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浮生 的文章集






開始(點一下書的四個角落)
一切都是影像
2018-11-19


「一切都是影像⋯」「還有很多女人⋯」看完荷索的仿記錄片後去樓下吃
120
元的義大利麵簡餐
附單點
30
元的飲料
家人表示要先拍照上傳到
Facebook
於是動手略為調整杯盤碗碟在桌面的位置
我轉頭看了一下鄰桌女生的衣著
黑色
絲綢質料
蝴蝶袖剪裁
露背的上衣⋯


送上餐點以後
「你看!」她把超大螢幕的智慧手機遞過來
上面顯示的影像正是眼前桌面的餐點
因為拍攝時選擇景框範圍與數位程式後製亮色的關係
照片上的餐點看起來反而要比眼前的實體好吃很多⋯


「一切都是影像」⋯現在很流行去拍設電影搭建的場景旅遊
保存維護的呼聲很高⋯
還有仿歐式的古堡
地中海型的民宿
周圍全是卡通人物的樂園
影象已經生命化跑進現實裡來了⋯


「隨時都在擺弄」⋯記錄的時候往往難免要擺弄被記錄的對象⋯我們每個人記錄自己的時候也都同時在擺弄自己
杯盤的擺弄
姿勢的擺弄
習慣與規則的擺弄
還有消費與價值⋯實則在這些後面我們正被一個更大的掌控者擺弄著⋯


擺弄與被擺弄⋯我繼續依著欲望指向描述另一桌女生的衣著⋯所有的欲望與空間
甚致可能還包括物件與時間⋯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電腦裡存著一張超短裙的
AV
女優照片
不知道她的名字
數次汰舊更換電腦仍保留檔案
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也從來沒想過去試著找出答案⋯






意義之地下水道
2018-11-27



…《查令十字街》的作者說她珍視舊書中原主人劃線註寫之跡…中國古人曾以抄書為難
其實讀人家抄寫刪修的句子更難
善讀書者往往能夠從別人塗改增刪漿糊剪貼的痕跡
讀出字裡行間抄寫者自己賦予
扭曲
轉換過的意思⋯以為這樣的事情沒有人知道…唯有一人獨知…












(一)



發現手上正在看的書不知
N
多年前曾閱讀過了
2B
自動鉛筆在字行左邊畫下側線
不規則筆隨意走的線條形成一種唯我可以辨識的風格
確是出自我的手筆無誤…眾人皆不能識
唯我一人獨知…



「它不光是在那裡尋找」…這個不知為何標記起來的句子
當年必然曾以某種極其強烈的意象在閱讀當下吸引住我…現在視線掠過
卻無法由字裡行間獲取任何一丁點在如實生活經驗中肇生的共鳴
或思考靈感
情感無由對焦投注文字其上…我對文字陌生…對作者陌生

N
多年前閱讀此書當下的自己感到陌生…
















(二)



…臨時上網向熟識的賣家購來
1980
年照明出版社印行之《
2001
年太空漫遊
》中文譯本
記得某次交易他曾告之網上出售藏書皆父親去世遺留…趕在網路電影播映前翻閱…並意識到這是自己首次閱讀科幻小說…



這本舊書的原主人在頁冊的字裡行間
顯然是以英文原著對照譯文
若有不同意譯者的地方逕以直尺輔助
繪上雙線刪去
另外將自己認為正確的文句
以頗具力道的恭整字跡附註其側
筆痕穿透紙背
這些被他視為翻譯錯誤之處
(以雙線塗銷原字
顯然不僅是可加商榷而已)
例如「滅絕」改為「結束」
「無法防備」改為「不得自保」…乍看之下
像極了堅持標準答案具神聖
唯一性的古板中小學教師批改試卷
有時一頁之中改正多達六處…如此費力進行
很快氣力放盡
數章後便只偶一為之…



商務印書館
2001
年出版取得翻譯授權的名家新譯
譯者撰有序文指出克拉克原著「三十多年來一直沒有正式譯本」
本來我以為所謂「沒有正式譯本」
乃指是否取得翻譯授權
但細看理由
卻在於「這部小說不好翻譯」
而這名作家之所以「敢接這個翻譯工作」
首先就是承蒙學生時代英文教師指導學習…他的意思又像是指斥其他在譯文“正確性”方面瑕疵太多的早期譯本不能作數的意思



觀賞電影途中一直被「沒有正式譯本」這樣的概念干擾
覺得極度曖昧
近代文哲理論涉及翻譯頗多
在語言的流動中
總是有些未被始料所及的意義被釋放出…翻譯是文化詮釋
也是不同譯者的生命軌跡各與其時代文化相交肇生的文本
其間的意義不是正誤範疇可以包壟論盡…語詞之於意義
像是捕獵之網
使用正式
標準這些詞語
其間不免有些打分數
評成績的意味
然而…書寫與閱讀之間
參與意義之建構與傳達者不止於文字與詞義⋯意義潛行
滲入地下…




克拉克在小說中論及月球:「此地的年代無法想像
它並非死去
而是仍未開始…」看完電影後我回過頭去重讀舊書原主人對全書首句的刪改:「乾旱迄今已持續一千萬年…為爭生存的戰鬪達到相當殘忍的程度
可是勝利者也消匿不見…」「消匿不見」四字被雙線塗銷
改為「尚未出現」
細細體會似乎也有點兒道理…




沒有任何語詞之網
可以一網打盡事件的全部意義
往往從網之罅縫中逸失的
遠比我們原先意欲圍獵者為多…



















(三)



…捧讀托爾斯泰口袋書至約莫
1/2
的時候
書頁間又出現了唯我能識的標線…但我完全沒有印象曾經閱讀此書…故事中的主人翁患有「腎臟游離」
「蟲狀肓腸」
這些醫學名詞被黑色鋼珠筆的線條醒目圈起
顯示出一種廣博雜學與隨興記憶的閱讀興趣…由所繪線條力道不均
數處超過句子當止處
連同下個句子開頭一或數字也一併繪上
似可略窺用筆習慣
是隨目所至任意而繪
而非整段閱讀
置於心上默思整理後返頭加注標線…



仔細回想過往的閱讀興趣
推測上回閱讀此書的可能時期
從畫線內容追溯自己過往人生中有能力並有時間與興趣閱讀此類書籍的所有可能…但對於自己曾經仔細閱讀此書
仍然完全沒有印象…



忘記了自己的真實人生
竟猶能以偵探一般的作業方式從連符號都不是的畫線推理出原本被撕掉的一頁自傳
它接近於紙上擘畫的某種抽象的織物
而非源於自身肉體的追想…









馬家輝《江湖有事》之挪為己用
2018-12-04












(一)

在跳蚤市場的雜物攤上看見馬家輝的《江湖有事》
書還很新
只花
20
元購得
夾在兩場電影中間的等待時分
踱步去兩條街外的時髦咖啡店
嵌在遠處的光源彷若以弧線投射至桌面
隨手標記書中可挪為己用
做為與朋友談話之資的段落十餘則



馬家輝食衣坐臥逛街聽歌睇影拍拖不忘文化理論的引述及應用
諦當受用之處不少
例如轉引詹明信對〈教父〉之電影效應的社會學影評
『先是電影以扭曲的方式再現了社會
然後社會又以模仿的方式再現了電影
』但也有字裡行間不免走光
令人產生「理論誤殖」的懷疑
例如談到大和民族精神文化在日常生活中的具現
卻將短暫生命燦爛綻放所引發的美學感觸錯繫在「菊花與劍」此一語言名目下



《菊花與劍》是
Ruth
Benedict
1946
年比較文化學的名著
這個極具文學意象的中文書名流傳很廣
從文章上下脈絡可以看出馬家輝似乎並未閱過原著
只是印象裡根深蒂固
又或者不知從哪得來三島由紀夫以武士刀切腹濺血飄染於櫻花片片花辮之上的印象太過強烈
遂將「菊花與劍」與大眾文化中頻以「櫻花」代表短暫燦爛之生命意象混淆誤用



Ruth
Benedict
套用《武士的女兒》中的一景
在書中親自對「菊花與劍」之涵義做了闡釋:



菊花養植在盆鉢裡
為了參加年度花展
裁植者用手把每一枚花瓣分開
用看不見的小線圈架在花中
使之保持固定形樣……當杉本夫人有機會把線圈取下時
她感悟這種偽裝的自然
正與身上傳統和服對身體姿容儀態的拘束相似
社會控制對比個人但憑自我意志自由行動……劍則是以身體為喻
擦拭身上的銹
使人像閃亮銳利的劍















(二)

馬家輝書中提到電影〈追殺比爾〉中的劉玉玲
『成為東京幫會首領
有人不服她的中日混血身份而粗言抗議
劉殺之儆眾
並對大家表示:為了表示對這件事情的重視
我將用英文作出下列發言……本來日語流暢的她忽然轉用英文狠狠訓斥手下
而由另一位法日混血兒提供即時日語翻譯……若由一位文化研究者來解讀語言轉換的唐突戲碼
他一定會說:亞洲世界被美帝征服……英語才是官方權威語言
是供全球人種信服膜拜的圖騰對象……然而到了電影的最後一場
語言應用有了新的運轉
劉玉玲和烏瑪舒曼單刀對決
用的卻是日語
在生死存亡的一分一秒
回歸最原始的求活狀態
自己的語言才是最值得信賴的依靠……』


這位替昆丁塔倫提諾「語言解碼」的文化研究者指的應該就是他自己
不過講到關鍵時刻母語與外語的輪替轉換

Ousmane
Sembene
1975
年的後殖民早期經典電影
Xala
有一幕買辦父親訓斥用土語向他進行意識型態攤牌的女兒好膽就用法語說

我直接聯想到的卻是湯瑪斯曼的《魔山》
遠景出版的世界文學系列
磚頭一般厚的篇幅全數忘光
唯有狂歡之夜主人翁由母語交談漸次改以外語對話的段落印象深刻
往往也是因為此節盈記在心
遂能根據這一小段
想起全書原已忘卻的內容














(三)

話說隔日即將遠走異域的喬嘉德夫人特意粧扮前來晚會……沉黑的絲料
稀落
像是灑了一層金褐
臂膀裸放至肩
薄紗裡令人目眩的袒呈
如此激人心魄……可憐我們年輕的漢斯卡士托普無計應付
只能躲至一旁垂首悄悄細喘:啊!老天!


晚會的高潮是化粧走秀
假面
變裝
或是易容
騷動
喝采
喧囂與肆意的笑聲
狂歡成了語言的藉口
他們以
Thou
互稱
數種不同的酒類混進一個杯裡
個個眼熱心野
詩興乖張而放縱……


…他聽見背後有人叫喊
曼妙的外國語……後來兩人得以交談
初以德語兼雜夫人慣用的法語
「我的聽力較口說強
我們德國人……」「關於自由……智性的……」中文譯者每遇法語輒以其在故事中對男主人翁為外國語一律保留不譯……「你知道我明天去哪兒嗎?」隨著對話進展
外語頻率漸增
一頁中僅數行短語譯出中文
我心裡埋怨這位譯者……接下來一連多頁全是符號
我一字不識
閱讀至此焦慮兩位主角情事如何不得詳解
感到一陣心虛
慌張
急了起來……


……符號卻都飜成記憶裡自己親歷過的畫面:好像真的看到他們不說話
氣壓很低
女主角一直哭
然後上了計程車
把傘留給男生讓他自己走最後一小段路回家……男生往前了兩步
回頭望見車窗裡被埋在雨珠與一片光影中的女主角哭得更厲害了
這時候他突然急了
用跑的去追……畫面剪接得很快
就只覺得雨點越來越大
心跳越來越快……“
Je
t'aime



他牙牙絮聒…她回首
一手握著門把
柔聲道:“
Noubliez
pas
de
me
render
mon
crayon

然後出了門去……












(四)

雖然連著數頁都是我完全看不懂的法文
但作為一個讀者卻也明白那該是怎麼回事……閱讀時感受到的心虛
慌張
失去自信
確如初告白那樣駭人心魄
實是一次難忘的體驗
湯瑪斯曼在書末的〈成書記〉裡說明:『……那表白的奇異性質叫外語的衣飾掩蓋了……外語放鬆他的困窘
幫他說出若以母語就永遠出不了口的話
』中文裡也是如此
要一個靦腆的男生用口語說「我愛你」
確屬尷尬困難
無法隨便出口的原因或與傳統中缺乏這幾個字的文化語脈有關




以上閱讀經驗包含有數重對視:
(1)我閱讀書上的文字
理解其敘述內容
明暸
(2)書中的兩位男女角色彼此間的對視……直到
(3)對我有如「非文字」的天書出現
再也看不見故事
在視線被符號遮蔽的迷障叢中
自身經歷卻宛然在目……
(4)咸信這一段章節作者若非先行曾有經驗
斷不可能安排扣合如此之巧
在這層意義上
作者的創作不啻一場自己與昔日之我對視的經驗……
(5)作者與讀者兩造彼此透過自身的經驗媒合
作為讀者之我乃在閱讀中得以與作者對視


















(五)

在閱讀中感受與作者對視是非常難得的經驗……其實在跳蚤市場的雜物攤上看見這書
隨手取來翻閱
作者論港片〈神經俠侶〉
心裡微震吃了一驚
沒想到真有人將這電影認真寫進書裡!心情莫名激動……
















(六)

常見班雅明的評論者指出他有意識地將「拾荒」
「撿破爛」等意念寫入作品
構成解讀文本的數個核心暗鍵之一
例如他極具精神性地描繪同儕作家:「一個拾荒者喃喃自語地
頑固地以他的手杖
戳刺著陳腐的語言以及殘破的敘述
為的是將它們撿回推車……」
其實若說這是班雅明的自況應也無妨
他從關注形上
無限
永恆的歐洲思惟傳統
轉移到長久以來倍受輕睨
現象世界裡瞬息易逝又雜沓私密的日常瑣碎
尤其是那些無人多看一眼
但其實足以表徵城市生活之內在層面的各種雜物……


……正如同馬家輝自己所言
『用力多在殘山剩水裡打撈佳作』
他論『陳亦迅在〈神經俠侶〉裡有一場精彩的奔跑演出……港片導演都拍過演員在城市窄巷拔足狂奔
毫無保留地
跑盡生命裡的每滴力氣
劉青雲跑過
鄭伊健跑過……任何一位稍佔戲份的陽剛演員無不跑過……奔跑的過程……這是港人焦慮的所在



引文裡雖然佔了好幾個句子
但其實馬家輝所談只以一部〈暗戰
2〉為代表
跑盡生命裡每滴力氣的兩人最終換上腳踏車雨中追逐
(遊戲?)
畫面配上鄭伊健唱的插曲〈敢作敢為〉
地點是……電視上看了十數次也無法確實辨認
畢竟我只是三天兩夜過路的遊客
這是不相干的旁話
暫且不理……與作者社會心理學家的身份相反
一生無業悶閒晃走的我
在這部電影裡注意到的卻是主角在路邊靜候佇立……


……陳亦迅送偶識的少女夜間返家
沿街走一段長路卻遇上大雨……少女即將出國留學
充滿希望樂觀地敘說他將前往紐約
巴黎
倫敦等等人生重要之所
修習美術
音樂
舞蹈
商業
金融與建築
設計等等
將在自我身上刻下重要印記之學
男子則平靜說他出身於此區菜市場一帶
居住於此
活動於此
平時很少離開此區
亦無多餘想望……


雨勢太大了……兩人在馬路中央候車雨棚下沉默無語直直站立了好一會兒……雨勢太大了
兩人沉默無語……而時間則在雨中抛沙似地奔流……













(七)

人生多少總會遇上幾場你想躲也躲不掉的大雨
那麼淋漓盡致的……第一次在
cable
節目裡看到這一幕
心裡很有感觸
我放大去看陳亦迅於雨中之靜立
自然是有自身經驗的細瑣脈絡留白未說
既不足道也實在難以向人啟齒
或因傳神難矣
解人難矣
咸信馬家輝之能看見港片中男性角色之急跑狂奔
在他自身的經驗脈絡也必然有些私人的話語扣中未發
猜想他在書中的議論絕不止於社會心理學訓練出的學術眼界使然……


















(八)

……電影即將開演
時間已經很緊迫
我趕忙收拾用跑的回戲院
心裡卻仍止不住嘮嘮叨叨想再多說些話語作結:我覺得自己懂得作者在說什麼
如果作者看到這篇文章
不知他能否相信我真的讀到他在文章中保留未說出的話?甚致
他會不會也嘮嘮叨叨反過來問我:『我懂你寫這文章為了什麼
但不知是否你能明暸我是如何懂得到底你想說些什麼?』


在閱讀中感受到與作者的對視實是非常難得之經驗
不知是否基於這個原因才導至後來數位年齡相仿的作家各揭自我成長背景之《1963
對照記》的出版計畫
雖然尚未閱讀
但看網友評論談起這本最新的書幹聲連連
認為不值得上博客來花一筆新書的錢
簡直想把書拿去外面丟掉
讓回收業者撿去也好……然而……我不知道……或許發表負評的讀者只是剛巧未能在這一場閱讀中趕上與作者的對視……又或者
有幸與一本書的作者取得對視
其實更難得是我們與另一個自我對視的機會……










(九)

可以附帶提及的是那時我被現在早已失去聯絡的阿力拖去戲院看首輪的〈追殺比爾〉
第一次
(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次)看昆丁塔倫提諾的電影
因為以前從沒看過這樣慘烈的殺戮
情緒上很不愉快
不過
Nancy
Sinatra
唱的
Bang
Bang
感覺很好
有一種迷人的氛圍在時空中延續
30
餘年不曾消褪
確實勝過找人錄唱新的版本
回家找出舊唱片
封面上當成短洋裝穿的粗線浮雕毛衣配長筒靴
煙視迷矇
即使今天穿出門仍很搶眼



至於馬家輝論〈神經俠侶〉是放在「我的灣仔」這樣一個街頭晃遊的城市速寫本裡提及
利用二輪戲院
錄影帶行
及有線頻道的港片勉力支撐三番幾次總把人生搞到瀕於破碎的我去香港旅遊
根據香港文人
作家且是民間學者的馬國明所寫《馬路社會學》中一篇有關在灣仔的時光街頭晃遊的文章
按圖索驥
亦步亦趨
可惜沒有見過馬國明原書
文章是從小斯編輯的其他文選取得複本
遊港時曾至舊書鋪訊問
模樣百分百文青的店員聽了書名愣了好一會兒……說不算難找
但最終還是擺出甚感遺憾的表情陪我苦笑了半响
說不得
只好從後台另外拿出幾本剛從回收場最新撿拾來的舊書算是安慰補償……












多麼第三世界呀
2018-12-25




許久未至陽台讀書
戶外磁磚地板積了一整個冬天的灰塵
盆栽的樹葉也是
打翻了飲料
滴落的過程有如慢速播放的電影那樣
濺開
這時刻是全然寧靜的



有一種縝密的感覺
然而我寧願它
什麼也不象徵





小時候會去圍籬邊摘一種漏斗狀的紅花
舔舐莖瓣底部的蜜汁
聽說只是很賤的花屬







時間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悄然越過了季節
平靜走在我的年歲之前









時間什麼也不詮釋




⋯⋯陽台上的天色驟奔般暗了下來⋯⋯
(一百一十號縣道途經錦繡
這是位於盆地邊坡長滿荒草的小社區
公寓外牆剝落了舊式磁磚
以前上學唸書如果出門夠早
就能看見客運車頭懸著終點站名
那條路線與自己完全不相干
更不知位在何方
只是好奇她的名字
想像她的長相與聲音⋯⋯第一次經過的時候恓惶靜默
始覺悟此地其實和宇宙全部的空間一樣大














後來某天下課一位女同學走在前面
距離很近但不止兩種意識型態
一個上午的毛毛雨將路面整個兒淋濕
附近群聚抗議已滿三日的隊伍剛散
拒馬
蛇籠還未及撒走
我看見她用鞋尖輕輕把碎石踢進積水的窪畦玩兒
我遲疑腳步在她身後
距離不遠但明顯相隔難以跨越的階級


















好像那天整個社會被壓制許久的全部憤怒都以欲望的形式集中投射在我望向她的鞋尖碰觸碎石那一剎那的視線上
這幕發生在眼前
但反射到遙遠的地平線
孩童與成人的分界
透明與晦澀交疊
好像有什麼在融化
且同時凝固
世界微微向我這邊傾斜
又顫顫於她那邊取得平衡
存有隱隱顯露
但沒一會兒就隱蔽起來⋯⋯















那是一個每篇社論都遍舉範疇的年代
主義
衝撞
論辯
夾雜與愛人的喧闐⋯⋯我受惑於一個那麼淺的水窪所能激起的漣漪
時間的複眼凝視著
純白
記憶⋯只存在一瞬間⋯⋯





進屋前把視線移向眼前每天看見一整片公寓頂樓加蓋鐵皮屋頂的景觀
隨意在半張回收廢紙的背面寫下「多麼第三世界呀!」怎麼看都像是延滯在上個世紀的句子⋯












時間什麼也不詮釋


















意義與封存
2018-12-28









一個夜間的裸體主義者訴說他的幻覺:光線
夢境與對他人的記憶……時間散發一種被馴服的漾態
季節亦被馴服
我們從小學習如何從事物中理出秩序
變化與僅由內中自見的美麗
「一切都是突然的……」「也同時是永恆的……」事物突然被看見
被認出意義……我漸漸懂得那無始般的彷彿……我們只是另些事物的一部份
所有事物也都只是其他事物的一部份……時間既不流動
也從未靜止……









唯有語言
我們說得仍未足夠











冬雨來臨前去隔壁鄉鎮旅行
2019-01-03




a

……街上店面皆小
僅售數種商品
量亦不多
小雜貨店
小麵包店
小藥房
小銀樓
小鐘錶行
小美容院
小電動玩具店……農會對面的小菜市場僅有數個鋪位
蔬菜
肉攤
熟食
雞鴨
麵點
早餐各一
也皆是小
這些提供日常生活的處所皆小
普通尺寸的廣告招貼「越南新娘
保証鄉村女孩」
觀之反而顯其巨大得令人觸目驚心了






b

……凝結是乃不知乎時間的流逝……只有雲
遠處的海面
一切俱在「緩動」的狀態……光線
陰影的變換與蟲鳴
在此世界中
運作最劇烈者亦僅是植物之樹葉受風搖動
與觀者的思想……此時突來一陣驟雨






c

湖畔傳來平價的舊鋼琴聲
樂音悶鬨
似禽鳥未得翱翔……正欲放任記憶就此塵封……煙雨山嵐
此時又突來一陣驟雨






d

……在短暫置身的所在留下我們的記號……因為不是長時間居停
或不時有機會來到此處
只是今天
這一回
不過短短的一時半刻而已
下一趟再重遊此地不知將是什麼時候?甚致也不知是否真有再一次的機會?不知道人的一生踏步行旅走過的路徑是否適宜比擬星球交會的軌跡?是否像彗星那樣跑足一圈
又回到最接近地球的此處?甚致無由想像當她再次返回能否認得自己重回原地?於是我們會想做個記號……在無限空間的概念下
回到原地等於手裡握住永恆
這就是在意識底層一個有關存在
回歸
重認的記號/信物之秘密
我們在標的物上寫下「到此一遊」
在眾人視線可見的畫面塗抹任意代表自我的符號
在深奧的地裡埋下穿越時空的信物……任何文化的本質皆遊戲
現在我們可以用攝像的方式
把一個地景連同其時間
及其無形的情感或任何通靈物框起來
移置紙本與電腦螢幕
以檔案格式註寫……這些屬於自我的記號
我們一廂情願認定它是一種有著時間向度的空間記號
只要我們再回到原地

(簡化成拿起照片
凝視電腦螢幕)
透過內視
我們看到自己留下的記號…多數人願意傾向去認為:如此意謂著留住了那一刻……











四種不同向度的交會
2019-01-13














(1)




……把冷掉的咖啡喝完
重新去磨大賣場買的豆子
Spotify
不知什麼道理在一個女生翻唱
I
talk
to
the
wind
之後接上
Ketil
Bjørnstad
David
Darling
Jon
Christensen

Terje
Rypdal

ECM
合作的那張The
Sea

ECM
這個廠牌現在也不知還存不存在?有沒有被下載打敗?以前他們家的出版品除古典區首錄的現代音樂外
向來不多
附加說明
──
我以為這裡似乎潛夾藏了一種反中心主義解題的意味
聲音本身作為一種非陳述性結構
即便文字標題的文本意義遭逢失落或自行廢止
對於那些不欲假借唱片公司施放佈建的樂評與側標說明
僅僅打算依憑自己一雙耳朵獨力攫取聆樂心得的聽眾也絕無妨礙

同時
非陳述性結構進一步意味著:當我們想表達對某事物的感受或想法時
並不限於利用文字
新時代提供多種媒介自由選用
聲音
影象
肢體
拼貼都被視為合法
與文字具有平等地位的表現型式
也就是說
如今文章並不一定非得使用文字寫成
我們大可直接躺在街上隨意與人親吻來表達對於這張唱片的聆聽感受……













其次
雖然我們在封面上看到樂手的排名順序如上
依次是鋼琴手
大提琴手
鼓手
最後是吉他手
但整張唱片給人的印象
卻十分鮮明地標誌著團體合作的印記
依常理
團體創作的成品在不同的
copy
或同一
copy
的封面
封底應採不同或不固定之排名序
如此乃能彰顯其他成員的地位是彼此平等的──事實上

ECM
早期的出版品裡不乏這種打破排序公平
標示法的例子──同時也提醒聽者不該僅依這張唱片中多數樂曲由
Bjornstad
署名撰寫
就把他掛上頭牌
理所當然按習慣成
說以為由他掛冠
領軍帶團演出……正如我們隨後將看到的
這其間的差異絕對不只是主配角的「排名」問題
它實際上牽涉到傳統爵士樂與現代爵士樂在音樂之觀念與構成上的明顯對比
更影響了聽者感受這四位創作者的音樂
並將之置入相關脈落進行類似音樂哲學種種智性思辯腳下踩踏的立足點

















(2)







我對這四個人的音樂都還不算完全陌生
早先他們來台演出的時候亦曾現場聆聽……在一種普通聽眾立於門牆外墊腳的初步探照下
Bjørnstad
的演奏屬於那種容易被人「誤會」成具強烈「伴奏性
格」者
一旦讓他單獨
solo
起來
常會讓人找不著主題
或覺得無處不是主題
於是在做家事或與朋友聊天時
往往它就從台前自行隱遁
進入生活的背景中自由馳騁
更早幾年朋友邀我去台南玩的時候
臨時繞路去岡山排隊免門票聽了
David
Darling
的演奏會
那時台灣人正一窩蜂買他的唱片來聽
我則陷溺在郁達夫與王映霞往返的情書中不能自已
Jon
Christensen
常在眾人的唱片中出現
也幫別人寫過一些曲子
Terje
Rypdal
則與
Jan
Garbarek
差不多
同期出道
年輕時曾一起組團
隨後加入
ECM
陣營
有趣的是他們早年同樣喜歡玩弄帶有噪音特質的不和諧聲響
狂烈的情緒終歸於沉澱
適可做為他們日後寧靜音樂的追索起點……


















(3)
















家人問我已經超過十年沒再接觸這類音樂了
為了何事又從塵封中翻出記憶?又說起從前聽這種音樂就好像準備參加文藝青年的資格檢定考試一樣……













(4)







不同的呼吸於樂音之間從容地動靜止息……Bjørnstad

David
Darling
的演出風格就和他們在自己的唱片裡單獨演出時並無二致
Terje
Rypdal
加上效果器的吉他
亦如往常一般
總是與高低起伏的情感經驗相應和
在濃烈昂揚之餘轉生出另一股圍困的溫柔
Christensen
打的鼓在多數時候也細碎的與他平日為人伴奏一樣
不喜搶出風頭……








他們四個人其實是依他們各自的音樂習性自在演奏著
線條各自蜿蜒
即興全憑默契
似乎並未刻意協調如何撫平彼此間的岐岔
齟齬
各行所是
於是反過來我們也很難就適巧配合得當處指陳其間有什麼合匯共融……















(5)








家人一邊讀當期的時裝雜誌
一邊抬頭懷疑地問我:是不是他們只是在技藝上客套地會串
心卻離得老遠?我一時竟有些猶豫起來
差一點兒就草草同意他的看法……


















(6)







讓我臨陣抽身回來
開始被這張唱片吸引的是
Christensen
我發現他負責的部份常與整體的節奏無關
自成一道線條
類似的經驗我在搖滾史上如今已被標示為正統主流的迷幻音樂裡經常遇到
後來則是在諸多前衛樂團出身的實驗樂手紛紛跳出搖滾門牆
嘗試以各種樂器的小段反覆來形成線條
利用切割的方式逼近後現代支離破碎的空間
才宣告新的音樂圖像與新的音樂世代已然形成……當我發現
Christensen
打的鼓具有獨立的特質以後
跟著才注意到
Rypdal
的吉他處於隱沒的時候居多
一旦出現便似在眾人之中嘶鳴
但卻並未與其他人糾纏在一起
於是我轉而提出另一種可能……















(7)



每回我去咖啡店的心情都不太一樣
常在門口伸手推門時剛好遇見有人出來
往往我的思緒會陷落在這種兩個人擦身而過的偶遇中
深為其中一切未知的可能與不可能迷戀不已……







來自不同方向但幾乎同時而至……






在相近的瞬間交錯視線
一隻手撩過





另一隻手的邊緣
只差一線就握住彼






此凝聚在指尖上的靦腆……






不是有個人常愛說我們每天在街上與人擦身而過
在靠得最近的時候
兩個人的距離只有
0
01
公分嗎?創作者與欣賞者所習於觀照之處容有不同:對於前者而言
創作的迷人之處不在於為故事導入完美結局
而在於創作完成之前
包括創作者自己在內
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不會一定發生或不發生什麼事?兩個互不相識的人此刻在街上擦身而過
在下一刻「發生關聯或不發生關聯」的這種抽象的「可能性」懸而未決
詩意隨謎霧滋生……

















(8)









分析這四位音樂家往常的習性
可以籠統地說他們從事的是心靈探索的工作
因為這種工作的價值在於它將會永無止盡地持續下去
所以我們可以理解它的意義將只在當事人進行探索的「過程」中顯現
至於完整的「探索結果」
往往只是好事的第三者──常常是當事者離開第一手體驗的位置回到家中書房執筆敘事的作者──棲身一旁所妄加虛繪的藍圖







打個比方來說好了
在傳奇故事裡
主人翁的成長必經試鍊
其中特別突出的一種類型是「出關」的意象
過了這山即刻成道
一下子就是絕頂高手
(多數威漫英雄
部份金庸武俠的人物與拆缷偽裝後周星馳演的每一個角色)
故事的精彩落在出關騰躍此後掀起的風雲
另一種類型則在翻山越嶺
穿越沙漠或森林的路途中多所著墨
可能他們並不認為人生真有所謂「關口」
重要在於經歷
學習
(星際大戰
哈利波特
魔戒與徐克的新武俠
在前面集數裡出場不久接近庸凡的主角只比菜鳥臨演稍能打一些)與續集行將發生的事
(新龍門客棧最後一幕
張曼玉在邊界看見陽光
突生決意追隨的心情……)這或許與不同文化對待生命的時間觀念有關
出關所彰顯的成就在於瞬

生命貴在所達境界之無敵與不朽
相對的另一組模式則偏愛經歷重重險阻
史詩般長串故事
在過程與歷練中逐顯人物的成長……













或許我們不該理所當然常識就能破梗那樣輕鬆容易地預設這四位樂手的交會
結果必定綻現融洽之共鳴
如此才能泯除成見地在他
們互不協調
各自蜿蜒的線條中
感受他們或可即將成型的關聯性
人與人之間的這種發生關聯的「可能性」永遠存在
又且因為我
們不必然能夠確知兩個擦身而過的人是否一定會或一定不會產生什麼結果
此中由開放性與未完成性所共同作用的不確定性
讓音樂顯得更為迷人……

















(9)







把這張
CD
找出來又重新聽過一次
樂曲進行的安排在開始的前半部似乎是構築在
Christensen
所畫下的這條線上
Bjørnstad

David
Darling
立足其上則有比較多的正面遭遇
但各自保持自己行進時的獨立性
這樣的作用可能是在於把曲子的尾聲儘量向後延伸
讓個別的段落能統合成為較長篇的整體
他們並未循傳統爵士三或四重奏的模式來進行發展
不是輪流
solo
再行會合的那套固定公式
所有的線條各自獨立
但又共同作用著……基於一種初嚐探索的直覺感受
它們似乎是平行的──我的意思是說

設若一旦拉開距離來看
它們或自不同平面
方位出發
但遠
觀行進的趨向其實有著某種程度的一致性……鼓聲持續進行著
大提琴的深沉與鋼琴的寧靜
分別像是伴隨行進者腳步踩下的印痕與行旅暫歇時留止心中的殘響











在全部篇章進行達
1/2
以後
Terje
Rypdal
才有比較多機會
趕在
Bjørnstad

David
Darling
之前進來
他們兩位在盤踞多時之後退場
久候的
Rypdal
蘊蓄的能量極大
一出現便與Christensen
有很精彩的合奏
跟之前一樣
因為不是一人一
段依序做東
然後平均攤分
所以我們很難說這一段是誰在帶其他人
那一段又是誰在帶其他人
樂曲發展的格局很自由
不受限於傳統劃分主從的成規
四道線條如果分別拆開來看

各自有各自完整的升降與起伏
分別呈現各自在行進中的深刻
激烈與平靜……













(10)








因為四位樂手他們一致地向著心靈與世界的方向進行探索
所以我們除了近距離觀察
將四位樂手的合作視為不同向度的交會之外
自然也不排斥另從遠方抽象地瞭望
如果說他們四位給人各自帶著樂器分頭行進的感覺
此則正好暗示了其間已然預設「適足以同時支撐四種不同向度之交會」的平衡點問題
並意味著此中關鍵將落在交會展現的融洽結果
而非剝除一切預設之動態的交會本身












相對來看另外一個互補角度的觀點:四位樂手的個體生命雖然各自獨立
活在同一空間的不同的平面上
但卻又是在平行發展的方向上結伴行進
同時由於他們共同執著對心靈與世界投注儘可能深刻的探索
在這種狀況下
他們的精神生命在最深刻的層面上
也同樣有著一致的發展趨向
從這種攜手結伴趨向一致的角度來看
其實根本就不存在所謂四個不同向度的交會問題



















(11)




回到前面剛開始時所提到的「排名問題」
以「不同向度的交會」來標誌四位樂手「會面」
進行對話的「成果」與「陳述」這張唱片的出發點
表面上將四位樂手視為各自獨立的主體
其實是把其餘三位與
Bjornstad
處於平行地位的獨立探索者誤作是
Bjornstad
的團員所導致的惡果
先是把四位樂手的組合視為一個擁有共同中心意念的「團體」
而此中心意念的內容具體展現於唱片與各樂曲的「文字標題」──並延及投入市場流通的故事
文案──因此在進行分析時
按流行音樂對待詞曲作者的習慣
順理成章以排名首位的詞曲撰寫者為領導其事的主角
其他團員配合演出

只是以樂師的身份徵召參與其事
另一方面
我們不自覺地以為我們將聽到四位樂手交匯融合的「結果」
沒想到竟還有嚐試其他可能的空間……〔戲劇電影小說
凡出場人物之間必定有故事
但其實每日出現在同一街區公車站牌捷運出口甚致交友網站擦身而過的人多半永遠不曾發生關係
又或者偶然交會互放一陣光亮以後又循各自的軌道遠離彼此……〕











……他們並未購買前旅的車票
路遙行苦
在即將遭遇的剎那到來之前
發自內在的一點微弱光影相互輝映
折射向猶未揭露的諸多可能……於是
我們反覆聆聽到的除了來自四方
寒流與暖潮乍然交會所綻生的溫柔激盪
同時也是在生命與其他生命的關聯狀態中
一種若即若離但又彼此趨向一致
共處即將開啟未知可能之臨界線前的探索動向……














(12)







我不確定這四位樂手在演出之後是否會感覺到彼此間存在著一種類似琴瑟合鳴的協同感……但覺得在這四種樂器同時出現的段落裡
(其實即使只有一種樂器
solo
的聲音
其他夥伴也永遠共同在場)
即使我們可以強迫自己從他們的音樂中清醒過來
將他們個別畫下的四道線條視為共同的整體來進行〔類似本文這樣〕頭腦體操式的暸解
但我們在他們不盡然完全諧調的合奏中
所感到最迷人之處仍然只是作為獨立個體的他們所共同傳來的那種「止於可能發生」的關聯性
這種「在未來或許可能會發生什麼」的情節
被一般通俗劇的作者置於故事的開場
然後以各種不同的手法將之陳述出來
或安排在結尾
以所謂倒敘的結構呈現
但在這四位樂手的作品裡
發生在「擦身而過以後」的諸般情節並未被寫入劇本
或至少不在他們試圖公開展示的範圍之內……













(13)








最後回應一開始提到
ECM
的出版品常常故意精簡到連一句附加說明文字也沒有的問題
即使不知這張唱片的標題
樂曲名
甚致不知樂手名的極限聆聽經驗
也就是說不論四位樂手他們真的以樂聲如海來標示自己的作品
或這句
slogen
根本與他們無關
只是在事後包裝作業階段
製作人專案經理指揮文宣企畫小編為這組四重奏如此下標方便行銷
也甭管這海指的是湧成一個巨大立方不分彼此
浩蕩的整體
或最終解析成一道道湧上沿岸個別的波浪
這次聆聽經驗成就了一次放棄跨騎在純粹聲音與周邊資訊暨給定的音樂故事之上報章雜誌部落格常見那種縫合式的詮釋
在有意無意之間促成了以「剝除主題任其解體」的非陳述性結構來表現自我意含於聲音世界的一次示範
















總結目前我比較傾向的想法──或者說只是我在這張唱片的聆聽過程中
精神與之同步思索在意的是四位樂手之間所可能具有的關聯性
四位樂手是在相對獨立的地位上表達他們之間具有關聯的某些可能形式
而不是為只想聽現成故事的慵懶聽眾就某種關聯的具體內容做出說明或提供示

這意味著……





















(14)
















連續幾天這張髒污發霉的
CD
一直留在機器裡沒完沒了重覆播放
感覺樂聲流轉與人心的遷徙相應……在停止它以前
我前往城市久違的咖啡店
那裡的環境已跟原初的我所記得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我伸出手……趁著短得幾乎不存在的時間差
我們一進一出逆向開啟咖啡室單薄的門板
室內的沸水聲
磨豆
子聲
敲打樂器聲與一桌桌的笑語聲
共同攪伴著數
種不同牌子的香煙味……它們一下子簇擁前來將我們包圍
並隨之拆散我們……
大胃女王與政治經濟學的風向
2019-01-17

















(1)



此地觀眾依傍維基百科
所見大胃王比賽的歷史情報多以
1989
日本日曜綜藝秀開始的大食い選手權
兼及不是純粹比食量的紐約納森熱狗快吃賽為史記第一章照本宣科跟著講古
其實最近剛修改過的維基百科詞條說明仍有精準商榷的空間:其一
歐洲各地民俗傳統裡老早就有大胃王比賽
例如蝸牛慢爬竟給他爬到社會學新經典最高位置
Bourdieu

Distinction
就批露
1978
年比賽的情況
〔那一年比賽吃的是「白豆燒肥肉」
從圖片
菜色到新聞記者的文字描述都可以看出來
這是表現工人階級男性展現氣概的活動
跟我每集反覆收看日本綜藝一樣
早先的大胃王比賽都有許多大塊頭肌肉男參加
賽前攝影機也會把焦點放在他們身上
後來慢慢發現這種人都吃不多
現在即使有這樣的人參加
如果沒有認識的經紀公司關照
或其他上電視的亮點
導播和主持人也不會多給予注意了
再則
日本辦世界賽
情商沒有職業大胃王比賽的歐美國家參加湊數
他們選派的代表就還是這種相對肉咖
吃不多的大塊頭
不知道會不會是他們慢慢發現:在工廠賣力氣的食量比不過那些把食物當休閒和興趣吃的都市人
尤其男性大塊頭比不過女生小隻馬──包括斯文俊秀的男生──就覺得沒趣
不再熱衷這種活動
〕其二
維基百科詞條不知打哪裡翻譯來的一段中文開篇就說
2002
年愛知縣有位國中生模仿大胃王吃東西意外窒息死亡節目停播三年
這條成為鐵打一樣的歷史到處被人引述
維基網頁上附了當時新聞聯結
即使我不懂日文從穿插的漢字也知道並未指名哪個節目
只說模仿電視快食比賽發生意外
快食是當時另一個台灣沒有播出但成員也多半出道自東京電視台大胃王比賽的飲食競賽節目
Food
Battle
Club
的橋段
節目常採
one
on
one
對戰方式
像帥帥的小林尊和射手矢常常穿漂亮禮服一臉戰士誓死出征樣
吃到難受時用他們會掄拳發瘋一樣連續不斷猛擊自己胸口逼迫自己繼續進食
粉絲尖叫口哨最愛看這幕招牌風景
意外死亡的國中生模仿的應該是這個節目


第三點是繁中網站重新撰寫的詞條將歷年比賽優勝名單收進正文
但刪去了過去節目主持與製作人掛在嘴上不斷重覆與電視冠軍及其前身不同階段一脈傳承關係
只收錄

2005
年以來
“元祖!
大食い王決定戰”
時期以來的資料
然而最新
2018
秋的比賽雖然由東京電視台主辦播出
但很多地方可以看出慣例成規都改變了
似乎負責籌備製播的番組改變了
節目名稱也不再是

“元祖!
大食い王決定戰”
比較像是電視台在過渡時期為了填補空白的邀請賽或示範賽性質
繁中維基百科的詞條撰寫者顯然取捨資料概以台灣播出節目為準
疑似未妥




















(2)



本來〈元祖大胃女王〉的療癒效果在於胃腹嗜慾〔每個人都擁有
只是程度與能力不一〕得以儘情地獲得解放
突破與家人共組經濟體的限制──不妨參考電影楢山節考──與社會看待性別與食慾的刻板眼光
合法耽溺肉體之滿足
〔我想像有一善良
隱形
搖著個人主義大纛的撒旦在觀眾向螢幕注視的聚焦處成形
〕重播重播又重播的〈大胃女王吃遍日本〉已經不讓他們各自隨興吃到飽了
不僅食量須受劇組經費節制
而且能否
該誰下場吃東西的規則也以團體合作取代能力競賽
食慾〔不再是個人最大能量的展示〕和進食的權力〔遊戲的獲勝者才能免除空腹〕都受到限制
可能在經濟曲線圖上國民實質消費能力一路向下滑走的趨勢
也反映在連續劇種的口味更替
近代化初期訴求國族整體總目標的初衷劇〔使命
執行
達成
喚醒全體一心的印象……〕一齣接一齣打敗後高度發展社會裡苟延的個人小確幸
這個時候
沉潛於歷史集體主義的幽靈打扮成綜藝咖的形象復活登場……女王們途經不是目標的店家隨興逗留
額外多吃些點心
〔其實事先都寫在
rundown
裡了
用假裝隨興所之的任性來掩飾偽裝後超越個人之計畫型企宣腳本的高度〕
電視台撤下辣妹曾根展示勝利〔魅力〕的空碗〔她想復出但表演語境已然更換
女胃女王們跑通告=在文化潛背景裡上工出差
一項一項完成艱辛任務〕
換成全體成員合掌感謝承蒙招待













寫一封信
2019-01-20




















打字練習
2020-03-03













打字練習













1






關於庫柏力克的兩次改編因為懸置太久已經無法補述了…像是譯解古代散落的碑文
支頤憑窗也難及於遠處
視線總是受到限制…電影裡的角色搭敞篷貨車離開
忐忑凝視那些遺留在後
隨車輪滾動揚起的煙塵

















「不!我不會告訴你的…」小時候我的同學常被叫到教室後面罰站
未及長大便倉促成為廟祝
奧秘的看守
我早就不知道他後來怎麼樣了
根本不可能公開他早年的作業簿…一群人聯合拽倒荒漠中唯一的棕櫚樹
各自搫節狂歌
嗥叫…










清醒於冷洌之晨
風雨與時間交織成凝霧狀的網綢
窺覻
並憶起她的舌頭長滿尖刺…她吻我…那些被存成電腦檔案的內容到底要算是被深刻記憶了
還是無法記憶的事?












