世界呀!」怎麼看都像是延滯在上個世紀的句子⋯
時間什麼也不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