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某天從美里醬家裡出來,騎在回程的路上,捨穿越河床的便道,沿河岸的緩坡騎上山脊,越騎越高,逐附近的村落閒逛亂睇看。後來一次農曆新年失意走春,就獨自來此。慢速穿越某村子心臟地帶,在幅寬只有兩三公尺,路肩緊臨最後幾戶留守人家的無人馬路上,看見一隻待在陰冷蕭索的空氣裡,朝向我跳躍鳴吠不已的狗兒。這個畫面深深地印在我的心裡,一直以現在式的狀態持續不褪。以至過了許久,季節轉換輪替都好幾個新年了,我仍認為那隻狗兒還一直待在那陰冷蕭索的空氣裡,對著也許好幾個星期才難得出現外地來的陌生人跳躍嗚吠,活動牠的筋骨與思維。因為我是如此地相信,以至於認為,如果現在出發前往那個村子,一定能夠再看見那隻變得脫毛光秃,但仍舊桀傲髒污天生不馴的狗兒,慵懶趴癩在與那次新年同樣陰冷蕭索的空氣裡。因為我太想看到、太想確認這個畫面是否真的存在,於是起身離開電腦出發前往……
不過從那個村子回來,把手放上鍵盤,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年走春,徒步山間產業道路,半山以上沿路都是近期栽種的楓、櫻景觀植木。到了峰頂稜線,剛好遇見公所聘僱配掛識別臂章的專人,在杳無人煙的荒山野嶺闢地施作細心照料。言談間興奮透露,越明年花朵長成後,交公關網紅業配行銷上市,估計可成旅遊打卡朝聖觀覽新景點。接下來這幾年,我一直留心新聞裡關於賞櫻與楓紅的報導,總是不見提及這個地方,在社群網站搜尋也無結果。或許樹種裁植計畫失敗,預算擱置,只好任其荒圮廢棄。想像山裡原來隨便亂長的茂密雜樹林,被墾除後露出整園光秃秃的黃土,如同這個時代我的意志〔又或根本等同一隻棄狗的心思〕,如此一片赤裸袒裼無所遮掩,只有少得可憐三兩幾株得以捱過旱季,半枯不死倖存苟活下來,但也開不了花的危脆細枝,猶自掙扎吐出幾瓣瘦小嫩弱的新芽。
看電視上的綜藝節目,一個出場玩遊戲的女生說她住在這個人口外流嚴重,氣氛孤冷清寂的鄉鎮,有一個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少年,會在週末假日去她打工的便利商店,佔據靠落地窗的位置吃東西、曬太陽,不然就是買一本架上的輕小說消磨幾個小時。她說自己喜歡現在的工作,沒客人的時候也會用員工價選買店裡團購專區的伴手禮,及宣稱與日本同步舉辦巧克力祭的商品回家吃。他甩甩頭,笑說自己和住在台北、東京的人蒐集同款的正版公仔、參加無印迷的粉絲團,透過ibon搶買演唱會的門票。捱到傍晚下班,在回家的路上,看見那個常去便利商店消磨時光的少年在前面路口施放零星煙火。很沒有聲勢的咻咻咻幾聲,好像呼朋引伴都沒有人響應那樣落單寂寞的感覺。雖然生活脈動一切都和世界同步,但不知怎地,就是有點說不上什麼顏色質地,總之多愁善感很想去大都會看看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