花了很長時間等待靈感萌現
沉悶地渴望一陣咆哮
她吻我
使整個世界都受到震盪
某物在前方不遠漂浮
我所不能忍受的僅是這裡缺乏足夠的色情
一點點淫欲的念頭
生命就將斷線
下車跌進欄泥
光已失落
我是性的憂鬱患者
在暖熱的黑暗裡手淫
連續三天才止





















2











懷疑早上那些麕集的霧都是合成的
他們把野生植物移到新闢的工業區
鄰居以卡啦
OK
效果放大了讚美詩
有關床榻的姿勢
只記得有些扭曲
剩下一半則是隱喻…樹都秃了
天亮以後整個城市全是廢氣
已經過了沒事就凝望自已的年紀
僥倖做為這個時代的知識份子能理會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僥倖做為這個時代的知識份子能夠爭執辯論的也就是這些了…獵捕意義的快感
我們共同生活在一個乾涸的旋渦
失去型態了…所有曾經提過的一切
一下子全部落入深淵…一般人錯以為時間是深淵
但其實事件本身才是
時間跌進其中
成為純然的晦暗
她吻我
靜默為我們唱輕浮的歌









她吻我
然後在一剎那間棄絕我
「你沒有聽見聲音裡有某種訊息傳來嗎?」時光荏茬
她說
天地萬物恆生恆死
宇宙星辰運行不輟…河水無盡奔流
信仰化作輕煙
我吻她
但黎明前火已焚盡



















3







無法辨別黎明前吹東北風或是西北?無所謂死寂
也許這個世界已經在我剛才出門前整個毀滅了…身體曬了半點鐘陽光也熱不起來
背叛了意志
搞不好真的一切都毀滅了
月亮隕落
連鬼魂也消亡







也不記得是否曾於荒野見過燐火?左與右皆有憂思反射
「詩和畫都很微小
哲學也很微小…」
我抄錄書裡那些瑰麗的辭藻
撿拾掉落地上猥褻的耳語
穿透是種假像
其實我們永遠無法做到…








遠方模糊的風景
失焦的畫面恍如月光…吹倒野草的風
月亮獨自行走
在空中劃出一道隱沒過往的痕跡…偕逝
無聲
過濃的霜
她吻我
無止的尋覓
摸索
最終影子再現了它自己

































普通照片攝影展
2020-03-18






如果以旁白OS為準
出現的每一張照片至少都有一處與敘述不符
或錯誤
張冠李戴移花接木根本作假唬弄
有的很明顯
任何人一看都能指正
(例如OS說空無一人
照片上明明有二人)
有的較冷僻偏門
須要對敘述或影像所載有一定程度的熟悉方能指出
你要試看看能找到幾個可疑之處嗎?







書評之後—從公評論到私導讀
2020-06-29

1

李家同為柯慈《在國家心中》寫序
第一句話就承認自己讀後不暸解作者想表達什麼
甚致根本連故事也讀不懂
當然他在幕後一定搜尋查找過了
很可能是從英文書評裡找出別人提到康拉德的《黑暗之心》〔應該並不如他所說腦袋裡突有靈光一閃自己想到那麼有戲劇性〕為線索……相信他一定有能力參考3-5篇既有書評〔若有必要的話8篇10篇也成〕
綜合出一個像樣的理解
寫成一篇可以交差的導讀文
不過他沒這樣做〔我猜他稍微考慮了一下
說不準也真的下手嘗試過了〕
反而冒險祭出羅蘭巴特「作者已死」〔相信也是從那幾年流行的文章看來的
是否完全理解正確辜且不論〕的概念
主張讀一本書
作者的本意如何既然沒把握
就算了
擱著無妨
每個讀者不論程度
專業與否
任何人都有充份之自由理解與逕行詮釋的空間
面對內容深奧行文艱澀大有來頭的名著無須感到挫折自卑
在專業讀書家權威注釋文本細讀之前也不必抬不起頭
任何人儘管憑想像去讀
自信大方把自己作為一名普通讀者的感想說出來就得了


2

他料到會有人對他這樣的導讀失望
畢竟他沒有明白解釋這本書的題旨大意〔他可能真的讀不懂
接下寫序的工作前
對柯慈也沒什麼了解——真是無畏呀——否則不會把柯慈連續幾本書一貫的主題——白人帝國
在種族隔離及人為劃分的文化等級下
非洲人民的意識被扭曲成一種典型的奴隷意識——含糊暗示成只是故事主人翁自己病態的幻覺或囈語——這若放到柯慈想要探討的主題脈絡裡正是跟隨已開發中心的扭曲讀法
〕於是有點擔心地吹起口哨〔出版社就趕緊在他文章後面補了一篇沒有署名——應該是小編或臨時找來比李家同年輕的後輩學者作家——至少在形式上看起來像是解說的短文
〕自我壯膽說不怕不怕〔這篇在後面幫襯補述未具名的解說文其實也只是跟進李家同的意思墊一小步用文評體將上述對主人翁的誤讀敷演成一種瘋狂
虛構
赤裸呈現的意識流
同樣動不動就自發性地寄生上流
站上社會醫生的位置
口吐診療話語
〕沒關係


3

其實根本就不用怕呀
李家同說柯慈寫這本書到底要表達什麼想法得去問柯慈才知道=這就是膽怯了
如果真的不怕
真心對自己所提巴特的說法有信心〔非只當一種遊戲的口實〕
何必問柯慈?拿起一本書
任由自己隨便怎麼讀
隨便怎麼導讀都可以
都是合法〔辜且說是觀閱者權利法案好了〕的呀
何況這套理論發展到後來
強調連作者都是事後才從觀閱者那裡明白自己文字所含藏的意思
大家對讀書觀閱作為一種民主化事業應該要有完全的信心呀
不要怕自己講得不對
不好
不中的〔李家同呼籲讀者儘管去讀
自抒所見
可就是一字沒說自己的所見
合該還是會怕自己究非柯慈專業
說得不對
在讀書的public玩飛鑣不但沒中紅心
且還射到靶子外面
一干書評好手拎著海尼根在旁圍觀笑成一團
〕不可能有一擲中「文本」的導讀文
解構派文論家所謂每一篇導讀文都是擲向巨大時間之牆的碰撞球
反彈回註定將吞蝕一切自身所處的時代


4

比較寶瓶出版德里羅幾本書分別安排的導讀文
前面兩本《白噪音》和《毛二世》都是南方朔執筆四平八穩正規典型現代主義知識風格〔可能他自己不這樣認為〕的導讀文
到了《身體藝術家》
南方朔自承不明白作者藉此故事想要表達什麼?〔瞬間想起李家同比他早超過十年寫導讀文就老實說自己讀不懂
搞不好該重新看成前衛之舉
釀風氣之先
〕他說自己反覆讀了許多次
仍無法確切說出這書究竟是要傳達什麼訊息
這是表達謙遜的修辭嗎?先不管
但他到底以他寫書評
導讀數十年如一貫的固定風格
以長期浸淫在廣博學問中培養出的深厚閱讀功力去猜〔即使完全沒有把握
行文敘述依然平穩
以思潮
歷史
社會學透視
批判之反芻等幾個學問向量漪歟交會繪成地圖
再用大頭釘把目標物釘在一個明碼標示的碓切方位上
語氣就如寫教科書一樣客觀篤定如覩實物然
不愧專業閱讀術語所謂之破譯
〕德里羅的密碼
用大白話講其實就是「解讀」這個詞最狹隘的意思
〔這篇以重量而論勉強也算大部頭的導讀文以「尋回感情的重量」此一永遠不會錯的術語破題
卻也淪為陳腔濫調可套用式——很少有文學文本不能讀成尋回感情的重量吧——的解答
例如某敏感讀者小說愛戀之微光可能在兩三頁之間嗅出作者所關注絕非感情一線
認定德里羅想要說的是「尋回事物的重量」
事物失去重量
顯得直如表面那樣淺白
瑣碎化
麵包屑化
小姆指屑屑化
要怎麼找回
挽救
重建意義滿佈的世界呢?另一個普通讀者閒話小說之雪雨霏霏認為
在今天圖像的時代
這種挽回不可能旨望透過語言文字——伍歸先生根本不會說話寫字——電影曾給人予以厚望
但也不可能旨望現代主義作者論式的人物和其作品了——作為角色之一的導演先生去世了
那該怎麼辦呢?云云


5


抱持破譯
解讀的態度站到一本書的後頭
(meta)
善意幫讀者張望是有風險的
同樣是寶瓶出版的德里羅
南方朔寫了以上三本〔我對第三本的不滿意可以解釋成一個職業導讀者的花樣疲乏〕
《最終點》換手學院專業
這位新上任的寫手跳下來硬要幫讀者導讀的三點中的後面兩點
由不同讀者所在位置看來很可能會認為有問題

(1)一個後人類視野的Omega
Point=走到歷史終點
接下來就只有毀滅和退回兩個選項
導讀者知道無論在前黑格爾
黑格爾
後黑格爾和新黑格爾派
哲學史上的思想家無人對歷史終點做出如小說角色那樣的理解
完全是德里羅的歪曲
他安排他筆下的角色把歷史終點理解成「躍出生物性
我們想變回原來的死物質
(頁92
96)」
畢竟這只消小說裡戰爭知識份子幫忙論述
製作愛國輿論
掩護戰爭製造者發動一場核戰就足以達到最終進化
讓全世界只剩岩石




戰爭知識份子和戰爭製造者依存檔於人人心中不証自明
就算有很多反証也不能䭸倒之受影劇性質同化的正邪判斷
壞人一定全壞
有誰會認同戰爭製造者呢?所以小說中那位戰爭製造者主張
(2)建構型真理
真理是隨人建構的看法就被導讀者不動聲色但用文字表情嘲諷了〔狠酸
打臉〕
而站在戰爭製造者對面那個紀錄片導演反對戰爭連同堅持紀錄片的真實
就被導讀者另一幅文字表情暗示性的贊揚了〔任誰都聽到掌聲了〕
然而
對戰爭的態度和真理觀是兩碼事
〔現代哲學對真理性質之討論——如今有什麼理由還傾向認為真理不是建構的
有哪位繼續主張具知識內容意義的客觀真理而不被廣場上的群眾打成保守反動灌爆臉書的呢——這我不懂只能暫時免議
〕導讀者顯然是依一種懶人包式「好人與壞人的預置判斷法」對兩位角色進行制式簡單分派的同時也把德里羅的腦袋懶人包化了
其實德里羅應該
有可能
說不定
在我看來
分明是在對戰爭知識份子進行批判的同時
也對紀錄片的真實加以相同——平心而論
對後者的批判在哲學上須要挖掘更深——質疑

(3)導讀者對德里羅的電影觀
也想當然地仿好人與壞人預置判斷法同一格式
簡單二分
以為凡影迷都坐在觀眾席用同一種手勢
響頻歡呼鼓掌
電影好偉大
萬歲萬歳
其實〔據導讀者說〕夙喜高達的德里羅的電影觀——而非電影崇拜論——也深受高達影響
不少於一半是對電影本身作為一種媒介的批判
電影除了是街壘
(頁84)=意思是抵抗中心
常被用來作為電影崇拜之擬喻的象徵性光點
在德里羅小說裡卻也被視為把光〔很容易直接聯想到啟蒙理性之光〕都吸乾的黑洞中心
(頁58)
〔參考德里羅短篇小說集角色在電影院看電影那一篇
影像的虛幻也被接受出版社商請的一位電影評論家讀成影迷的崇拜


6


畢竟現代主義意義下
的「解讀」兩字早被解構了
負責規畫《最終點》的出版編輯開始把小說家寫的少於一兩百字的短導讀放到學問派正規長導讀
大部頭導讀的前面
至於《大都會》乾脆捨棄會讓人聯想到真理的學術文

交給非學術人出身之蠹魚頭以愛書人
愛讀書人的身份擔任導讀〔有機會再談他所寫導讀文
品書文的特徵是……〕
到了短篇小說集《小天使艾絲梅拉達》
除書前導讀
每篇另有簡短名家推薦
皆商請小說家
部落格主而非文學評論家撰文
有意識地捨棄從制高位置引入理論性的視閱觀點
不在乎是否偏離主軸
無視〔不騙你
讀不出
讀不懂
讀得與別人不一樣真的無所謂〕隱含在小說中德里羅面對大眾文化的態度
選擇適於臉書按讚式的閱讀分享
讀小說無須「過求甚解」
〔有些嚴肅小說家如張大春寫書評導讀常暗示讀者再怎麼甚解都沒他用功
比不上他
對不起他
〕站在出版社「經營讀者」的立場
評論必須貼近一般讀者實際的觀閱經驗
這樣才是王道


7

寶瓶企編有意識
有計畫地將導讀評論的位階放到與讀者一般高
甚致是同時性〔那些插入在文章頁眉短句式的評讀就像在大陸影吧觀影的彈幕app〕的位置
也即是導讀者作為挑選出的標準讀者〔以全體平均為標準
而非以高於平均最優秀者為標竿〕
導讀文被正式類比為試用文開箱文性質的試讀文〔人人都可從文本找到些什麼〕
以劉梓潔為《被偷走的十二年》所寫的導讀文為例
她的導讀內容正是自己工作旅途中「試讀」出版社編輯寄給他的列印稿
讀的過程及其對小說家的回饋
過去站上評論員位置的導讀者必須負責破讀
解析
揪出主題意識
申明寓義
如今輕鬆多了
只須以讀者身份挑出幾個自己有過類似的經驗
提供試用的經驗
分享
交流……說實在話
這是一個讀者評論
讀者自己導讀的時代
我看過網路鄉民一個不倫不類很酸的比喻:現在人們去超市買通樂自己通馬桶就行了
以至於街上水電行一間一間關
師父都改行當sales了

〔猜測那位鄉民的意思可能是說評論被吸納
從公共領域贖身成為產業的一環=業配的概念


8

舉凡內容摘要
歸類解析
批評
或為之辨解
將文本嵌入作者的學思背景
不然另尋參照系加以詮釋
都是為了捕捉這一文本〔前面提過
用大頭針測量的方位固定技
〕在解構
後現代思潮流行以前正派的導讀觀念——以林正弘導讀殷海光為例——學問界人士多半同意編書者必須在卷前撰寫一篇夠長的導論
否則不能算「編」
他們的意思是:否則他在編什麼呢?質疑人家的觀點
解析
詮釋
批判與繼承在哪裡呢?也就是質疑人家的工作生產〔心血與可供同行檢視的成績〕在哪裡呢?如果沒有
就是不合格的編者
林正弘的編書觀視撰寫導讀為推進研讀水平之必要
其實也是樹立編者自己在這一領域爭奪權威金腰帶的某種腦袋武術——是不是純意識流那還很難說——的功架


9

這種仿學術導讀在一段很長的時間內成為中等學校以上讀後心得寫作〔例如暑假作業之讀書心得或大學通識期末報告〕的標準格式
這跟經典注釋
國教
國家政治網領必修極可能共享同一套研讀政治學
於是產生一個奇怪的悖論現象:若要學生寫一篇心得報告
他們往往將自己看書時實際的觀閱經驗——玩物的
遊戲的
不假深思的
任意的
非專業的——丟在一旁
讓渡出自己的主體性
改採別人樹立的架構與填充寫作法
大量援引別人的閱讀所得〔往往也難脫出在導讀者架構內被點評到的資料〕當材料
填補空行

這不是跟「努力做自己」之個體真誠原則相違背嗎?莫怪後來有了重視主體經驗的「新導讀」
〔當社會尊崇品味還奉正規導讀為不二圭臬的時代
楊照和孫中興就已經是提供「自我閱讀經驗與所暸解」的最佳好手
謝材俊也算上
但略有不同
他總愛夾帶
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
往往這研究成果很可懷疑是他最近針對此書的新近研究
然而他偏要夾進自己的成長史
將一本書的閱讀寫成從青少年一路走來
頗有一段時間的歷史回顧與重新冒出頭
於是很多勉強黏合的細縫就漏出沙來了
〕從這裡開始
書評格式與性質由公評論往私導讀位移滑動


10

書評格式與性質由公評論往私導讀位移滑動之後
展示個人閱讀經驗的新導讀不要求確中紅心
這不是擇此路線新一批導讀者學識程度與讀解能力的問題
而是社會上讀書社群的結構反映
一篇專業學力足夠的導讀與一篇學生式的導讀
在此時此地出版社考量決策會議桌上往往是後者勝出
這使得讀導者刻意
故意保持學生程度〔不要做太多功課授筆直書即可〕來寫導讀文
[楊照說他為《徬徨少年時》新譯本準備的導讀就是直接拿出自己少年時期的筆記本確保這篇導讀文能夠維持“國中生”水準
稍微meta一下立可顯出其間哲學與書法的悖論
詳後


11


(a)林志明應該是深刻意識到「導讀權力學」的人——最初來源有可能是他翻譯《古典文明瘋狂史》
傅柯自序對導讀作為一樁哲學事件的反省——後來他把實為《物體系》的「導讀文」拆成〈譯者序〉與〈譯後記〉
避開了「導讀」這一含蓄「公評」意味的可疑詞彙
更後來為校改《後現代狀況》譯文所寫的15則片斷就有點兒私導讀的意味〔正好與原書
14+1
的章節「對應」
他沒明說搞不好很多人都沒看出來





(b)紀大偉為新版《飛越杜鵑窩》導讀
也是以一種宣言式的口吻呼籲讀者follow他

別管這本書在七十年代的美國
八十年代的歐洲人家是怎麼讀
作者如何
文本如何
普通讀者甭理會文獻參照了
無所謂作為正解的標準閱讀
每個人由自己所處時代各自地域的具體生活經驗與所關心的議題切入閱讀
打造獨屬於自己的客製化閱讀





(c)《液態之愛》是鮑曼後現代社會學的主題與綱領
繁體中文的企宣文案卻想將此書包裝成與羅蘭巴特《戀人絮語》齊名之另一本愛情學名著〔這迷人的部份其實佔此書篇幅僅數頁〕
兩篇導讀文其中的一篇一開始便反省導讀者如今處在一脆弱位置……云云
其實這是沒辦法跳脫的事
能做的就是以「個人經驗」代入穿插
當成是思想與書寫這條路上樹立道旁自設的路引
順著自己的感覺走
〔有趣的是這篇導讀感覺肢體不全又沒尾巴
恐怕是遭到出版社自我設限
編輯出手修裁逕予腰斬
只留顆頭顱與腳下一雙拖鞋示人
我雖未經專業訓練但生在網路民主大眾時代
沒事自充仵作用想像幫文字驗屍
胡亂猜測可能是編輯桌上考慮愛情學一定比社會學能賣
又加之當時學術出版對以個人經驗為鋪陳主帥的新導讀還未有充份認識
遂有此斬


12

以上新導讀三例
比起林正弘正派導讀的例子
細細體會〔妄想症患者又胡亂猜測了〕仍可感覺到他們其實也是想成立一門私導讀的教主或權威〔有別於知識的客觀面之另一種主打知識戲劇感的學術〕或至少一個先行者的地位……總之
從此
私導讀行情看漲
大有成為主流之勢


13

至於最經典
最有趣
我最想拿出來討論的私導讀要算蔡淑玲為《黑暗托馬》寫的學術私散文
雖然她是有証書的布朗修專業
但可能因為「太不負責了」
既沒有為讀者臚列重點指標開導出一條如何閱讀的取徑
也沒有摘要交待布朗修座落的學術研究圈子這些年累積的看法
只用一根閨閣牌的文字之針在女紅布面亂繡一通〔亂針刺繍是他寫書評的愛用詞〕
不曉得是不是這樣
勇氣膽識不夠的出版社才將他的文章撤下來改置於書末
當成讀後感性質的附誌
〔我自己對蔡淑玲這篇文章的猜測是他實際考慮到布朗修的書寫往往故意對理性=等於符合交通指示之直覺
故意有所違逆
順向
由此去
往往遭遇死巷
塞車
最後繞路不知去了哪裡
不管是就布朗修文本撰寫導讀
或參考導讀來閱讀文本
兩者都是布朗修文本裡預先排斥的觀閱行為
布朗修的書寫事先已將讀者的閱讀經驗計算進去
蔡淑玲的文章也就想平行於布朗修的文本鋪陳出他之閱讀經驗的獨立私文本……〕

14

導讀往往是以一本書為對象加以解析評論
免不了會有點站到書的後面去
(meta)的意味
導讀者恐怕很少人想到也會有人站到自己的導讀後面
把自己寫的導讀文當對象妄加評論吧




整理以上導讀文類學〔或者容許我厚臉皮擅自吹氣球誇張膨漲擴大成批評產業導論〕首先捻出的三段折子:
(1)書評之後
由公評論往重視主體閱讀經驗的私導讀位移滑動

(2)導讀被納入產業成為產業延伸的一部份〔文化人的書房作為獨立領土的概念被揚棄

(3)推薦者的姓名印在書皮
書衣
書腰
甚致封面
甚致以較作者
譯者更大級數字體出現的推薦者現象學





先醬子
下回從這次提到或沒提到的導讀文之各種類型:正規型導讀
膜拜型導讀
附署性導讀
錯置與誤讀型導讀
作文式導讀
建構式導讀
與內文完全不搭的淺析式導讀
當然還有重視主觀經驗的私導讀
看看能不能弄出一點什麼有趣的東西〔要有趣很難吧?〕來




















從溫德斯電影走出來的人.6之1
2020-07-30


之前我說很想認識我家這邊唇上鼻下長滿史達林式鬍子〔臉頰下巴則是穆斯林式〕
恆常自己單個兒在街區出沒走動的一位閒人
他總是選在某棟建物某個場所出入口
雙手垂拱
身體保持一株斯文柳樹杵在無風之空氣裡默立不動
看著眼前走動進出的人
臉上沒有表情
眼神裡也沒有情緒
〔彷彿只是小心翼翼維持自己是一棵杵在這個世界裡的斯文柳樹
〕於是也不知他究竟有沒有將一切看進眼裡
〔這一點小小的不安
如同我也常常懷疑上帝到底有沒有把世間進進出出的人看進眼裡?〕有一天我走過客運站和菜市場之間狹窄長街一處位在路衝的公寓
偶然抬頭
看見他杵在三樓陽台塗著墨綠色防鏽底漆卻仍然抵不住時間侵蝕鏽得一塌糊塗的鐵欄干後頭觀看世界〔或者應該說他像是架在那兒的相機
只是被動地讓世界倒映在視網膜上依光學原理寂然成像〕:



兩名拉菜藍車的婦人相互靠近手挽手做出竊竊私語的動作〔我想他聽不見
只能津津有味看著畫面〕
一位少年將Ubike騎出站沒多遠就停下來
兩腳分跨車身維持平衡
轉頭跟後面的同伴不知說了什麼
街上沒動靜的時分
他拿出塑膠水壺仰頭吞飲
太陽躲到幾片薄雲後頭隨即又跑出來〔=照在一排摩托車座墊上的光黯弱了些
沒多久又熾亮起來
〕幾個迎面過馬路脖子吊掛識別証的辧公室男女互相握手拍肩搥背
嬉笑打鬧
都錯身走遠了好幾步還回過來確認對方陣營有沒有人和他一樣返身流連
一個OL停好摩托車
身子彎低前傾
藉後照鏡攏了攏剛才戴安全帽被壓扁的頭髪
然後繞到車身後面站在馬路邊上自拍
些微轉動頭顱細心調整表情
一樣的角度重來又拍了一次
滑手機檢視
〔可能在拍攝自己的同時也讓車牌入鏡
傳給某人驗証
杵在陽台上的他能理解這一幕嗎?〕接著將電話拿至耳邊先聽了一陣
再平移靠近嘴巴說話
立在對街陽台上唯一可能聽得見聲音的是中午來佔位的學生
用一隻手機+別在領口的小麥克風和兩個銅板大小不佔空間的模擬揚聲器
憋著嗓子唱歌〔可能是模仿誰
又或者製造音準與音色都不佳的滑稽效果〕
他報了歌名
和著鼓點默默數了幾下拍子
「如果會唱的話可以一起唱」
我聽這位學生藝人唱了幾句
下意識抬頭察看正對窄窄長街這棟路衝公寓的三樓陽台鐵欄干後面如一株斯文柳樹的他依然默立杵在那兒沒有開口跟著哼唱
如此仍然不知他到底有沒有將眼前發生的事情看進眼裡




在烈日照耀的街上目不視物地行走
戴一頂已經污舊
紅底白字寫著明和電機的透氣棒球帽
活脫脫從溫德斯電影巴黎德州走出來的人
從來不覺得他從跟我同一平面人間某棟該他棲住的房子走出來——雖然他明明是
反而覺得他從高處躍下
就像電影翼望之翼裡面的天使
每次他杵在一地
既不轉頭張望
眼珠也不隨人溜轉
〔有看沒見
不被任何事物吸引
然而一旦有絲若微風吹拂
他仿彿也隨著感應到的天籟
身體竟似些微搖曳起來
〕不打理人
也沒人理他〔衣服倒是每日換洗乾淨
總是冬季毛料深色打褶西裝褲+非襯衫非T恤非馬球衫也非背心的那種男子漢內衣
綴條鏈子繫著兩把鑰匙藏進胸前的口袋
〕以後就以巴黎德州或欲望之翼的天使
再不然逕以從溫德斯電影走出來的人標示他



我想拍一張巴黎德州像一棵斯文柳樹杵在什麼場所出入口隨著微風搖戈也不知到底有沒有把眼前走動經過的人事看進眼裡的照片
在路上遇到幾次手邊都沒有相機
只有很早以前某次僥倖拍到他的身影——背影及遠距一小點上半身的輪廓
話說那天我拎著早該退休報廢
機身多處破損還自行用膠帶黏貼死撐
曾經是minolta
最新開發第一代電子對焦底片相機
沿著正在修築尚未完工的聯外道路閒晃
趁著一個紅綠燈——趕快先按一下快門
一輛黑白雙載的野狼125和不知誰人遺下沿一條虛白線散落可能是垃圾的物事連同地上一道在新鋪柏油路面迴轉的車痕暨遠方空氣中某種氤氳氛圍的凝結一起被定影在柯達tri-x
400第6格畫面右側的邊緣——再跑步過馬路
爬上河堤斜坡不期然以幾乎就要面對面相撞的距離緊急煞車遇到正杵在河堤面對巨大IKEA密閉箱式賣場的汽車出入口的巴黎德州〔現在檢視照片才發現我可能一直都弄錯了
也許他注視的是IKEA旁側體積小了不止好幾號
招牌寫明主打KTV沙拉吧還有免費上網的汽車旅館出入口
〕他似乎沒想到這處人們通常乘坐汽車出入的偏僻地方竟有人徒步闖入
見我手上拎著相機
遂以一種不曉人事但謹記家人教他凡事要懂得分享避讓——感恩這個世界容許他像一棵斯文柳樹那樣好生生杵在這裡——的心態轉身沿河堤漫步打算另覓地點繼續進行他的默立儀式




我跟在巴黎德州後面走了一段距離
堤外茂盛的蘆葦隔著一道寛濶平靜的秋天之河是隔壁市鎮早幾年興建好幾條互相交錯的高架道路
沒一會兒
一路逆風行走的巴黎德州蹲低身體
像線控人偶那樣把下半身兩腳折疊收好
腳掌向外
左右小腿呈180度的一字馬姿勢趺坐地上
前後伸展拉筋
我趁著他將頭縮進防風夾克的領子避風
從背後——有次檢視自己拍的照片
若非空景無人入鏡
就是光從人家背後偷拍
我很膽小
不敢拿相機在陌生人跟前景框範圍之內按快門
全是從背後拍攝的畫面=隔著一段距離掩護自己的忐忑與蘇珊宋妲最早所說相機的侵略性
——我從巴黎德州的背後按下快門
他知覺到了
試著想站起來
我害怕死了
心虛跑下河堤
蹬蹬蹬蹬鞋尖輪流點地趾關節踝關節膝關節一起發疼
最後才用力煞停腳步
回到還沒完工的平面道路
我繼續跑了一陣
又轉過身倒著跑
看見他與距離成反比已經縮得很小的身影在河堤上方露出一點深色輪廓
下方光凸乾硬呈一片死灰粗礫狀態之混凝土斜坡被人用白漆噴寫幾個大字
大陸新娘附一組電話號碼
婚介公司請人剪好字模
方便沿這一段8公里的河堤每隔300公尺噴漆一次
每個字都與人身齊高等大

民眾覺得自家城市的圍牆被人噴寫這幾個大字著實礙眼
公所清潔隊環保局接獲檢舉
臨時也只能先用同樣顏色的油漆覆塗其上
但因新漆調色稀薄
無法完全遮掩底下兩行迭經日曬雨淋已呈黯灰的文字
那令人感到刺眼的訊息終究穿過一層透明的敷蓋對外顯了出來
巴黎德州遠看好像童軍打旗語那樣站在這幾個塗銷不完全的巨大字跡上面興奮快樂地手舞足蹈
見我逃離越來越遠
自己也覺得無趣遂垂放雙手
欲走還留
在他隱蹤到河堤後面之前我又按了一次快門
好像撿獲什麼寶貝怕人追來索還
沿著河堤拔腿逃竄好幾公里奔豩回家
進門後將相機丟在沙發
低頭彎腰兩手撐在膝蓋呼呼呼咻咻咻吁吁吁喘息不停
















含螢幕的一家人
2020-08-04




早上從菜市場回家
在巷口看見照顧我媽的琊妠剛睡醒出來買早餐
拎著內裝豆漿小籠包的塑膠袋
耽在路邊看一座宮廟執事人員從一輛mini
Austin
將昨天外宿的神像抱出
殷勤奉回寺內
其他人員各司擊鼓敲鐘
幫忙過火
合十禮拜
敬獻唱誦……琊妠觀望出神
表情好似神魂離體
騰空駕雲回到西爪哇他家所在的一處離島
儀式結束
她也剛好返回
這段期間始終沒注意到我在看著她




向來熱衷自己國家政治的琊妠
自上次選舉負責組織海外投票後
買了會隨聲音變換閃爍燈光種種影音配件學人當youtuber
他有兩件不同顏色看起來質料很好的youtuber
T恤珍惜換著穿
明顯是得來不易的心頭好
琊妠將自己與家人手機視訊的畫面用另一支手機拍下來po

跟我說他下的印尼語標題
意思是「含螢幕的一家人」
我想5
G開通以後他可以透過全息投影的方式
每天早上在西爪哇現場叫兒子起床
指揮他開冰箱
倒牛奶吃早餐
陪伴寫作業〔訂正錯字
加法算錯了〕
就寢前進浴室監督洗澡〔一起玩水可能就不行了〕
星期天一起參加兒子同學的party
與其他家長聯誼
對話
下午打發我媽睡午覺
可以回家鄉
在村口和兒時玩伴聊當地影歌星名人的八卦〔樹子甜水可以從這邊自己帶去〕
「那些事我也有看到
對不對?」「這是上星期才出的新歌」
「我也介紹你聽一首台灣的歌」〔上回我向琊妠討他手機中儲存的印尼音樂〕……









利用google街景車重拍紅氣球.6之2
2020-08-11






(2)利用google街景車重拍紅氣球


巴黎德州最常垂手默立的地方是7-11門口〔我曾觀察他往冰櫃裡拿了兩根百吉棒棒冰——蘇打和多多口味
他知道有促銷活動第二根六折——安靜而斯文地默立在門口像一隻卡通小倉鼠咬截塑膠管然後將半融化的冰汁慢慢吮進嘴裡
〕全聯超市門口〔我家這邊全聯門口平常已經有對住在附近
按門牌算過去十幾二十家
每天挑擔子走來賣自製年糕
窩頭和饊子
年紀很大可能逼近九十但是身體健朗的老夫妻固定佔了位置
〕有時走在路上並無任何醒目公共地標他也隨時可停下來站崗半小時一小時
〔例如上星期他立在我每日混跡的菜市場邊緣某巷弄
大門深鎖一戶無人居住的平房前面
隔著一個幾乎貼近平面很狹仄的角度
斜斜望向隔壁相同式樣的大門
視線穿越斑駁掉漆傷痕累累草綠色塗裝的軌道拉門下半身實心木板上半身鑲成三層玻璃每間距12
cm豎起一根鐵條做成採光兼防盜的格子窗
如此凌空進入別人家裡看電視
我很好奇如此斜仄的角度能看到畫面嗎?趁他離開跟在後頭站上他適才緘默靜立的位置
試著模擬他的凝視
看看能觀望到什麼
我的視線越過這戶人家頭髪梳整漂得烏亮總是穿深色衣服站著看電視的婦人
發現每隔12
cm直豎一根防盜鐵條的玻璃窗剛好因為婦人的身影造成裡暗外明產生鏡子效果
將站在這個位置的人暨其背後的街景與電視螢幕正在演播的內容映襯在一塊
呈現一種雙層的複影
原來巴黎德州站在這個位置看見自己疊映在人家的螢幕上如同我現在所見的自己
〕垂手拱立真的不知他到底有沒有將眼前的事物看進眼裡



早上從菜市場回來〔夏天我都儘可能五點多六點剛過就出門
趁早開車到市場出入口週邊可以亂停
進去晃一圈兩圈
再跑幾個地方
回家洗澡換好衣服家人都還沒睡醒
〕看見戴著那頂明和電機紅色帽子活生生從溫德斯電影走出來的巴黎德州與販售自製年糕
窩頭和饊子的老先生〔住附近的人經過老先生家門前都很習慣目睹他們夫妻俩住在完全如電視介紹尋寶垃圾屋那樣的室內
挪出一小塊空間
對坐在小板凳上和水攪拌捏揉搓捍勤奮做活兒
長條狀的糯米糰
撕好份量一個一個的劑子平均排放在本身應該也是垃圾的木板條上
就近擱在垃圾山的山坡
山腳
或是山澗邊上
招惹蠅蟲最後變成乾硬巴巴黃中有點帶黑的不知什麼物事
也不知他俩把米麵粉糰弄成這般模樣接下來還要進行什麼工序
因為住在附近的人慣於目睹
所以幾乎沒人上門購買他們的產品
加上兩夫妻鄉音忒重
說話都聽不太懂
而且是完全陌生連電視電影都不曾聽過惡狠凶戾的口音
其來歷連大概的方向都無法掌握
如此也就更不欲與之打交道
每天固定時間總見老先生拿本不知什麼書長時間坐在全聯門口等待購買的客人
那拿書的手勢
坐姿
注視書頁的表情
頗有一種斯文的派頭
有時候我暗自觀察
覺得好像照鏡子般跟我一模一樣
看來特別覺得莫名慌張
之前有陣子網路流行一種取名用新台幣把它下架的活動
也有人上網PO文介紹過這對夫妻和他們的年糕
可能是因為缺少一個惹人同情足以催淚之作為活動框架的故事
買氣只稍微熱絡了一天半
很快老先生又回復整日長時間坐在全聯門口以和我就如同照鏡子般幾乎一模一樣的姿態拿一本不知什麼書兀自斯文地讀著
〕適成眼中互相無視對方存在的一對門神
分佔全聯門口兩側位置



在全聯門口與老先生一靜坐一默立分列兩側的巴黎德州不知有沒有將老先生收攝進眼底?〔這回他的視線到底看到什麼呢?反過來想
老先生眼中的巴黎德州又如何呢?〕我看他雙手垂拱
既不轉頭張望
眼珠也不隨人溜轉
身體保持一株斯文柳樹杵在空氣中默立不動的姿態
不被任何事物吸引
只當微風吹拂
彷彿隨著感應到的天籟
身體竟似些微搖曳起來
這時一個才剛上幼稚園的孩子抓著紅底黃字已經有點癟萎漏氣昨天市區愛牛排慶周年贈送的宣傳氣球垂下繫綁的線頭
〔剛灌飽氣撐漲到近乎極限的紅黃兩色都因皮薄透光顯出些許死魚肚白
隔夜稍微癟氣後紅色反而濃勻但也因此有些黯沉了
〕趴在父親背上腦袋還沒清醒
媽媽哄他下來準備上車
他揉眼下地
摶住線頭的手掌稍一鬆開
已經有點癟萎的紅色氣球就升空飛走了
我觀察到巴黎德州眼神動了一下
身體重心似隨氣球飄離略有移動轉換
腳尖墊了一下
腳跟翹起離地又煞車扳回
頭顱微微轉動分別朝左右觀望一下
靦靦地嚥了一口唾液
舔了上下嘴唇
勉強自己回復與挑擔子每日坐在全聯門口販賣自製食品的老先生適成分立兩側一對彼此無視之門神的默立姿態
那名父親發動摩托車帶老婆上小孩一家子走了
任小孩遺下的氣球升空飛騰
巴黎德州盯著和自己帽子顏色差不多
飛得並不太高
依稀還看得見球體寫著慶周年經過一夜有些癟萎的氣球
欲望開始鼓漲充氣漸至飽滿
毅然放棄自己佔據的位置
移動腳步隨著低空飄忽的紅色氣球就像才剛學會走路不久的幼兒想用自己的兩手圍補欲望的對象物那樣莫名興奮踩著小踏步踉蹌顛躓追逐而去










(3)要看他變成一株枯萎的柳樹還要再多等些時間


巴黎德州〔抛下住在垃圾屋裡單手持一本不知什麼讀物斯文觀閱的老者〕離開全聯門口佔據了一上午的位置
隨低空飛行的紅氣球而走
像一個受欲望的對象物深深吸引的幼童抬腳趄趔前驅
迎著還在早午餐時段猶努力向高處爬昇的太陽
眼睛瞇成一條線
從上下眼皮夾層的細縫裡覷著氣球
這時有一輛與他同方向的google
街景車沿路慢速前駛
車頂伸出三根綁在一起面對不同象限的3D攝影槍
同步拍攝這一路段的街景
如此使得我雖然沒有繼續跟在巴黎德州後頭進行觀察〔11點我有約會
趕著回家洗澡換衣服
準備出門
〕日後卻得以上網在螢幕上查看google
map〔算起來這是我找到新筆友以後第三次玩google
map了〕
用滑鼠點擊
向前後退轉彎掉頭放大
一路追索〔宛如影片剪輯師在資料庫裡調度畫面〕
復原巴黎德州今日逐紅氣球而走經過的全部路徑



全聯超市旁邊是社區考慮兒童安全禁止使用依深淺程度分成二階段的噴水池
許多人坐在池邊把腳放進乾枯的水泥池
水舞景觀就此權變成為居民聚集的台階式廣場
巴黎德州盯著飄在天邊的紅色氣球直接把腳踩進池底瞬間在畫面上矮了30公分
他身軀不倒
步伐直直向前
隨後整個臉部隱沒
但眼神專注昂首盯向遠處天邊一點不受影響
並未停下察看周圍環境發生何事
幾步後又踩了上來



接著是相隔幾個車身的洗衣店
長年承蒙鄰居允容
佔用騎樓懸吊洗好的大衣棉被〔老闆當年第一個小孩才剛出生還在地上爬行就從父親手中接棒
年輕的第二代把乾洗費用45元用雄獅奇異筆寫在我結婚那天穿在西裝裡面會隨光線顯露或鐵灰或粉紅不同隱色的prada白襯衫的領標上
我一直認為這個用簽字筆手寫的45可以作為這個時尚品牌的名號從平地竄起不同於菜市場口耳相傳哪一攤滋味甘甜醇厚
哪一攤新鮮便宜CP值高
完全仰賴媒介與資本操作之新型態行銷的記號
〕在google街景地圖上剛好看到現在已經是老大叔的老闆〔當年他是隔了多久才知道自己把乾洗費用45元用相對不易掉色的黑色奇異筆塗寫在一件名牌襯衫的領標上
他會把自己曾經不認識這個牌子——事實上那幾年我穿家人買給我的衣服
industrial
romeo
gigli
在我的生活圈子裡沒遇過任何知道這些牌子什麼來歷的人——當成一件洗衣職人引為羞恥的事記在心裡嗎?〕身上套了cosco獨家販售三件包裝nautica
緊身白汗衫出來用一根鐵棍式門勾把自家門口隔絕騎樓兩邊的鐵卷門頂上去準備開店作生意
我依地圖箭號指示往前點擊
在會把客人上門理髪的過程直播上網進化後的第二代快剪100店門口又看見慢了一步闖進畫面剛好被拍攝鏡頭從中間剖半變成卡爾維諾筆下1/2人物的巴黎德州



把360度球形街景往下拉
露出隱藏的天空
可以看見那顆愛牛排慶週年免費發送隔夜後有點癟氣的紅氣球飛過大馬路後90度轉彎
從此左右視線無礙〔=整個天空宛如超大電影銀幕〕直直朝太陽飛去
我在螢幕上來回折衝幾次
不是過頭就是卡在路口
耗了點時間順利兩段式右轉

放大檢視沿街找尋才在隨寬頻網路誕生第一代團購冠軍影響力迄今未衰生意興隆的蛋黃酥名店門口
順著一整列戴口罩排隊的人潮個別睜眼
轉頭
用手指〔放大後變成一個鮮明的特寫〕的示意引導下
找回一路疾行不時昂首張望天邊的巴黎德州



連續點兩下滑鼠
大跨步滑行一段距離
在我為過敏
蕁麻疹所苦〔我並非從小過敏
如之前文章所述
延遲到父親去世後始才去停屍的殯儀館旁邊的駕訓班學習取得駕照的我到處亂跑
有天準備從交流道上高速公路回家
在車上看一本很舊的公路地圖
上面標示一間總鋪師開設的在地食堂
進去吃了幾根烤茭白筍
深夜到家就長出全身蕁麻疹
此後稍不注意就會按季節復發
這些年一直盤算
等過敏治好了要再去那間食堂吃一次飯
像很多武俠電影愛情電影戰爭電影那樣
透過一種在心底舉行無人知曉沒人看見的儀式
把一件拖延許久的往事做個了結
〕一再前往就診的皮膚科門口負責掛號收健保卡的熟女護理師〔我在醫院陪病那段日子
父親從來沒有就「最後竟是我留下來照顧清洗他那皺之又皺萎之又萎的老人生殖器」表示過任何想法
那陣子帶去醫院讀的書都是牟宗三
唐君毅這種
每到深夜病房人聲歇息就把書本翻開
按義理考據詞章分類苦苦摘錄
心得評述批判寫滿了一張又一張單薄透光的日曆紙
某位剛出學校的年輕女護理師——他對病人或家屬如何稱呼他非常在意
一聽見有人喊護士小姐馬上翻臉正色告訴對方
他不是護士小姐
是護理師
護士小姐是過去含有污辱意味的岐視稱謂
云云
新來的大叔
歐巴桑受他一番教訓往往來不及意會自己犯了什麼錯誤
楞在當下痴痴望著他轉身離去一身單薄透出裡面粉彩內著的背影不知如何回應
〕與另一位同事連袂出來
在漸漸熾熱的太陽底下他的白色制服顯得與眾不同的單薄
尤其和他的同事一起站在日光照耀處
比較之下
特別顯得他之衣著剪裁較別人合身
短俏
上下內著的顏色式樣全都坦露在觀閱google
map
隨點即視360度街景攝影的鄉民視線下



巴黎德州跟隨紅氣球從百年小學後門進入〔過馬路時與一輛壓車轉彎的送餐機車在靠得很近的距離擦身而過〕
穿過從升旗台移置陰冷角落上回我網購一卷紅色SM專用膠帶〔可以點我拍賣帳號後面的評價分數查看我幾年來購買的全部商品都是些什麼東西
〕纏繞拍照的蔣公銅像
我超越來回補拍畫面的街景車繞到前門等他出來
很久以前特為小學生進出興建設有5座樓梯〔每一級台階較一般低矮
現在的我跨大步不甚費力一腳就可踩上三級〕的行人天橋即將拆除
橋身披掛紅布條
說感謝服務64年功成身退
我在畫面上各角落搜尋
只見說明工期指示改道核准施工字號檢舉投訴電話各種告示琳琅滿目
唯獨不見宣傳近日是否舉行紀念活動
請人現身說法分享行走經驗蒐集城市故事
〔可能這些事情都從現實移到網路上了
人群聚集在網路上
在網路辦活動無須實體動員
觀看的人也比較多
現代人——我小時候這個詞當紅
黎士曼和彼得柏格
指的卻是漂泊的靈魂——不管什麼事情都是藉由網路觀看知悉
所有故事發生
討論
傳播
接續改寫都在網路上
〕我走上天橋瞭望
〔幼稚園畢業後我從七個公車站牌以外的地方越區就讀這間小學
放學後先在操場集合兩手平舉向前看齊
排9號路隊跟著高年級學長手裡的小旗子從校門口出來右轉上天橋
借空中通道過馬路
然後左轉下天橋
返回學校正門——如果直接過馬路的話只有15公尺——右轉校前街去車站
跟我一起上學的鄰居
分在同班且坐同排被老師指定擔任排長負責收家課作業簿的女生拿路隊表回家請父母斟酌
最後勾選走另一條路的11號路隊
從校門口出來右轉上天橋
從空中過馬路後與我方向相反從右邊下天橋
然後一直走到府前路左轉同樣也是通到車站和我碰頭
搭同班客運一起回家
〕右手邊開始一路向北延伸就是我把自己想像如同一隻髒污鼠輩那樣混跡一生的舊市區
由三個首尾相銜週邊相混的菜市場相繼串接成形的範圍
紅氣球受風偏離日據時代原來是城牆的的婚紗街〔一個苦於攝影的民主化
正想方設法翻新花樣期能把消費者找回來的舊——但沒有理由是夕陽——行業
〕越飄越遠已經快看不到了
巴黎德州轉進巷弄想走捷徑
反而遇上修建工事不得已走在與車爭道的路肩
一下子靠左
一下子又不得不跨越車道換右行走
值此溫室效應熱氣蒸騰的炎夏季節
路人多皆汗衫
寬鬆的居家T恤
短褲
涼鞋
我在螢幕上前進倒退來回追逐橫過眼前的摩托車陣
一家四口超載的機車
準備週末馳逞的重機車隊
也看見其他送餐者在大太陽下穿梭來回



巴黎德州敏捷穿過只有在地人會走貫通第二與第三菜市場區的連通小巷
很久以前有段時間早上九點半我會坐在一間傳統租書店門口投幣玩電動遊戲機
從完全生疏很快
game
over
到漸漸熟練操控
有天居然玩到破關
如同電影一樣跑字幕奏完一遍主題音樂
整個程式結束了
把沒有料到遊戲會有終了
一心以為可以永久留在那個國度的我從螢幕裡踢出來
楞在現場情緒久久不能平復



以前我坐著打電動視線抬眼所及的地方現在是女性內衣店
門口擺了好幾座偶像團體夢幻女孩成員真人大小的模特立牌
早就覺得那幾座人形立牌如果沒有注意盯好一定會是粉絲覬覦的對象
後來果然被人盜走了
店家貼出告示緝兇
google街景車拍到一個矇面人趁著熾熱的太陽人們躲進室內避暑
用公主抱的姿勢帶走他心儀的模特
快步小跑踅出小巷
騎上停放二輪戲院大門口的摩托車離開
〔想像他要怎麼讓公主隨他坐上機車頗籌蹙了一陣子
請他乖乖坐在後座
可能沒辦法
讓他像小孩一樣站在腳踏墊的位置
太高了
平躺橫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太萎褻了
這位騎士手叉腰腳跺地嗔了一下
最後只能像載運一般狹長物資
委曲公主用彈力掛勾綁縛固定在機車側邊

我在螢幕上看到google街景車從後方經過
照景全收無意識拍下夢幻女孩身長超過後輪護板
腦袋懸吊車後
臉蛋正對排氣管的3D定格畫面
滑鼠點擊旋轉180度
繞過僅著彩色內衣透明薄紗的女模胴體到機車正前方
騎士單手騎車空出另一隻手加持守護唯恐女模摔下
露出兩隻眼睛的矇面眼神瞥向路邊
我用拇指聯合食指連續張開的手勢將畫面放大至極限進入他的瞳仁深處
映照出隱身騎樓陰影追隨愛牛排慶週年昨天免費發送今天已經有點癟萎的紅色氣球適巧經過此地的巴黎德州
仍不知他到底有沒有將眼前這一幕看進眼裡嗒然無視的表情流露些微或許只是我主觀感覺到的惘然與哀愁



跳出放大畫面滑近二輪戲院
同一個定格的3D畫面
被臨停機車擋住的玻璃櫃裡coming
soon的海報至少打從我開始注意〔有次登四樓E廳
下午時段客人很少連販賣部也沒營業
電梯門打開
眼睛剛好對上負責收票並在每個客人手臂蓋戳印年齡逼近歐巴桑的阿姨一個人無聊哼起李泰祥的高音陶醉至深的表情
從此對這間戲院的印象就很良好
〕連續15年都是張艾嘉的20
30
40沒更換過
這時想起此行的目的
連忙把360度街景上翻察看天空
紅氣球走走停停切過菜市場邊緣循一道弧線遠離這間二輪戲院已經不知飄往哪裡去了
失去紅氣球踪影的巴黎德州改走反方向
等紅綠燈穿越小時候是鐵路平交道的快速道路
在google
街景車幾年前某個傍晚拍攝的畫面上抬頭可以清楚看見只在夜間營業的二樓咖啡館
室內有一盞復古彩色玻璃桌燈
冰咖啡以高腳杯盛裝
插一根吸管
杯緣夾一顆紅櫻桃
二樓咖啡位在防火巷的入口〔=在我上次的踏查筆記草圖上標示為C的地方〕對面即是由兩長一短三棟樓宇合圍構成隱藏一處外入難入位在地下室任思緒與植物一同蔓長之內在空間的三角形商辦區域



現在巴黎德州站定在這處其勢好像橫倒路衝由兩長一短三棟樓宇共同圍成一塊三角形住商混合大樓聯臨街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同一本踏查筆記本草圖上標示為A的地方〕
雙手垂拱
既不轉頭張望
眼珠也不隨人溜轉
身體保持一株斯文柳樹杵在空氣中默立不動的姿態
微風吹拂
只見他彷彿感應到了天籟
身體兀自隨著風向搖曳起來
時而彎倒向前
時而又弓身向後
〔時序入秋
現實上卻還沒有脫夏
要看他變成一株枯萎的柳樹還要再多等些時間


















學梁朝偉看心理醫生
2020-08-18


 

 







(一)



事實上這張命名為「我之堆積擺放」的照片是我去看心理醫生準備自我吐露的資料
像梁朝偉演的阿仁去看陳慧琳演的心理醫生〔可能因為我事先在病人資料卡上喜歡的電影那欄填了「只看港片」
怯生生推門進去按社交禮節把手伸出表達友善
醫生嚴峻冷冽地吐出開場白云:香港電影裡的心理醫生95%都是美女
剩下的5%是帶美女心理醫生出道的變態男心理醫生
可能老是寫這種劇本的人應該去看心理醫生
〕我坐下來以後陳慧琳便說讓他來解讀這張照片




如果擺放是句子
那麼你寫出一個很複雜的句子
得先把主要子句找出來
一一清點
才好判斷你藏在心裡真正的重點物件是什麼?
(一)最後面那幾張圖片佔面積最大
但不搶眼
應該只是拿來作為背景
填空白用

(二)唯一能發現的擺放原則就是堆疊
疊在下面的東西被遮了
唯一例外〔=很顯眼〕是故意露出的明信片
上面刻意沒有堆疊其他物件
形成一個空缺
也許是你設的陷阱也不一定

(三)分類可能是有用的
先找出幾個原則:a
有字/無字
b
影像類〔攝影
電影
圖像
底片〕
c
音樂類〔錄音帶
隨身聽
樂團文宣品
唱片〕
d
女〔戀〕人類〔化粧品

飾品
相框中的影像
心形的物件
糖菓盒〕
e
兒時類〔卡通鉛筆盒
日記本
黑白小照片
小鴨kitty皮卡丘等玩具〕
f
與成長有關〔功課表
日記本
刮鬍水
成人手錶
軍人照片〕
陳慧琳說若由國別+時間來看
也可見出g
文化消費的聖地隨著時間由歐美
中國轉向日本的線索















(二)




心理醫生說話時我一直避看她的眼睛
怕她像日本綜藝爆笑監視中總是猜對來賓從擺出的五張卡片裡選中哪一張善抓〔解讀〕別人心理的mentalist

乾脆把蜷臥在心理分析躺椅上的身體轉過去
既在她看不見的左後方又且背對著她
醫生遂邀請我從圖片中隨便挑一兩樣出來進行自我介紹






大約在七點鐘短針針尖的位置
一個上面有紅心的玻璃煙灰皿盛著一卷拍完後暫時封印起來但未沖洗的120底片
〔MWAAT-074
有在玩這種東西的人自然知道這是拍完還沒送洗的底片
說明省略
〕〔又是影像類
怎麼不是——說老實話
我期待今天你會挑彈弓上面的玻璃浮球或草綠色鉛筆盒下面的桃紅色日記本
〕〔試拍的版本可以從玻璃浮球上看到鎮守鎖在腳架之照相機後頭按快門的我的身影
如果放大的話還可以辨識出那個我是裸體的——沒錯
我向來習慣自己一個人在家保持裸體——於是重拍的時候就避掉了……不過我現在想先回到底片
〕散置在照片中的135底片除散裝〔器材行會弄到拍電影的鐵盒裝底片
自己裁成36格長度裝在使用過的空殻裡販售
比正規底片便宜一點
感光度約略=500當400使用
據說會有比較好的動態範圍

櫻花牌的xtra
400
還有森山大道愛用的柯達tri-x
〔有一年我一個人去旅行
帶了傳統的相機和底片——後來剩下的就是照片中的這些——回到台灣的那一天
電視新聞剛好播報生產底片的柯達公司把他們最主要的一條生產線
整個工廠大樓用炸藥轟掉
像我們常看到的新聞畫面那樣
嘩啦啦啦嘩嘩啦啦轟轟隆隆
一整棟建築塌下來幾十秒就夷為平地
以後改建大樓
計畫成立數位科技的攝影產業中心
外國媒體的報導說這次拆樓行動算是標誌著底片攝影時代真正走入歷史——現在來看
這個預言不能算是完全正確
越來越多年輕人覺得底片機好玩
自己在暗房把照片顯影出來……〕至於那卷未沖洗的120底片
〔最近才有機會看周蕾原初的激清
提及張藝謀當年拎著學生時代用賣血的錢買的
193元長城山寨的120相機去坎城影展
說他平日在家中搬一張椅子四周拿棉被厚布圍起來充當暗房洗相片
云云
不知道周蕾關於張藝謀的相機是長城牌這一點有沒有考証
小時候看新聞有個印象
畫面裡他拿的是外型完全一樣只有logo不同
比較便宜93元的海鷗
所以台灣開放大陸旅遊的時候我跟家人一行人去北京就捨高檔100元的長城
買了比較平價的國民海鷗
云云
原來以前我放在供桌上膜拜的對象可能根本就錯了
〕裡面是什麼畫面我也如在昨日記得一清二楚
















(三)



有天寵兒來我家玩
開門進來向左閃
低頭下腰從兩個我自己用薄木板釘的錄音帶落地櫃中間保留出入的細縫鑽入就是四面都被我之收藏圍起來的空間
她先從南面靠牆三列一組IKEA命名為billy的壓縮板組裝書架正中這一列抽出一本坐在堆擠大本字辭典人文百科全書與其他大部頭論述的雙人沙發椅上翻看
沒一會兒把書丟在一旁
站在北
東交界一處CD危牆之下端詳老半天
由低處看向高處
再由高處看回低處
右手無意識撫著臉頰抓撓搔癢沉吟斟酌
後退幾步有意擴大搜索範圍重新尋找
最後還是踅出畫面去了別處
我的視線透過舉至齊眼的135觀景窗先停留在她出鏡〔境〕後空轉的唱盤〔聲音停了很久也沒想到要去換一張唱片〕
又追隨因他踢到電線致使電腦螢幕突然熄滅跳出一個寫著no
signal
input
的移動方塊〔電腦桌底下是插滿線路
綠橘交錯的燈號閃閃滅滅的傳輸機




我將小時候看過的一百多張電影票撕角後的存根黏成拼貼畫裱框掛起
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搜尋某個記憶
寵兒拉開每一個裝滿錄音帶的抽屜櫃
看看都有些什麼東西〔他模仿秀場節目主持人以熱烈的職業情感向觀眾揚聲嘶喊
接下來請聽我永遠摯愛的fairground
attraction
然後跟著老式搖滾的拍子痛苦扭曲
啊啊啊
I
hear
them
making
love

I
hear
them
making
love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又把所有選台器收集起來左手三支右手四支
模擬快槍俠的身手向四面八方連續不停發射子彈
滾地翻+連續兩個徒手側翻撿起一小截底片手指掐起仰頭湊近天花板的吊燈觀看上頭記錄了什麼物事〔他以為是時間的顏色與形象〕
又亂轉收音機的調頻旋鈕讓廣播與〔被john
cage採錄至作品以後頻繁出現在現代音樂之〕沙沙聲交替製造出一種哲學的節奏感




竉兒搜尋室內在西牆最底層的雜物箱找到從供桌撤下埋塵許久的海鷗120
我幫他裝進底片
教他兩手垂放把相機捧在腰腿之間從低角度位置透過6
x
6
cm
比女生隨身化粧鏡還大的觀景窗看世界
他覺得新奇好玩
就抱著相機在這個四面都被圖書雜誌唱片錄音帶CD
DVD等等當代學術影音文化資料密密包圍的空間四處取景
從這個角落往上向東方遮蔽天窗的錄影帶山頭眺望
再往更高處攀爬
左眺
然後視線陡降
對焦
鎖定一個對象
搖擺式偏離
迅即又再返回
未料一個不小心步履不穩跌落下來整個人滾至西牆的圖書區














(四)



寵兒問我這城堡築得穩固嗎?擔不擔心地震來了可能倒塌把人壓在下面?我十指伸張些微出力先測試遮擋陽台整面落地窗的東牆
未見搖晃但感覺手心有力道反彈回來
遂後退兩步助跑
露出肩胛以橄欖球〔我跟寵兒開玩笑說我曾是橄欖球校隊的後備隊員
說得浮誇但其實也有兩分真實
從小逃學養成習慣
上大學後很少到校上課
有一學期開學連註冊選課都懶得去
打算晚一陣子再去學校以加退選的名義看看還有什麼剩課能上
我去體育組找老師簽名同意逾期選課
擁有外國博士學位這學期才剛回國到校任教的主任說開學以後才來選課者一律強制分配到我早上六點的橄欖球班
上課前自行提早十五分鐘運動場跑十圈自主訓練
第一堂課集合後精神講話
他說受聘任教目標就是為本校成立橄欖球校隊
今年倉促臨時招募人數不足
你們這幾個蔫巴巴軟趴趴萎靡餒敗的老油條就算當然隊員
跟校隊一起訓練
加在一起剛好夠數可以組隊成軍
前三週教會你們傳球擒抱踢接鏟人
(向後傳
向後傳
球永遠向後傳

快跑
加速
然後大喊一聲殺拼了命撲上去)
無論如何一定要趕上第十週出場參加乙組的比賽
剛開始我也有心鍛練
(挺住
一定要挺住
個子最小那個不要放棄
再給他5磅
10磅
挺住
小子
你給我挺住)
剪蹲轉體柵欄彈跳變速跑動
還有這個動作叫羅馬尼亞硬拉
主任不時跟在場子裡帶頭奔跑隨時當頭棒喝淒戾喊叫
(阻止他
阻止他
拓克路
人肉戰車
衝鋒
)我那麼矮
才138
cm
弱不禁風
才39
kg
提早來跑十圈勉強可以跑三走二
與人肉搏推拉衝撞就真的不行
每次捱完訓練
下課前整隊再繞操場齊步跑5圈
(跟上
跟上
後面那個跟上
)一步一個字大聲喊口號
(迎















)我都嗚嗚咽咽舉手拭汗順便也擦眼淚
到第四週說服自己實在撐不下去
還是放棄算了
如果下學期不能一次修兩門體育延畢也沒關係
此後就待在這間四面由書籍音樂電影圈圍起來的小室
再沒早起出門去上體育課
懷著罪惡感不知一起操練了三週的夥伴後來怎樣了
最後真的以菜鳥之姿順利成軍出場比賽了嗎?會不會因為我的逃避缺席少了一人無法報名呢?學期結束接到成績單拆開瞄了一眼
體育主任給了我紅字的14分
被當了
此後我的一生沒有再接受過任何訓練與能力檢覈
沒有上場奮戰拼搏
也不曾下場勇闖任何難關——可能這跟我現在迷戀看綜藝大集合綜藝新時代綜藝玩很大等遊戲節目有關——沒有報名參加過任何比賽
逃避求職面試
不曾與人競爭
競逐包括女人在內任何自己想要的欲望之物
例如理想
或曰追夢
沒勇氣站出隊伍表現自己讓人打成績掂重量
凡遇困難試煉考核總提前退卻脫逃不敢面對
沒有得到畢業証書
再沒有學習新的事物
智慧手機
app
社群網站和google
出門參考早就過時的紙本舊地圖
只在小鎮的舊書店買書
沒有FB帳號
連推特和IG的介面長怎樣都沒見過

不會網路購票
訂位
不懂關鍵字的訣竅
不會點對點傳輸資料
凡事不嫌麻煩閉守紙本作業……
〕鬥牛的姿勢去衝撞左側的CD牆
南面的書牆
西面的DVD牆
〔一連幾次被文化的牆壁反彈回來
在四面被圍起來的狹小空間裡跌跌撞撞

這是愛情的牆壁

這面是道德的牆壁

這是人為建制最後的禁區
和寵兒一起在激流中被衝得東倒西歪
就這樣你拍一張照片我按一次快門
定時器設定5秒曝光俩個人一起在鏡頭前活蹦亂跳連續擠出猙獰歪斜可怖懾人面目……〕兩手平舉掌心施壓想推倒沿著落地窗擺放隔絕去室外陽台之路的圖書影音聯合之牆














(五)



玩累了以後坐在地上發呆
不知不覺躺下睡了午覺
醒來後隨手拿起一張標籤上寫著1992年日記的8吋軟式磁片當扇子把臉上冒出的體熱搧涼
寵兒蹲在堆疊地板一層一層音響盒子前按壓搖控器逐曲試聽很快覺得無聊
就拿黑色噴漆在唯一能看到些許外面世界的窗玻璃噴上一個代表電子網路大大的@〔這時不小心按到閃光燈灼亮了一下
提醒我聲音停止早該去換一張唱片〕
她興味盎然翻閱裝訂成冊去KTV前召集人發給練唱的新歌燒錄片〔這些歌你都會唱嗎?忽然寵兒唱起了金韻獎老歌風告訴我
小燕兒飛呀飛
可知我深情……〕我找到一顆由各種傳輸線紥綑成的保齡球在睡午覺的紅地毯上滾來滾去
又搬出一個裝挑選後剩餘照片的紙箱
一把一把將照片掏出來抛灑天空雨落紛紛……
















(六)



竉兒抱起相機回到場子中央
由左邊看至右邊270度
再由右邊看回左邊310度

最後乾脆旋轉起來
順時針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
逆時針旋轉旋轉旋轉旋轉再旋轉
掉頭向左旋轉旋轉旋轉
反身向右繼續旋轉旋轉旋轉
越轉越快更快再快
旋轉旋轉不要停繼續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
我和他都暈頭轉向東倒西歪
撲撞在書架上又彈回來
倒在地上壓肩疊背踩來蹬去身體手腳纏繞一起攜手擁抱跌進一個黑洞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天色整個暗了下來

我們用家庭劇院的投影設備把喜歡的電影投放在對方肢體及舉目所見由數千上萬之文化磚塊堆疊而成的四壁上……



寵兒臨走前試圖從堆積擺放的細縫窺看外面的世界〔透過那個@看見外面漸亮發白的天空〕我拍完最後一張120底片
手動捲到底打開盒蓋貼上封條丟進東牆書架上面我之堆積擺放一只藍瓷花瓶裡
一直以為時間都經過這麼久了
如果拿去沖洗應該只有長年等待曝光受歳月侵蝕日久的黑影〔=歷史書寫常使用的幽靈象徵
自傳中以沉默為暗碼
加密書寫不給人看的外一章
〕但現在還在松山文創展覽
與Searching
for
Sugar
Man
差不多同時間以相同模式手工打造同屬當代庶民經典神話的
Vivian
Maier
四十
五十
六十年前封存沒有沖洗的120底片記錄所有在時間中發生的一切仍然清晰閃耀未有絲毫磨滅……















(七)


接近照片中心黃白圓點寫著英文字母B的是今日公司的玻璃杯
杯子裡面亂插亂塞許多小件雜物
其中一個請著「請勿」的圖片〔MWAAT-139〕
放大後可清楚看到一組序號04101413488727398〔某次展覽策展人在展廳一整面牆上安置由無數切割出來的小塊局部組合成的一張張照片
參觀者可以從牆上任取一小塊圖片帶回家當紀念
但必須在現場留下一張你儲存在個人裝置內的相片
交工讀生輸出切割後黏在由保利龍和魔鬼粘製成的小方塊上
補回牆上的空洞
大概是牆上的空洞越來越多
策展人無奈只好提醒參觀者請勿只取不補




說完我從心理分析躺椅上坐起
兩手環胸
〔上半身=日本料理職人標準姿勢〕轉過頭往坐在辦公桌後方嘴裡咬著原子筆桿的心理醫生睥睨過去
等待她的回應
心理醫生學電影裡的陳慧琳眼珠子骨溜骨溜慧黠地轉來轉去
微笑示意他聽懂了我的請求
給她時間想一想下週再行回覆

















一張家人的照片
2020-09-27




每次去都聽台北上班族喜歡的懷舊歌曲精選CD的私廚餐廳這次換了一張只以慵懶脫拍的單調鼓點搭配熟女啊啊呀呀一路到底轉完A面的爵士唱片
穿短洋裝上下5公分是蕾絲透明紗的女生提議玩故事接龍
題目是一張家人的照片
我從書包拿出在跳蚤屋尋寶找到已經摔得破爛自己用焊槍鐵絲和封箱膠帶修了又修的錄音機
打算把別人說的故事錄下來
我之模樣奇慘的錄音機與一位在有線電視地方台負責節目收音的男生拿出工作用的新機同牌子
體積大一倍
售價高兩個檔次
應同席飯友要求
交出自己的機器
依圓桌順時針次序進行傳遞儀式
轉了一圈才又回到我的手上



我自己想到的那張照片是叛逆期時候的父親——他之家居形象總是將一條與腳踏車發生車禍
致使膝蓋處在地上磨出破洞的舊西裝褲截掉裁短
改製成與現在台客風很像的半長褲
腳下則將舊皮鞋鞋跟處挖除剪去
變成可以隨意趿著走的拖鞋——日本綜藝妙國民糾察隊每次人未出席卻總有諧星故意提出爆料供眾人玩笑取樂的海倫師母
在自己家的庭院散步也是穿這種資源回收做成的克難鞋——還有洗黃破舊
垮在身上
背後好像去了什麼地方被火星噴濺一身小洞斑駁的汗衫
最後再加上一頭稀疏
壓扁塌地
只剩最後幾根不聽話朝天地四宇胡翹亂伸灰白相間的頭髪
有次大白天
父親上身穿了襯衫
下身還是那付居家形象
被一通電話叫去學校教官室
他顫顫喏喏問人期別
還自動報了幾個別人聽了也沒有反應的名字套交情
待領我出得校門
直接壓著我跟他去福利中心
左右兩手各拎一串衛生紙
還自備幾個提袋
裝了花瓜麵筋紅燒鰻罐頭洗臉毛巾代替鹽酸的潔瓷沙拉脫菜瓜布蟑螂藥
還有一根拖把
種種物資食品
再順路去地方機關辧事



父親繳交表格
照片——他事先細剪鬢角
抺好髪蠟
頭髪梳理整齊
站在照相館準備之紫色背板前
抿嘴微笑
這張二吋小照片
除了頭顱
面貌
還露出一點西裝領子與斜紋領帶的花樣
並按當時流行風格在頭頂有一處反光裝飾

神采奕奕
鴻運滿面
當時我感覺得到他很重視照片中露出給人看到的這一點西裝領子與斜紋領帶=帶出一種可供指認影中人半生立足社會某正派
受肯定之中堅實在位置的記號
但表格上預留照片的格子面積太小
長寛只比一吋稍大
女辦事員拿起照片看了看
輕蔑——MOD
前陣子才剛下檔有一部叫輕蔑的老電影
小時候我正是從那裡學來這個詞彙
女辦事員輕蔑地拿出剪刀——那年代坊間還沒有文具剪刀
如你們所知道的
每次只要提到這種文具剪刀
我都會思想反射
把後來自己當流浪童工
躲藏違章工廠製造文具剪刀所熟知的工序詳講一遍
公家機關的女辦事員拿出一把幫忙做家庭代工剪毛衣線頭那種彈簧夾式剪刀
將照片四邊各剪掉些許
裁掉了父親的西裝領帶
整齊鬢角與頭頂的反光
剪去了父親自感穩穩立足某社會位置受系統裦獎肯定的一個卑微
然而令他感到自尊的記號
父親被那把剪毛衣線頭的彈簧夾式剪刀瞬間剪回我所熟悉
染過風霜失敗枯老的居家原型……云云
講到那個「云云」的時候
一桌子人面面相覷——前陣子跟輕蔑一起上檔下檔的MOD老電影
另有一片叫面面相覷
我小時候也是從螢幕裡的黑白長片學得這個辭彙——可能覺得我講了一個不識相的故事
冒犯了週末現場溫馨歡愉的氣氛
這時有人起身去把慵懶脫拍
有一搭沒一搭
只有單調的鼓點搭配熟女啊啊呀呀一路到底已經轉完A面的唱片翻過來
B面就是正常樂隊正常唱歌了
穿短洋裝上下5公分是透明紗的女生站起來
無意識地把擦過手的熱毛巾朝我丟來
我正把玩螢幕顯示還在繼續錄音的機器
一下子受到驚嚇
掉進桌邊用來收集今晚一桌子人集體吃喝剩下的蝦殻碎骨醬汁菜梗還有半碗殘湯的砂鍋裡
同時間她推開椅子
跨出腳步
率先合著節拍
身體四肢旋轉扭擺
不一會兒與另一個日式文青打扮的女郎手拉手
快步舞動放浪起來









察看街景地圖
2020-11-06


上個週末下午利用
google
map

3D
街景功能確認家人訂位的鍋物店週邊好不好停車
輸入地址看地圖才知道原來就在我以前唸的小學旁邊
我把滑鼠點在運動場的中央
從畫面右下角纏在電燈柱上小鎮踩街的旗幟推測街景車在今年暑假某個下大雨〔畫面上可以清楚看見粗粗斜射的雨點造成地上積水一圈圈交互雜錯密集干擾的漣漪
〕的午后來此拍攝
PU
跑道圈圍起來的䓍坪空蕩蕩的
連一個人也沒有
我操作滑鼠讓視線
360
度轉了一圈
司令台上有個人對著水泥雨遮的牆壁練習空氣籃球
一個假動作然後轉身
躍起
俐落的身影在還來不及出手前的一剎那剛好被
google
車頂伸出的鏡頭凝結起來
我懶得依動線從學校大門出去
就把畫面轉到四點鐘方向
加速快跑衝過代替圍牆的矮樹籬
等整個兒糊成一團的畫面重新對焦清楚以後
顯示在眼前的是街景車拍攝之後不久便已停業
現正封閉準備拆除改建的舊市場街
懷著緬懷的心情操作滑鼠一步步前進
沿路查看每一個攤位
每一間商店
突然我在時間凝結
全部人員停止活動的虛擬街景裡發現一個活動的人
他的臉部被打上馬賽克
而且光從背影無從猜測他是懷著什麼樣的情緒
一個人走在這處早就停止活動
所有事物都被凍結的虛擬空間裡





我在螢幕外面看著那位在靜止畫面中獨自活動的人
他在這裡玩玩又踱去那邊瞧瞧
拿起攤販的水果隨便咬了一口
〔好吃嗎?瞧他表情嫌棄人家的樣子
〕又熟門熟路自己動手把烤到一半的甘蔗送進壓榨機擠出半杯熱蔗汁〔螢幕外=相隔一個宇宙
我品嚐聞嗅不到味道
不能用香甜膩口滋潤等等這些形容詞
但可以看到盛蔗汁的保利龍杯口微微冒著蒸氣
所以知道是熱的

喝都沒喝就三腳兩步竄到前面抄起一件村姑花色的衣服在身上比了比
〔小時候電視上的週末長片就演過這樣的故事
時間凝結
整個城市都靜止不動了
只有一位到訪的公主不受影響
自顧自一個人上街閒逛
其實是個挺孤獨寂寞的故事
另外還有一部卡通
學校要求的功課全部不及格的主人翁利用魔法在時間停止流動的罅隙裡逕自逃學
到處遛躂……〕我覺得驚訝
詭怪
太離奇了
連忙操作鍵盤
撥動滑鼠滾輪一路追踪他的背影
跨大步超前再倏地轉身想看他長什麼樣子?〔沒用
google
現在都按法規
在每個人臉上打了馬賽克
〕真是太奇怪了
我看著他進去一間運動服飾店
戴了頂棒球帽出來換去對面的彩卷行
掏口袋
對獎
沒中
揉成紙糰一把扔在腳下
再伸手進櫃台自己打一張威力彩
出來閒著無聊
就把送餐小哥停在門口的摩拖車發動起來
繞市場騎了兩圈
還擅自打開食物箱拿塑膠湯匙挖一口嚐味道……我在螢幕外面觀看出神
好幾次想把他喊停
攔下來認識交朋友
問他為什麼待在這裡
還有每日往返進出畫面的路徑……




這幾天有空就坐到電腦前
連上
google
map
再點進同一塊街區
剛才又看到那個人在眼前電腦螢幕顯示的
3D
街景畫面裡遊逛走動
心中有感
遂出聲喊他
喂!他沒有反應
喂——喂——喂——喂——喂!這下我急了
無意識地喊出中山美穗在電影〈情書〉裡喊出的話:お元気ですか?喂!お—元—気—で—す—か?お—元—気——但是要怎樣才能讓他聽見呢?〔看著螢幕裡那個似曾相識但也可能完全陌生的人流連在一處靜滯不動的網路廢墟裡
這裡停佇觀望一下
那裡又伸手觸觸摸摸
我坐在電腦前面監看
只能一直重覆喊お元気ですか?お元気ですか?可是不但他沒有感應到呼喚轉過頭來看見我
聲音被吸入螢幕
我等待許久
就連自己的回聲也在凝結的意識中消失得無影無踪沒有傳回原來的地方












過多的愛情
2020-11-13


拖了好久沒有繼續處理我的堆積擺放〔我教育程度不高
未識外文
找google
幫忙翻譯得出的答案是My
way
of
arranging
and
accumulating
things
=
MWAAT〕
試拍的那張照片是拿兩個郵局便利箱貼靠牆壁
藉拍攝框景術掩護障眼法疊架出長x寬x高
=
80
x
30

x
30
cm
一小塊模型空間
然後隨便找些東西把畫面填滿
實際上
在我的構想中應該還可以再行擴大至少一百倍
利用一整個房間——現在的照相機性能都很好
可以把堆積擺放在360
x
280
x
220
cm舊公寓單人小房間——我在這個小房間裡過了到目前為止的大半生——裡面所有物件不論遠近通通焦距清楚拍得纖毫畢現
將自己人生中留下——或浪擲——所有沾染指紋
汗漬與記憶的印迹一股腦兒在一個sight裡全部展示出來
























(1)



先清點一下物件
從六點鐘方位靠近觀察視線那本紅色的diary〔MWAAT–079〕開始
〔我假想出來長相酷似在電影裡扮過好幾回心理醫生的陳慧琳沒問我怎麼缺席許久沒來
點頭微笑
嘴角向上翹起成一道得意的弧線
終於要說這冊日記本了呀
這樣才對嘛=正好跌進我早就為你架設在那兒等待獵捕意義的網罟中




我收藏了不少日記本
〔我自己沒有手寫日記的習慣
很後來才開始在電腦上寫存成
doc可以隨時叫出來修改的日記
這種事畢之後仍繼續為書寫進行修繕補綴的習慣是從我父親那兒學來的——如同我在其他地方說過的
父親去世後我收拾遺物發現他生前花了很多時間整理自己長年與大陸家屬往來的書信

(I)上面滿是塗畫改寫的原始手稿

(II)重新抄錄偶有更字換句的修改稿

(IV)轉印紙留存整齊繕寫的複本見證了
(III)另外還存在一份郵寄出門最終定稿的正本
每一封信的不同版本各依年度
日期
整理成卷分開存放
我花了好些時間才辨識出這些不同宗卷裡的檔案是同一份信件在不同階段的成型過程
有些轉印紙複寫的底本上頭還可以見到信件寄出後
他仍努力作出逾期修改之根本無效的校正——不僅日記
每隔一段時間我重新閱讀寄給筆友信件的存檔
凡覺得有所不妥意思未盡完善的地方
也會在
doc上刪修增補
持續進行對方其實無從知曉的修改
〕除了畫面中這本家人寫於少女時期的日記
舊書店
舊貨店有時也會把資源回收得來不知誰人寫的日記本跟著原主人的舊書一起上架
我也會買回家看
〔你如果現在去台中的中興舊書坊
最裡面那一架上頭至少還有十幾本我挑剩沒買的舊日記
〕與一般書籍平等視之
無任何差別對待
這些帶著小鎖頭
燙金
絨布面
還有樸素如同穿了件深色塑膠雨衣之防水日記本
多半是學生〔例如一位住在通霄的國中女生
民國65年4月記寫他去市區零售布莊挑選布邊
髪帶
懷著最純潔的欣悅
『微風拂面
心湖也隨之泛起陣陣波紋
』〕
或者是軍人〔經排長
連長批改
訓示:『英雄好漢不要記這種事
知道嗎?』〕
再不然任職某單位人員〔年初疫情剛起買了一冊由中央印製廠恭印的空白日記本
扉頁有老蔣總統毛筆訓詞
前後附a
含史略
紀念儀式與宣傳要點
總共佔了8頁篇幅的革命紀念日一覽表
許多實有來歷的節日像我這等年紀的人根本未曾聽聞
例如1月11不平等條約廢除紀念日
3月18北平民眾請願紀念日
5月5日革命政府成立紀念日
12月5日肇和艦舉事紀念日
2月25雲南起義紀念日
還有陳英士
朱執信等等等等——還好
這裡有幾個名字我知道
去太平山
武陵農場玩
若由宜蘭入山會先經過以他們名字重新命名的原住民社區——諸先烈蒙難或殉國紀念日
b
新生活運動與革命實踐綱要
c
軍人讀訓
(相當於別的國家頒行的軍人敕令)與戰爭原則
(分列10點總共70字
觀其內容不管是中
下級軍官必要吸收的質素與養成要點)
d
滿江紅與正氣歌歌詞
e
朔望
節氣
世界時區
名都時差
人口統計
度量衡正名比較換算
電報日期月份地支及韻目代詞表
還有各種火炮炸彈有效破壞範圍面積圖解
最不能理解能有什麼用處的是清朝歷代皇帝的年號暨在位年數
這本藍布精裝
書脊燙金印有「中華民國49年日記」的精裝厚冊一年之中每天日期幾月幾號和星期幾都用仿宋體字——這是宋
明時代木版印書的雕刻字體
清版書已不流行
據我在跳蚤市場買到民國60幾年以前國民中學美術工藝課本
一年級剛開始第一個單元便要求在八開圖畫紙上手繪大小不等級數的宋體字修身養性連續好幾個禮拜
特別是我讀過一位復興美工出身的作家回憶新生剛入學每個宋體字都要徒手繪寫3百遍
日日熬夜寫到天亮手斷骨折都寫不完
深以為苦
若用今日普遍被接受之規訓的概念來看待昔日要求青少年在這種一板一眼足以悶死人的練習中獲取成就感——如果是國語文競賽項目之一的書法就相對容易理解並能想像
獲得追隨傅柯影響之社會史家關注也多
練習手工繪寫宋體字曾經作為一種意識型態與生活
乃至美學態度之規訓技術
應該從未有人提及
甚致很多人可能根本都不知道……總而言之
我想指出宋體字之所以被看重說不定與當時負責文化政策者對宋明理學家的態度有關
可以看成由槍桿子挑起共同尊奉儒家文化之此一面大纛下由最大公約數概念圈出的群體內部一個險險沒有說破的分岐癥候
待考——事先按格式印好
每日在固定欄位填入氣候
溫度
以及寫日記當下所在地點
我注意到這種應該是政府統一發給基層黨政軍公務人員使用的日記本——想來必定是領袖自己特愛寫日記
特懂得寫日記——在正式記寫內容前有一欄「今日提要」
可以猜想一般人都是用已被正常化但其實是偷吃步的方法應付:亦即記寫完畢後才根據已記寫的內容補填提要
而非胸臆先有計畫擬妥網目之後始才提筆撰寫
除「提要」之外
引人注目的格式與欄目還有:每月前預留2頁「本月大事預定表」
每週前預留1頁「本星期預定工作課目」

每週結束後留有1頁「上星期反省錄」
每月底則有2頁「上月反省錄」
從「提要」
「預定」這些欄位規畫可以嗅出寫日記被上層的管理員當成一種讓人潛移默化習慣處在一個謀畫的位置觀看任何事情的養成技術
乍看=訓練人去「做大事」的方法論
然而考慮「反省」欄位指出一個隱形在場的幕後監看者
所有人必須在指揮官領導之下依命令進行
所以骨子裡其實只是一種部份授權讓你進行自我管理的變相統治術——泛黃厚重
但保存尚稱良好
可能因為只記了該年一月份最初幾日
快翻之下未被檢出
遂與另一本同樣格式「中華民國59年日記」被當成可移作計算紙
草稿紙或供小孩塗鴉亂畫的空白本子上架出售
如此也才有機會僥倖被我買來
1月1日——雖然是一年的第一天
但在這本日記裡前面還有五
六十頁上述有的沒的資料與訓示——你看
日記不是翻開第一頁埋頭就寫
必須先根據管理員的指導學習重點
還要事先規畫
特別是很多沒有明白說出的邏輯
隱藏在格式與欄位之中
架著你按規範好的路徑行走——反映出上級管理員心目中的生活記錄
又特別是「紀錄所呈現出的生活」是件多麼緊湊
嚴肅
未可輕忽
且必須不斷接受考核檢視
受人指導
賦有責任與全民投入政治作戰的工作——元旦這天
日記本的主人說他上午八時參加中央委員會團拜典禮
與同仁閒談之際
新疆省主席堯樂博士——博士是他的名字
而非學位
或作博斯——走下元老席前來與他們握手賀年
這位在私下的書寫中以「余」字自稱恐怕有些膨脹托大潛越身份而非真是什麼重要宿耆人物的日記本主人說來者『老態龍鍾
無復當年英氣』
接下來又記于右任致詞
『聲漸微弱
手口憻戰

陳誠口扶之
站於一旁……今之將領何應欽彭孟緝黃鎮球羅列黃杰……均勛章掛滿
真夠威風……』最後記會後十時赴歷史博物館參觀現代油畫展
『多為印象派畫作
看了不知所云』——這句寫於民國49年的「不知所云」四字
對於早期備受學院輕視之印象派繪畫風格在歐洲以外殖民地區的傳播暨大眾心目中的評價史倒是一條可以參照的資料——後來幾天又記晚上去國際戲院看黛麗蕾諾與葛倫福特主演的彩色喜劇電影〈香吻緣〉
新店屈尺村發生分屍慘案
其他與任職工作有關的正經記事於此略而不錄






















(2)


至於畫面上那本家人少女時期初嘗愛戀滋味的紅色日記——很多女生結婚之後會把婚前的日記本存放娘家〔向來因職業要求懂得刻意靜默讓人忘了他其實一直在場的陳慧琳插嘴說
大他兩歲的姊姊小時候的日記本也擱置家中沒有帶去與丈夫共同生活——或說是在丈夫管理
權利範圍之內的新家
有天他從父親為姊姊保留的空房間搜找出來翻看
有一則寫於小學三年級的日記含忿記載他擅自吃了姊姊放在冰箱4分之1塊美心月餅
姊姊暗自誓言妹妹若不主動道謙此生絕不原諒云云
用的是一種街邊文具店以小孩子為對象進行販售的玩具鋼筆
搭配明度
亮度都極尖銳刺眼的天青藍螢光墨水
道歉的歉字寫成了「謙」
說不準什麼時候也許就在事情發生的那幾天
又也許是姊姊長大出嫁後的某一天
父親在那個小孩寫的幼拙別字旁邊用顫筆——筆畫如風中殘燭寫來抖抖顫顫——幫忙訂正了錯字
陳慧琳說他當下訝然
無法參透
理解這樣一件幼年犯下的過錯
竟然相隔這麼多年突然冒出頭來責難他
云云……說完裝模做樣凝視遠方
嘴角改向下
彎曲成一抺苦笑的裂痕
〕家人學生時代的日記原來也打算如此處理
有天下午趁著上班時間我跑去他住處自行做主通通打包
裝在想當然是為了搭配結婚禮服新買的一個桃紅色幾何花紋的鞋盒裡〔=作為接下來要一一開封
堆積擺放在那個360
x
280
x
220
cm我躲藏其中度過到目前為止大半生之舊公寓單人小房間
拍照後一一為之敘述身世由來之一百多個大小紙箱的其中之一
〕結婚前一天晚上
一位有著像是武俠小說男主角那般瀟灑名字的朋友帶著攝影機來我家
計畫拍攝一個男孩如何度過婚前最後單身之夜的微電影
作為申請美國大學電影科系入學許可須要繳附審查的作品
我讓他拍攝我趕工準備給來參加婚禮的朋友每人一份禮物
其中專門為新娘前男友準備的是在一個日記本大小紫色緞金的禮物盒中
以再生紙做的彩色稻草先行鋪墊
然後把家人日記本中與他分手那兩天寫的日記撕下來——那位想拍作品送去南加州與紐約申請入學的朋友搞了一台必須架在肩膀份量很重的攝影機
整個晚上跟著我亦步亦趨
我做勢預演給他看
如此如此
這般這般
等下我會從這個角度撕往那個方向
〔不行不行
通通都遮住了
記得手腕要抬高些
〕繼之考慮燈光投射造成的陰影
兩人聯合先把工作的桌椅轉了方向
坐定
練習了幾次變焦
檢查數據
然後刷一聲俐落撕下來
讓那兩張紙靜靜平躺在禮物盒中
蓋上
繫縛緞帶
〔用的就是畫面右上角邊緣那一袋故意露出以前去敦南誠品上專業禮物包裝課程購買的材料
(MWAAT-469)
上課期間熱衷把一些方形紙盒包裝的平凡小物例如一包5元的森永牛奶糖
或7元的滋露奶油巧克力
特價書
小文具
還有公司行號街上發送的免費贈品
用好看
有設計感
相對價格昂貴的包裝紙包起來繫上緞帶送給朋友
那陣子進行的最大工程就是將大大小小各種空洞沒有內容物的廢紙盒
包裝好後掛在也是誠品買來用鐵絲
塑膠和閃亮亮小燈泡做的假聖誕樹上
插電後立在我家吃飯桌角落裝飾氣氛
鞠躬䀆粹歷時十幾年
期間偶而有新認識的朋友來訪
興沖沖挑選禮物拆開雖然好玩
但心中不免黯然失落
最後才因空間配置有其他考量
不得已將那株假聖誕樹各個組合部件拆卸下來
用腳踩踏身體碾軋儘可能完全壓扁
裝進紙箱防塵
放置後陽台等待或許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完事之後記得拿張新紙重錄一次撕紙聲
刷〔不行
再一次
一定要撕得更響亮些〕




喜宴上朋友們打打鬧鬧
這位新娘前男友拆開禮物
瞥見裝在裡面的物件當場沒有表示
隔天才藉口打電話找家人聊天
說著說著
講到婚宴收到靜靜躺在禮物盒子裡的兩頁日記
居然止不住哭哭啼啼把自己也嚇壞了
這是不相干另外一線的故事
個中情節這裡暫且按下不表
〔順便可以提及的是我為另一位僅僅因為曾經送我一束只有很少幾株賣相欠佳不能當商品出售弱枝細莖的玫瑰
委實並不知情自己被當成新郎前女友代表的一個女生——在我日記中曾因另事出場客串
被標示為眼睛像夢一樣的女生乙——這裡並非指我認識兩個眼睛像夢一樣的女生
而是標示了我曾在心裡暗自分別對不同女生說了同樣的話——準備的禮物盒內放置的是取自畫面右邊以黑夜星空為底色漂浮許多玩偶人物的心形糖菓盒後面那個表面凹凸不平好像脫粧嚴重臨時再塗一層厚粉補強的小花瓶裡面與一干拉几什物並插一起仍可看見幾片枯萎乾燥的玫瑰花瓣
(MWAAT-327)
此即我之上網史
(=我所謂「電子浮生」)在BBS時期將告結束前最後的名片檔——她兩手都握著仙女火花
另外燃了一枝煙火
直衝上天
在爆炸開來的時候向我大喊
再會了
再會了
之後我返回住處
環顧室內
一束即將凋謝的玫瑰花散亂地插在水瓶裡
我伸出手
枯萎而褪色的花瓣剎時散落下來——如假包換的原件
日後這束人家誠意送我留念弱枝細莖在流逝的時間中自然枯萎的玫瑰花幾度裝進箱子隨我旅行搬遷
花瓣脫落
細莖也泰半折斷
我請那位拍攝作品準備拿去申請南加大電影系入學許可的朋友用柔焦拍攝我開啟封印多年左右兩邊各開一孔方便徒手搬運印有蓮霧與葡萄圖案之水果大王批發零售價格特惠的瓦楞紙箱
先將散落的花瓣小心撿拾起來
用熨斗噴水低溫燙平
置入皮夾大小的盒中鋪底佈置
再將碩果僅存最後一枝快要折斷枯萎乾燥的玫瑰花——小心
小心
唉呀
真的折斷了
只好剪一小片絕緣膠帶倉促黏合——置入其間
靜靜臥在以花瓣鋪底
像標本一樣的墓室中
施以美工噴膠固定——拜託
這個不用拍——用香港設計師Alan
Chan
出品的花瓣紙故作草率隨隨便便不整齊地包起來——OK

perfect
可是我很懷疑那個人打開盒子確實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嗎?〕



















(3)



壓在家人少女時代紅色日記本下面露出側邊拉鏈的真皮本子是我父親民國40年剛來台灣結識母親前的日記〔MWAAT-184〕
真皮封面已呈風化僵硬
失去生動光澤
父親去世多年
有天我回媽媽獨居的房子發現屋頂漏水
天花板整個塌了下來
在他們為結婚購置的衣櫃頂上的雜物箱內始發現這本父親寫於民國46年的日記
內中一篇又一篇情意悲憤的絕筆情書
敘述戰亂中隻身離鄉
『與妳相識
互訴衷情
卻遭移情拋棄』
信文以XX代稱對方
署名都是絕筆
或旁注見信筆者已經投海自絕云云
我乍見登時嚇了一跳
以為掀開碰觸一段父親後來掩蓋塗銷的個人史
隨即醒悟
那些都是從報紙雜誌抄來的文章權充日記
類似後來〈愛情青紅燈〉之類雜誌常見刊登另一種南部人北上求職抒發心情的雷同版本
當時我自內心突然綻生的一陣強烈驚悸清醒過來以後
好像看到了也會做出類似事情的國中時期的自己
唯恐被人發現以抄錄現成文章當成自己創作的羞赧
於是暸解那些文章必然真實觸到父親當時所懷某種深刻的心情
只因無足夠能力使用文字闡述自我
所以才會拾筆抄錄到日記中
〔a
父親年輕時錄自報刊的絕筆情書
數十年後被我閱讀
從焦黃但仍然清晰的字跡中推敲……而我將自己保留至今無意中記載了一筆從未揭破唯我獨知之羞赧歷史的國中作文簿找出
於今想像
對戡
文字自行滋伸如舊牆上的藤蔓鬚根
解碼……
b
由此可以略見愛情是一種影像
太多影像了
於此不遑深論




在父親日記本右後側
可以看見一根拗來拗去呈現曲曲折折的鐵絲〔MWAAT-441〕
剛搬進這間房子
我家並未向俗稱第4台當時尚未合法的有線電視申請接線
付費收視
有天我發現把電視轉到空白頻道
於灰

白三種粒子紛湧流竄的雜訊中依稀有些畫面
就利用我老愛掛在嘴上流浪童工時期學來的經驗
在電視機內部零件上多拴一根鐵絲延伸出來
分別嘗試從門

冷氣孔上下高低各個部位伸出屋外
朝向各個角度
終於找到可以差強人意的清晰度收看〈五花八門淺草橋〉〔即其中有個單元由火焰料理人周德富等三位師兄弟當固定班底互相出題比試廚藝較量身手的節目
這幾年每隔一陣子我便上網搜尋有沒有人將當年側錄的節目放上網路
但無所獲
〕及另個本土深夜情色節目〔變裝打扮成金賽夫人的未成名諧星邀請男女來賓就性愛情色話題舉行座談討論
旁邊彈簧軟墊上有一對名義上是情侶的男模女模穿著泳衣擺出主持人和來賓正在談及的床笫姿勢




在我認為其象徵足以成為一種深刻隱喻之畫面上那根拗來拗去曲曲折折的鐵絲〔此刻陳慧琳咬著橡皮頭早不知掉到哪兒去的黃色利百代鉛筆桿低頭自忖
似在沉思或許自己作為全憑我之想像假設臆造出來的角色
其實也只是盛裝某個隱喻的人形殻子也說不定
〕下面是Keith
Jarrett
某張盜版唱片貼在包裝膠膜上的宣傳貼紙
旁邊有個藍色太陽花形狀的單只耳環
和另一個金屬網紗噴金一字排開擺上3朵玫瑰造型的髪夾
像螺絲一樣旋在耳垂上面鍍金的鐵絲線圈掛了一串黃白紫綠橙五色粉彩透明壓克力材質製成的鑽石形綴飾
一塊心形鑄鐵挖洞插上一根鐵絲連著另一塊心形的鐵片
我自己用雙面膠在上面黏了一張曇花盛開的照片〔這張照片在舊物店買的
相紙上不知塗抹什麼材質感光
似液態金屬
與一般照片極為不同
猜想說不定是書上常看到的銀鹽兩字
〕照片底下是一個自然乾涸的圓錐形小香水瓶
一把25cm純銅製成的青龍寶劍
併放在折疊整齊呈小方塊狀不知綢緞或尼龍材質顏色極為俗艷一半螢光桃紅一半螢光草綠由美里醬那裡得來一塊紀念愛情的布巾〔MWAAT-522〕上面




















(4)



美里醬說他母親生前精擅織繡裁縫
以女兒的名字為店名開設時裝社
為小鎮婦女裁縫製衣持家營生
日夜辛勞成疾
最後死在他的懷裡
美里醬說母親去世後家中積存的布匹率皆發霉腐爛為小蟲蛀咬
就請學校演劇社團的朋友前來取回製作佈景
迨平日素有來往的幾個學校挑撿完畢
便將剩下的布匹連同一大堆印有他名字某某女裝社的塑膠提袋送來我家
那些鄉下老婦人做衣服會挑選中意的布匹顏色都很黯沉
我選了一塊電影裡陸小芬飾演鹿港老婦人去廟裡上香會穿的青灰色麻紗質地的料子
當美里醬的面剪下適當大小
將布料上面一朵像是長在池塘陰暗處一生一世曬不到太陽經過照相顯影膚色感覺不免有些黧黑的荷花留在角落
四邊打遮收綴少許
用針線縫在家中一個灰色洗舊的背枕上〔現在我正靠著它坐在電腦桌前打這段文字〕
其他則丟入書房角落不同方向的兩列書架於樑下交會為避免重疊互相遮攔特別格出一小塊
20
x
20
x
180
cm
四壁俱被圍堵的空間
這塊空間隱於樑柱角落闇黑秘密之處
不易為外人察覺偵知
此後凡遇有不想看見
不應看見或不方便被人看見
但又捨不得丟棄的紀念之物
便懷著一種暗地向自己告別說再見的心情
凌空甩出一道拋物線
丟進這塊我遲遲未加論述之外人難察獨屬背地的空間〔=封印起來使之不見天日〕




有天送美里醬回家
不知為什麼她與朋友們的聯合租屋處房間天花板上鑲了一個鐵環
我抬頭望之狐疑了半晌
這時總說自己和媽媽一樣苦命的美里醬
拿出一匹同樣來自母親生前經營裁縫留下顏色極為俗艷
可能廟會陣頭遊藝喜慶活動才用得上之螢光桃紅+螢光草綠
半絲綢半尼龍材質的布巾
綁上一塊她在全國高中運動會贏來其實是鉛質鑄造的體操獎牌向上丟
獎牌帶著布巾穿過天花板上那個極為詭異的鐵環
然後兩端打結
弄成形式在鞦韆與吊床之間
如近來流行之空中瑜珈訓練倒立
下腰的伸展帶
先順時鐘上發條盡力扭絞擰轉
然後跨上鞦韆掛在半空高度剛好坐在我身上胡搞蠻纏
在適當時機放鬆攀附布匹的雙手
整個人仍卡在我身上就像陀螺一般逆時鐘瑟瑟颾颾旋轉起來
又與我雙手互挽
兩人一體學泰山攀藤擺來盪去……



這時同棟樓房有戶住家正進行房屋修繕裝潢工程
各種機械噪音與工人
室友解悶的音樂生動傳至耳邊
先是渦輪馬達啟動發出低沉巨大的呼嚕呼嚕轟隆轟隆
接著打開電鋸
依空轉或伐木不同速度發出滋滋嗚嗚高高低低高低低又吱吱噎噎吱吱吱吱嚶嚶嚶嚶一段刺耳的旋律
伴隨噪音有時候是台語歌
這時稍有年紀的師父會跟著哼唱
〔我一生來被人害
甲著流浪走天涯〕
有時候換成徒弟比較愛聽的偶像流行曲〔愛須要溫度
擁抱的人才算幸福〕
師父便識相閉嘴
發動機器開始打牆壁
撬磁磚
拆浴缸
砂輪機開開關關嘰嘰嘰嘰咿咿咿咿聞到金屬的焦味
又大聲嚷嚷叫不濟事的徒弟取來釘槍
啪㗳
啪㗳
啪㗳啪㗳啪㗳
偶而還用手工錘幾下釘子
槓槓槓槓
咚咚鏗鏗
磁磚掉下來了
乒鈴乓啷鏘鏘噹噹叮咚碰
水泥也鑿開了
隔壁室友在聽唸歌懶洋洋嘮嘮叨叨的tom
waits
時不時傳來一陣如小丑凱旋行進
不小心跌倒
假裝費了好大勁兒還爬不起來的滑稽節奏
發動機漸漸停了下來
噠噠噠噠咕嘟咕嘟噗哧噗哧
很久以後的某一天
從頭到尾聽我說話一直使勁咬著鉛筆桿的陳慧琳談起那天我在描繪這件事的時候
秋天的夕陽從診間窗戶斜射進來
整個場景籠罩在一片溫暖懷舊的愛戀光暈裡
云云

























3之1,適合在書房玩的滑塊遊戲
2020-12-08




上次說到我家因為堆積太多捨不得丟棄的瑣碎之物以致變相淪為儲藏室的書房角落
為避免東西向與南北向縱橫兩排書架的交疊處會使落在邊區的書籍蒙受遮擋隱蔽
在最初進行排放擺位之時便使各自退避少許
圍柵起一處21
x
23
x
174
cm
條柱形的夾層
此後凡有不想看見
不應看見
或不方便被人看見但又捨不得毀屍丟棄的紀念之物
便懷著一種暗地向自己告別說再見的心情
凌空甩出一道彩虹狀的拋物線
將東西擲進這塊四壁俱被圍堵
外人不易察覺
深井似的秘密空間〔=封印起來使之不見天日
〕接下來我就繼續論述這塊隱於闇黑的間隙之地




















(1)


以桌遊中的滑塊推盤遊戲為即將展開的論述進行前置整理:先在紙上畫出一個5
x
6的方格陣
按一般地圖索引習慣由下往上
從左至右
為每一方格標定座標
左下角定為1A的這一格為房門入口
進入後1B
1C
1D是為貼靠牆壁擺放的三座縱向書架
房間底部2E及3E位置分別是另兩座橫向擺放的同款書架〔在遊戲盤上以#代表〕







E
|_*|#
#|
_書_桌_|





D
|#|_|_|_|_|_|





C
|#|
|+|+|_|+|





B
|#|
|+|+|_|+|





A
|
|
|+|+|_|+|

____門
1
2
3
4
5
6










|+|_|+|

__________|+|+|+|




















〔在書房平面圖=遊戲盤第6行的A
B
C位與房間中央座標2A
2B
2C

3A
3B
3C
還有走道盡頭用來隔間的牆壁後頭在遊戲盤座標應標示為負的
4A
6A
4B
5B
6B
等以+號標示處也分別擺放十餘座書櫃
但與本次將行論述那塊受
1D

2E
兩座書櫃夾峙圍柵隱於闇黑
類似深井的間隙之地牽涉較少
對其外觀與堆積擺放的情況容後再表



如上所述
縱橫兩列書架於牆角鑿疊相會
為了將擺放上架的書籍完全展示在外
入人眼目
避免部份排靠邊側的書籍隱沒於書架與書架的交疊處
不得已無視空間利用最大化的理性計算原則
任由不同方向擺放的兩列書架夾峙分隔出一處於視線中儼然消失的空間
隱於屋角
在偶然之間成為一處外人難以察知我用來匿藏心事的所在



要將隱於遊戲盤左上角這塊被標示為1E區域狀如深井之夾層中的物件取出
有2種可能施作程序
若非由橫向移動開始起步
便是縱向

考慮第1行B
C
D三座書櫃〔可以在家人房間另一排沿牆擺放堆疊至天花板之書架高處找到IKEA
1995年型錄
(MWAAT-172)——這一年的型錄除封面
封底以外
內容全都是英文
我把這樣的設計規畫
理解成形象佈建的一環
進口已開發國家的設計師美學平價供應開發中國家
這一套做生意的方法學在戰略上瞄準本地嚮往中產生活美學
事實上也正努力攀繩往中產階級晉昇的年輕人為欲涵蓋的消費群落
與這幾年電視廣告狂打廉價的營運方針——畫面是群眾沿購物動線
突破障礙
紛往結帳出口興奮狂奔
其中一位顧客骨折
打了全腿石膏
撐著舊式的木頭拐杖走路行進一跛一拐仍奮力搶奪打折商品唯恐落在人後
若翻轉以上畫面從另一個有別於廣告宣傳拍攝取景的角度觀看
這群突破障礙將商品搶奪在手的顧客卻彷彿是在現實中受到侷限
掉進全球化經濟坑陷
正掙扎著想從洞裡爬出來
不得不暫以CP值為首要考慮之更年輕的新世代
恰可作為一個跨國公司前後不同時期對市場的理解與觀察可資相照的對比
在我從另一房間書架高處找出來彩色印刷已經褪色泛黃
特殊油墨散發出與圖書館數十年無人問津之舊書相同氣味的這本95年型錄的封底
可以看到這款瑞典組合傢俱來店開設1號店
當時被選為主力之一的商品展示圖樣與規格尺寸
這款取名叫MAST的黑色箔皮寛74深21高173
cm分格5層的書架以業界甫才新近開發將細木屑加入膠劑施以高溫烘壓工法鑄成之密集板製成
在IKEA第一波來台販售的美學商品中價格至為廉惠
173
cm的書櫃分格5層
扣掉隔板厚度
每層高度接近33公分
對於此地最常見的25開書籍高度21
cm及
32開高度19
cm來說
空間利用不免顯得有些奢侈了
我選在深夜出門散步
在住家附近繞了一圈
撿拾被丟棄在路邊猶可利用的廢材
用小時候來我家蓋房子的工人遺下的一把這麼多年怎麼鋸也鋸不壞的鋸子裁成適當大小
稍事打磨
用噴漆單面塗黑——因為預計作低層隔板使用
看不見的底面可以省去塗裝——將它改造成前5
層足夠擺下18開的24
5
cm
第6層35公分就算A4的大開本也可收納的6層書櫃
再後來
每格書櫃都擺滿書
遂顧不得美觀
連書與層板之間的空隙也儘可能多塞幾本
甚致如同商店將花車貨品突出擺放佔據部份騎樓那樣與小開本口袋書分佔前後排成兩列
意圖將空間的利用值儘可能擴展至極大
太重了
密集板承載超過極限
中間便彎塌下垂如老人駝背抬舉不起腰桿
感覺萎靡困頓一付全身乏力疲匱不振的蔫樣
我又選在深夜出門往外頭繞了一圈
撿回別人家裝潢零餘下來適當厚度的剩材
裁切打磨
用噴漆兩面塗黑——這回作為垂直支撐的格板無分正反裡外都看得到
故兩面皆須塗裝
只是這次裁鋸有些隨便任意
尺寸未求精準
過與不及
原來塌彎的層板或者未能恢復水平
或者一大弧變成兩小弧
更顯零亂
〕書櫃頂上為求所有空間能夠完全利用來擺放我的收藏
最初佈置時便從IKEA一起購回同系列MAST
70公分高的黑色矮櫃
組裝後雙手抱起
蹬上椅子
舉至頭頂置放其上
作為利用空間另行疊增的頂櫃
就連頂櫃的頂上與天花板之間最後30幾公分的空隙也擺滿了學生時代喜歡看的舊雜誌
筆記本
作業簿
學校老師發下的講義〔早期影印使用化學藥水
保存時間有限
這些講義上面的字跡許多已經似發霉般漶漫模糊
淡化
甚致消失不見
〕還有自己胡亂參考
東翻西抄
教師其實也不可能有耐心細看就逕予發還的報告
以上疊置層層的重物
若要逐格依序進行連鎖移動著實不易
遂決定採橫向方式
將佔據E列3格空間臨窗擺放的書桌〔外觀仿歐洲新古典主義造型
雖然桌邊及四腳加工體現貴族華麗風情的裝飾線條
但在多處看不見的地方使用單薄夾板
並以釘槍——連螺絲和釘鎚都免了——及工業黏膠代替傳統木工榫接技術進行商品化作業
〕移至D列
挪出位置
好讓同樣也是IKEA
黑色MAST佔據E列2
3位置的兩座書架捱次往右移動一格
如此便能露出在遊戲盤上以紅色星號醒目標示作為遊戲終局之我用來匿藏那段耽於墮落之生命週期中一干不合法心情暨紀念物件的空間

















(2)


首先必須在已經堆滿書籍雜物的地板上清出一塊空間
然後將桌上一疊一疊眼見積塵很厚遂拿廢紙蓋在最上防塵防曬的書籍〔被我堆疊在書桌上的書概分以下幾類:一
大開本的字典
辭書類:a
曾經在停電的颱風夜因為雨水從忘了關上的窗戶打進來
以致整個兒通體濕透中華書局3+1巨冊的辭海
(MWAAT-294)
這套字典從學生時代起就鄭重置放在我從京都哲學之道一處古民宅——日本老先生嘰哩哇啦一直從內室搬東西出來介紹
我也不懂什麼材質多少年歷史——買來附帶一大兩小三個只能置放紙筆文書極甚淺平之抽屜的桌上型書架上
多出來的空位還擺得下小時候父親教我必須會背四角號碼檢字口訣才能使用的王雲五大字典
和幾本零星不完全的觀念史辭典
至於偶而也會拿起來翻翻找找四巨冊的中文大辭典
六厚冊的漢語大辭典就捱著它們豎在桌上——因為一邊沒有支撐
常常說不準什麼時候突然就跟骨牌一樣一本接一本連續翻倒傾覆
最後幾本甚致跌落桌面重摔在地——方便我有時候會用這本字典去查找檢覈另本字典的內容——例如梅艷芳死訊傳來的那天晚上電台播歌
寵兒問我蔓珠莎華什麼意思
我就翻找了好幾本字辭典逐步釐清線索才後得出答案是彼岸花——其他放不下的就平擺疊放
三厚冊的五經辭典
只比手掌稍大但匯帙一冊超過60公分厚以至於拿起放下翻閱起來頗覺困難的十三經辭典
刻印章玩會用到的金石大辭典
佛學大辭典
道教大辭典
漢語文史與社會科學聯合大字典
使用80磅影印紙盗版使得厚度變成三倍的中西印哲學大百科事典
還有其實用不著——因為我既不識英
外文
也不識日文——只是拿來當冷僻字
異體字索引用的十三冊大漢和辭典+實際上=它之簡本三千頁的廣漢和辭典
這些字辭典都是我從舊書店以極低廉的價格買來——我對舊書店上架不管幾年始終乏人問津的大部頭舊字典一直懷著除了說是眷念實在也不知怎麼解釋才好的心情
買回家往往會特意為它們尋找適當機會搬出來使用——連同另個領域其他被翻閱至破爛污黑發霉各種中英文袖珍字辭典以後都會一起搬到我躲藏其中度過到目前為止大半生的房間
分配一個位置堆疊擺放
與自己人生中所有沾染指紋
汗漬與記憶種種印迹的其他物件共同出現在一個sight裡面併同展示
b
以前花很多時間查字典
查過的字會比照閱讀一般書籍在羅列出來的諸種釋義與引文中畫上幾筆側線
以圖留下觀閱的痕迹或印漬=腳印的概念
例如在閫字下面的各種解釋我都逐一畫線
有幾道紅色
又有幾道藍色
推想曾經查索兩次
其實對我來說
它的客製化意思不妨引申成另一種溫柔的圍困
c
前陣子在筆友的文章和日記下面瘋狂寫留言板
有一篇考慮後未發佈的留言說我喜歡查字典
喜歡看人查字典
看到人查字典就很開心
但是如此如此
這般這般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考慮桌面空間不敷使用
便將所有字典水平擺放
一本一本疊壓上去
最上面甚且還積壓了幾個裝雜物的紙箱+我曾詳述此間書房中每本書在它被分類歸檔送進固定櫃位儲存以前
於清潔封面之整套施作程序中使用於二次擦乾之costco以巨大份量包裹販賣的廚房紙巾
或許因為如此重量加乘造成取用不便
就開始依賴網路
很少親自動手查找字典了
有天我站在書房門口凝視這幅=文字自此被壓在世事底下
貼上封條的意象
發現唯一從層層疊壓之中獲得意義歸屬者唯獨夾在字典裡的花瓣莖葉糖果標籤
壓得特別平整
一時有感
遂將厚重字典搬出來
置放整日坐鎮之電腦桌下
擱在印表機上頭
決心要好好利用
雖然大部份時間還是用網路查索比較快捷
云云

待讀書:閱讀時會把a
與手上正在讀的這本書直接相關
或b
家中現有其他可以互相交涉的脈絡
再不然c
打算接下來或近期將行閱讀的書擱在旁邊
隨著這一本書到那一本書的閱讀意識增刪重訂
常常讓某一本書突然插進隊伍最前列
也常常因注意力轉移
把在前幾輪閱讀過程中列入計畫的書目整批剔除
流放到在眼下可展望的未來恐怕都不會想再看顧一眼的角落

書房裡另一面位在樑下的書架之牆
由位在遊戲盤第6行A
B
C位的三座書櫃組成
是IKEA
另一款80
x
28
x
202
cm
白色箔皮之billy系列
使用承重系數更勝MAST之高質量密集板
買回後自行組裝
漆成黑色
晚間出門散步將注意力放在路邊堆積的廢棄物
然而這次繞了幾圈
只撿到幾個潮濕破損的條板箱
拆卸裁鋸重新釘合省去打磨直接以噴漆塗黑製成頂櫃
剛好貼著屋樑完美吻合
頂櫃完成後緊臨天花板下這面牆壁還多出
8
公分寛x
90
公分高的空間可以危危顫顫安置一千餘冊
40
開文庫本的口袋書及各種小開本的薄冊+被我認定短期內不會有任何閱讀計畫含覆
暫時或從此永久逸出我之閱讀興趣的書+藏有秘密回憶或無法分類——圖書館按學科分類
在一個完整涵括預先鑄好的框架裡
每本書事先都有固定的位置
後結構論述流行以後這成了打破堅硬小殻內固定秩序很好用的隱喻
但一般人自己家中的藏書
未必是按這種「先驗的既定分類範疇」擺放
每個人依個自的閱讀興趣手繪只有私已一人唯我適用的知識典藏與閱讀地圖
在公用的分類索引被劃入小說的書
在另一份私人的索引裡被當成風俗取材
古典美學評論或是頑固神學的一個例子
攝影是社會學
古典文學則與科技自由主義和美術策展三足平分撐起一座等待被下個新世代用炮火射擊的靶子
理查羅逖曾列出幾本乍看無關距離很遠的書
例如法農大地上的受苦者
尼采偶像的黃昏
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
維根斯坦哲學研究
波特萊爾死之華與佛洛依德精神分析引論等等
津津樂道自豪在他家中紛紛自由跨界擺在同一格書櫃裡
有趣的是短短數十年後
我這一代在受教育啟蒙讀書的過程中
他列出的這些書明明一直都是同一刻板類目之下血緣親近總是被人一起談論的知識與觀點的團夥——在上述逼仄的空間中勉強擺放的書籍包括藏有秘密回憶——呃……既然是秘密就容我賣一下關子稍晚遇有適當機會再行吐露
不然一個旋轉門出去扯得太遠恐怕讀者找不到路回來——或無法分類的雜書——雜書作為一個種類應該也有它的閱讀方法論
讀書家實際上都很捨得花時間勤讀雜書作為策動思索與想像力飛行跳躍的動能密技——然而8公分的寬度擺放書籍實在太窄了
每次地震稍大就會聽見書房裡轟隆轟隆山崩地裂響了幾秒鐘
然後寂靜下來
我總是讓跌落的書籍散置地上暫時不去管他
等家人回來拍照
po網
清算得了幾個贊
幾天或數星期後才行整理
每次我按出版社不同叢書系列與開本大小把這些一再疊至高處又一再垮塌下來的書先在地上疊成十幾二十落
再拿一張底下有用毛筆字寫我父親名字雖然字跡磨損但還算是能清楚辨識只不過卯榫搖晃頗有解體之虞的圓凳子墊在另一把書桌椅子上
爬上跳下
把這堆傾圮無用的書本一落一落擺放回去
然而不免有些遺落在角落
無法歸類
又或者我又重新臨時發生興趣
再不然其他原因——例如一疊胡品清的舊書本來是要送給以前利用新加坡網路公司提供的免費信箱寫短信倒閉後暫存美國線上伺服器時間久了地址忘了就等同自我放逐漂流虛擬外太空每次都說在所有人裡面我最疼你的筆友dustinthewind@pcmail
但是沒有送出
想一想就撿出來改置辭?借取計畫的新分類裡——這些未能歸位的書
就暫時疊在桌上
〕移置地面〔這樣做的目的是待會兒使力拖移桌子時不會因重荷損傷桌子的結構〕
必要注意儘可能以維持桌上原本擺放位置不使混雜的方式搬至地板新近清理出的空間
然後將閒置書桌下用繩子纏成雙十字捆縳起來兩個出版社總共三種版本然而蒐羅都不齊全的諾貝爾文學奬全集〔以前總以為將來必有空閒可以好好讀一讀這些受到舉世崇拜的文學經典
但眼下觀察此後恐怕越來越沒有解開捆縛它們的那條繩子的機會
蓋因在不同時空的社會中各有具指標意義
加持效應
受人供奉頂禮膜拜的名單或獎項
台灣文學書籍市場定義大師的參考座標早由諾貝爾獎轉向布克獎
坎城與威尼斯的權威與號召力也大不如前
光從這些書分由不同書商企畫出版
又都是我從書寶網路二手書店一元起標往往無人跟進追價
或苿莉書店擺在地下室樓梯後面那塊原來應該作為玄關專門堆放4本100元的特價書中零星挑出日漸積聚
可以想見諾貝爾文學獎近年在台灣讀書市場較諸前世代倍受冷清的待遇
〕裝進紙箱大陸由網友鄉民合力在全球網路之海鉤沉蒐集藝術電影大師套裝動輒數十張DVD的作品集
連同一個裝玩具相機的防潮箱〔繼石膏
噴漆之後的又一隱喻〕
還有一個因地震書牆數度倒塌被掉落的書籍砸得凹陷杌突日久變得鏽迹斑斑的大鐵盒〔作為一種品味與感覺的形像商品
裡面裝滿我在家中各處角落隨手收拾得來的鉛筆
原子筆
墨水筆
鋼珠筆
螢光筆
自動筆
許多因這些年很少再有寫字機會
已經乾涸寫不出字來
附影像檔
(1)
〕集體向外搬遷挪動25
cm
然後將桌子拉出
乾坤挪移造成一處足夠接下來將右邊清空的MAST書櫃整個兒橫拉過來的空缺



這兩座正待清空的MAST書櫃盛裝的圖書領域我已許久沒有涉足
〔只有幾年前一直執著認定無須標記姓名的女生想學人拍片當網紅
就逐本翻看
找出一本幾乎每頁都有鉛筆畫線痕跡的厚書
攤在桌上拿橡皮擦逐頁將鉛筆畫線的重點拭去
滿桌子都是密密點點一撮又一撮黑色的屑屑
附影像檔
(2)
〕暫不介紹
額外置於書櫃頂上遮住冷氣窗口的書種是童書類
〔a
大眾書局由五彩進化至七彩精印附標準國音的幼稚園讀本
幼稚園新課本
最新幼稚園課本
幼稚園常識
和最新幼稚園常識
比文字大很多的插圖裡
媽媽和老師都穿旗袍
爸爸穿美國卡通裡才會見到黃色或天空色的條紋西裝
汽車則是當時幾乎不會在台灣出現加裝尾翼的粉紅色雷鳥
b
台灣兒童書局出版國民學校低年級適用以五線譜為主另附簡譜僅供教師參考每曲皆配動作——以一個圓圈為頭+一正一反兩個三角形為身體+四條線等於手腳之簡單圖畫代表一個人——的唱遊課本
c
文化圖書公司的兒童故事叢書分十冊介紹世界偉人——直到很久以後才暸解偉大是一種牽涉時間的概念
不僅區分世代
且具有限保存期限的概念
d
台灣書店發行
省府教育廳主編
分低中高三個學年層的中華兒童叢書——上星期跟筆友寫信提到菜市場常常拿紅白塑膠繩綁頭髪的小女孩向我推薦全家特價花車上的桃酥
一包76元
兩包也是76元
登時想起小時候學校有一本我很喜歡的故事書
一個燒餅一文錢
兩文錢可以拿袋子自由裝到滿
堅持只花一文錢買一個自己吃的人最終贏得好運就屬這個系列
e
光田出版的少年科學文庫
王子月刊
開山書局吳金水編譯的頭腦體操——收錄火柴棒問題
樸克牌問題
最短路徑問題
迷宮問題
偵察謎一般的事件
挑出錯誤的倒影
還有美國聯邦調查局甄選情報員的測驗題
每冊最後附有10道懸賞題
在獲奬名單中可以找到一兩位現今知名學者的名字
f
青文
水牛
國語日報等等出版在國字右側附列注音
潤飾改寫過的兒童文學與世界名著
去年我還把梅特林克的青鳥拿起來讀了幾頁
〕我舉手過頭〔MAST書櫃的高度是174公分
最高層的位置約在150
但是我太矮了
筆友天地凡有看我日記的站友都知道我只有138
cm
39
kg
〕從堆在高處的書籍開始
先抱出一疊書
轉體
左腳打橫45度跨出一步
利用身體重心擺盪的律動先恭敬〔兩手接觸書本施力搬移之前順勢一頓
身體前傾少許如點頭=向在此擺放蒙塵已久的書本鞠躬致意
〕將書本挪取出來
然後在手上翻轉
整疊打橫水平搬移輸送至剛才清空的桌上鄭重擺放遠端
接著縮回腳步
轉身面向書架
續再抱出另一疊書〔別忘了施力搬移之前身體順勢一頓向擺放蒙塵已久的書本鞠躬致意這個相當於進行儀式禮拜的步驟
〕重覆以上程序轉體
橫向跨腳
擺盪身體重心先行致意再將抱下來的書籍輸送至桌面與上一疊採長寬十字交叉的方式堆砌疊放〔以便工作完畢能如畫面倒帶反向依序將每一本書擺回書架原來位置不會錯亂
〕如此依序如一齣機械芭蕾由程式控制反覆動作
從頂層右側開始取書
至最下層左側將這些近來很少觀閱但我眷念不已的書全部取出疊放清空的桌面上



接著鑽進桌下
以仰臥起坐身體儘量往前彎壓超過腳掌的姿勢
伸出手指勾拉位在遊戲盤2E位置之書櫃底部
朝身體方向施力
往剛才調度出的空缺方向死命拖過來
挪移些許距離
接著從桌底鑽出地面
如法泡製相同程序
重覆抱書
轉體
跨左腳
利用身體重心挪移擺盪將書本置放桌上
抽手縮回
轉身
反向擺盪重心面對書架
再抱出另一疊書
與上一疊採長寬十字交叉的方式堆疊擺放
繼續清空在遊戲盤上標示為3E的第二書櫃
再次鑽進桌下
俯趴地上徒手施力
輔以右腳環勾桌腳如鋼管舞者利用反作用力撤收手肘
終於使3E書櫃朝向剛才費了一番工夫始挪動騰出之空隙移動些許距離
這時心中一陣相當於許下芝麻開門這句咒語那樣的一陣抖顫
閃電靈光來不及捕捉
〔有關墓室
陵寢
啟動機關〕
兩座書架密接之處開啟了一道裂口
露出隱藏在後的那塊闇黑間隙之地
可以看到一個滿是灰塵紅色漆皮的手提包坐擁在一堆雜物之間赫然現身眼前
附影像檔
(3)








E
|_*|_|#|#|_|_|






D
|#|_|_|
_書_桌_|






C
|#|
|+|+|_|+|






B
|#|
|+|+|_|+|






A
|
|
|+|+|_|+|




__門
1
2
3
4
5
6











|+|_|+|


__________|+|+|+|






(遊戲盤畫面之2)











3之2,在豢養蠹魚本身就快風化的房間盤點記憶的霉
2020-12-08














(3)


鑽出桌子
蹲跪在那道開啟夾層約略比一個拳頭稍寬的縫隙旁
瞇著眼
左右俯瞰
爭取最大角度從開啟的裂口審視裡面的物件
試著伸手探入
細小的物件可以直接從罅縫中抓取出來
皮包
紙袋則須利用手指捏握勾扣
抓在手中沿裂縫抬移吊起從上方出土
如此把封印於這塊闇黑間隙之地的物件一一請出



紅色〔拿負的5B從下面算上來第二格架上裝潢雜誌出版的色票專刊比對了一下
大約在葡萄酒紅
桑葚紅
薔薇紅
和一種紐西蘭產的啤梨紅之間〕漆皮的手提包
(MWAAT-654)
光面如鏡
應該是我以前迷戀跳蚤市場〔我第一次逛跳蚤市場買的東西是雙裡面有中華路某某皮鞋店字樣大約適合高中年紀女生穿的高跟皮鞋
顏色在朱紫與金褐之間
鞋頭繫有珠飾的蝴蝶結
保養很好
鞋底很乾淨──知道如此這般會被人聯想有變態嫌疑──彷彿原主人十幾二十年來偶而還拿出來擦拭灰塵慎重保養緬懷什麼似的
在緊臨中正紀念堂旁邊只相隔一條馬路某公職宿舍區的跳蚤市場看見這雙女鞋的那一霎那眼前出現柔焦光暈
是一齣快速播放的電影
一個少女穿去舞會
回家後收進鞋盒
就只穿過這麼一次
整個故事我全部清楚都看見了
〕勤跑購回
本身並無太多紀念性
此刻右手提握把
左手托在包底中央審度其顏色
形狀
曲線與整體感覺
繼之旋轉方向掉換角度
從側面觀看



包體形狀比放大版的長皮夾更顯狹長
近來已少見
包身沒有logo
或烙印文字〔=前品牌時代由路邊某皮件行自製放在自家店頭櫥窗展售或接受客人委託定製的商品
〕以古董皮包為關鍵詞上網
google
圖像
似乎是上個世紀20
30年代以前至上上世紀90年代曾經幾度流行過的式樣
不僅積塵很厚
還佈滿從牆壁剝落跌下的水泥漆
鉚釘和連接握把的金屬扣環表面已經霧化失去光澤
但漆皮完好
並無受損
目測拉鏈已呈完全的銅青色
並長滿白色霉斑
試了試
連一齒都無法拉開
根據幾年下來玩物的經驗
我拿上星期家人才從10元商店買回來一把8元的美工刀
點在側面縫線的角落先行捉摸感覺
輕輕點壓下刀
接下來就可以輕鬆地把側面縫合的皮革沿線撕開
經過兩個直角後整面掀起
用大拇指揉了揉內裡皮
感覺是鹿皮
襯裡則是gucci色有著蘿蔓花紋的緞料
其中似乎隱藏了某個文字〔後來我在沒有辣手開膛避免進一步破壞的節制下儘可能仔細通體檢查一遍
又拿探照燈從側面那處撕裂的開口打光進去
試著想找出製作皮件行的商號名稱但無所獲
除非我能破解那個隱藏在襯裡蘿蔓紋中的英文花體字
〕拿刀儘可能小心割開裡布一角
就可以伸手進去把皮包裡的東西掏出來



裝在皮包裡的東西全屬同一位寵兒
在此先進行初步分類與盤點




有些物件我於現今的記憶庫中掏洗半天
根本連半點殘餘印象也搜尋不著
例如:一包還剩餘4根上面註明「特別溫和」的新加坡香煙
(MWAAT-173)
受錫箔保護的剩煙受潮吸收水份後日漸腐爛
菸水流出將外盒染色
好似在某種苦汁中浸泡
再經時光歳月烘烤自然乾燥僵固成標本狀
〔在youtube被人標示成冷門電影
以可能不到240P連VCD都不及的畫質放上網路的電影半支煙——筆友天地有位站友將自己的暱稱取名半支煙
猜想他也喜歡這片——已開始有老人失智癥狀的曾志偉隨身攜帶的煙盒裡也有半根從年輕時候保存下來被某個女人吸過幾口以後受時間浸染成深茶色的半支煙
〕一個明星爽身粉的空盒
(MWAAT-917)
一小包未開封荷蘭產的香煙巧克力=涼煙糖的慨念
(MWAAT-782)
以上這些我已完全沒有印象
不知當初為何如此鄭重其事收藏起來?辜且暫記在此備列後考
最莫名其妙即使想破頭也還是一團霧水
半點頭緒也沒有
在已發霉的記憶裡裡外外找不出任何相關性的是鄭重藏在夾層通常都是派遣工讀生站路邊發送或沿途塞進住宅信箱一包自閉症教育協進會北市電話7碼的廣告面紙
(MWAAT-319)




用完全失去彈性
而且在這處極容易聯想成墓穴隱喻的闇黑之地兀自融化成膠黏狀態
繼之在靜止的時間中乾涸
脆化
分解
變黑的紅色橡皮筋捲成一捆
正是上回在陳慧琳那裡描述寵兒天花板鑲有鐵環之租屋處
同棟樓房有戶住家進行房屋修繕裝潢工程
各種機械噪音呼嚕呼嚕轟隆轟隆滋滋嗚嗚噎噎嚶嚶啪㗳啪㗳咚咚鏗鏗槓槓槓槓乒鈴乓啷鏘鏘噹噹叮咚碰然後咕嘟咕嘟噗哧噗哧與工人
室友解悶的音樂一起合奏順帶提到寵兒母親以女兒名字命名之女裝社的塑膠提袋
(MWAAT-428)
〔上面畫有一個穿套裝的職業婦人
上身西裝式外套的下擺剛好在身長的1/2處
穿在裡面的是一件荷葉領的繡花襯衫
旁邊四行字的後兩行是綾纙綢緞
歡迎定做





使用於電話答錄機SONY
C30迷你錄音帶一盒
(MWAAT-727)〔以前我家有一台國際牌的電話答錄機
出門按下功能鍵就會把來電留言錄在小匣內的迷你錄音帶上
a
打電話進來要先聽10幾秒史克里亞賓練習曲才輪到你說話
太長了
我父親不耐煩
等我回家又打來當頭把我喝罵一頓
b
寵兒倒是很懂得這是一台遊戲機
一直打電話進來錄音
都是仿電影小說那種安排性很強的文藝佈局
例如清晨時打來
昨天沒睡
本來要找你
可是你不在
現在去後山
幾個小時後又打來說剛才在山上撿了幾片枯黃的樹葉
類似這樣
有次相約我出門遛躂半天
她撥電話進來留言
將藏在心裡那些痛苦的話分段分場分幕錄滿一整卷錄音帶
云云
c
有次我在家中將電話調成無聲狀態
當然也沒有開啟答錄功能
然而我沒料到如果電話無人接聽但你執拗地讓它一直響一直響一直響一直響——實際上我這邊並無動靜——超過機器出廠設定的100次上限
便會啟動答錄功能
在嗒噠兩聲機器突然啟動接著播放史克里亞賓練習曲的那十幾秒時間裡
我慌張地撥這按那拔插頭手忙腦亂試圖阻止答錄機在眾人面前同步播出她的說話……〕一個以禮物形式包裝的小蠟燭
(MWAAT-289)〔包在外面用彩帶紮起來貼有很多愛心的玻璃紙已變成不怎麼透明的焦褐色
估計燒完後會留下一個製作時嵌了很多小亮片裝飾國中以下女孩們會買來互贈的水晶盅





其他都是信件
紙條
卡片類〔寵兒寫信幾乎都會加繪插圖
或貼滿當時跟隨某畫家學習拼貼從雜誌剪下蒐集做為預備素材的圖案
再不然利用辦公室影印機做點簡單的美術設計——例如去公園撿實落果樹葉花瓣野草串珠兒童手錶彩色橡皮筋
繞行白紙邊緣圍成一圈
送進影印機感應後輸出一張有著別緻花邊的自製信箋
〕有一張為了把某本書帶回家閱讀寫下的正式借條
(MWAAT-477)〔忘了有次寵兒問我什麼
我率性回答她只成長到國一暑假
她很開心
就在冰箱側壁用吸鐵壓著我登記開口跟我借書借唱片借錄音帶回家者姓名的B3大紙某本書的名字旁邊簽上國一暑假
原來另外寫有正式借條
這本書後來不曾歸還
另有後話
〕乍看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一張中國昆明產茶花牌香菸的包裝紙
(MWAAT-663)〔搜索枯腸可能的答案是我從自己收藏的印刷紙類中擇出給他當拼貼畫的顏色素材
第二度檢視才發現折疊的香菸包裝紙裡面藏了《愛上月亮的男人》教人如何延長射精的那一頁
(MWAAT-796)
好長一段時間一直以為他給我看的是虹影寫一對壁人仿古籍操練房中秘術每時辰一回結果累死了
原來是我記錯了




在撞針型印表機列印出來沒有裁割的大圖輸出專用紙上一篇最新討論花語發給專案編輯用來二校的打字稿上用紅色蠟筆繪寫四個巨大示愛的花體字
(MWAAT-109)
一封以紅唇印〔寵兒當時並沒有化粧施粉塗唇膏抹香水的習慣
把這封信拿到燈光下放大檢視
推測這枚唇印其實是拿簽字筆塗滿嘴唇然後印在紙上
〕代替署名的抱怨信
(MWAAT-233)
在一張紙片的正反兩面用原子筆隨手畫了點燃26歳蠟燭的心形蛋糕〔翻過來算算反面蠟燭只夠25歲
少了1根〕權充生日卡片
(MWAAT-714)
從某封信
(MWAAT-521)裡知道我曾為自己取了塑膠超人的名字
另個信封裡裝著之前答錄機所說去後山撿拾的那片枯樹葉
(MWAAT-046)〔歪七扭八極不平整從信封裡倒出來
還特地在雜誌上找了答錄機使用之迷你錄音帶的圖像用辧公室的影印機+回收廢紙製成信箋
倉促寫了幾個祝福的字
〕接獲我的回信之後
又在方格紙上與王菲翻唱鄧麗君〔寵兒來我家幾乎都是相同幾張唱片沒完沒了重覆播放一整天
或幾個晝夜
陳冠蒨的CD
紅螞蟻第一張
寵兒自己帶來一卷絞帶多次仍修復一聽再聽由盜版公司自行擅發做主精選的梅艷芳
以及發行於鄧麗君猝世後不久
收錄的全是鄧麗君成名歌曲的菲靡靡之音——另一張稍晚發行
出以相同概念
由大陸重搖滾樂團編曲演唱紀念鄧麗君的唱片我在寵兒離開之後一個人在家沒完沒了加入以上陣容重覆播放幾天幾夜
〕黃昏裡的歌詞〔黃昏裡那一抹斜陽又向西
默默的叫我想起你
云云〕併排〔近幾年我追趕式補讀那些年因耽溺於墮落而沒有吸收的知識
才知道這是德希達對文字進行剖腹產的解構手法
〕又加圈畫線註寫打上星號
於諸多意義的間隙中寫下他的再回應
(MWAAT-341)




寫在便利貼上搬家後的新電話與剛去上班的雜誌社發給外勤採訪記者的呼叫器號碼
(MWAAT-809)〔怕雨季受潮字跡暈染漶糊遂用綠色+紅色蠟燭在數字上抺了幾道防水的痕
〕蓋這照相館浮水鋼印
邊緣且剪有鋸齒白邊的學士畢業照
(MWAAT-417)
上面的影像不知為何像電視天線接收訊號不良那樣消失了85
%
〔完全是科幻小說一個人分解成無數分子原子散逸在空氣中的感覺
可能是加洗時定影液溶度太低或浸泡時間不夠所致吧?〕有可能是他參與演出的一場小劇場宣傳單
(MWAAT-163)
實在不記得了
但也不想
google
追認
傳單上的圖畫與文字說明顯是寵兒用隨身攜帶沉思時會不自覺拿出來含進嘴裡的自來水毛筆所繪
很小一幀報紙藝文版刊出幾個女人的合照
(MWAAT-047)〔在一切都不甚清楚的畫面裡可以清楚認出寵兒併腿坐在桌上
身上披的正是前數日我此生最後一次看見他穿的那件桃紅色毛衣
還有懸空蹬來蹬去兩隻腳Y上趿著須要繫帶子的涼鞋和拉至小腿高繡有一朵小紅花的白襪




裝在牛皮紙信封〔藏在冷氣孔下那塊闇黑之地雨水沿著牆壁流下導致受潮發霉嚴重一不小心就撕成破爛
〕裡的一卷Beta錄影帶
(MWAAT-257)
依側標所載
裡面錄有4部於8天之內拍攝完成的影片
另附一紙作品說明
寵兒用他隨身攜帶畫4格漫畫使用的自來水毛筆在封口寫了「張小姐說她正趕往梅窩碼頭
叫你無論如何一定要等她…」〔有時我傾向認為:人生中一定有某一種遺憾是完全不可抵擋的
只能將它收藏於心
反覆溫存……那年秋天某日
我正驚詫她怎麼穿起中學制服
她遞過來一只裝有錄影帶的牛皮紙信封
囁嚅地說明這是她大學時期參加電影社團
第一次親手接觸攝影機所拍下的畫面……她用心急如焚
快哭出來的聲音說:我不知道現在還能做些甚麼
才趕得上人家與你之間的感情
寵兒離開後我拆開信封
看見她在封口用他畫四格漫畫的自來水毛筆寫的那行字
隨即認出這是電影旺角卡門裡的一個橋段……我將錄影帶放進當時已逐漸從市場消失的Beta錄影機
很快看完她隨意拍下的街景與路人
當時我尚未深入認識導演其人
對於華人商業影片也不在意
只是偶後藉助cable電影台
第二度以看䀆所有低俗港片以期渡過人生中又一段低潮
不知不覺於觀看本片過程中逐漸將自身遭遇投射入戲……〕紙袋霉損又受蛀蟲啃咬
好幾個字都被啃噬〔她字
你字
何字
還有等字〕
寵兒仿郵局遞送標籤自己做了一個專人送達的貼紙
背膠失去黏性掉下來了
這個信封為了縮小體積得以塞進皮包
不得以折疊後捆成細卷
當日我留下的封緘記號〔=用撕成長條的廢紙繞圈繫個蝴蝶結〕仍然完好




有封信
(MWAAT-210)提到她與朋友「夜談你到凌晨四點
朋友說因為以前曾經充份領略過一個女孩子的美好
故現在對另一個女子的優美自然易於感知
」〔信封內附有一篇舒國治〈香港我走我看〉直接影印自手工排版之完稿紙的複印件
(MWAAT-414)
我一邊觀閱一邊自行回憶推想:在舒國治還未擁有大眾聲名的時候
我從報紙副刊剪下他分上下兩集發表關於舊書攤的文章
重新排版後合貼在一張四開大的白紙上
寵兒在我的抽屜找到這篇剪報
就說起上回我被人狂灌伏特加已經爛醉
聽聞這位其實我並不認識的朋友自殺獲救的消息便搖搖晃晃陪同前往醫院探視
未料這位朋友清醒後的第一句話便以自身為例戒告寵兒速速離開我
他說這位朋友正是舒國治粉絲
便將剪報文章攜去權充禮物送人
這位朋友因此與我訂下伏特加之夜互相舉杯釋嫌的約會
值此時節
此女大概看準伏特加之夜沒有機會舉行了
就拿自己上班的雜誌社還未出刊的校樣作為回禮
這是另一段情節曲折猶待編寫加油加醋的故事
容後再表
〕信末最後一行字上長滿黑霉
繁衍泛濫把寵兒的鋼筆字都湮滅了
我取家人化粧用的腮紅刷小心掃去霉粉
又把信紙拿至燈下照射
反覆從兩面探看
始才認出寵兒儘說我的好話
嘆惜「只是自己措手不及
但知花艷
卻嗅不到花香」云云
反而讓人弄不懂他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了














(4)



散落在皮包外的物件概與前一位寵兒無關




某資訊公司以359元定價販售的上網包
(MWAAT-896)
打開只有一張光碟片和載明一組序號的說明書
將光碟片放入電腦會自動連結該公司網頁
輸入序號便有25小時的上網時數〔在我至今仍極其鮮明的印象裡
這個上網包的時數還剩下6
7小時沒有用完
事情與我登入某地下網站註冊另一個
ID
假裝小女生愛作亂要潑辣的口吻——辜且容我厚臉皮不知羞美其名董啟章早期常使用雙身的概念——
po
文與此位網路時期的寵兒爭寵別苗頭
為了遮掩
IP
位置不僅刻意分別兩地使用電腦
甚致準備不同公司發售的撥號線路與數據機交換上網
蔽人耳目
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結果所作所為全被人看進眼裡
最後惹出事來
不待別人驅離自己也覺得羞恥
頭尾始未將在我之上網史與羞恥史中詳細敘述之
〕與包括近兩百個BBS網站列表在內的各項實用資訊
〔a
後來接受田野觀察與民族誌書寫訓練的前追星族少女
Cleo
繼博士論文研究曼谷帕蓬姐妹——書目顯示好幾間圖書館都有藏書
可是沒有中譯
我不識英文
沒有能力閱讀
不過96
年秋天家人帶我去曼谷
曾在帕蓬繞了幾個圈子
我對那些開著大門讓遊客能瞥見一點鋼管舞畫面的場所半點兒都不好奇
只喜歡趴在附近攤子上買
100
元的勞力士手錶——之後Cleo又揭露自己最早的上網史
從第一次網戀到第
N
次網交
數不清次數情緒怪獸的發作
故意興風作浪引發網路戰火
搬出一大堆外人難解根本沒有存檔價值的聊天與水球記錄……最晚截止的時間都在
96
年以前
據他陳述
那時上網聊天都必須精熟程式語言
網友超過
90%
好幾都是與電腦相關的工程師或學院知識份子——例如我首次知道世界上有所謂網路這回事
便是隨家人的朋友進入某學校理工科系實驗室
看一個快拿到博士學位的女生將sex
board的聊天畫面投射到整面黑板那麼大的螢幕上和人用鍵盤唇槍舌戰
然後又成功約對方至學校門口
興奮呼喊眾人一起跟去看看到底此君是隔壁大樓的誰人——書裡提到當時他們那批人心目中的聖經除了將近二十年後才有中譯的神經喚術士
還有另一本簡體中文最近甫才出版之Snow
Crash……
b

我遲至
98
年才開始上網
此時通行於
telnet
視窗的
bbs
介面已沒有使用者門檻
知識與技術障礙都被進化論掃蕩滌除䀆淨
有話想說直接打字或複製貼上皆可
我獨自一個人待在一直懶得在天花板裝上頂燈的書房角落——位在剛才畫在紙上5
x
6格完整四邊形的遊戲盤未能涵蓋之另一處應該標示成負的5A5B6A6B構成的零餘空間——偷偷從
telnet
黑白小視窗窺看接觸這個國境的邊界
習慣後惰性使然
有段時期一直排斥進入
win95
配備
i
e


netscape瀏覽器的
www
彩色世界












E
|
*|書
櫃|_書_桌_|








D
|書|_|_|_|_|_|








C
|
|_|+|+|_|+|








B
|櫃|_|+|+|_|+|








A
|_|_|+|+|_|+|









1
2
3
4
5
6












|+|@|+|












|+|+|+|



(遊戲盤畫面之3
位在三面書櫃圍成之凹洞內的@即我之電腦所在位置






牛皮紙信封受潮發霉且受蛀咬如窗花剪紙滿佈斑斑破洞一經手指接觸就裂成碎片
裡面為了防震保護抵禦碰撞
用波浪板手工折成的紙盒內裝著一組由三件物事組成的套件
(MWAAT-379):a
一篇從聯合副刊剪下折疊某性靈勵志作家所寫〈請你等我〉的真愛散文
受潮粘黏發霉毀損再也無法打開攤平閱讀
b
一本叫做《我喜歡你》給成人看的童話繪本
由尚未被蠹蟲啃咬噬䀆寫在蝴蝶頁的題字知道這是情人節禮物
送給「雖然沒有名字
但我仍然一往情深無可救藥深切愛上的你」
c
另附一張霉爛危脆已經無法拾起檢視的自製卡片上面寫了任何人陷在愛情泡泡裡都會說出日後覺得真是傻得可以的幾句當時以為真摯偉大有愛無敵的傻話
這幾日每把這個破爛包裹拿出來查看檢視那幾句傻話一次
就使破損加重更嚴重一些
霉灰碎屑掉得到處都是
把東西塞進信封暫時擺回那個被打開的黯黑夾層
桌面
鍵盤和腳邊地板都得清掃擦拭一遍才能繼續工作




另一個裝在紐約紐約展覽購物中心禮物盒〔同樣積塵發霉被蟲子蛀咬〕內的都是些日本美學類屬的生活雜貨
(MWAAT-147)
有一卷齊豫的英文歌曲錄音帶
(MWAAT-603)
大概是有別於前位寵兒的這位寵兒在某次網路聊天提到時我丟出興味盎然的表情水球
這位寵兒趁暑假返台之便把自己聽的舊錄音帶拿來送我
〔無比緬靦的臉上擺出「這雖然是很不足道的東西
卻是我以無比鄭重的心情獻給你」的表情
〕我總是習慣把寵兒想像成一個早熟
好強
永遠以睿智面目行事
而且比我強悍許多的成年人
只有從他鄭重其事送我的禮物可以感受察知他內在未受成長破壞的稚性




一個用黑色膠布密不透風層層又層層包裹起來拿在手裡掂掂重量感覺好像石頭一團丸狀的物事
(MWAAT-379)〔我曾在其他地方詳敘這團黑色物事的始末:「……故事美化了一切
於是就把那兩塊石頭用黑色膠布連同網路
ID
所展示的虛擬身影密不透風層層又層層包裹起來
隱沒於角落的雜物堆
那時候想
也許很多年以後會有機會想再拿出來回味……」說這些話的我拏著這丸黑色膠帶層層包裹的物事
就著窗外直射進來的強光
在光線難以穿透的那團黑色物事後方的空間清楚看到灰塵微粒飛舞
〕三張燒錄的光碟片
其一內容應該是我之上網史於BBS後期被人從一日間很少超過十人到訪的地下站台驅離
逃到WWW尖峰時段超過六萬人同時在線的大眾聊天室
甫結束與一位被我循例稱為某姐姐的筆友通信後
直接從檔案總管找到微軟outlook項目
把標示為某姐姐的資料夾抓出來直接燒在光碟上
(MWAAT-610)
另一張則是有一年我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自己拿護照去旅行社買了機票跑去香港的旅遊照片
(MWAAT-567)
還有一張
(MWAAT-147)上面寫了我之上網史在部落格時期使用的暱稱
裡面有些什麼資料還要再想想
把這三張光碟片清洗〔依以前據說是發明數位錄音超高技術的笛卡音響實驗室流傳出專屬內部人員採用的原始方法
開水龍頭先把髒污的光碟片沖一下
然後取肥皂
香波或洗碗精
用手掌以畫圓方式輕輕磨娑幾圈
沖淨後甩兩下
再拿衛生紙以輕沾的方式吸乾水漬送進光碟機轉動一會兒即可
〕後放進電腦
顯示是空白的
可能資料格式太舊了
現在的電腦無法讀取
改天去什麼地方找一台舊電腦再讀看看









3之3,影響的焦慮
2020-12-08













(5)




在這間以黑色為主調
拉上窗簾
也沒有裝置頂燈的房間角落受兩座書牆圍堵起來的黯黑空間中出土的所有曾經被我隱匿起來的物件上頭都佈滿黑色的霉粉
每一封信都將行風化
堆積在最底下〔=最早丟進這塊由兩座書櫃夾峙起來的隱閉空間〕
蛀蝕霉爛程度也最嚴重的是一冊寫在300字青綠色稿紙
併加重力型訂書針穿透裝訂的作業手稿
認識兩個月送我一張唱片後來被我片面改造成故事生產與自我觀光之萬年洞穴的某小姐是我少年時所遇好幾位頭上有光圈的厲害人物之最
帶領我參觀大千世界各個角落〔除了讀書
某小姐對繫於錦衣玉食項目之下所有能讓身體舒服的技藝都有涉獵
如同沾沾自許香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低俗電影之最
片頭拿實驗電影開玩笑——將思想與嚴肅之物王晶化
朱延平化之故意裝笨蛋要白痴把起床出發的後現代號角頭尾拿顫倒亂吹一氣的手法一直都有
柏格曼的伍迪艾倫化
更嚴重一點在聖像上塗抹大便
經血
甚致讓小男生打手槍不小心射在顏上
或將白雪公主色情化
惡魔化
最終極的荒唐惡搞手法就是家庭主婦化
云云——的香蕉成熟時第二集
升上高三的劇中人物阿君去大學看星星
偶識長他幾歲在校園裡很活躍的女大生
大學姊姊帶他見世面
上咖啡廳
西餐廳
好吃的糖菓
麵包店
以前沒見過沒聽說沒嚐過的零食
看藝術電影
捧讀還要晚一點才會被寫進文學史的無名小著
參觀美術展覽思想研討音樂會
校鐘底下聽她跟人談吐哲學社科經世濟民鄉土革命與知識份子的反叛有機會親炙已經寫在歷史上的大師你打算將來是要讀書還是做事一席話把同學辯得啞口無言
看原文書
聲援社會運動
知道這條街底樓梯間下面有間書店
那條巷子委託行內裡用布簾隔起一小角是深夜的原版唱片行
半夜在外遊盪
淋雨

pub
出來攔不到計程車
把對方偷渡回家過夜
第一次跟人牽手
摟抱
初吻
知道世界上有前開扣的內衣
等等等等
幾乎一模一樣高保真地如實再現——簡直就是有人拿針孔攝影機隱身在暗處偷拍我之本尊實境秀——那年我在國際影展售票現場徹夜排隊認識某小姐之後一段電影旁白搞笑所謂刻骨銘心的歲月
以致後來自己在內心裡無數次回想上述橋段
一直都是直接取用電影內容逕行替代現實
〕善意鋪設導覽前視野



在我剛開始練習讀書的學徒時期
觀察某小姐在字句段落旁邊的空白處寫評點
那些非關學習性的釋義〔例如我現在拿在手上這本某書第162頁右上的空白處寫著「信念」兩字加一個大大的驚嘆號
另一本第3頁左下寫著「倒要看他拈什麼花帶什麼笑了
」〕往往偏離作者與書冊之本體
成為閱讀者個人在觀閱品茗之餘不經意滴落在書頁上之一段心靈與思維的印記
我常覺得某小姐光是寫這幾個字連帶用紅筆畫線的手筆
經常超越作者原意
顯示她頭頂有光圈環繞的極度聰明
遂模仿她閱讀時順手寫點評的風格
改變過去總是拿黑色墨水筆經慎思深慮
諸多計較後小心翼翼寫更早以前從某詩人將自己
手迹直接照相製板印刷出書學來之蠅頭像印刷黑體之方形小字的習慣
換用跟她一樣的蜻蜓牌藍色原子筆
粗獷豪放即興放膽在頁面空白處寫菱角畢露的句子
揣摸她會挑出點評的段落
乃至該從什麼角度用什麼語態寫多大的字體
儘管各方面仔細觀摹一意冒仿
總還覺得學不上手
乾脆找一本她閱過的書
逐頁對照將她畫線
點評的句子
依模照樣翻到我的書上……


這一本用訂書針裝訂成冊不滿百頁繳作業用的文稿
幾乎沒什麼塗改
〔印象裡我從來沒有看過某小姐在紙上塗畫
除了偶而拿立可白訂正錯別字
幾乎不會對已寫下的文字進行較大幅度修改
舉凡將整行整段槓掉
又或圈畫起來以箭頭指示拉到別處銜接
於頁邊補寫一二句子就近插入他段
甚致乾脆將紙張揉掉扔進字紙簍重新來過
這些我自己寫字時反覆糾纏無法省免的程序對他而言都是已被自我鍛練的書寫能力進化淘汰的非必要性耗費
不管寫什麼
自己的作業或日記
幫母親代表上呈長官的公文
乃至貼在牆壁提醒自己星期六下午母親友人來訪要拖地的便利貼
一手瀟酒逸秀的硬筆書法
總維持手稿可以直接作為完稿
只待打上最後一個句點立刻閤上封柬呈送交寄出去的程度
又尤其是寫信
在她寄給我不管是寫在繼父留下沒用完的八行公文書
航空郵簡
香水信紙或撕下來的筆記本
長至八頁十頁短則三行五行的信件——有看我嘮嘮叨叨不按照時間先後順序跳來跳去零亂敘事又不一定po在什麼地方的人都知道這些固定用蜻蜓牌藍色原子筆寫的信件最後被我鎖進一個木頭箱子
隨著時間
化學墨水慢慢氧化
字跡全都消失不見
不知什麼時候灰飛煙滅到時間之流裡去了——幾乎都是援筆立就
可能連自己也沒有回首檢查首尾重讀就直接裝入信封貼上郵票就近丟進郵筒
對於回覆某小姐的信
我總是感覺痛苦
我不擅寫字
而且沒有自己的字體與句型
往往在紙上磨叨塗畫既久──恥於被人看見在紙上塗塗改改一片烏漆嘛黑
終究還是只能模仿時下一二詩人作家寫一兩個裝模作樣的句子
乃至後來發明直接從書本或字典裡把個別鉛印的字一一割下來
八分整齊不完全端正亦不會太顯歪斜地貼在紙上
再用剛換鋒利刀片的美工刀佐以鋼尺輔助
以單個標點符號為單位
將俐落裁截下來有厚度的紙條第二度黏貼在信紙上的剪字工藝法
唯獨內容還是只能套用書市文壇現成流行的風格寫短信或製成卡片敷衍應付
向來我寫字慢
又患有句子障礙症──有一天醒來不知怎麼回事就失去寫出完整句子的能力──至今仍是先在紙上塗畫一個很簡略的底稿
然後不一定按照底稿繕打到
word

再用字詞的堆積法一個字一個字進行建築工事
在地基上逐層堆棧
文字危巍聳立
每完成一封信都要花很多時間
在網路上與人通信
常羡慕筆友說自己寫信不必先在
word
打草稿
打開email
介面
有話就說
隨寫即寄
往往因此想起某小姐援筆立就七步成信的天資
後來看布赫迪厄在一本法國大學生常擺姿態的統計報告書上說援筆立就=一塊菁英的吊牌
才華的標籤
出身一流學府的才俊常愛有意無意讓人知道自己演講作文——對他們來說這些都是從小時候起就在日常生活中時時接觸的先天文化素養——無須另紙起草事先演練
可以隨時隨地直接來沒問題
若是不小心讓人撞見自己事前準備辛苦背誦起底打草稿反而會覺得羞赧
相對普通學校資質一般的平庸者則對開口表達援筆立就的能力沒有信心
顧不得姿態瀟洒
不在乎被人看到自己提前準備拿日暦紙塗寫草稿流汗死背鋼筆漏水弄髒衣服一付狼狽吃窘的矬樣
對照某小姐這一冊大學時期草稿=完稿的作業紙
與筆友們雖然極力掩藏但仍免不了流露一二對於我寫信必須在
word
先期規畫三五七天始能擬出一份草稿
接著一個人搬磚頭砌水泥逐磚逐瓦搞上老半天
結果弄成每一個字都患小兒麻痹無人能讀的長句嗤詆訕笑又兼呵欠難耐的口吻
可能布赫迪厄不是全然無的放矢
與我只會用疊一塊磚砌一瓢水泥的字詞堆積法寫字比較
直接在頁面打信的感覺相對愉快自適=擺出自己是優等生的
pose
拍張紀念照
〕我拜讀賞玩
此後每當自己拿筆寫字便覺腹笥忒儉
在極度缺乏自信之餘不能不拉開抽屜取出她的手稿本在桌下翻看
從中盜襲一二語詞
學人家風格寫幾個模仿的句子
意圖將他的思想迻錄過來到自己的書稿上



某小姐留下的這冊手稿
自此從原本崇拜嘆服的對象
學習書寫的聖經
變成我之無法戒斷的浮士德小抄本
直到與某小姐分手好幾年後
一個學期裡總有幾次盯著封面第一頁感到強大超過一般容忍限度之影響的焦慮〔a
有中文翻譯的
Bloom
陳年名著《影響的焦慮》
一開始就提到王爾德有意識地不肯閱讀被人們拱若泰斗的經典作品
目的就是不想從人家那裡接收任何影響
b
後來看人介紹昆德拉
覺得自己有些正在蘊釀的想法與他近似
從此也就刻意避開
不願提前受他影響
這幾年才開始看已經在文學場中呈全退狀態的昆德拉
看不出我的寫字有借鏡於他的成份
德希達也是如此
我第一次在評論書上看到人家說德希達把經典並置在自己段落裡不知不覺中達到意義改寫的目的
也嚇一跳
我在進入部落格時代以前就曾同時書寫兩篇以上不同的文章
置放在同一個頁面
段段交錯並置
意圖從率爾跳躍造成的互相參照中擠出經思考蒙太奇剪接成的詩意實驗
在外觀操作上與之近似
於是也故意避開
雖然很常聽人講起
但自己始終沒真的讀過德希達的著作
現在才要來看看
〕好幾次忍受不了誘惑
翻開書稿
將我最欣賞的幾處段落不管哪門功課什麼科目的報告都出以無法割捨的珍愛心情反覆再三騰錄到我自己的作業紙上
抄寫時感覺到一塊大面積的陰影覆蓋在真正
完整
純粹=獨有
原創=不是模仿
複印自他人的自我人格上
某小姐無心留下的一篇手稿成了我擺脫不掉的魔咒
一次一次承受宛如無法戒除手淫慣習的罪惡感
〔很多年以後始才後知後覺聽聞所謂作者的概念遭人解構
這才開始學人懷疑以上可能是現代主義關於個體自我的幾種神話之一
稍感寬慰
〕懷著不健康近乎是病的羞恥心態
每每在堆滿黑色書櫃
同時天花板未裝設頂燈
又為防曬與自己一個人在家中習慣全裸因而從不拉開窗簾以致顯得黑暗
彷彿光線全被吸走的房間
在無人看見的所在拉開抽屜
拿出這本如今受潮發霉整本潰爛發黑又受蠹蟲蛀咬斑斑破洞紙質狀態非常脆弱一碰就裂成碎屑紛飛已經無法翻檢根本連一行也無法再行閱讀的手稿
我就感到在自我監看之下
倍受意志與自信方面雙重磨折
但仍忍不住想要再次犯罪的痛苦



為了抵制這冊手稿予我的聖安東尼誘惑
〔我一直到很後來還會把某小姐的這冊手稿拿出來翻閱
模仿她在推理論証時以高雅姿態出示証據的翩翩風格
一直要到前幾年幸運得了句子障礙症才有機會在書寫外觀上將某小姐和一兩位製卡片寫短句會參考的詩人作家的文字刻痕一併磨蝕到不被人認出的程度
稍稍擺脫影響的焦慮
〕我以與之戰鬥——軍教片裡連槍都拿不穏的小乖虎想要長大獨立無論如何必須跳過的痛苦障礙——的態度將它丟棄字紙簍簸箕內
〔就像戒煙那樣——這幾天尤其現在就超想抽菸——要求自己的意志堅定不再去「碰」
我必須自救
矯除惡習……我急於走出學徒期
銷燬我曾是一個學徒的証據
因為感覺到自己在別人的陰影下=精神之侏儒狀態
無法忍受自己好似被封在蛤蚌兩片硬殻之內
只限在別人範圍的天地裡讓人餵食準備好精製過的飼料按序養成
遂一心想以非常鬥爭手段破殻而出
〕終究還是無法割捨
在垃圾車音樂響起以前伸手拾了回來
某天我懷著影響的焦慮感環顧書房
發現這處藏在屋角於視線中儼然消失的空間
便將這份變形成箝制個體長成獨立自我之枷鎖鐐銬般的手稿丟進隱匿於兩列書架垂直交會為了不使互相遮攔所隔出的一小塊闇黑之地
〔有次寵兒問我對自己少年的書寫練習有何看法?答曰:都只是模仿某人
或說是重覆某種既有風格之複件……但某人之某種風格亦不可能絕對原創
他之自我風格的達成
來源於他少年時期見識許多先輩的作品
這些先輩亦如是
每種風格之創建都一定包括多方面營養來源
除了他們有意識汲取營養之更早先輩
其它美術
文學
戲劇
與同儕
並且也包括他們雖無意識汲取
但卻不知不覺滲入其創作的觀念
甚致對他們日後觀看世界有過潛移默化影響的家族親人
雖然許多並非文化藝術領域的作者
但在接受教育
人際交往的過程中……由此來看
巷口麵包店與賣蜜餞麵茶五角抽的阿嬷也都參與了他之創作決不可少的一部份……整個來看
所有的創作其實都是某個觀念叢集的反映
複件的複件
每一個人都是其他人的複件
很難指認=並無所謂真正具原創義的作者……〕










(6)


巡檢一遍
兩隻手像做了一整天工的黑手一樣髒污
手指沾了許多黑色的霉粉
用cosco粉絲專頁力推的褐藻藥皂洗了兩次
指尖還是留有黑污
像是那些被時間風化溶解腐蝕很多都無法辨識的文字油墨滲進皮膚表層再也無法清除



清點完畢
要把東西再塞進去
書架推回
將那塊闇黑空間再次封印起來嗎?











記錄的意志.6之3
2020-12-22








(4)


時序入冬
罕見地因颱風熱帶氣旋曳引乾燥氣流又再曳引鄰近更乾燥的氣流翻山越脊到我家這邊脫乾最後一點殘餘水氣形成焚風現象
過了那晚
小鎮上原本綠意盎然的植物紛紛變黃
枯萎
掉葉
冬至吃湯圓那天早上11點
巴黎德州又如一株斯文柳樹杵在我之嘮叨
無謂〔容我在此以撰寫「關於我之百科全書」的「私辭典」方式解釋無謂這個辭彙:每次看完一本書
如果沒有在書頁沿印刷的句子繪上幾行標示重點的側線
尤其若經再次review也還是找不到可以摘述——重點是摘述後可以從中獲得一種無愧完成功課的安心感——到我自
2014
年以來幾度停停寫寫
最後命名為「像小學生一樣抄書」的
doc檔案——如之前反覆重提
2008年有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再也寫不出完整的句子
此後每日從觀閱書籍中擇選有感於心的句子或段落——實在沒有的話一
二短語或單詞也好——以手寫的方式畢恭畢敬抄錄到筆記本上=單純用手動操作的copy
如果該日閱讀內容平平
找不到值得慎重摘錄進行儀式化抄寫的句子輒感焦慮
就放寬標準重新review一次
如果依然無所獲就將隔天的閱讀暗昧地挪一兩個句子到前日暫留的空白裡
云云
2014年以後這項為求克服句子障礙症所進行的自我治療儀式暫告一段落
便將數年下來已經養成之抄書習慣搬移播遷至電腦上
每每累積數本書閱畢待心情適宜再行統一彙整打字
不再按日進行
若是在一本已經逐字閱讀過的書上找不到令我感到一種快意之執念
非將之摘錄到像小學生一樣抄書
doc上面存檔起來的內容
就會覺得不安
彷彿缺少一個結束的動作
或收手的儀式
以致在心理上遲遲無法結束對這本書的觀閱=快感的喪失

越來越不知伊於胡底打算將領讀者往哪兒去的敘事中佔有固定位置由兩長一短三棟樓宇圍成的三角住商混合大樓〔a
在我所習慣接觸的資訊範圍裡
對這種老舊住商混合大樓最感興趣的人是自己也說不出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
又經何種過程
養成去可疑場所漫步取景之深重癖好的日本街拍攝影師森山大道
車站附近的老舊住商混合大樓被他列為散發特殊味道的可疑場所之一
b
前幾日關在房間看了一整天電視
日本綜藝有的沒的調查局就選定新宿車站附近一棟老舊住商混合大廈派出工作人員一人拿嘜一人扛攝影機相互搭檔掩護
逐樓層踏查大樓裡那些顯然非住家的門板後面都在進行些什麼事兒
〕臨街通往地下室迷你商店街的入口
寵兒從客運站出來
我靠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流行細白色摻少許黑點洗石子的候車室外牆
指給他看斜對街剛好在巴黎德州頭頂上一幅新掛出來寫著「休息12小時699
保証非防疫旅館」的紅布條

〔如果按一般旅客選在下午時段入住
天沒亮櫃台人員就會撥電話上來提醒休息時間快到了
可知這裡休息的涵義排除了過夜
但怎樣的人會有須要白天去旅館休息12小時呢?〕我與寵兒從儼如一株植物杵在通往這棟住商混合大樓半地下室迷你商店街樓梯入口的巴黎德州旁邊進入——他有沒有將我們看進眼裡呢?老是坐在上面居高臨下向世人讀者觀眾嘮嘮叨叨不知評論我什麼的欲望之翼的天使呢?
我回頭多看了雙手垂拱
既不扭頭張望
眼珠也不隨人溜轉
身體始終保持一株斯文柳樹默立姿態的巴黎德州一眼
覺得這些年來將我所涉一切陷溺盡皆看在眼裡的天使如果率爾從雲端跳下來就落在這個位置
稍後下來買鐵板燒——上回來此大樓踏查
從打烊時間下拉一半的鐵門看見下半身懶垮在煎枱後方高腳椅上盡情抖擻一條腿兒點數拍子用心瓜代男歌手與知名女星聲部進行深情對唱的主人中午用餐尖峰時間忙不過來要我等30分鐘——午間限定的外帶盒餐
忘了帶書〔筆友都知道我習慣出門在外舉凡等車
等人
等上菜
等紅燈過馬路
等看診拿藥
不管或坐或站
有時連在家躺臥床上看電視插播廣告的空檔也算進去的種種零碎時間
都會從書包裡拿本書出來
翻到夾著書籤

發票
家人買衣服剪下來的吊牌
廣告紙或餐巾紙作記號的那一頁
接著繼續看下去
不如以後敘事遇上這種零碎時間
就從當時觀閱的書頁上摘幾個句子出來表示一種刻在進行記錄的意思
〕我站在那裡等待午餐料理時手中空乏
閒著無事
就盯著杵立在大樓入口如一株柳樹受風吹拂搖戈實在不知到底有沒有把眼前走動經過的人

物看進眼裡的巴黎德州〔或者如我懷疑的
其實每個人都如一台相機
只會被動地讓世界倒映在視網膜上寂然成像〕
幫他記錄在這段時間內經過眼前進出地下室的人物總計有以下這些:


1

我把手機插在襯衫口袋按下錄影鍵未及1分鐘
一人穿藍格子看起來好像縮水小了一號
其實是時髦剪裁腰部特別緊窄合身日系連鎖西服今夏為職場新人推出的代表作
故意截短快要露出小腿肚的窄褲管+藏在皮鞋裡不知什麼顏色的隱形短襪
露出運動系男孩特有突出的腳踝踁骨
沿著騎樓行走
低頭顧看手機
螢幕上由網路佈告欄上的租屋招貼把地址直接用指尖按壓拖帶划過
自動傳送至google
map〔選擇步行模式〕
隨後安步當車按指示路徑沿地圖上的藍色動線一路尋來
來人在地下室入口四下張望了一會兒
退後幾步抬頭找看不著這棟建築的地址門牌
於是把手機橫放倒置
自己轉換方向北東南又換至南西北
對照螢幕辨識現實所在的位置
最後成功將四周環境擺放到與手機螢幕相符的方向
然後從站在通往地下室樓梯入口的巴黎德州旁邊踏過一塊暗紅發黑磨損破洞之塑膠地毯進入這棟商辦
我站在騎樓看他踩下樓梯後因坡度略陡
腳步放慢
身體以稍向後仰的姿勢徐徐沉入畫面
漸次露出樓梯間左

右三面小牆壁紅白黃藍花花綠綠閃閃亮亮大小規格不一材質型式各異擠滿這處所有可視空間的廣告看板
〔位在九宮格右下的電子跳蚤商場稍微看得到一點點
佔了上行與中間最醒目四格位置的鐵板燒放了一張已經泛黃褪色坐滿客人用餐與豬羊雞牛各式海鮮食物的陳年照片
旁邊跟他搶奪行人注意力的是用香艷桃紅色加描黑邊把心聚兩字寫在一幅放大的城市夜景上頭外人難知從事什麼營生的招牌
〕如此站上第一段台階下方那塊既聯絡上下也分道左右的緩衝平台接著逸出我的視線不知往哪個方向去了




2

接著7分25秒一位穿功夫裝的中年人在電子跳蚤商店的臉書粉絲團下單購買sony去年底配合紀念卡帶隨身聽誕生四十週年大型展覽發售復刻TPS紀念款來到這棟商辦
將自己的網址刺青在手臂上表示認同或自我定義的主人拿出幫他代購的商品解說
廠商這回推出的只是複刻的模型機
實際上並不能使用聆聽
他懷著稍許失落的心情待在店裡逛了十分鐘才走




3

一段時間無人進出
直到19分56秒幾名各持架在自拍棒的手機與緊箍在胸前的GoPro仿電視綜藝捉人遊戲進行主觀視角直播的國中生奔跑經過
其中一人〔全身打扮有許多嘻哈元素〕為誘敵計
進入地下室躲藏




4

一個穿已經很少看到白色規矩套裝的女生走在路上鞋跟斷了
履跛躓踣一拐一撐
捧著手機用google
map探索附近功能焦急尋找修鞋店鋪
在23分16秒的時候以單腳跳的方式抵達
正準備進入地下室前像是臨時起意想到什麼似的
停下來以花花綠綠雜亂紛呈佈滿整個樓梯間壁嵌式的廣告燈箱為背景擺出迷人笑容——比照拿出小鏡子補粧光是調整嘴型與身體方向就拖延了不少時間——自拍一張照片



5

也許你還記得那隻污佞可鄙眼神閃躲窺避長相十足痿瑣曾經搬來一袋登山攀岩裝備藉鈎環吊帶輔助兩手撐壓用力一蹬
〔就在cable台算不清第幾次重播葛優兩三下俯首於煙視媚行的舒琪手腕底下
被迫講出這輩子做過最見不得光良心有愧的羞恥醜事
一個大男人趴在桌上淚流滿面涕泗縱橫沒完沒了一直哭一直哭的時候
〕爬上望去仰之彌高通往外界出口之第二級台階的髒灰老鼠
在29分30秒的時候探頭探腦沿著右側最後幾級較為平緩的台階又爬上聯絡內外上下也溝通左右之緩衝平台
第二度無預期地和我對望了一眼
我吃了一驚趕忙轉動身體把插在胸前襯衫口袋的手機攝像鏡頭迎向一時楞在緩衝平台的牠
老鼠見我有意起腳步下樓梯立刻幡然清醒倉皇轉身逃回地下室不知位在哪個角落的老巢




拎著後來回家查看網路評價平均3
6分長期以來打烊歇店從沒好好打掃網友分成不以為杵與深為之詬病兩派的鐵板燒午間限定以三大兩小五個紙盒分裝外帶的盒餐
經過設在聯合警衛室那邊電梯口旁的信箱
按下電梯數字
等待時又逐樓層看了一遍公司行號與住家的名牌
王寓出租套房空白陳寓美顏工作室出租出租國際公司法律事務所尤寓數位娛樂纖體中心空白出租出租徐寓曹寓不公開空白私人住宅冼寓陳寓黃寓不公開
還有旁邊近年價格浮動一路下跌
先拿紅紙沾墨水寫了數字6將原來壓克力繪寫藍色的5字貼蓋遮擋
可能是年初疫情剛起未久又以白紙黑字潦草塗畫似乎不怎麼甘願寫了5小時490元斜斜壓在最上都還沒積塵褪色濕漶
最近又在騎樓掛上休息12小時699
保証非防疫旅館之紅布條佔了B棟八樓與九樓名字很長某某綺夢心園浪漫芬芳旅館的廣告燈箱
那群模仿running
man——其實很難說
說不定他們模仿的是模仿running
man由吳宗憲擔任仲裁主委的綜藝玩很大——正進行捉人直播遊戲的國中生豬羊變色一陣哄鬧聲響忽然反方向狼奔豕突疾跑退避
經過通往半地下室迷你商店街的樓梯入口
幾個人且退且走
當一行人的影子進入巴黎德州視線範圍的時候
B隊隊長手掌舉高呈樹起令旗狀
喊出分散竄逃的指示
畫面定焦淨空15秒
一個想加入他們的小女孩趿著繪滿卡通圖案鞋底發光一閃一閃隨著腳步發出啾
啾_啾

啾_聲響的塑膠鞋
拖著一根象徵坐騎的竹竿從後面跟上
我看到默立在畫面左下角只露出半身的巴黎德州眼神泛動一下
身體重心似隨小女孩的奔跑略有移動轉換
當咯噔咯噔一路啾
啾_啾

啾_的腳步聲遠離畫面
他的腳尖墊了一下
腳跟翹起離地
旋又急踩煞車扳回
頭顱微微轉動
眼角餘光分別朝左右謹慎觀望一下
靦靦地嚥了一口唾液
又舔了舔上下嘴唇
搔搔頭髪
勉強自己回復默立在這棟三角商辦特為半地下室迷你商店街獨立開闢的出入口如一株斯文柳樹保持無論世界上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會親自下場干涉的姿態
我感應到巴黎德州〔這時他受風吹拂重心不穩又一次如柳樹枝梢前後搖曳輕微晃動了幾下〕眼中看見這個幼稚園小班穿公主洋裝蓬蓬紗裙的小女孩顛顛顫顫在這處騎樓奔跑
〔畫面咯噔咯噔模擬小孩步伐上下搖晃傳達奔跑的快感〕
小女孩沿路啾
啾_啾

啾_
鞋底一閃一閃從這個樓梯入口跑下去
又從另個出口出來
然後搭電梯到二
三樓迴廊
繞圈
穿過聯通三角形兩個斜邊不同房間的鐵橋〔我暗自打算另找機會探查它們之間的關係〕蹦蹦蹦碰碰碰進入隱藏在一扇鐵門後面外人難入任思緒與植物一同蔓長之地下花園

啾_啾

啾_啾
啾_啾

啾_
一陣幼兒踏步式的奔跑〔身體前傾
目不斜視
眼光落在腳前一
兩公尺
只專注追隨自己意識到的事物
可能是巧虎
蝴蝶姐姐
黃氏兄弟
動物森友會
〕他耳朵裡可能聽得到卡通歌
〔參考由NHK製作
亞洲各國親子幼兒台都有模仿的兒童節目
某哥哥某姊姊熱烈唱歌跳舞
表情手勢生動放大
一群來攝影棚參觀的小朋友或專注跟隨動作
或者注意力被現場逸出攝影機拍攝範圍之外的其他事物吸引——旁觀席的爸爸媽媽
帶他們來的幼稚園老師
其他幼稚園互不認識的小朋友
還有拿圖片大字報用嘴形賣力指揮的助導AD——在看不透他們內心的外人眼裡
神情顯得呆滯遲鈍
〕他雀躍奔跑〔歡慶
踊躍
但此時還不能流暢控制自己身體=後來被大人叫做操控感或駕御感再三透過神話加以描述的能力
〕同時身體開始長大
他繞著建築物雜沓疾行

啾_啾

啾_
蹦蹦蹦蹦
咯噔咯噔
從B2停車場奮力爬上樓梯
繞了一圈又從原地出發
少女驅策坐騎在這棟大樓上下裡外奔跑
轉出門口
跑過巴黎德州眼前的時候已經長成大女孩

啾_啾

啾_
咯噔咯噔
繼續往前一路跑到眼睛看不見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小女孩出鏡後畫面持續約莫半分鐘的空景不動
只感覺到風的吹拂
這時不知打哪兒來
也未詳與這群人有沒有關係的一架蜜蜂式空拍機旋轉馬達嗡嗡嗡嗡熟門熟路繞過AB兩個入口之間的警衛室飛快飆進這棟商辦大樓
又一路嗡嗡嗡嗡循樓梯動線靈活繞圈
爬上頂樓盤桓逗留嗡嗡嗡嗡不知朝天際哪個方向飛走了


















破損經驗.6之4
2020-12-22









(5)



我與寵兒進去旅館房間以後快速進行的一連串動作全屬由慣性指揮的程式:把鑰匙插在牆上取電〔這間位在我所居住二線小鎮受疫情影響推出12小時休息制進行最後一搏名字很長的某某綺夢心園浪漫芬芳旅館——自從宣告我要進行全省老舊廉價賓館非文化踏查性質的流浪住宿之旅
重建歷史現場
將我和寵兒
18次約會的賓館史華麗擴充為108次全記錄=一場大型計畫的規格
已經試筆追溯記寫3+1次
隨著筆友們紛紛不再回信
停頓了好一陣子
不如就從這裡重新開始——這間旅館保留了以實體鑰匙開門的老舊作派
但裝設牆上讓人插上壓克力牌尺的取電開關已經更換成名片型
只好在鑰匙上隨便繫一張只是用來阻絕光束識別訊號並沒有真的花錢鑲IC晶片或內含任何光電科技元件的塑膠卡片
插上卡片取電
門外也會同步亮起一盞訊號小燈
房管清潔人員遂知道房間使用中
不致發生冒然推門進入的窘況
〕掛上門鏈
轉身走兩步經過位在玄關的茶水間〔a
一般商旅常見的兩層構造
上層擺放2瓶水+裡面結了很厚一層白色水垢的快煮壺——上個月我在家中懶躺床上看電視
日本綜藝新生活好吃驚說切幾片檸檬丟進去煮沸一陣就能清洗如新
當下爬起來實測效果根本沒那麼好——+2個紙杯
2個茶包
2個3合一咖啡包
那2瓶水的瓶身依旅館業通例
額外套了一圈印有旅館名字與房型擺設縮圖的合成膠膜
寵兒認為製作這圈膠膜為的是減少沒開封的瓶裝水被房客帶走的機率
屬業者進行微量成本控制的一環
我則推測這是瓶裝水工廠直接以較市面低㢘很多的價格長期供貨給旅館
為避免業者將特殊管道取得的商品重新流入市場的權宜防堵之計
底下的小冰箱若無使用不會特別打開查看
應該是空的
b
除以上一般常見的兩層構造
在我現正進行的賓館史踏查案
例裡仍有幾次遇到茶水間矗立一台上個世紀八十
九十年代擺在學校走廊
公園
泳池
圖書館或其他公家機關場所整台銀色不鏽鋼構造的立式飲水機
扳掀位在四角的出水壓喉
會噴出軟弱水注
口渴的人自己把脖子扭低嘴巴湊上去吞飲
漏下的餘水由中間流理凹漕排出
為安全計
熱水經由一根枴杖形導管方便容器盛接
這款立式飲水機現在幾乎絕跡
即使利用google搜尋網路上也找不到任何一張圖片參考
〕走進內室
把包包丟在中間相隔一個小茶几的兩張陳舊布沙發中的一張
踢掉腳上的鞋子〔冬天還要脫外套〕
設定室內溫度
這時寵兒進浴室
我去茶水間倒2/3瓶水至快煮壺〔夠沖兩紙杯茶包
還可以留一口涼水另外飲用〕
撕開茶包
丟進紙杯
讓連著紙標的線頭落在杯外
然後回內室以搖控器〔從來沒想過在舊物蒐藏領域
搖控器竟也能獨自成立一個類別
有次在重新橋下跳蚤市場認識後來轉戰網路專營二手搖控器與電子產品說明書買賣設籍PC
home新聞台網名叫一把小刀者囑咐我把家中已經沒有錄影機供它操控配有飛梭轉盤外加一百多顆按鍵必須使用大一點的2號電池才能供電發送訊號的旗艦級搖控器先收藏好
說它跟唱片
舊書
郵票同性質
隔世代後不僅具稀少性
而且還有必要性
越來越多電器在設計上省略實體按鍵面板
如果沒有搖控器就起動不了
云云
然而
我最近從電影裡發現全球化以後影視搖控器差不多都是由相同模子翻製出來
不管台灣
韓國
日本
中國大陸
羅馬尼亞
土耳其與愛爾蘭片
畫面裡的搖控器長相一致
全都可以清楚看見下部靠手肘這邊有綠黃藍紅4顆併排的顏色鈕
〕打開電視
把十幾個電影台和亞洲綜藝頻道巡看一遍〔其中我老早發現
以高度依賴手機螢幕的年輕人為主要招徠對象的文旅
房間裡的電視機常常只有無線台
其次
老舊賓館的搖控器與電視配對常因觸控或接收感應不靈敏
致使進房間後一系列的流水行程於此被卡在主目錄畫面上
怎麼按都沒反應
無法就電視
情色與電影三類別——如同以前有些二輪戲院老闆會堅持一定程度的自主排片權
保留放映自己心目中也覺得好看的電影宴饗同好獲取成就感的權利
自有線電視
多媒體隨選系統發展以來
由業者獨立選片排片的色情與普通電影播映系統應該都滅絕了
目前小型旅館使用多媒體業者統一提供的隨選看片系統
不僅一般家庭常見的有線節目頻道涵蓋量嚴重不足——喂
老兄
我說你這個人住旅館為的是進來看電視嗎?——排在情色欄目下的影片也盡屬市場老早以前的淘汰片
無疑都不具可看性——被卡在螢幕上無法繼續下一步選擇進入子目錄
這算你說的破損經驗嗎?〕選定頻道
然後回茶水間沖茶包
小心忍著燙把兩個九分滿的熱紙杯拿進房間
分別擺放左右床頭
這時寵兒從浴室走出
手裡捧著放在特大托特包夾帶進來好市多熱銷2公升裝牛奶冰淇淋吃完剩下寫著traditional的藍色經典塑膠盒充當臉盆
盛了少量清水
進入內室
按計畫把一早出門順路在巷口文具店購買小學生做美勞用的安全石膏〔注水攪拌須等待較長時間才會緩緩開始變化〕倒入盒中
按比例調成濃度適當的液狀
我們個自先在皮膚上抹油〔寵兒準備了最近電視廣告密集播出的某種角鯊油
但我認為用普通嬰兒油或沙拉油作用是一樣的
〕再取出事先撕成條狀紮成一束的報紙
將報紙條逐一浸在石膏水中
模仿電影裡的方法
互相幫忙將浸了石膏水的報紙條〔我看老電影裡雕塑家製作坯體都這樣
每部皆如此
所以一直以為報紙比花錢買的材料好用
但寵兒說看youtuber示範早都改用醫療包紮時為固定患部使用的石膏繃帶
醫美藥局都有現成品出售
簡省方便多了
〕一張一張敷貼到對方身上製作身體模型
〔a
開始時按順序照輪流
你敷一片
我貼一紙
伸出手掌在對方臉上摩娑呵撫
溫柔熨平
後來玩起攻防遊戲
寵兒從盆中撈出濕漉漉的石膏紙條
為避我搶奪
右手交左手
又藏在身後
後來乾脆舉高在自己頭上兩手合繞圍圈
石膏水濕淋淋滴落下來
沿髪而下
至頸肩竄流
終至濕透了衣服

b
接著我們手腳纏繞——這一刻我腦中閃過以前速寫自己每回去咖啡店的心情都不太一樣
常在門口伸手推門時剛好遇見有人出來
往往思緒當場陷落在這種兩個人擦身而過的偶遇中
深為其中一切未知的可能與不可能迷戀不已
文曰:來自不同方向但幾乎同時而至
在相近的瞬間交錯視線
一隻手撩過另一隻手的邊緣
只差一線就握住彼此凝聚在指尖上的靦腆——未料此刻稍一閃神寵兒逃至房間中附帶一面圓鏡的梳粧台
一個蹬跳
坐上桌面
兩手在腰後撐著上身仰靠鏡面
匆促蹬在腳上的高跟鞋輪流踢腿抵抗……
c
中場歇息時間寵兒輕輕啜飲紙杯
學文青語氣念誦
髣彿一顆心也被輕輕啜進嘴裡
溫柔含著
云云
聲語甫落
兩人一起噗嗤噗嗤咯咯呵呵嘻嘻嘿嘿哈哈哈哈快樂曖昧笑彎了腰
〕浸泡石膏水濕漉漉滴滴答答的紙條一張接一張疊加纏裹緊敷密實
男生敷臉和下體
女生黏貼胸部
〔a
為了搶奪浸在石膏水中的報紙條
一個不小心

我將寵兒順勢推倒
幸好她兩手及時伸展
軀幹與下肢呈九十度直角
險險趴在旅館房間壁嵌式衣櫃的門板上
額頭始免於磕碰在地
我站她身後
見狀趕緊伸手扶住他的腰枝
她卻扭頭回來對我邪惡一笑
反手將一疊油墨字跡印刷彩圖受隰淹浸以致顯映如師公符籙的報紙條摁在我的額頭上
b
寵兒雙手+兩膝如汪將喵將四足趿地在床墊上匍匐
為順利控制
我將她一手反折拗至頸後
施予摔跤中某種固定技的手法
寵兒僅剩單手藉著撐靠床邊沙發扶手斜斜支持自身重量
我手上沒有報紙條
她亦不能活動
只能以如此姿勢僵持
直到一方力竭鬆手
始才和平轉換姿勢
開啟新的回合

c

寵兒要求性別政治的讓分制
未及等我同意便趁嘻鬧玩笑偽裝突襲取來紮報紙條的細布繩將我雙手反翦綁縛床頭

坐在我的身上
利用身體重量將我壓制在下
d

我急忙左手在前搔癢捏擰誘敵
右手繞過脖子從後奪下報紙條往她身上貼去
寵兒緊急逆時針轉體120度
剛好落在我左右合張架設之網中呈環抱姿勢
再難動彈脫走
我挪出單手進行箝制
另一手趁隙接連在經典塑膠盆中連續撈取三張濕淋淋報紙條封住寵兒嘴唇
他咿咿呀呀唉唉唷唷
再次朝我反方向奮力旋風轉體720度飛身脫離……〕直到身體完整覆蓋拿旅館房間的吹風機烘吹一陣

約莫四十分鐘等待硫酸鈣釋放熱能硬化以後用手指分別摳進左右邊緣
小心不要弄壞
配合臉部表情與身體扭動即能鬆脫取下
日後再利用這個快速製作的粗坯灌入不易破損的樹脂或乳膠
便可進一步技術翻模複製自己的身體保有今日體驗永留存















一款非常奇葩的歷史遊戲.6之5
2020-12-22








(6)



等待敷貼臉上的安全石膏脫水乾硬的時間寵兒睡著了
我躺靠床沿看書〔稍早前曾說此後敘事遇上零碎時間讀書
就從當時觀閱的書頁上摘一兩個句子出來以示正在進行記錄
西門金龍和黃互助像兩隻松鼠一樣沿著有些傾斜的樹幹爬上了一顆繽紛盛開的老杏樹
搞得杏花瓣兒如雪片紛紛降落
地下如積瓊瑤
云云
莫言
生死疲勞
頁291-2

沒一會兒聽見門外傳出彷彿是穿啾啾鞋的小孩拖著他那根象徵性的坐騎咯噔咯噔在走廊奔跑的聲音
沿路啾
啾_啾

啾_
那架我至今不知誰人操控的空拍機嗡嗡嗡嗡在他後方盤旋追趕
好奇心起
便起身下床將這冊厚書拏在手上
躡手躡腳小心開門不使門鎖扣合發出聲響
套上旅館白色的不織布拖鞋
出門透氣順便探查環境



我挾著一本厚書在旅館內踱步
沿著環狀線的走廊追循聲源
停佇在每一扇房門前面聳耳細聽
〔想起我曾在賓館史第二集敘述和當時暱稱還是泥娃娃的另一位寵兒分別搭火車南下北上約定在中間會合
既沒想到事先爬文做功課
手上也沒帶地圖參考
兩小無猜手牽手一路盲目在大街亂走
直到中暑以後住進歷史悠久佔了市區一整片無分割完整地塊衰老凋蔽呈準廢墟狀態的老飯店
潛入半盤象棋格子由左右各分佈數十房間的長廊兩兩十字交叉構成的詭異迷宮探險
〕最後推開䀆頭的安全門
循太平梯向上層攀登
一間碩果僅存位在這棟商辦10樓採休閒網咖複合式經營提供閱讀
品茗與談心場地的租書店在走廊角落堆列一整排老舊的電玩街機
〔迷魂車登


登_登


吃掉有L記號的黃色三角旗累進分數咕嚕咕嚕咕嚕呀哇哇
小精靈的操縱桿有問題不聽使喚走了兩步逗逗逗逗就遭圍捕犠牲成仁萎

萎_
來自外太空異形蜜蜂中隊大舉入侵
咻_呼吚_咻_咻_噝

代表地球人的那根凸出的土炮槍管每次按鍵只能慢速單擊一發子彈




敵機在頭頂盤旋啾
啾_喔吚



一聲感覺很蒼涼孤獨像是夕陽武士拔出手槍自䀆的一聲ㄅㄧㄤˋ意外打落本日來襲最後一架敵機
大金剛出現時系統發出代表懸疑感的5個數字低音
噹_噹
噹_噹
噹_
穿氣墊鞋的水管工沿路跑步發出唧_唧
唧_唧

唧_唧

拐_拐_滑稽的腳步聲
〕往前走幾步竟看見那位自許五四之子慣性拿藤條狠抽學生咻咻咻啪啪啪強迫餵食跨學科文化知識〔光是在筆友天地我就好幾次提到這位老師以蔣廷黻《中國近代史大網》取代部定統編之國中歷史第三冊權充教室內實際講授的教材
除下課後責付撰寫心得報告——登_登

得兒
登迷魂車施放煙霧干擾敵人追緝噗_噗_噗

登_登_登





得兒
登_噗_噗
接著又繞回去貪吃一面位在地圖上方的旗子陷在格子陣中走投無路得兒
登_轆



無奈被逼至牆角登_登_登
登_嘎_嘎__系統派出的死亡車手蜂擁上來連環大追撞碰碰突

碰碰碰_登
得兒登_登


——還變身成正式問答穿插進平日測驗的試卷——記得近一年前大年初五各行業迎財神開市走在路上行進間即將照面
我按與歷史老師之間的遊戲默契緊急避轉進入這處由兩長一短三棟樓宇合圍構成的住商混合大樓
那天回家我還特意尋出舊書
在日記版展示以前上課記寫在第7
第42及倒數第6頁眉邊空白處
那些現在已被認定是misplaced
的ideas
〕後來詛咒我這輩子連一隻逼也甭想遇見的歷史老師坐在一把復刻的學生座椅上玩古早電玩民國教育委員會和龍的傳人
〔a
這兩款畫面構成極端簡略
且遊戲概念乍看令人噴飯的台製遊戲在1981年中前後相繼出現
是當時玩家口中拍案叫絕兩大奇葩話題街機
在電子遊戲仍被視為不健康之容易導向墮落的邪惡活動劃歸少年警察隊管轄
取締列為重點業務派人四出偵伺登記穿制服背書包放學逗留玩遊戲的學生姓名用掛號信通知學校記過的年代
街邊小商人無法取得經營許可遇有風吹草動只得搬進巷弄騎樓雜貨零食涼水鋪的後面避人耳目
維基百科記載
並同諸多網友的部落格及電玩youtuber互相傳述引用
民國教育委員會在台始於1993年將日本遊戲平成教育委員會予以中文化順便在題庫中注入此地民情——例如
以下流行金曲哪一首不是翻唱自日文歌?
(A)林慧萍
往昔
(B)金瑞瑤
飛向你飛向我
(C)鄧麗君
情人的關懷
(D)洪榮宏
一支小雨傘
如果換作是今天
聽前奏猜歌名
嘻_哩哩
哇啦啦
嗚_嗚_
打開辨識軟體app
管他古今中外全球化沒有系統不知道的歌——並非純正台製本土電玩
察看他們提供後來移植到任天堂FC
(=台灣俗稱紅白機)的遊戲畫面
雖然圖形談不上精良
但至少已經是
8色以上的彩色畫面
與我記憶中以文字為主
人形亦只是由黑白線條簡單速描的貧窮——這兩字的含義取自貧窮電影
指一種低規的特殊美學風格——遊戲相比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推測此1993年平成年代的教育委員會並非我正談論之1981年民國教育委員會
b

龍的傳人也幾乎是黑白的
或單色——作為一項觀閱影視的常識
任誰都曉得凡記憶
回顧的畫面常以黑白或套成一種淺橘子的單色呈現——至於選擇搭配的電玩音樂龍的傳人——即使一年多以後我輟學輾轉在各縣市違章工廠棲宿流浪
看張小燕綜藝100與民生報合辦的時代歌曲排行榜龍的傳人永遠穩居第一名
有回張小燕開玩笑說哪天龍的傳人不是第一名了那真是新聞
結果隔週社會大眾就給予她熱烈回應
龍的傳人摔下雄踞已久的寶座一下子跌到第5名——實在也流行太久了——接下來再怎樣掙扎也挽不回既頽走勢
很快跌出榜外——用來作為遊戲主題歌的龍的傳人非比當時一般街機早進化到透過FM合成調動一整列電子隊伍全部人馬共組合聲
只是由簡單的方形波+白噪音構成音色單薄的模擬音
感覺好像最多只有不超過3個個別的電子發出聲音
音色扁平如嗩吶刺耳
並以朝會進行曲的方式反覆吹奏不停
達至魔音洗腦的效果
c

關於龍的傳人
下場投幣實際操作的玩家都喜孜孜喊它蟲的傳人
是一款迷宮遊戲
一條龍——可是螢幕上畫的明明是一條蟲——在純由直線與直角構成的道路迷宮沿築好的狹窄通道晃盪
除了在全部總共只用到6個音符的主題曲

_嘀

嘀_嘀_嘀
嘀_嗒_嘀_魔音傳腦的伴奏下嗒
嗒_嗒_嗒

_嗒_嘀_嗒_沿路晃盪什麼也不能做
這條龍沿路張嘴吞吃食物
啦_啦


啦_啦_


啦_喔_喔
分數累積身體多長出一節

嗯_嗯_嗯
嗯_嗯_呀_

最後變成身體拖得很長很長的一條龍——可是看起來明明是一條身體很長的蟲
其他經典迷宮遊戲一定會有的橋段它都沒有
沒有敵人
(坦克大作戰)
沒有跑得比你快的敵人對你進行圍補
(小精靈)
追擊
(頑皮鬼)
沿路沒有陷阱爆破
(迷魂車)
不須要隨時留意進行閃躲
(小蜜蜂)
也不會有交通事故
(青蛙過街)
沒有配備武器
(天曉得機台上根本沒有射擊按鈕
只有一根頂端旋著或紅或藍或黑之塑膠圓球的方向桿
不用噠噠噠噠噠噠皺眉咬牙屏住呼吸繃緊肌肉眼球瞠瞠快速連按不停
更不用比照上音樂班學樂器默記合弦撐開怪異掌形將幾個不同組合的按鈕一起合按
)也沒有所謂過關
(意謂它只有單一畫面
不會暫告一段落後切換遊戲舞台
或開啟隱密通道進入其他區域
不啻=永遠封閉在沒有出路的迷宮
)既不能藉打破
拆除圍牆或填補道路空缺
(超級運動員)來改變路徑
(炸彈超人)
系統也不會無預警故意封路為難你
沒有隱藏密技
(大金鋼)
無須扮演
不用趕著競速
也沒有其他策略施展的餘地
這條龍就一直在同一個畫面裡山河無恙歳月靜好地無窮晃盪
喔_喔

_喔



呀_
身體一節一節長出越來越長呀_呀_呀呀呀
呀_喔_喔
拖著長長的身體在一小方螢幕裡左轉晃盪嗒_嗒


_嗒
嗒啦
嗒_
嗒_
右彎晃盪嘀_嘀_嘀_嘀_
嘀_嗯嗯_嘀
隨著音樂拍子變快他也緩緩加速

_嘀

嘀_嘀_嘀
嘀_嗒_嘀_
一直晃盪到路的畫頭嗒
嗒_嗒_嗒

_嗒_嘀_嗒_繞回來永遠不變還是只能晃盪
啦_啦


啦_啦_


啦_喔_喔

一大早稀哩呼嚕嗯
嗯_嗯_嗯
嗯_嗯_呀_
呀幹了三套燒餅油條出門晃盪
喔_喔

_喔



呀_
中午排隊火速扒完吉野家牛丼特大盛繼續晃盪
呀_呀_呀呀呀
呀_喔_喔
晚上飯店自助餐吃到飽晃盪繼續
嗒_嗒


_嗒
嗒啦
嗒_
嗒_
深更半夜嘀_嘀_嘀_嘀_
嘀_嗯嗯_嘀霹靂雷電喀光一鍋麻辣鴨血嗒
嗒_嗒_嗒

_嗒_嘀_嗒_晃盪回家

_嘀

嘀_嘀_嘀
嘀_嗒_嘀_
直到身體長得太長彎不過來被卡住了
吃到自己的尾巴
遊戲才能結束
d

這款街機比其他日本歐美創製的遊戲玩得久
稍微上手的人花5塊錢可以輕鬆至少玩上二
三十分鐘
遊戲剛開始只須隨著音樂無腦操作
就算閉上眼睛也幾乎是安全的
只有後半段才須要注意閃躲自己尾巴
小心別死在自己手裡
整個過程沒有與任何對象進行互動
終了也沒有開放式結局——當然
在這種狀況下得分和記錄早就沒有意義了
e
這兩款一出江湖就惹來圍觀笑聲不斷的奇葩遊戲
圖形技術非常原始
對於多邊形動態物幾乎不具任何處理
修飾的技術
邊緣呈嚴重鋸齒狀
即使今天去youtube見識了很多古早電玩的人也不能想像它的簡易構成
即便如此
我仍不願用粗製濫造來形容這一對可能其實並無血緣關係的兄弟檔
也不會用丟人現眼來理解當時站在四周圍觀人群發出的嘲謔笑聲——畢竟即使先進國高科技領域已經生產出像無敵鐵金鋼這樣棒的英雄
也還是有另一款技術稍微落後用廢鐵橡皮拼湊的庶民模仿版本
經常出包
拖著兩隻滑稽搞笑與體型不相稱的彈簧腿老是只能跟在正版英雄後面跑龍套
倒也吸引一些從小看大被認定實力不夠格當菁英的小孩甘願追隨當粉絲
能夠拼拼湊湊靠著超級市場王太太家庭百科全書打敗輸入所有尖端武器殺人格鬥技的電子生化人這種小人物的蒼涼神話還要等這些小朋友長大後才懂得受用——當時這兩款遊戲一出來我就被迷住了——相對曾經以電少女為網路暱稱在聯天室幫我補習日劇與電玩常識名片檔上的介紹詞曰我連接著機器連接著螢幕連接著你
從小學四年級家裡出現第一台紅白機開始
我的少女時代就電子化了的寵兒
我自己坐下來投幣玩一回兩回遊戲機已是網路時代村上春樹走紅老久以後的事——只是當時常常站在路邊看人玩得痴呆
深受吸引
隱約感覺到有些不同以往的事物正開始興盛起來
現在回頭去看
這倒是一款提早解構神話的寓言
可惜在網路上搜遍google和youtube
竟不見有人提過
此一令人無法理解的零資訊現象該如何解釋呢?f

假設這兩款遊戲在1981年春天以後短短短幾個月——隨後我接連輟學
逃學
逃家
逃社會
在台灣經濟發展仍屬密集勞力出口導向的末期
輾轉棲宿於各縣市違章工廠
開始一段為期兩年的流浪童工生涯
此後並一再延長
動不動就按下reset鍵
嘎茲~~嘎~~茲茲~~茲茲茲~~
回去那個時間的旋渦度過大半人生——在1981年春天出枱
晚於外星侵入者
打磚塊與小蜜蜂
但早於小精靈
火鳳凰
大金鋼
尤其早於任天堂做出進行研發FC=紅白機的決策之前
有一個因失敗而被歷史淹匿的本土電玩試驗時期
或是某資訊科技學生剛入門第一學期學完g-basic繳出自己編寫的實作給老師打分數
順便擺在我就讀學校附近街區測試市場反應
(老師給的成績佔50
%
街頭玩家的投幣金額也佔50
%
)g

如此一段我的哀愁記事很可能被認為純屬惡意杜撰擾亂視聽之有關街機
乃至整個電子遊戲產業的發軔偽史而不獲承認
然而回溯以上兩款遊戲出枱之時
連日本也還沒有專門的遊戲刊物
遊戲產業仍處於經營管理科學所謂原始市場階段
或許當時有存在於某個報導電玩的新聞畫面或學生刊物的小說文本曾提到它
不然就是在街頭取景拍攝
名義上是社會寫實但被後世代正名為剝削電影的不經意畫面裡驚鴻一瞥
有待後考






















跟著你看書.6之6
2020-12-22








(7)


臉上敷貼石膏面膜
站在歷老師身後看他熟練遊戲〔見証他化身進入螢幕嘀
_嘀

嘀_嘀_嘀
嘀_嗒_嘀_逐東南西北各處角落無窮晃盪
又一次敏感到我所謂「在世界的背後感」

嗒_嗒_嗒

_嗒_嘀_嗒_
時代的背後
在歷史的背後……〕
正當胡思亂想
感到臉上一陣發燙
約莫是石膏所含硫酸鈣成份開始脫水生熱
我急於在臉皮被炙燒出紅腫受傷以前趕回房間將石膏面膜脫下
遂用倒退走的方式悄悄退場
〔班雅明概念中背對未來御風倒退而行的天使
因為背對著未來
所以眼前看到的是被時代之風吹倒傾毀形成坍塌湮圮的垒垒廢墟
原來喔
人家說的那種感覺就是這麼回事
〕未敢驚動專注遊戲螢幕耐心操控那條長得很長每走一步啦_啦


啦_啦_


啦_喔_喔盤繞成團圈狀由數十上百節環腔連成的身體一節一節嗯
嗯_嗯_嗯
嗯_嗯_呀_
呀依序困難地跟著移動作為象徵之龍的歷史老師
〔在我退行回房間的路上
耳朵裡仍盈繞著嘀
_嘀

嘀_嘀_嘀
嘀_嗒_嘀_

嗒_嗒_嗒

_嗒_嘀_嗒_反覆演奏的音樂不散
我一邊背對著未來倒退行走
一邊再次想起這位兼具暴虐心理與文化熱忱的教師曾將越戰獵鹿人一群角色藉一隻左輪手槍大玩所謂俄羅斯輪盤進行死亡對決的場面
改錄成話劇對白形式
在她教授的每一班課堂中播放
沒多久後的另一次作業
我從自己買來的數本水芙蓉出版的軟性文學中摘錄了許多當時自己根本並不了解的句子——又或者是那些句子根本虛假無實義——紙上塗鴉後悄悄作為觀閱一場演出死亡的回應上繳引她在我作業本上用顏色很淡的玉免牌紅色原子筆寫了2頁再評論
隔天重看又用另一枝BIC黑色原子筆接續加寫4頁——一本才剛新買只寫了兩次作業藍色封面國民中學直式科作業就只剩1頁空白了
以上涉及這位歷史老師的幾樁事情我在筆友天地日記版暨與站友通信中三番兩次重提
講了又講
一再炒作的結果
現在也開始覺得鍋中的確有某種味道慢慢泛濫溢了出來
決定過完這個新曆年以後
找出那些因為被文學專家評定檔次太低以致多數正經圖書館都無積極意願蒐羅典藏的水芙蓉叢書
連同那些我早已遺忘——當然她一生教過經我計算最多可能超過一萬名國中生絕大多數跟我一樣連一個字也無法回答——的嘀

嘀_嘀答嘀答
答答_嘀現在被認為是misplaced
的ideas
重抄一次書裡的句子
重寫一回作業









(8)跟著你看書



寵兒醒了
正著手清理滿房間石膏狼藉
將自己身體器官脫卸下來仍很濕潤的石膏坯模小心收好交我帶回
他一邊收拾
一邊說我每次等公車
等人
等看診
等拿藥
吃飯等上菜
或者在咖啡店
在家看電視廣告的空檔
就算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也不放過
總會從書包掏本書出來

翻到夾書籤
夾筆
夾發票
夾家人買衣服剪下的吊牌
夾廣告紙
餐巾紙作記號代表上次看到的那一頁
接著繼續閱讀
寵兒把剩下來的石膏
經典冰淇淋盒
和多餘的報紙條塞進他那只四方形的托特大包包
接下來對鏡整理服裝儀容
同時繼續跟我說:在人們一有空不管幾秒幾分幾小時一心滑手機盯看螢幕
傳統實體書店一間一間關閉收攤新書印刷每個版次只能從一千兩千斟酌起跳的時代
不如將攝像鏡頭固定置放在眼睛位置
透過你的主觀視角拍攝書頁上的文字
偶而你的手指頭沿字行指示引導視線
或者拿出筆來畫線
又或者把舊書上的畫線及不適當的評注擦掉重寫重畫——你上篇文章不是就玩了一回橡皮擦嗎——當然也會抬眼觀看四週環境
順便聽聽旁人說話
車來了
人到了
上菜了
便在最後閱讀的地方做個記號
將書本閤上裝入書包
藉口多拍幾秒畫面收尾〔例如我去全聯買菜seven領錢繳電信費領包裹的這幾分鐘你坐在座位區拿書出來看——人有自己的言語
只有某人才會用某幾個字
用法完全是他自己的
除非你明白這整個的人
否則你決不能了解他用的這幾個字
毛博士的標準國語
我聽得很清楚
但是不明白
假如他用他自己的話寫一篇小說
極精美的印出來
我一定還是不明白
除非每字每句都有他自己的註解
歪毛兒
頁77——你的主觀視角從書頁上抬起來轉頭逛了逛
順便看看有什麼零食好買
又轉身透過玻璃窗看到門外也不知為什麼你對他特別感興趣
老說他如一顆斯文柳樹杵在空氣中莫名關心他是否將眼前事物一一看進眼裡戴一頂明和電機的帽子活脫脫從溫德斯——又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他是誰——電影裡走出來的巴黎德州
不然另一個挑擔子來賣自製年糕
窩頭和饊子年紀很大你說姿勢跟你很像如同照鏡子一模一樣的老先生單手持一本不知什麼書兀自斯文讀著
當然
如果能拍到那個什麼撈什子坐在上面叨嘮嘮叨叨評論你的欲望之翼的天使剛好從雲端跳下來就不愁沒有絕妙畫面了
當我從櫃台結完帳走向你
而你也正把書本閤上收進書包回頭準備跟我拉一下手碰一下臉頰說幾句話
他們隨便哪一個已經站到你旁邊微微傾身張嘴吐出一個聽不清楚的開場音呃或那還是請字的時候畫面就卡掉了
再不然隨便你等的哪個朋友來了
你與他招呼寒喧
可是從畫面上卻看得出你的主觀視線比較偏向他手中正吃到一半的龍蝦三明治
又或者你正要與來人交談
他卻臨時跟旁邊的城市陌生人友善攀談起來
逗弄人家的狗狗
哎呀
好可愛呀
咿呀咿呀
啾啾
旁邊有人訊問哪裡可停u
bike
被問者因語言
鄉音
不是在地人
或是脫離社會活動的老人根本不曉什
麼是u
bike
再不然外籍人士既聽不懂也說不上話
你趕緊閤上書本跑上前去幫忙回答
用手指
那邊
前面100公尺
對面
再往前過紅綠燈也有
就是這樣延伸出去多拍幾秒很平常的與陌生人進行社會交談沒什麼特別的畫面

收錄環境聲響
〔a
在手抓海鮮名店等上菜的時候你無心看書
主觀視線這邊蹭蹭那邊磨磨很快離開書本——行過地獄之路
19頁
一個低年級的小男孩在足球場搶到了球
把球踢飛空中
他知道自己的一生就是為了跋涉至此刻
讓他可以短暫飛入金黃太陽裡
接下來的人生只是一步一步遠離它
生命不會再有比這更真實
更具意義的時候了——向上抬高盯看吊掛天花板下面大螢幕上播放的無聲棒球籃球足球犯罪現場亞洲頻道MV好聲音
標準美式look的服務生掀翻鐵桶把波士頓龍蝦+1公斤螃蟹+1公斤章魚小管各式海鮮+1公斤地瓜生菜麵包沾醬一口氣倒在桌上
我拿出手機興奮錄影
畫面左下角把你淡然回頭輕輕瞥了一眼又抬眼繼續看電視的神情都拍了下來
b
另外又有一天
你坐在重劃區某棟百貨公司4樓迴廊的咖啡座看書——比如說是這本:國良注意到弟夫單聲的琴音
從初始顯得無意識的凌亂裡
逐漸整理出什麼奇異章法的節奏
而不歇撫按自己身體顯得溫熱的童師父的雙手
也會在某些時刻停止住
好像正安靜聆聽著什麼迷人樂章似的
屋子的人忽然就奇怪的被這單調凌亂的弦音整個吸引住了
沉寂寂森林般的
全都肅穆的豎耳傾聽
想追索出什麼神秘樂音的源頭似的
阮慶岳
蒼人奔鹿
頁53——等家人逛公司回來一起去吃飯
旁邊地盤大興土木工程熱烈進行中
太吵了
你的主觀視角離開書頁那些深沉的印刷文字抬起來
俯視工地好幾根向上翹起的鋼骨手臂鏗釘哐啷撞撞撞撞挖洞打樁灌漿
美化環境的圍籬寫著發展遠見五冠王一心團結再前進本城市今年度的宣傳口號
〕類似這樣那樣
那般這般極簡單平凡長度只有3
5秒本來就只是多拍的sight裡
或者不經意——注意
要不經意喔
一定不能刻意——呈現社會樣態
挑選讀書前
後環境場景與書頁文字適成對照配合不失無腦搞笑但同時也顯得饒有餘味的短片po網效顰學當youtuber
名字就叫隨處看書
或跟著我看書也可以
你覺得如何?不妨回去考慮看看
下次碰面聽你的意見
云云



寵兒一邊說明
一邊對鏡修補粧容
臉龐湊靠鏡面
後背自然弓起
臀尻撅翹
身體軀幹與下肢呈九十度直角
我最後一遍搜尋室內
將紙杯
吃剩的食物
泡過水的茶包
裝石膏的塑膠袋
擦過嘴的衛生紙
濕淋淋因為玩攻防遊戲弄成片片碎裂擠成一球球麵糰狀的報紙條等等所有廢棄物一股腦兒丟進化粧桌下的垃圾桶
抓住羽絨被兩角在空中揚起抖撒平整落下檢查手錶項錬戒指耳環觸控筆隨身碟記憶卡備用電池替換鏡頭收音麥克風上的海棉頭是否遺落
臨出門前經過茶水間把沒有撕開沖泡的兩包沒聽過名字的三合一咖啡收進口袋
拔出取電的鑰匙
拉開門鏈
扳動門鎖
向外推
離去
走兩步後房間裡的燈光如舞台劇終倏地熄減





















人生瑣碎大全集
2022-01-24










(1)


趕過年前去英雄的資源回收店尋找可以作為「我看漫畫之經驗」的材料〔上次說到那天夜裡十幾人共乘幾輛汽機車
浩浩盪盪老遠騎到碧潭橋下河邊摸黑烤肉
我說國中時期喜歡看哲理與抒情散文
同學則嗜迷漫畫
好小子
怪醫秦博士
機器貓與小叮噹
零號女刑警和漂流教室
麼小小看完一本從桌底下硬塞過來
我翻了幾頁
對儘是附文的圖像不感興趣
後來家人先我畢業進入社會開展職涯
最早一份工作乃是環繞全台
前往農田
竹林
荒草置放鼠籠
三兩天後再就近跟學校有關單位借用生物教室將捕獲的樣本解剖
依內臟
血液
毛皮上掃下來的屑屑與寄生蟲
分瓶浸潤在保存液中帶回
屍體則丟棄
有次出差携我同行
眼見他單手抄起比我日常於菜市場走動頻見倏地一聲從陰溝翻出向前後左右四下奔竄之城市老鼠個頭還要大上數倍的荒野田鼠
噴氣麻醉後開膛剖腹
抽血割肉挖出內藏
駭然悚怯
晚上閤眼以後
白天所見仍歷歷分明
在床前重演
我睡不著
遂打開旅館的閉路電視
正在演動畫版的漂流教室
我不便吵醒家人
就和衣躺在床上側著身體用枕頭墊高頭部
盯著電視螢幕以無聲的方式從頭到尾看完一遍
原來是這樣
好心帶我去原小學教師宿舍打通牆壁佈置成展館型態的漫畫咖啡屋見識的女生追問
是哪樣?七位感情要好的同班女學生
結為異姓閨蜜七匹狼
約好星期六下午在教室集合
一起去看傑尼斯偶象主演的新電影
此前各自做自己的事
真夏去了澀谷約會咖啡屋
連著兩次服務生遞紙條
告之有人指名邀約都不假辭色給予婉拒
好學生彩花上午用功溫書寫功課
臨出門前
在自家經營的食堂端了一碟特製咖哩豬排蛋包飯被略顯酒意的客人毛手毛腳從後面突襲摸了一把
繼父趕來救場
將下巴滿是鬍渣沒刮乾淨的老大叔轟了出去
三宮和美晴在射擊遊戲場認識兩位穿迷彩服的軍人
相談甚歡
交換電話
加賴
沙織在開架美粧店擅自將一條口紅放進包包正巧被店員瞧見
因為拿不出十倍賠款遭人留置現場
七匹狼中與他最要好的有紀子接獲電話請求
跳上機車快遞的後座趕往馳援
卻因行車糾紛比中指得罪了坐在黑頭轎車裡的色情業巨頭
女神瞳前往學校
半途轉過身來
對隔壁班個子矮小天性懦弱卻一直暗戀她的男同學大聲喝斥
我永遠不可能接受你
今後請不要跟在我後面了
七匹狼全員到齊後發生驚天十級大地震
引發教室漂流穿入異世界
七位女學生會合之前所接觸過的各色人等也隨著她們靈力的牽引紛紛出現
然後不得不省略一個接一個陸續登場接力的色情橋段1350字
如果不是有所顧忌擔心冒犯讀者的話
我倒是想寫足15300字
特意帶我來見識的女生聽我說完劇情
用清恬淡雅好似夏日風鈴一樣的聲音悠悠地說:你看的是色情漂流教室
不是正版
遂將原來打算推薦我看的一套絕愛暫擱旁邊
找來全套漂流教室交付給我
命找一口氣看完始准回家
可是我坐在和室包廂的榻榻米地板上
沒辦法看下去
記憶中動畫版的畫面一再出現腦海
嚴重干擾閱讀
〕英雄耶誕節參加網路
party
隔日天沒亮出門資源回收
太過勞累
引發半邊臉中風
坐在櫃台後面由四周舊書舊雜誌堆疊圈圍出與身形一般大小的舊貨坳子裡閉目養神
聽見我的訊問
伸長手臂左右摸索
取出一本沒書皮的小說
嘴裡嘟嘟噥噥
頻頻扭頭用無恙的那半邊眼神示意
我一點也不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
〔可能是跟我說以前沒看過漫畫就算了
把事情暫且擱下
先研究這本小說
〕當下我接過來略翻內容
大概是關於某人如何訓練自己紀錄自身經歷的瑣碎故事
此人隻身長途旅行〔又好像是被閻王判決在旅行中輪迴〕
沒事就找碰巧坐他旁邊的乘客搭訕
邀人下場玩一種遊戲
兩個人互相出題
一定時限內必須編出一則生活瑣事〔例如羅曼史
你在讀羅曼史
(浪漫故事)的時候
手指是輕輕愛撫頁面?
(用指尖來


下在書頁的眉
睫毛


臉頰和身體
撫遍全書的輪廓
)還是粗魯沒情調倏地翻過去?〕你講完輪我〔好
這下換我出題
一個人玩的遊戲
小時候的玩伴升上國中
徒然只留下我一個人孤單在自家後院圍牆裡自己陪自己打發時間
因此發明多種一個人玩的遊戲
其中最常玩的是一個人扮演棒球隊已方9名和對方另9名總共18名球員+教練經理裁判現場實況轉播名主持人
首先撿拾碎紅磚
在地上畫出整齊方格子當計分牌
順序將球員名字填入
第一棒是小偉
第二棒人參
第三棒是我自己=正與當紅玉女明星談戀愛的特快魔球投手郭泰源
第四棒強打楊清瓏……第九棒是瞎了一隻眼睛的朱家老二
先撿一堆大小適宜的小石子水泥塊堆成小丘晾在一旁
左手任選一顆向前輕抛
高度最好在膝蓋大腿之間
右手持破洞的羽毛球拍向後高舉
肩膀帶動手臂
以正手向上撈起的路徑順勢扭腰
揮棒將小石子拍出圍牆全場歡呼隊員紛紛從休息室出來列隊迎接逐個擊掌灑紙花丟彩帶慶賀全壘打
若小石子從球拍網眼破洞掉出=揮空
記一好球
至於未能擊在重心
小石子與網繩擦邊形成滾地內野高飛算一壘安打二壘安打三壘安打封殺出局或傳球失誤全憑自由心證
有時也下達指示犠牲觸擊強迫取分盜壘打帶跑
我一直閉門在家
往往一個半局打幾十人次
一心一意往連續9人上場都擊出全壘打落花流水三十比四十
四十比五十
五十比六十
比賽永遠結束不了的目標勤力鍛練
〕我講完輪你〔我直到父親去世後才取得駕照
(詳細始末暨我心中感到的遺憾之情先前已經敘述過了
可我若有機會還是會想再詳講一次
重新改編不同段落間的前後關係
儘可能再多添加安排一至數個橋段
情節
或隱喻
)幾天後出門
天剛黑駛上高速公路
臨近收費站才看見距離收費閘道前面幾步
有兩名警察並肩立在安全島上
我莫名緊張起來
無法駕御車輛駛入正確車道
方向盤向左
撞上突出的路基
好不容易扳回來
向右
又差點撞上臨時樹立停車受檢限速5公里的標誌牌
高瘦穿夾克的警員朝我揮手
示意我靠邊停車
熄火
拔鑰匙
我手指顫抖得太厲害了
無法順當從皮夾取出證件
另一位矮胖留小鬍子的拍檔見狀
出手將我的皮夾拏了過去
徹底翻找後以無線電回報後勤中心請求協助調查此人身份
又命我下車
開後車廂
矮胖警員持手電筒向內探照
裡面有一堆我上高速公路前才在舊書攤買的諸如現象學的起源與歷史
新啟蒙運動
哲學與權力的談判
變革時代的哲學場景
以及後馬克思主義的什麼什麼又什麼什麼之類的哲學書
兩位年輕的警察憑直覺斷定這人一定有問題
每本書都拿起來快翻
又探身進車內嗅聞味道
仔細搜查後座
一人把手指伸進細縫
另一人翻掀地毯查看是否藏匿什麼物事
最後清空副駕駛座的置物箱
像電視警探劇那樣把一干雜物整齊擺放在椅子上
太奇怪了
為什麼這個人一直發抖呢?喂
你不要害怕呀
不如從實招來
到底為了什麼事情抖成這付模樣?折騰了好久
檢查不出問題
只好放行
囑我繳費後離開
我上車
發動
起步
因為手太抖了
方向盤不由得我操控
擦撞到左邊禁止進入的橫桿
趕忙扳回來
又壓倒右邊的交通錐
就這樣一路歪歪斜斜忽左忽右扭著扭著離開收費站
奔向下一個行程
〕長短不拘〔熱騰騰最新的夢
或者容我從簡
單記一則在夢中閱書讀見的句子:跌入世間的孔洞
開出血色的花朵
云云
〕豐儉由人〔其實我早說過好幾次了
關於寫信這檔事
第一
我有病
其實光看我寫字的句型和國語文法就知道我有病
閒著沒事
故意拖得老長——可是我不覺得長呀——一點節制也沒有
徒令收信者感到困擾
第二
我以前跟人寫信
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只寫一兩句短語
現在一心想練習寫長信
把心上生出在紙上盤算還有臨時插入的意念完整寫出來
所以請筆友不要為了平衡天秤兩端去計算字數
用中國會席飲宴粗人勸酒的術語
我乾杯
你隨意就好
或所謂豐儉由人——有次去台中
把這座城市所有舊書店按網路達人整理出的名單徹底搜查一遍
覺得有些路名例如向上路
進化北路念起來很好聽
從主打與張大千略有淵源如今早不存在的那間牛肉館子出來
旁邊走幾步是一間杭州菜館
沒吃過
也不懂要吃什麼
但喜歡那種六
七十年代小館子鋪地磚還用毛筆自沾紅色油漆把主力菜名寫在牆上的美學佈置
雖然已經八
九分飽
也過了一般人中午用饍的時間
還是進去坐下
假意翻了一陣菜單
每頁上方用扁額喜慶花邊圍起楷體印刷字
就寫著多寡隨意
豐儉由人
還加畫了幾串鞭炮當裝飾
想起曾聽金庸小說裡的人物提過
上杭州菜館只消看龍井蝦仁如何如何
當下就可確定廚房師父手下究有幾分斤兩
一個人就單點一碟
沒其他湯菜
連白飯也免了
一會兒上菜伸箸挾了幾口
抬頭才發現廚房大師父率二
三把手
學徒
弟子每人兩臂環胸擺出架勢嚴察審度我的表情是否有所不滿
看我安靜吃了小半盤沒有作聲挑剔吱吱嗻嗻瞎犯嘀咕
這才施展表情如宮鬥劇女角一樣揚了揚下巴
暗哼一聲
一群人垂手轉身
蹬蹬蹬一個跟一個
魚貫回廚房去了
〕有緣與他共乘一車的旅客到站下車
有人好心陪他來回講了幾則笑話
有人訕笑冷哼
隨口客套幾句場面話蒙混過去
有的乘客根本不理采
〔這時他就自己一個人翻辭典玩
一人兼飾兩角
說者與聽者同一
這事暫且不表
不然按我的毛病
但凡說一件事免不了用破折號穿插幾件臨時想到的事
前後事由宛如夢中情節段段不相連續
一逕由破折號將旁生歧長
其附枝又處處孳蕃延繞的冗餘蔓詞銜串起來
或者又如置身一座大廈內部
每走幾步就遇上旋轉門
連續幾陣呼嚨框啷
框啷呼嚨
搞不清楚將人帶往什麼方向
更且每每意猶未盡
又動輒以括號加注
讀者都被我搞瘋了
〕也有人才剛坐下就被他的瘋樣嚇到
深感厭惡
唾之辱之眥之諷之〔這些且不必提了
〕新舊旅客頻繁上車下車
他持續不懈向落坐的乘客賣力搭訕
百寶盡出
只為誆人陪他玩同一款遊戲
在時間的輪迴裡
這人上車
那人下車
他則永遠坐在位子上
仿一千零一夜每晚說故事的雪赫拉莎德定下的規格
妄想但憑一己之力
寫出一本涵蓋他一生賴活
徒呼負負見識此一時代的瑣碎經歷——你說我輩凡俗
除了不登大雅之堂的瑣碎〔我多麼不捨得這些事情注定只能在時間的迷霧中任被湮沒呀〕
還能經歷什麼參贊歷史的真格大事呢——將每一時刻分秒全都逐格放大
予以工筆細描的人生瑣碎大全集














(2)


從英雄的資源回收舊貨店出來
突然又想駕車一直開一直開〔仿日本綜藝節目
以只限平面道路
避走高架國道
朝著一個方向能不轉彎就一路開下去為原則
坐在駕駛座上朝世界闖蕩
連續十餘小時
直到全身酸痛脖子僵硬眼睛睜不開了為止
〕這次我一直開一直開
直到柏油路䀆頭右轉駛進四周都是蚵田與漁塭的產業道路
海風強勁
我在呈棋盤格子狀分佈的引水道間按電線桿上的編號逐條穿梭
先行直路
再走橫線
路太窄了
兩旁的海茄冬苦檻藍厚葉榕馬齒筧和土檬果沿路擦刮車門
一隻白色的水鳥靜止停在前面不遠的半空中
另一隻降落我面前〔等待牠離開的幾分鐘時間裡
我用手機上網登入google街景
滑來滑去換了好幾個街區
找不到在靜止的虛擬街景兀自活動
每次我想對著他喊お元気ですか的那個人
〕一個頭戴安全帽的青年郵差比照此地婦女用花布將頭臉整個矇蓋起來
只露出一對眼睛
機車置物籃
腳踏墊
左右後側又各吊上一組雙層加折疊掛鈎的超大帆布袋
宛如馬戲團特技表演
滿載之餘又且向上堆疊好幾公尺
危危顫顫東搖西晃滿滿都是寄自各地的網拍包裹
等著送達這處島嶼邊緣消費者的手中











(3)


回家的路上大塞車
轉進社區看到剃掉史達林式鬍子變成奶油小生的巴黎德州把豆沙色細肩帶的吊嘎仔翻起來矇住頭
下身直挺挺
從地下室停車場車道斜坡爬上來













騎上我的摩托車
2022-02-22







1




遠遠看見前方路口號誌閃了幾次黃燈
我鬆開油門
利用慣性滑行
這輛美里醬留下來供我騎乘
方便我跨縣市跋踄七個鄉鎮去㝷她約會的小綿羊50速克達還可以繼續前進一段很長的距離
我一直不曾真正學會騎排檔車
在我輟學逃家
輾轉遷徙
躲藏於地下違章工廠當流浪童工的一年十個月期間
多半坐在人家後座
夏天時左右手輕觸對方後腰側
或一手搭在肩胛
冬天則把兩隻手掌插進騎者外套的口袋
整個上身重心向旁邊偏移
避開騎者的後腦勺
迎風望著前方景觀向我陣陣撲來
現代化工業開發時期
各廠牌摩托車直接從美國西部拓荒時代的牛仔取得原型
大多以跨騎式為主流
好比馴服一匹野馬
金屬打造的引擎與零件外露
很容易弄得雙手沾滿黑色油污
也就是這一款陽剛限定的形象
在某種青少年的憧憬心理下
常被商業廣告挪用
作為塑造年輕男性追求英雄主義與身分認同的象徵物
然而在此時跨騎形象主要限於勞動生產工具的台灣經驗裡
我僅有少數幾次駕馭騎乘的經驗




某日下午工作閒暇
與我同齡
國中畢業典禮甫才結束
隨即收綑包袱
與同學連袂北上找頭路
後來徘徊後車站華陰街一帶
受職工介紹所誇大薪資待遇
暨優化工作環境的圖像引誘
比我早一個多月來到這間工廠的同事張帝——我自己也沒料想到
這段在青春期之後一直被我忽略
有意隱匿
就連我之家人至今也未得與聞當年我踏足其中所涉任何一事的流浪童工生涯
竟有如此多回憶可以翻出敘述
光是這位工作執勤時間
動輒拿工具箱中壞掉的卡啦歐開麥克風出來
一人分飾多角
自編自演
諧趣主持
以致被眾人?名的張帝
於此已是第四度出場
這麼多年過去
我仍清楚記得他的姓名
有可能經google搜㝷
輾轉找到他的臉書或IG
查看他之自我敘事
對照時間軸上的標記
是否在這段期間與我重疊?又或親至嘉義大林國中洽詢校史室
商借畢業紀念冊一觀
憑記憶指認出他及稍後經他引介進入工廠
與他具有遠親關係的同鄉總統牌
再經由他們聯絡上阿郎
阿海
欽仔
大漢與墨西哥
這群我在成年後的某一時刻
模糊自感曾與他們的人生綑綁一起
並肩為某些事情而戰
卻一直未能弄明白當年我們與之而戰的具體對象到底是什麼?因而以「海明威小說中的角色如今到哪兒去了」加以標示的一群正從我之記憶中逐漸遠颺而逝
曾經過往的人們
云云——張帝怎麼也想不明白
為何我學不會騎摩托車?看見前來接洽業務的某人士
將一輛野狼125停在工廠門前的空地上
熄火後未將鑰匙拔起
就決心讓我再試騎看看
他詳細講解發動程序
一再叮嚀
我用心默記他的指示
將左邊的喀拉幾慢慢鬆開
同時右手稍微旋緊油門
不意車子前輪?時抬高
疾速騰空飛衝出去
沿著一條抛物的弧線
襯著遠方的山巒
裊裊的炊煙
還有一輪正開始逐漸轉變為紅色的夕陽
踰越空地邊界
落地時前輪剛好撞在一輛緊急剎車載滿貨物的拖拉庫的輪胎上
摩托車帶著我向後彈退好幾公尺
頽倒在地
當時我被這匹金屬打造的機械野馬壓制在下
還猶自逞強
奮力掙扎起身
來不及查看車輛受損狀況
立時登楞一下
振作起精神
然後斜伸兩臂
並攏雙腳
擺出體操選手完成動作後表態結束的Y形姿勢
向圍觀群眾顯示自己身體無恙




不多久
張帝說服我與他共同出資
分期付款買了輛改裝過的二手野狼
高把手
排氣管打洞
車身還貼上不知哪部日本卡通美少女公仔伴我闖天涯的精美貼紙
這次他感到自身有義務非得教會我從容駕馭不可
我首先將他口授的要點抄寫在筆記本上
白日時間一邊工作
一邊暗自記誦
到了夜晚
利用國小操場
先歪歪斜斜繞騎了幾圈
張帝追隨在後
手腳開合連番跳躍
一路興奮奔跑喊叫
我依他指示
從側門出去
循新鋪的柏油路直上山頂公園
隔日中午接近交通尖峯時段
張帝與我迫不急待提早外出
兩人騎上自己的車
才剛離開工廠
就前後易座
換我操控
實際體驗在市區上路的滋味



不多久
四面八方擁來各種大小車輛並肩齊行
在高速移動中將我前後包圍
我慌了
手腳不知如何使喚
眼看就要發生車禍
怎麼辧呢?正待仔細回想張帝的叮嚀
思考倉促寫在筆記本上的操作要點
然而此際腦中空白
不僅想不起正確的步驟
而且電光石火之間
根本也不容我按步就班逐項思考
這時我感覺好像有某種靈物進入自己身體
接著左手自動按摯喀拉幾
右腳同步向前點撥
竟於意識無法自主的情況下
見證另一個自己完成換檔程序
趁著速度稍緩
徐徐退出車陣
隨即加足全速
改從左側超車
一溜煙昂揚奔跑到大前方去了
此後它將摩托車交予我駕馭
我一路加速競逐
不論轉彎超車
還是鑽隙穿梭
動作流暢未有一次熄火
總能在看似即將撞上之際採用點煞的方式微微減緩車速
與前車維持僅以公分計算的極限距離
一路上映入眼中的行車景觀
就跟我平日坐在人家後座
偏移身體向前張望所見相同
此行一路平安
在市區各大街小巷巡繞三匝之後
成功返回工廠
這是我第一次經驗到理智退隱
放任身體的感覺帶領意識前行的快感
光輝而燦爛=當意識無暇獨立思考自我應該如何駕馭操控摩托車
此時主體與對象物不再裂解區分〔也就是後來看賽車漫畫
車手常提及進入人車合一的時刻〕
逕自達成一次無我的體驗




台灣在世界經濟體系改換座次更動位置的轉型期間
作為產業升級之後棄之不顧的殘餘
我所躲藏的工廠瀕臨倒閉
在這段垂死掙扎期間
業主將工廠遷回位於荒野的農宅舊厝
又從半傾圯的昔日養雞竂舍中
推出自己學生時代騎乘的摩托車〔記不得型號了
上網google一番
找到一輛看起來蠻接近當時我聽人呼其俗名為老鼠仔車的SUSUKI
站在車頭正前方看
車身造型酷似一隻長相猥瑣的老鼠
把手是鼠鬚
兩側油箱蓋是鼠臉頰
其他鼠頭鼠腳鼠眼睛
當時以為極其傳神
〕打算作為我們這夥人東山再起時期
唯一的交通兼搬運工具



不知何故偽稱自己是原住民
一年到頭戴著迷彩牛仔帽
膨風宣稱待過百種行業
任何事情全都通曉一點的墨西哥自告奮勇
負責打理這輛破舊的銅管仔車
他閒著沒事摸摸弄弄
半夜還拉我去路邊把風
拆卸他車零件回來裝配
專注認真連飯也無暇坐下慢慢吃
往住一日數次
見他一連好幾分鐘死命急踩引擎的啟動桿
氣喘呼呼
終於有天吐出一陣黑煙
然後噗


噗成功復活了早該報廢的古董車
他將油門旋緊
出外踏查一趟
返回報告最高速度可達65公里
眾人皆喜
不多時
墨西哥又將全車鏽跡斑斑的車身噴塗黑漆
老闆滿懷感惜之情
伸手拍拍像是蝙蝠俠座車
完全沒有打磨上光的油箱罩
為這輛艱困歲月中的座騎取名黑駿馬



有天因為沒錢加油
我和欽仔往油箱注入工廠中用來溶解漆料的不明溶劑
發動後
起初正常行駛
過了沒幾天
在一趟回程的半路上
聽牠嘶吼了幾聲
轟隆隆隆
叭噠叭噠
隨即擺脫我的控制
兀自振速狂飆
80公里
90公里
100公里
110公里
120公里
很快打破碼錶極限
突破了150公里
這匹黑駿馬御風而行
我跨騎在牠背上
任牠一直衝一直衝
紅燈也不停
轉彎也不減速
接近目的地的時候
燃料耗盡
牠的氣力再無法支撐



噗連續悶咳了好幾聲
又間雜槍炮炸膛砰砰然幾聲巨響
我把持龍頭
挺起上半身整個兒向前傾
利用身體的重量驅策牠勉力滑行至農宅路口由獨眼阿好看顧的香煙檳榔攤
向右拐入沒有鋪瀝青的泥石小徑
順著兩旁都是雜草的下坡
抵達收容我們這群人棲身的農舍門口
那一刻天地靜謐
時間為之暫時凝結
我抬舉右腳
旋身下馬
小心放倒車身
讓牠靜靜躺在路邊乾涸的地溝裡
經此一事
我好像故事中交還造物者暫時借予使用的某種能力
從此喪失了身體直覺
逆向變身
回復成不會騎摩托車的凡人



雖然始終沒有學會騎排檔車
流行走向都會風格的速克達車種以後
我倒是能輕易上手
記得第一次坐上去
心中謹記雙腿併攏
莫忘保持斯文體面樣態
經過一陣歪斜搖擺的試步
就順利把車騎走了
此後在路上行駛
時常將左手放進上衣口袋
只用單手騎乘
又刻意試煉
接近前車時僅僅放鬆油門
堅持意志採取儘量不按煞車的方式行駛
每當我如此這般賭上自己意志的時候
總愛想像終有那麼一天
後面的駕駛能夠慧眼識出
前面騎士沉穩冷靜
不願隨便動輒讓剎車燈亮起打擾後車的個性
就好像現在此刻
我放鬆油門
讓車子緊靠路肩的邊線繼續向前滑行很長一段直路
前面停等紅燈的車輛如俄羅斯方塊
一輛接一輛
依序找到適合嵌入自己身形的空隙
我在路肩的䀆頭
繞過混凝土製的紐澤西護欄
回到停止的車陣中左右穿行
鑽空隙到最前面
又趕在紅燈結束前搶先起步
旋緊油門
試圖與從後面追趕上來的汽機車呈前後平行
彼此保持相對距離位置的集團型態一同前進
然而還是很快被超越
我騎著美里醬平日採訪新聞代步用的小綿羊50速克達
落在車陣集體洩出的煙霧中
習慣性的跟一個想像中的聽眾——也不管他愛聽不愛聽
願聽不願聽——嘮嘮叨叨從頭講述我與美里醬認識的經過


















一場只有7+1人參加的rave.party
2022-02-25








2



上個世紀末開始倒數某日
我在某小眾唱片行櫃台前等候結帳
彼此認識已經數年的店長〔不止僅在檯面上互動
因為私底下朋友群互有重疊的關係
我與他亦頗有些來往
後來美里醬私下告訴我
這才得知他平日掩藏起來不欲人知的真正身分
其實是某網路音樂站台積極發言的活躍份子
考慮及此點
以後就以他在網路上的暱稱「前衛果陀那小子」來標示他
〕說他想辦一次聚會
讓固定會來他店裡採買
總數極為有限的幾位客人得以互相認識
心得交流
現場有人發言附和
我也不便反對
答應屆時會挪出時間前往現場一聚



聚會現場位在某建築地下室
前衛果陀那小子領我掀開由兩片厚重地毯局部交叉權充的門簾
進入一個密閉的內在空間
事實上
這間地下室四面牆壁都被地毯及海棉墊之類隔音物完整包覆起來
只保留了上述部落帳棚模樣的出入口
營造類似洞窟
地窖的感覺
兩張桌子拼湊的平面擺放若干DJ道具
鑲嵌在天花板上的投射燈巧妙照耀出舞池範圍



舞池範圍以外的周邊黑暗區塊如在戲院中
習慣後勉強足夠視物
置身暗區張望亮區
其色皎然
宛如一輪電子的月光灑在湖面
照亮一塊銀白的區域
從暗區跨入亮區
光熱赤灼耀眼
像是旅行至沙漠酷熱地帶盛暑會曬死人般炙燒的日頭——當時我停步下來
伸手進書包掏出紙筆
忙著先將腦袋中突然竄出的一個莫名其妙的句子記寫下來:很近
穿過夢裡的一片沙漠就到了——因為一時感到強光灼目
睜不開眼
我和前衛果陀那小子相偕回到安全的暗區
背靠著牆
站立在漆黑之中談話
〔眼睛瞥見當時我尚不認識的美里醬
輕巧如一陣風
閃進棚內
幾個表演性質濃厚的芭蕾旋步
旋轉著身體橫過亮區
舞至彼岸
又再遁入黑暗中
〕繪製場地示意圖如下



////////////////

////




////

////




////

////




////

////////////////


日後那塊被聚光燈打亮的區域
成為不時在我意識中反覆出現
歷久不滅的印象
但不是作為一個具體空間
例如人們在暗區談話
不時有人進入亮區舞蹈
自由出入兩個地帶
反倒比較像是一個被獨立出來〔從哪兒獨立出來呢?世俗
人間或人生?〕圖畫式的象徵
人際交往的符號
它白晃晃地掛在那裡
明亮通透
卻又神秘難解
無法用文字描述
我有時會把它想成
就像你一直睜眼盯看皎白的月亮出現在一片漆黑的天幕上
有時又把它看成一扇窗戶
夜晚上街仰頭看
某小姐家室內亮著燈
四週都是黑暗
看久了
亮區就獨立出來
移置在黑暗的意識中
成為一塊發亮的平板
再不然就是從上帝全知全能空拍機的視角
由上往下盯看
一個經超高亮度照明打光
完全沒有死角可以躲藏掩人耳目的房間








3

參加者的肖像


我該如何向你們——事實上
自我聒絮講述這段冗長不堪的反故事以來
極可能從頭到尾只有我自己一個聽眾——說明留存在我意識中那塊兀自發亮不滅的平板區域呢?這是個頗讓我覺得困擾的棘手問題
怎麼辦才好?只好再次出動回憶的拍攝機
〔在我一意為了保全事實
未料卻反而因此成為偽自傳的嘮叨敘事中
出動「回憶的拍攝機」已經是出現過好幾次的老梗
現不憚辭費
花點時間為可能新加入的讀者再行解說一遍
如下
講述者講述自己的故事
因為作為講述者的我尚未死去
還會東想想
西看看
閒著沒事把承載往事的
doc叫出來訂正
改寫
或有機會跟新認識的人重新再講一遍
所以自我敘事永遠是開放性的
有待再一次重新描述
很可能說著說著就整個兒翻盤
跟上回描述的完全不一樣
正如有個法國人根據柏格森的理論
說明事件在時間中被允許有第二次登場亮相的機會
一旦有必要退回往日的場景重新檢視
我就會坐鎮一台長得像工程怪手
可以在行進間上天下地同步移動位置變換觀看角度
來往三度空間自由伸縮的工作枱上
操作回憶的拍攝機
這台機器可同時在兩個向度進行運動:時間軌道上的移動+觀看角度的旋轉
於是
事件重演了
但進行回憶的敘事者
及花時間聽他嘮叨敘述的其他觀閱者
看到的是與事件發生當時——乃至上一個take——不同的畫面
如此也就印証了俗語所謂「記憶是隱藏在對未來的創造中」
又或者說「自我書寫純屬幻覺書寫」
「所有的書寫都源於幻覺」



穿學生卡其褲
看起來剛出道入行的攝影師找我商量如何呈現那塊發亮的地帶
怎樣才能把那塊被照亮地帶的奧義性表現出來呢?總之先選擇角度
正面
標準45度
上帝全知全能的視角
或是近幾年流行空拍機的視角?你看我們用白色棉紙或壓克力板製作一個如燈籠的四方體
裡面打足光——要更亮
麻煩到時候光一定要打得比現在更強烈些——將美術組製作好的發光體置於黑暗中
您看這樣可以嗎?或是採拍攝音樂錄影帶慣用的汽球模式
一個發亮的區塊在暗黑空間飄浮
撥動
彈跳
四週圍還須要佈置其他東西嗎?比如地板上有張水晶大床墊
攝影師全程貼近地面
用小津跪坐的高度拍攝全部畫面?討論了半天
最後選擇柏格曼的假面模式
用一塊過度曝光整面泛白的弧形螢幕將背景整個兒填滿
一位頭髪亂翹
才剛睡醒的中年人走入畫面
在背後的全螢幕上看見少年的自己
禁不住伸手去摸螢幕上那個有著時間差的自己猶還嫩弱的臉頰



又說要拍攝現場人物的個別肖像與團體合照
一群人回到當年的現場
擺出——或單純旁觀當年出席聚會的年輕人擺出那個年代拍照流行的姿態
他們一一到光亮區擺出姿勢
〔有人笨拙的岔開兩指比YA
老練有經驗者故意不看鏡頭
凝視遠方
也有人表情痛苦
但不知他是思想
感受到自己人生的痛苦
或單純旁觀他人的痛苦
前衛果陀那小子先低頭蹙眉
又再仰天長嘆
我則故意搞怪選擇拍犯人照的模式
〕花錢僱來的執行導演說話了
不對不對
不要用張照堂拍人物肖像那種方式拍攝
應該取法當前網紅拍照的模式
〔有次去美術館看張照堂自選策畫的大型回顧展
展場的外圍由近百幀巨幅人物肖像包圍環伺
全部都是七十年代以來台灣文化藝術聖壇上的傑出創作家
這些巨幅的作者肖像暨展場內部
依攝影家成熟歷練的不同階段
擘分數個不同展區的規畫
共同反映出張照堂觀看自我創作的兩個前視野
其一是藝術作品的背後有位具人格性的獨特作者
其二則是對作者的暸解必須置入社會與文化的歷史脈絡思加參照
一加二合觀
就是現代化時期任何人不疑有它的「主體的神話」
〕什麼時代了
還學張照堂拍肖像照?以前把個人作者
看成是神一樣的存在
現在是群眾
社群
是一幫朋友
一個團隊
他打開手機用文具行當關鍵詞探索附近地圖
打發助理出門去買幾張綠色的海報紙回來
你們只管擺姿勢
背景
情境由我幫你們從圖庫裡挑選
用後製的方式key進去
〔當下
悟性高的人馬上假想坐在自家庭院塑膠躺椅享受日光浴
或是將身體前傾
雙手伸展
迎風閉目
模仿慾望的天使駐足雲端
擁抱即將前躍的一瞬
〕不然每個人拿網路帳號的頭貼出來
小小的64
x
56
畫素V
S

人家1公尺平方以上的超巨照
這才是時代的look嘛
誰說肖像一定得是你的正面長相?一定要是個有名有姓的精神代表物?怎不能就用路邊小花
樹葉
寵物和動漫人物當自己的肖像照呢?有些人故意拿手機遮臉
光拍腳ㄚ
或影子
甚致用隨手拍下的街景替代
全都可以呀〔比如我在筆友天地用了好一陣子的大頭貼——穿著上班服飾的一男一女
撐著傘迎面走過
每次有人問起
我都說自己坐在輪椅上
家人推我去公園
傻瓜相機掛在脖子
到了公園開始下起雨來
家人推得急了
路又不平
喀登喀登
喀登喀登
震得相機快門卡嚓卡嚓自動按了兩下
就拍到這張照片
云云
〕就是嘛
這樣總算有了一點這個時代的味道



至於團體照〔我還以為要花時間排演舞步
設計隊形變化
搞大陣仗
扮裝玩cosplay
白操心了
〕這位執行導演提供代表當前時代的圖像候選僅有以下兩個:一
大夥兒去一家餐廳
門外排隊
就座
紛紛拿出手機自拍
合拍
拍食物
拍用餐的環境
拍開放式廚房忙碌來去穿一式白制服的廚師們

眾人坐在某處
狀似等待什麼
每個人頭低低
各自拿手機出來滑
時間過去了
期間不曾有人抬起頭
彼此也沒有交談
〔出席這場只有7人參加之rave
party的其中一人建議:仿一張很有名的照片
也是6
7個人登船在甲板上各依一方
有人凝視前方
有人頭髮被風吹得向後飄
有人自始至終載著墨鏡……話還沒說完
另一人出言提醒
這張好像也是張照堂拍的
遂在沉默的氣氛中被無言地否絕



















特區的邊界
2022-02-26





4




我把車速略為放慢
前面路口及其延伸一帶是附近三個鄉鎮兩兩交會的邊界
越過紅綠燈直行
隨即遠離幼時居住的鄉界
進入成年以後由兩條公車路線圈圍起來的範圍
屬於34公車行駛路線的綠色左翼
三叉口另一條路線右轉不多遠
可抵達我小時候居停的住所
從小學開始
我每日趕早搭乘幾年來反反覆覆好幾度局部變更路線的紅色31路
從右翼進入鄰鄉
跨區就讀
大概要到很晚
社會頻頻描述
討論
我才知曉自己住在一塊由異鄉人圈圍起來
俗稱「特區」的地帶



每一塊獨立標示的地域
必定有其邊界
住在特區裡的人
只有當他第一次有機會站上邊界
轉身回頭看
始能確認自己以前所屬區域的存在
我自小生長於此塊區域內
起先並沒有特別意識到邊界的存在
好幾次參加村裡其他孩子組織的長征隊伍
循右翼的31路線去隔壁村子〔按行政區劃分
屬於別的鄉鎮管轄〕
或循左翼的34路線去另一個村子〔又屬於另一鄉鎮〕
對我來說
沿途所經的地域
盡屬未知的探險地
〔農田
紅磚建成的四合院
及鐵皮屋頂的工廠
無論房屋型式
商店販賣的商品
尤其生活起居顯示人們的life
style
在這批尚沒有什麼見識的孩童眼裡
總是有一種不熟悉的陌生感
我滿腦子幻想著異人
他者
害怕突然有什麼物事急竄出來
嚇人一跳
此種堪可比擬觀閱恐怖小說
驚悚電影
隨著腳步邁出伴隨產生的不安與懸疑感
長大之後反向體察
或許是當時已感覺到自我在別人眼中是異人
是他者也說不定
特別是左翼這條路線
每每走到此刻所在兩個鄉鎮交會的路口
就是極限了
長征隊伍中包含我在內
半數以上的孩子
莫不敢再往前一步
就把既是槍桿又是寶劍的乾枯細柳條拖在背後
意氣頽喪地打道回府
走著走著
不知不覺加快腳步往家的方向奔
趿著拖鞋趴噠趴噠
越接近速度越更加快
嘴裡也不自主喊出彷彿後面的鬼怪就要追上
內心感受無比恐懼與顫佈的淒厲求救
若干年後出席那場只有7人參加之rave
party
拍攝個人肖像照時故意在斗室內擺出凝視遠方的某人
(執行導演後來幫他選擇從一處掛滿吊曬衣物又堆積破爛雜物
確確實實已呈半廢墟狀的公寓社區出來
半身出離畫面
又轉回身來凝視歷史的前方
他開心說自己真的太喜歡這張照片了
)利用中華電信早期28k的播號網路
以每秒只有寥寥幾kb的速度
費時半年
下載了當時當時在台灣猶屬難得一見的塔柯夫斯基電影全集
得意燒錄一份給我欣賞
其中有一片《密獵者》——最近因為簡體中文出版了斯特魯伽茨基兄弟的小說原著
終於知道了故事梗概到底怎麼回事——以一處禁止進入的特區為隱喻
觀賞的時候心裡一陣忐忑接一陣忐忑
怦咚
怦咚
彷彿回到了小時候那幾次組隊長征
拎著既是槍桿又是寶劍
偶而玩教室扮家家也唰唰唰當教鞭來使的乾枯細柳條
跨越邊界侵入未知鄰里大探險
當下就想到所謂「特區」
如果並非禁止進入
而是不許離開
那怎麼辧呢?〕越過這些令人感到害怕的中間危險地帶
抵達與自己住家相似的聚落
外觀雷同的建築造型
居住環境
語言及吃食種類
整個聚落呈現的姿態
因熟悉而感安心
一路上因緊張而整付繃緊的身心
也才因主觀上友好的感覺頓時放鬆下來



這些建築外觀雷同生活風格近似的聚落特區
入口多有一牌樓
進人中央大道右右各有小巷轉入成排相連的房舍
每戶人家以紅磚築牆
將門前一小塊空地圈圍起來
上插綠色
褐色或透明的碎玻璃
作為自家院落
〔院內多鋪設洋灰
亦有人家會保留一塊泥土地
種花植樹
也有少數人家未築圍牆
在巷內沿牆行走便會遇上一個缺口
沒去學校上課的孩童會聚在這塊空地上按季節流行玩紙牌
彈珠
粉彩色的螢光橡皮筋
〕門多檜木
漆成紅色
〔偶見綠色大門的人家
從來沒想過那可能代表什麼意義
〕兩側抹以石灰
形成視覺上的門柱
上有水泥橫板
懸有門燈
有些人家稍晚裝修房舍
會將此視覺的門柱以洗石子裝飾
或在自家圍牆上層改用鏤空的花磚
減少視覺上的圍堵感
對孩童來說
這一堵牆甚高〔其實它較成人略矮
我在牆內院子
可見巷道中人頭移動
但從來沒想過在牆外巷道行走的人
同樣也可以一覩牆內人家是什麼情狀
我未及長到超過圍牆的身高
結束棄學逃家一年十個月的流浪童工生涯沒多久
父親便帶領我家進行了我在有關自己聆樂史
觀影史
穿衣史乃至藏書史
早年的閱讀史中不厭其煩
屢次以工筆畫描述過的那趟距離七個公車站牌意義重大的搬家
〕巷道也寬〔其實只容學童二人並肩
成人就太顯狹促了
我小學四年級終於能夠伸張兩腿
跨牴巷道兩側牆壁
兩手撐持輔助
向上蹬步
至於高處
然而覽目四顧
又沒啥風景可看
只得再降下
返回地面
拍掉沾黏在手中的砂礫
不過如此而已
〕至於那條中央大道
在孩童的印象裡更屬通衢輻輳等級
一群小朋友們分成兩隊
足可在上面玩起棒球
上述提及幾個村落的小孩
日後多半就讀步行可至的學區國小
唯獨我與其他數人趕早搭車去距離7個站牌之外+步行越過鐵路還要走上老遠的鄰鄉小學
跨區就讀
一個周末下午
以附近學區國小田徑隊為主的一夥二
三十人群體在街上浪遊
進入村落特區
一兩位與他們熟識的同學出面接待
說著說著就佔據中央大道玩起躲避球來
這群人雖然與我不同校
但都是在校際
鄉鎮縣運動會中常見露臉的好手
穿著比賽專用飾有流線白邊的石青色跑鞋
代表了某種像我這種平凡學生欣羡不及的成就
比賽開始
球員搭肩拱背圍成圓圈
互拍手掌喊殺
隨即散開
先藉幾次頭尾高吊傳球預熱身體
距離越拉越開
遠非當時只會玩滾地棒球滾地躲避球的我所能想像
土黃色的躲避球突然短傳左側
再吊至對面
球員故意眼神斜睨他方接球
無須回正就施狠勁跨箭步扭身單手砸出一氣呵成
內場球員見強球襲來根本也不躲避
隨手抄起反身比狠猛砸回去
身子向上竄
兩腿張開避開一個彈跳球
落地後反身後退跐溜行進中接下另一個強襲球
吊球給外圍
往往會有伏兵躍起刧奪
若不中
落下時緊急伏地挺身避開超近距離必死攻擊
又再順勢地躺滾出
乘隙起身引來圍觀群眾朗聲叫好
不僅上場者個個冷靜判斷動作俐落又極富有美感
未有一人大驚小怪哎呀亂叫
面露恐慌神色
苟求逃難避險
而且種種躲避式攻擊
攻擊式防守
咻咻咻颼颼颼嘯嘯嘯
招術大膽精妙匪夷所思
現在回想起來
那場比賽所有球員表現完全超乎我當時誠屬有限的見識之外
目瞪口呆
在心上留下異樣的刻痕
漸始感知特區外面另有廣潤的天地
〔至於齊邦媛後來在她的自傳裡提到
『來台灣才見到躲避球
覺得它對人生有嘲諷的況味……只以擊中敵人數目定輸贏…好像在擁擠的地方消滅過多的人
自己才能生存
我心中一直澟然於躲避球的人生觀
悲傷地看著那些孩子在操場的塵土裡四面躲避
以免被擊中出局
』巨流河
頁337
所說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以上去鄰村探險的範圍幾乎是我在認識美里醬以前
自我經驗中所能去到最遠的地方〔現在上網用google
map測量這段長征的距離
右翼公路通往的村子只有150公尺
左翼稍遠
橫豎橫
連續三段路加總起來
也不及400公尺
















堆積美學
2022-02-28







5




前衛果陀那小子向我說明此處是一個學生樂團的練團室
他們管這個地方叫做音樂基地
成員當兵暫時停止活動
委請隔室住戶=最近開始走紅頗受歡迎的DJ什麼〔一個外文名字
我沒聽清楚
也不記得了
索性就以DJ什麼標示他吧
〕看守場地
前衛果陀說他當年打從退伍第一天就來此大社會
任職於鄰近大學的超小眾唱片行
後來自己開店
十幾年來賣不掉的商品堆積此處
要聽什麼音樂大可自己動手



我閒著無事
估量現場沒有外人
無須為自己的音樂品味不好意思
就在DJ台附近撿起一張國語抒情搖滾
聽到A4間奏的時候
無意間錯手與DJ用的快速舞曲混搭交織
手忙腳亂之餘又把一曲法國香頌和地方子弟戲交疊一起播了出去
未料竟從如此聲音雜交之中嚐出些許味道
遂把這種手法反覆試驗了幾次
接下來索性將現場所能找到的音樂
不管新舊
好聽與否
也不管用的是什麼載體
唱片
錄音帶
CD
VCD
還是電影DVD
凡現場能搜括到的聲音通通送上DJ台
連前衛果陀手機裡倍受當時聆樂人士輕蔑對待的mp3全都搜括出來
派上用場
古典爵士日文歌廣東歌國台語佛經拜拜拉胡琴敲木魚
空靈禪樂的背景裡有重金屬吉他狂飆
素人卡啦OK和花腔女高音較起勁來盪氣迴腸
還利用收音機裡的新聞播報吵吵閙鬧
剛才小學導護老師的哨子響了
沒一會兒又聽到垃圾車的聲音
前衛果陀那小子跑去亂敲人家的套鼓
接著又偷錄現場說話的聲音
Rap
山歌和唱小曲的共舞
男團女團也混和著遊戲裡的槍林彈雨
所有情緒醬料調味全都下鍋炒在一塊兒
結果就變成一次堆積美學大會串
〔堆積美學第1彈
當場玩得盡性
錄了好幾分鐘
其實只須從中間任一處開始
參考20秒
30秒sample
就足夠了解到底什麼樣子



將頭頂正中的頭髪撮起繫成沖天泡
除周圍地基留下一小塊苗圃
餘皆剔光
據說名聲正在鵠起的DJ什麼此刻正好進來
兩手放在音響台上
上下左右將各種按鍵滑軌推觸撫弄了好一陣子
始轉過半邊臉
朝向我友善詢問
你在哪兒做的?我還來不及解釋自己只是在家聽音樂的普通人
他已經開始熱身
鋪陳氣氛
右手按住貼在耳朵上的罩式耳機
左手向空蕩蕩的場子裡揮手
身體隨著節拍微微搖擺
只是折騰好半天始終不見人下場跳舞
他見狀又把手段提升
漸次施展至極至
先將控制音量的推軌在兩個區段之間快速來回
磨擦出火花
又把蜂嗚器發出行軍起步的昂揚號音摔在地上
裂成碎片之後
繼而在光亮區施放煙火
一朵接一朵蕈雲狀的黑色煙霧
徐徐升空
緩緩飄散
他搬出一個盒子狀的機器
擷取音樂的片段
扭曲
放大
以內爆噪音的形式輸出
宛如一條變種的大蟒蛇和原來舞曲的節奏緊緊交纏一起
賣力製造比剛才更high的聲音
DJ什麼的左手再度向空蕩蕩的場子裡試探揮手
身體隨著節拍微微搖擺




他努力炫技好幾分鐘
眼見幾個背靠牆壁
謹慎立在暗區
也不開口搭訕說話的幾個人
始終沒有人有意願下場跳舞
就散興了
利用MIDI介面把音樂調成固定沒有變化的小聲節奏代表準備中
間雜罐頭音效寺廟鐘聲不定時噹一下
悠遠繞樑
一個人拎了鐵罐裝的雞尾酒
坐到暗區邊緣的單人小沙發上閉目養神







6

內心瞄準的地方


騎過前方短橋就是某次我曾記寫冬雨來臨前去隔壁鄉鎮旅行的所在
以前每週六日
天剛亮去大菜市場會從殯儀館旁的引道上橋
像開了制約開關那樣
假裝有人坐在旁邊
向他娓娓道出我對附近一帶的認識
這條橋改建擴寬幾次還是很窄
機車道沒有分隔島和護欄
每兩三年總會有三四次摩托車騎士被追撞彈飛落至橋下流水沖走找不回屍體的離奇事故
〔自己也奇怪怎麼好像在地導遊說他們故鄉出生地的口吻
其實情緒上純是異鄕異客陌生的流浪地
〕有一年改建工程在剛過橋墩的引道位置設了紅綠燈
硬生生在騰空的S形斜坡上闢出一處十字路口
左轉是食尚玩家也來採訪過的燒餅店
右轉我不知算街頭還是街尾
循巷子在工業廠房林立的區塊連續幾個迴彎
在即將與省道接壤的岔路口
有間每日早上只營業到六點五十
讓夜班工人下工後就近吃早點的路邊攤〔自已提煉的豬油
與以前我曾短暫就讀一個月零24天的高中圍牆旁邊
一大早總是客滿的麵飯攤氣味相似
常見攀站垃圾車後側一小塊踏腳處
穿條紋反光背心的清潔工
和全身泥巴塵土挖掘地基下水道的打石工乘工程車經過
來人翻掌撐壓一躍而下
緩衝鶉奔小跑幾步
剛好停在攤子前發言點餐——歐威爾著名的直達維根碼頭
寫重度勞作體力透支的工人下工後多數會先吃飯才洗身體
吳念真的多桑也有父親從礦坑出來
一身煤黑摸進家門
也不洗身子就先若呆死
趴在飯桌好一會兒
然後還是一臉若死扒飯吃的動人畫面——每每想起自己少年離家當流浪童工的歲月
就好想路邊停車也吃一次嚐嚐什麼味道
但實際上從來沒這麼做過
不過那種橘灰色網洞不吸水用魔鬼粘扣合貼反光條的背心
倒是上露天拍賣買過一件



國小後門有間早餐店
疫情發生後堅持了沒多久就選擇閉店收攤
放棄經營〔有好一陣子鐵卷門上留下幾張寫了激勵短語的海報紙
我們還在
沒有放棄
全民防疫
大家加油
自從黏貼在邊角的膠帶脫落
那些原先由庶民氣魄支撐的格言
到頭來也不禁垂頭喪氣
濕淋淋萎蔫彎腰掉落在地
任人踩踏
很快成了一堆稀泥式的爛屑
〕現在已是菠蘿麵包專賣店〔有次好奇停車
買來嚐了一口
根本不是菠蘿麵包呀
就連上面網格狀的奶酥也是普通麵團劃線做樣子
〕再過一條街有間門口擺放幾張小板凳的兒童玩具店
上回參加告別式
出來後就坐在這裡玩不能兌獎——連安慰獎白雪公主泡泡糖都沒有——的簡易彈珠台
〔擊出的珠子在釘子叢林碰撞彈跳
最後落進亮燈的洞裡
就會依設定倍數掉出珠子讓你繼續玩
大概是從柏青哥——從來沒搞懂柏青哥的規則
也沒認識電影裡那種會去玩柏青哥的女生——變化過來的玩法
〕獲贈
10個套圈圈體驗優待卷
我依手繪小地圖往前50公尺另一間兄弟店
先拿五個一把
對準最後一排超大玩偶飛擲過去
全部都在到達之前墜落地面
第二次也是五個一把
特別還先熱身
側彎拉筋
半身旋轉
扭腰甩手
結果用䀆全力也還是到達不了我內心瞄準最遠的地方



離開第3鄉鎮往大社會前進
會先遭遇一座規模宏大的斜張橋
每次經過
照例都會在心裡跟想像中陪伴我的同行者嘮叨提醒
提早駛向外側免上橋
從旁邊繞至橋下
右轉後沿人車罕至的環河便道一路破風向前行
我之流浪童工時期
躲藏古時候曾是養雞寮舍的違章工廠就在地圖上對稱的另一頭〔此刻風所吹去的方向〕
坐在同事的摩托車後座
經過這條路上某個彎道
張帝和總統牌總會回頭叫我看私娼寮的女人〔我無法用文字寫出他們用台語行話指稱這個地方的艱深詞?〕
那時尚不能完全聽懂他們的純口語+僅在私已小團體內流通有效的私語言〔google
翻譯幫我寫成private
language〕
他們嘰哩哇啦反覆指點催促
每次我極目四望
總是只看到路邊大樹下有人對著一座小土地廟燒香焚拜
始終不曉哪裡是私娼寮
哪些又是寮內的女人











一份紀錄現場的音樂總譜
2022-03-03






7




前衛果陀介紹我與Tom認識〔Tom是他小時候去芝麻街美語教室老師幫他取的名字
因為他是John
Cage的粉絲
所以在網路上自然就以Tom
Cage作為自己的渾名
〕我們站在舞池周邊的黑區講話
一邊小口喝酒
一邊交換彼此對音樂的看法
〔當時我聽的音樂以單聲道的古典歷史錄音為主
他則專攻現代音樂
我們的談話首先就是一個歷史上已故的大師演奏家的名字
對應另一個二十世紀現代作曲家的名字
剛好最近看了一本小說
《無可撫慰》
內容講述一個小鎮上的傳統仕紳
藉著培養駐鄕音樂家
想重建古典的價值
然而
他們出錢出力供養的音樂家
卻情繫反古典的現代音樂
其實這是普魯斯特用過的手法
此處略而不論



Severin
Eisnberger
/
Morton
Feldman


Koczalski
/
Bernard
Parmegiani


Pro-Arte
Hotter和Panzera
/
Stockhausen
David
Toop
還有Pierre
Henry


因為我不識外文
無法在真實交談中正確唸出音樂家的名字
史蒂芬利克還是瑞特
瓦瑞斯
佛雷西
BBS上也有人叫他哇雷茲
一連被他訂正了好幾次讀音
就不敢自由自在
自以為是
以自己在家
自己唸給自己聽的隨興態度妄意開口了
只好改用把字母拼出的方式〔A點SCHN
I然後TTKE
兩個T
BOU呃
好像是COU
然後RECH
字尾的拼法我記得比較多人寫成LIEV
〕再不然以「早期玩電子音樂的V先生」
這種從網路學來
一方面裝熟
另方面同時也可以避重就輕的指示句代表
〔因為幾乎每個人名都拼錯
連我自己都覺得從我嘴裡吐出的話語
未免欠缺實感
好像心房內在有個隱密的房間
不隨便讓人進出
一窺虛實
於是對外須要掩飾
而我也確實善於掩飾
例如他說某個性諧趣擅長搞笑的專家發音被人糾正
就開玩笑解嘲
胡謅Keith
Jarreat是西班牙人
然後俐落玩了一手
應用rap的口技與節奏把這位知名鋼琴家的名字唸成奇斯恐哈
一時竟有許多人不察
信以為真
我說以前不知Berio是誰
從日本攝影雜誌中剪裁照片
為自己選輯的錄音帶製作封面——音樂家拿著一張照片仔細瞧
照片裡正是自己在同一場景擺出相同姿勢盯看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裡的照片……如此反覆延伸
無止無盡——剛好與我輯錄的音樂情調相合
又說之所以知道john
cage的名字是高中時期
同學在桌底下傳閱的一本好色客雜誌
在一則提及john
cage名字的冷笑話旁邊
有一張全裸女郎張開大腿的私處特寫照片
重點之處有一輪略帶朦朧陰影的黑色月亮正好橫空劃過
諸如此類
云云



DJ什麼與前衛果陀那小子在離我們稍遠處的暗區
以無法聽清楚說什麼的聲量交談著
他們以為我們二人相談甚歡
但其實無法分辨實況
Tom
Cage始終正經八百講述音樂話語
而我卻一路退卻
漸被逼入了牆角
〔場子裡的音樂一直是代表準備中的MIDI聲
間雜悠遠繞樑的禪寺鐘聲噹一下
〕當時Tom給予我的印象
確是一個極端崇拜John
Cage的御宅族
說話一個字一個字〔我覺得每個字中間都有停頓=一個1/16休止符
〕沒有聲調也沒有節奏〔像是人肉版本的電子語音合成〕
又有時一句話沒完
停頓了〔一個無限長拍的休止符
不確定是網路卡住了
或他正在進行沉思
〕過一會兒你正說話的當兒
他不加提示也不等待空檔
直接從剛才停頓的地方插進來
於是他之說話就變成堪可比擬現代詩的格式
分行吐露
例如他解釋一闕由cage學生創作的獨奏樂段:



彈一個音



一個可以挑逗的音



然後再彈一個音



去挑逗那個音



然而從兩人對話來看
當他說話的時候
我的呼吸
反應
腦中堆積未說的話語和肢體動作
也同步發生
如此紀錄起來更像是一份音樂總譜
兩種樂器平行發展
分佔一行
因為彼此相應
所以可以對照來看
我遂由此想到
若從我所在的那一角落聳耳細聽
可以把當天晚上現場談話
打鬧空白與DJ什麼為我們搭配的音樂等等等等
所有聲音
肢體語言
與抽象意念
紀錄者的評論
看成一份七重奏的樂譜
翻開這本想像的樂譜
並行的七行
由統一的時間軸調節
每一小節演奏時間相同
但所載活動與資訊量不一
例如
首先將我與Tom
Cage各自看成一個聲部
各自的說話與動作就如同一項樂器進行演奏
DJ什麼〔=第三聲部〕操控背景的midi
除肢體語言
偶而也會加進一陣強烈舞曲+噪音炫技
又或自我吆喝幾聲
〔作為第四聲部的〕前衛果陀那小子
始終隱於暗中踱步
背著一個寫著Hard
Core的螢光大書包
特別顯眼
兩手插在口袋
很少哼聲
若有人找他開講
他往往冒出一句口頭禪
the
most
beautiful
sound
next
to
silence
美里醬〔=第五聲部〕不時進入光亮舞池的一角
獨舞幾個小節
或穿過亮區到對面另一處暗區
上線下線
在黑暗與光亮中交替進出
一會兒撩撥前衛果陀那小子
一會兒又湊在DJ什麼耳邊嘀嘀咕咕
我聽不見她說話
僅止於紀錄她的形象與動作
另有遲到二人
在樂譜開始的前幾頁
暫以休止符的狀態存在著〔若由七人其他任何一人所在位置為準
聆聽紀錄
亦如是
雖然在同一個現場
但依個人興趣關懷與專注力不同
大有可能成為以不同聲部為主
完全不同的另一闕七重奏



以下紀錄本來應該以樂譜格式書寫
但筆友天地的頁面不容許進行如此複雜的排版
為便於閱讀
只得儘量簡化
例如在一目七行指揮家眼中的第一聲部
停頓半拍之後
Tom
Cage開口了
以平均1拍兩字
標點符號休息1-數拍不等的速度




一個
/

一個可以挑逗的
/
音然後再彈
/
一個音
/



那個
/




說完這句話
剛好佔了六小節的篇幅
當時第五小節未完
作為第二聲部的我分辨不清他到底完事了沒?等不及就插話進來:

〔你應當把自己的說話錄音起來
以後跟人說話空白停頓太久
就可以拿出來墊檔播放


Tom
Cage說完上述那句
「音」字之後保持無言
當我說到「空白停頓太久」時
他亦逕自插入
自說自話
為便於閱讀
我把他用較之一般說話
語速顯得極為緩慢的聲音先行獨立
分行寫出
每行代表四個小節



我找到一把音準被弄亂
沒有



調音的尼龍
吉他


隨意



單調撥



來回撥
亂撥



順序撥
逆過來撥
密集撥



間格撥
輕巧地撥
死板地



急促地撥




〔與他說出「緩」字同時
我用正常說話速度調侃
你是個可愛的二元論者



慢地撥
把時間拉長

〔此刻美里醬進入舞池
朝DJ什麼發牢騷:來點暢快的音樂吧


〔我也擅自接過tom
cage沒說完的話頭代他繼續
當成橡皮筋那樣〕






快速地撥
狂亂地撥
冷靜地撥


〔這段時間DJ什麼走到舞池邊操作機器
一陣具宣示性的強烈節奏響起
用遼亮銅管吹奏的搖頭樂?時爆響
流暢洩了出來



〔美里醬身體動了起來〕


像僵屍
原地跳

那樣地撥



像河水
流動
那樣撥


填表格

〔乘著第一聲部兀自說話的時間
DJ什麼用肢體語言把一直在舞池周圍暗區踱步喃喃念著the
most
beautiful
sound
next
to
silence這句口頭禪的前衛果陀那小子招來身邊
遞麥過去
前衛果陀的嘴唇緊緊牴著麥
假裝口齒不清在背景做效果
the
most
beautiful
sound
next
to
silence
DJ什麼把這句話側錄起來
以機器人的聲調輸出
反覆倒帶幾次
the
most
most
most
beautiful
sound
喔喔喔
喔吚喔吚喔
next
to
silence
silence
silence
silence



那樣撥

寫文章
或詩
那樣

〔這時我用眼角餘光瞥見有人掀開厚地毯權充的門簾
第6人與第7人相繼進入
Tom
Cage初時趁我吞口水
用嘴唇抿一下雞尾酒的時間罅隙
把話語權奪了回去







冷感地

熱情地



聲音

〔就在這時刻
他終於也看見遲到的第6人與第7人進場
?間停止遊戲
與熟視的來人打招呼
事實上之後沒多久
我看到第7+1人=麼小小鬼祟探頭進來張望
曉得他請等待果陀那小子代購日本動漫影帶和CD
尾款還沒付清
害怕人家催債
遂止在門口張望
向我揮手打過招呼
轉身就離開了







8

堆積美學第2
3彈


如果我把跟我媽去爬山
遇到群聚在半山腰山山頂涼亭竹棚下唱卡啦OK的中老年放到你的吉他背景裡呢?那我就要讓它們漸出漸入
再接上超跑引擎轟隆隆轟從遠而近由近而遠變成三重奏
有一次我徒步荒野
從一處虛寂的隧道出來
聲音景觀瞬間變成各種重車與機械匯聚的工業空間
從明天開始我要把每天說的第一句話暗中記下來
一句接一句
你知道嗎
時刻總是在變化
我看書上說
音樂這一行其實是快遞業
一個裝滿東西的空箱子



〔去年這時節
我主動寫信——每每宣稱個性自卑
既害羞又臉皮薄
向來都是被動等待站友寫信給我
不敢主動寫信給人
但其實也有少數幾次經驗
例如去年農曆年後上站
碰巧看到筆友天地某位站友說他喜歡前衛音樂
就遞信試探對方有否通信意願
就是一次典型失敗受挫的經驗
我說本來已經開始收拾打包
決心要離開筆友天地了
看到他的自介
先去陽台上聽了一會兒他介紹的音樂
幾乎與我按下iTunes播放鍵同步
我住的樓宇某戶鄰居正在裝修
傳來碎石機擊打水泥牆塊的震動聲響
還有磁磚被撬起
掉落地面摔破的聲音
我敘述自己青少年時期開始聽的音樂類型
從最早期的前衛搖滾到有些邊陲音樂家根除流行歌曲旋律調性和主副歌結構
拿起樂器猛敲亂彈狂吹濫奏
或者更走偏峰
乾脆連樂器也丟捨了
隨便從地上撿塊生鏽廢鐵空罐頭餅干盒
像和尚念經從頭到尾單調敲擊
一直到後來引入電子器材製造出噪音
所謂電音
這時樓下商店年後開市燃放鞭炮
引起小孩哭鬧+陽台外汽機車大客車垃圾車+里長廣播+社區保全出來指揮交通
趁著打樁拆房子的工人停下機器午休
我回到室內
電腦自動彈出廣告視窗
網紅示範遊戲嘶殺不絕於耳
我進屋熱剩飯剩菜端著碗筷一邊吃一邊看電視
我跟這位站友說
我很久沒聽音樂了
最多就是回家路上經過廣場地下道
碰巧遇上學生下課玩跳舞機練習街舞就停下來
不然看人在夜市唱投幣式的卡啦OK
身上有帶錄音機就錄一段他們的聲音
靜巷裡傳出小孩練習鋼琴聲
廟會遊街選配的電音
餐廳美食街播放的輕音樂或現場演奏
政論節目幾個名嘴吵吵嚷嚷
我把提到的聲音錄下來
混在一起
同樣的梗又玩一次
完成堆積美學第二彈
問他要不要跟我寫信



一張全部採用回聲
逐樂句演奏然後剪輯拼回的唱片
在抽真空的環境下戴氧氣筒穿防塵衣演奏
附樂譜
設計分別給左腦聽的
或給右腦聽的音樂
利用電子裝置把氣味轉換成聲音
有人利用魔術方塊來作曲



一個念頭產生了
沒有能力實踐
任它流過去了
一會兒就忘記了
等於棄置在地
實際上一點用也沒有
只是空想而己
此後我越來越少聽音樂
以致到頭來
有很長一段時間
完全不聽任何音樂了
〔在我嘮嘮叨叨進行的自傳敘事中
曾經不止一次記寫我聽音樂的最後場景
那幾年裡
從早到晚坐在客廳沙發聽唱片
茶几上堆滿了兩個星期以來吃剩沒洗與打破的碗筷杯盤
果皮
便當盒
飲料罐
保特瓶
泡麵碗

幾隻酒瓶
零食空塑膠袋
揉成糰的紙屑
打翻掉落早已經發霉的食物碎渣
各種垃圾廢棄物都儘量往桌面上堆
還有幾本書
CD和照相冊
好幾個菸灰皿滿了又滿
一隻高腳的紅酒杯兀立在圾圾堆中
想到就拾起來啜飲一口
連著幾天我不淮家人幫忙收拾
想把這款陷溺於什麼之中的抽象景觀拍成照片
但一直只是陷溺地坐在那裡陷溺地想
心心念念拿相機每半小時拍一張照片
十天半個月後可接續成數分鐘一路跳動連貫的活動影像
但我坐在那裡實在陷溺太深了
直到家人受不了
出手把桌上清乾淨
我還陷溺在那裡連相機都沒起身去拿出來
〕來到筆友天地和人寫信
為了構想材料
先是坐在美食街試著錄下嘈雜人聲和背景音樂回家聽〔語音
聽見我的在場
前半〕
又在播放音樂的時候連同自己穿著拖鞋走來走去
開紗門
去陽台澆草
去廚房燒開水
摁熱水瓶
又坐下來打字的聲音通通一併錄起來〔語音
聽見我的在場
後半〕
以為擅讀詩者
不然就是有在玩哲學的
一定能從這些聲音中聽到作為純粹概念的我的在場
最後把幾天之內所有曾經聽見在我心上留上刻痕的不管什麼聲音匯錄起來〔去醫院探病
錄下監測病人心律呼吸血氧血壓機器發出嗶嗶鳴叫的聲音
一張去日本買回來的唱片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躲在麥克風後面咿哇喔啊
亂喊亂叫
龍祥電影台的節目單列了我想看的影片
準時開電視根本沒有
反而出現幾年前裡面有首洗腦歌被批成一塌糊塗的偽文藝片
一個自覺衰弱──指稱世界與自己──的哲學家三番幾次跑到邊緣城市小酒吧聽裙穿短短的謝金燕唱跳
yoyo
姊妹
晚上去誠意奉茶猛冒熱煙十個座位的小牛丼店
從頭到尾聽完一整張
Sade

Diamond
Life
吞飲之間不時歪頭打量道地是條漢子老闆的品味
隔天去
MTV
看了只有畫面好看網路世代的青春片
走闖萬水千山的安生感覺自己到盡頭了
她用從小使慣的眼淚低姿態
撲進七月懷裡哭
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
七月心寒齒冷沉痛回擊
云: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愛你根本沒有人愛你根本沒有人愛你
回家摘出她們說的這兩句話
倉頡輸入連續流暢極快速完全沒有誤擊
仔細計算剛好按鍵一百四十四次
在遊戲廣場
VR
射擊室門口看幾個男女大學生嚇得要死
靠在牆邊蹲在地上淒慘亂叫
還有一個OL
槍都掉了還死命失魂抱著男友一直躲一直躲
發現收錄真實生活的聲音比例比較少
可知一天之中大部份時間都站在影視歌唱產業瞄準投放的靶子前面那也實在沒有辦法

作為一封信的附錄〔=堆積美學第3彈〕
交付網路
向天涯的方向投寄出去



















改由文字當鬼的捉人遊戲
2022-03-05







9




趕來參加這場rave
party的第6人〔我為如何標示他想破了頭
有關他的前史見於另處
不贅
後來因為一些事情
這位負責任
守規矩
凡事自己默默承擔的前乖寶寶
賣掉年輕時候全部的音樂收藏
失蹤了
再也無人知曉他的去向
有陣子聽聞都市傳說
這位前乖寶寶所藏全數唱片出現在某新開二手唱片行貨架上一一標價待售
特別是某張在本地音樂敘事中已成為神話的罕見唱片
我還特地跑去一觀
電梯門一開
正對著才剛揭幕不久
只由一人照管的賣場
抬頭瞧見靠牆擺放一個個條板箱堆砌成的展示櫃
頂上最高處——約略=一般人家設置佛龕神明祖先牌位的位置——供奉了那張傳說中的唱片
主人表示此為定位自家店鋪形象
只供展示的非賣品
我閒逛睇看一會兒
離開等電梯時返頭看見主人急匆匆離開座位
弓著身體
一邊朝裡間邁步
一邊忙不迭地伸手搶著先解褲襠的釦子
我把電梯按上來待命
轉身回去店裡
在近門處順手抄起一個空的板條箱
豎在地板上墊腳
站上去
先在心裡掂了掂高度
模擬跳將起來的姿勢
暫且從條板箱上下來
後退兩步
轉身疾行
一二三
算好第三步右腳跨上條板箱
蹬起上躍
手伸直
剛好搆到唱片
像籃球員跳起來
揮出手掌掃掉一個眼看就要入網的球
板條箱倒了
乒碰
唱片也被我撥了下來
啪嗒
落地後我踉蹌趄趔了好幾步
撲倒趴地
我用雙手撐起身體
狼狽爬將起來
撿起跌落神壇的唱片
迅速逃離現場
此後時間一年一年過去
直到疫情發生前不久
家人帶我去台南玩
在成大旁邊的舊書店
發現新上架一整排翻譯小說
蝴蝶頁都有他的蒐藏簽名
楞在原地好久
從一個人內心仍有文學閱讀的餘裕猜想
他日子應該過得還好
〕說起他有次去某詩人家作客
發現這位詩人把自己最喜歡的書放在書桌旁邊同一個櫃子裡
遂跟詩人借了寫作用的兩張稿紙
攤平
從那格最喜歡的書櫃中任抽一本出來
任翻一頁
任選一個詞
或簡單的連語
最多半句話
剪下來
貼在稿紙任何位置
然後把書丟一邊
書櫃裡的書都檢遍了
也剪爛了
最後自己再出手
略為加工一字兩字
一首詩也就寫成了



當下一群人摸黑將室內凡長得像書的紙本冊子全都搜集起來〔喂
你包裡有類似書冊的東西嗎?〕美里醬湊過來
打開手機光源
照著不管什麼性質書冊的頁面
報紙
壹週刊
時尚雜誌
村上春樹
又一疊壹週刊
學生社團出版的刊物
一本不知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的玄小佛
一個內裝可能是某人高中時期所閱全部課外書的紙箱〔軟性文學
席慕容
陳克華
蔣勳
〕還有一大疊全是英文我看不懂
只能匆匆瀏覽圖片的face〔總體說來
在此基地資料庫所貯藏的文字資源
以壹週刊數量最多
按當時某種時髦的理論
這本雜誌應視為某種社會詩學的地基
〕一時間音樂停了
DJ什麼也加入忙碌挑字的行列
用美工刀割下〔=自我與某小姐寫信
發明從字典割字的剪貼工藝法之後
進一步變化出來的第二彈
不得已
只好再次不嫌詞費
為確有可能存在新加入的讀者簡作說明
話說某小姐要我寫信給他
這一差事困擾了我許久
後來想出直接從字典裡把個別的字一一割下
再另行貼上的方式——不是恐嚇信歪斜亂貼那種
而是美勞課有心整齊美觀
奈何不小心沾到髒污
加之手指拙笨貼得方硬滯重
卻也因此誠稚靜穆
總之精神有所流露
像鉛印打造一行堅貞不滅向上凸起的印刷句子
在以前
能掌握做為一種象徵物的鉛印字
是有著一種「了不得」的意味
少年為寫一封情書
跑去打字行請人打字=仿公開發表作品之神聖莊重與模造出來的自我成就感
後來「文字」人人能使
再從字典剪字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美學事業了
反而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
關於一個時代隕落的驚痛感
「割字典」=語言的貶值=文字理性被切除聲帶的隱喻=傳統哲學家皇帝在當前的大眾文化領域患了不育症
那些學問於今無法再受孕
或使人受孕
舊哲學已經耗盡了=很久不再勃起
意義的能趨疲
後來躲藏筆友天地
這一梗同樣也玩了第三次

見2019年1月20日的文章
寫一封信)
甚致去買了一本專門用來做這檔子事的辭海
云云
〕貼在一張忙亂中被踩在地上有兩個不完整腳印剪成明信片大小的紙片上
〔別選這個位置
朝這兒貼
往那兒貼
〕幾個人忙乎一陣
最後由我修飾了幾個字
打上叉叉
塗黑
又劃了幾個代表掉換位置的箭號
就成了下面這個樣子





(之一)


做完早操

身上帶有汗味

偉大的領袖要求我們

重新學習對明天的意淫





(之二)



停電


惡夢


不知為何你出現



長髮


倒映雨裡


舌吻


等於心神永遠失落






(之三)




黑暗空間



暴力念頭



葡萄酒色的線形光圈



藥丸



良心的金庫



無表情的街景



手指撫過毛玻璃的觸感



女人身體的全部



臥榻上的技巧性動作



想寄給你的明信片



冷冷凝結的迴響




我寫下的每一個字都不誠實




(之四)



溫柔鄉令人卻步


時間一延再延


但我們仍一無所謂地


愛來又愛去




美里醬拿出隨身携帶畫四格漫畫用的自來水毛筆
紅黑雙色
又在現場蒐集一些主要剪自face等時尚雜誌的圖片
在明信片的正面或背面畫了幾幀隨筆速描
一人分一張保存紀念
〔後來音樂轟隆轟隆
DJ什麼拿出一支小鍵盤
按鍵選擇樂器
鋼琴
小提琴
尺八
三弦
古箏
琵琶
全部都可以改用一根手指頭在鍵盤上彈出來
他把鍵盤接上鐵盒子
輸入一個音
出來一串雷聲咆哮
金甲齊嗚
電射光線炸出
在室內小宇宙旋轉
DJ什麼不知從來曳來巨大金屬物件在地上拖行
一陣極其刺耳的鈒鈒嘎嘎
又駕駛挖掘機裝配特粗鑽頭拆除整座鋼骨結構的大廈
鍁鎚相擊
釗鉋鉸銑
錚錚錚鎡鎡鎡鏗鏗鏗鏘鏘鏘鎩鎩鎩鏦鏦鏦钂钂钂
不多久一口氣出動3台機器
把前線陣地戰搬來現場
迫擊炮加農炮榴彈炮咻咻咻砰砰砰
音符旋律俱被裂解
天神發怒了
雲端幾十支重低音喇叭齊聲助喊威嚇
宇宙終被裂解
進行重新輪迴大爆炸
就在新世界新秩序誕生的那一刻
DJ什麼把嘴巴湊靠近麥
心有成竹使出他在DISCO職業演出最受舞客歡迎的一幕
Th
Th
Th
Th
Th
Th
Th

This
is

New
Order
所有人暈頭轉向
像起乩一樣齊把桌上紙張儘情向空中抛灑
我隔天早上回去現場檢拾
只找到上面這幾張
云云



DJ什麼把嘴唇閉緊
再瞬間張開
發出一個含著口水共嗚的爆裂音
經由電音裝置化成外星人的字母
透過預先編好的模組
改變頻率
振幅和音色
放大一千倍
由遠而近
以核爆音浪的型式傳送回來
詩云:有一條道路
自動駛向盡頭
無我的狂喜



每一輪升高一個半音
一直到上不去了為止
撲棱著翅膀墮落下來
每個音符都回返太虛了
音符的爪子將我們攫至高空
變身成和它一樣的音符
歇息的時候
音符們交換彼此在時間中的位置



在場的人把自我的情感品味
配合自發或被引誘的慾望
藉著節奏的掩護
全都都釋放到黑暗中
並不預知以上由文字當鬼的捉人遊戲中
承載著一個漸漸要從時代舞台退場叫做自我節奏的盲目的飛彈
射向哪個方向呢?又會撞擊到誰
誰會接受到它?砰砰砰
轟轟轟
慾望存在
聲音就存在
脫去意義的音符
幾朵靈魂擠在馬克士威熱力學箱子的小空間裡拼命用身體互相撞擊



樂音停息的時候
前衛果陀那小子向大家宣佈美里醬搬家須要粉刷
相約改天一起去她住處幫忙刷塗油漆


















油漆之夜
2022-03-06





10




前衛果陀那小子領著我以及前乖寶寶
代表那場只有7+1人參加的rave
party
出席了數天後的油漆之夜



現了現場
只見人家早已備妥好幾桶不同顏色的油漆
就規規矩矩各自劃定一塊方形完整的責任區
說好塗滿塗勻
以為是件簡單的差事
沒一會兒進來幾個人
有男有女
紛紛發言評論如此塗畫未免太趨保守
其中一人拿起兩把刷子
分沾不同顏色
打趣說是飽滿慾滴
髹在牆上用跑的
從這頭到那頭
界線將盡時往上拉回
順勢捲成一隻蝌蚪尾巴狀的物事
其他人隨後散開
各以顏色上上下下
然後下下上上
一邊遊戲
一邊作起畫來
輔以丟摔抛灑
及身體印染種種非正規戰術
米羅風
動漫風
構成主義和達達
身上的衣服全都率性脫了下來
這時候美里醬從外面進來
丟給每人一罐啤酒
然後按下手提音響的play

派對開始的時候
我高高坐在人字梯最高處
尷尬低頭看著下面直如劇場般的演出
找不到適合自己的角色從梯子下來加入人群
莫得想
只好抬頭
歪拐著脖子繼續研究靠近天花板有處凹陷的地方
該怎麼油漆才能塗得平均
對於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渾然未覺



日後回顧
我在那年算起來剛剛好一整個夏天+一整個秋天的時間裡
在匿居於菜市場的自家住宅與美里醬租賃的大社會新居之間來來回回進行了十幾趟跨越7個鄉鎮的約會之旅
時常想起油漆之夜那晚
與在場一干天才藝術家相比
我什麼也不會
只能寄望沾了油漆往牆上分配給我的區塊盲目塗刷
上天憐我
在一定機率之下
不僅每一筆畫的位置
觸感
與色調都恰到好處不說
還含有甚深哲理奧義
很有可能剛好成為能夠比美莫內
畢卡索
或者波洛克等級的傑作



常在書上讀見「藝術是一種偶然」
〔a
小學時代某次雙十節
報上一連好幾天登出半版彩圖插畫
張燈結采
士農工商
總統府
交叉的雙國旗與國家領導人肖像
稍晚美術課
老師走進教室來
畫雙十節
我把半版報紙插圖墊在圖畫紙上
用力照描一遍
然後察看圖畫紙上的印痕
先用鉛筆為之描上黑邊
然後著色
下課前老師檢查圖畫
挑出優秀同學兩手捧著作品在講台前站成一排
並沒有我
我看超過半數都是以上述那幅構圖為原型
或徒手照描
或如同我那樣用人工克難轉印
不過添加少許變通與修飾
其他幾位特別得到讚賞的畫作明顯塗畫草率
顏色都越出了邊界
又或未能在時限內完成
著色僅達一半之譜
但仍被美術老師挑選出來
接受垂勉獎勵嘉許楷模
b
經此一番
我要求我媽送我去畫室學習
第一天老師要我先徒手練習畫短直線
先橫畫一千
完成後再直畫一千
我無法忍耐此等枯寂
就自行跳過幾天課程
試筆畫了稍長的直線
每一條線都歪歪倒倒粗細不一
又往往與附近的其他線條打結
勾纏
筆觸很差
完全不帶感情
教畫的張老師沒說什麼
但我自己覺得不好意思
再也沒去上課了
c
很多年後去美術館看展
角落裡有一幅取名「走筆」的錄像作品
畫者穿著全套太空防護衣戴上面罩
拿著繪圖鉛筆
從這頭走到那頭
又從那頭走回這頭
讓鉛筆在牆面巨大的白紙上留下一條又一條當年我怎麼也畫不好的超長直線
雖然說這幅作品以概念取勝
(畢竟作品指的是行為錄像
而不光是畫在紙上那些線條)
但每條長度超過1公尺的直線
一條緊捱著一條
呈密紋狀
既不交纏
也不機械死板
又飽含豐富的人生情感
確是觸動我心的一幅好作品
d
拍照
作曲與書寫
這些活動的原理亦同
總以為神話會在我身上布下奇蹟
會在一次無法解釋的偶然情況下——例如我那張受到這齣戲執行導演認可的大頭帖
相機吊掛脖子
因路面震動導致快門自行卡嚓卡嚓按了幾下——就會有幸與優等生或極有天賦的人一樣
跳過一路跌撞供人差使的學徒過程
剛好紀錄到決定性的?間
寫出不朽傑作
譜寫演奏出動人心弦的樂曲
e

甚致體育
打從我還在我家院子玩滾地棒球開始
就以為只要我有機會站上投手丘
依樣畫葫蘆
舉手抬腿轉體揮動手臂把球用力擲出去
說不定剛好能形成路徑詭譎不可思議的超強力快速魔球
將任何打擊者三振出局
進軍甲子園威廉波特羅德岱堡和美國大聯盟
威鎮球壇
要等好幾年以後
才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
親訪大社會某高中棒球練習場
這才實際瞧見投手丘到本疊板的距離是那樣遙遠
完全超乎我的想像
根本不可能
這才夢醒
厭膩了棒球
再也不玩了
f
修理東西
喜歡拆開電器
手錶
音響
觀看內部零件出神
特別是有著無數神秘焊接點的電子面板類
然卻不捨得花時間下功夫研究
往往在完全不曉運作原理材料性質與零件作用的情況下
在家中抽屜翻找各種雜碎藥水藥膏噴劑嚐試塗抹亂處理
以為電視上的馬蓋先彷彿就是這樣
g
乃至進廚房做菜
只消把食材
醬料
調味包
憑感覺任擇幾樣
這邊廂熱水漂洗電鍋蒸熟拿出來用刀子劃破
那邊廂氮氣冷凍噴火炙燒煙燻攪碎烘焙去脂加入秘傳中藥包
再把檸檬紅酒鹽麴酒糟豆豉鵝肝松露搭配酪梨蒜頭香菜乾辣椒加冰糖打成的醬汁
加點長期發酵的食品提味
和主食材全部一起丟進中式大炒鍋翻來滾去
說不定就很好吃
h
插花
每次我將花草枝葉胡亂憑感覺插上劍山
這邊看看
那邊瞧瞧
每次修剪一點
最後都變成一根斜斜朝向你所在方向延伸出去的枯枝
i
總之無畏亂寫亂塗亂剪亂畫亂說亂唱和亂來
放心把成果交給機率和偶然
隨便出手一定就很厲害
以上導至兩點推論
其一是療癒撫慰性質的
我以為以上亂想就跟一般人想變身成如同銀幕超人蝙蝠俠變形金剛美國隊長一樣厲害
不然濟公關雲長藤原拓海足球小將翼
至少上蒼憐我史蒂芬周鹹魚翻身的願望是一樣的吧
其二是該死的
我終生以為所有表現傑出的優等生
都只是隨便比畫
任由造化的巧合
於是放緃自己
疏於督促
忽略了任何興趣
技能與職業
都必須經過一番寒澈骨的研習階段
苦練苦讀苦撐
才能有所成就
在我曾經描述過的那場被比擬成人生路跑的比賽中
一開始就逾出跑道
離開比賽會場
距離官方劃定的有效路線越來越遠的我
直到過了人生中段
有天終於認清自己並非天才英雄豪傑
資質天賦不過一般
始悲憾惋嘆太晚才悟懂如此簡單的道理
所剩日子不多
沒有足夠時間練習了



我騎著美里醬交付給我的50
cc小綿羊速克達
感覺好像回到那晚坐在人字梯最高處
歪拐著脖子
額頭頂著天花板
不知哪個年頭的前世代塗刷的舊漆剝落
霉屑頻頻掉落在我臉上
惱怒事先沒人發給我劇本
只好一直尷尬坐在高處
就當是買票入場的觀眾
從上而下
冷眼直觀這場堪比劇場的演出
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謝幕
















回憶的拍攝機
2022-03-11





11
拍照的時候會將什麼事物移出景框呢?


這條路當時並不多人知曉
僅是在新建高架大橋工程期間供知情者暫時通行的便道
路上罕見人車
可以沿著公所還未及架設紅綠燈的河堤
一路闖過兩個鄉鎮〔雖然繞了遠路
但縮短行車時間〕
直接抵達美里醬賃居的大社會
不知這條路線現況如何?就上網用google
map提供的街景服務
把沿途景觀快速瀏覽一遍
發現有一不知如何分類是好的商家
將附照片的紙本廣告黏貼在木料夾板上
以超粗肥厚的顏體字寫著入珠!持久!增大!這幅附加三個大大紅色驚嘆號的招貼
用鐵絲纏繞數圈
牢牢綑綁在沿路每一座電線桿上
我對於這些物事身上發散的訊息沒什麼感覺
既不好奇
也不嫌惡
美里醬就不一樣〔她總說自己是很容易開心的人〕
一定會死命纏著我
回家取來刀剪老虎鉗子
合力把人家的招貼拆卸下來
帶回家貼在牆壁上
代替明星偶象熱門電影的海報
自行添筆塗畫不算
還會黏貼加裝實物
當作玩樂取笑的道具



在我最初和美里醬一起度過的那個夏天
正是流行短褲短裙的時代
作為一種情人間的娛樂
美里醬騎車載我四出閒逛
睇盡街上跨坐男生機車後座女生的大腿
〔可能也兼及儀式吧
又或是社會為還不太熟的青年男女
寫好主流性別劇本
提供可以按本行事
拉近距離的參照性共謀
〕行駛中的
停等紅燈的
或只是映襯在反光鏡上的影像
一個路口接下一個路口
一條街換另一條街
常常花上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跨越好幾個鄉鎮行政區域
逐大腿小旅行〔我曾借口用文字拍下照片
追憶了某次騎摩托車出門看女生大腿的行程
山頂公園很少遊客
野草都快比人高了
山下光聽名字以為是原住民部落的社區
實際扺達卻不見圖騰
一所沒有圍牆的小學
戴高禮帽拿拐杖穿小喇叭西裝褲的國父遺像幾十年背對街道一直站在那裡
以為宇宙間的每一事物都是每個人內心的一部份
結果好像完全不對
廟埕旁的糕餅鋪改以金紙香燭為主要營生
一群騎著機車四處遊逛尋找新鮮事物的大學生
可能覺得這一帶著實無趣
來回折返坦露大腿好幾次從我身邊呼嘯而過




這一則事後追記
置於「用文字拍下照片」的脈絡裡
拍照速寫的時候我們往往會把眼睛湊上觀景窗睇一下
查看作為拍攝速寫主體的那個輝煌之物是否位在重心位置
四周邊界範圍有否不必要的
不體面的閒雜物事應該移出?只消留下我們站在那個人工照明的場景裡盡情擺姿勢
光耀燦爛
路人莫不景仰羡慕




但凡人的視線
不管意識怎麼努力
號令自己清明起來
就算左右兩邊眼角只有些微瞥見餘光所及的範圍也全都計算進去
最多只有
188

站上任何觀看位置
不管怎樣
總還有好大一塊視域受自己的身形與默默的意志阻擋
尤其是自己身後所來之處
那一片燈光打不到的晦暗地帶
總是有些只在心上孱弱閃爍一下
就此消逝遠遁之卑微瑣碎的不體面成份
〔a
幼稚園畢業拍團體照
我與同學打鬧
跌進了水溝
全身濕透了
氣極敗壞的張老師抓住我的衣服下擺整件往上掀起來
我媽用洋裁剩餘的夏布縫製的碎花裡褲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褲腳一圈還打了時髦的縐折
現在拿出這張嚴整肅穆外表無異樣的幼稚園畢業團體合照
除了我自己
不會有人知道
在我體面的偽學士袍底下是怎樣一個裸著身體羞恥的記號
b
又或者青少年時期
出門前對鏡整裝
千思萬想今日行程應該不會有進屋脫鞋的場面
以為穿雙早該丟掉腳趾破洞的舊襪子無妨
哪曉得同學臨時提議去上流社會女同學家拜訪
凡此等等
c
與女校聯誼
獲贈一張1吋大頭照與寫在手帳本的電話號碼
我把照片浮貼在電話號碼的旁邊
被同學發現了
紛紛在教室裡起哄
我也樂得順水推舟
拿出編纂的故事大大炫燿一番
搏得當時一段難得漏臉的經驗
殊不知實際上我撥了幾次人家給我的號碼
對方固定會穿晚禮服上電視表演彈鋼琴的母親
每回總是語音親切異常客套請我等一下
待他去叫女兒來聽電話
往往這一等就是半小時
一小時
電話貼壓耳朵業已淤血紅腫
有時還能聽到對方小心拿起暫置桌上的話筒
傾聽察看我到底識相離開了沒有
當時我缺少社會經驗
不懂規矩
搞不清怎麼回事
卻又未敢擅自離開
就這麼與那位女同學的母親僵持著
一方心智幼穉
尚不識羞恥為何物
另一方顧及自身在螢幕上的公眾形象
不便開口阻擋拒絕
只盼這個不曉事的渾小子知難而退
雙方都沒有打算率先掛上話筒
按社會通行的規矩
維持人情世故的禮貌與體面
二小時
三小時……〕當時的我們不可能把這類事情置入景框
拍成照片
沒有誰會想去記寫
對焦這些事
根本原因就在於那樣不符合我們想擺出給人瞧見的姿態
更且沒有人偏好睇看這些著實有些礙眼的構圖
我們習慣在拍照和書寫中隱瞞部份經驗之流
〔網美踩入花叢攀枝拍照
畫面外花園的主人罵罵咧咧跑過來
這部份就無須讓人看見了
又或者桌上色彩繽紛的美食照
旁邊少不了沒有被框入畫面的黯黑色
〕只給人看我們願意給人看見的部份
而這些往往也恰恰是會引人羡慕
喜歡
景仰
敬佩
肅然起立
鼓掌歡呼的部份……


我風雷電掣連續壓過幾個彎道
作為縣界的河流被人臨時用模板隔起
抽乾水
鋪墊好幾層石塊
築出一條暫時通行的小徑
我越河床而過的時候
車輪感受些許高低震盪
喀登喀登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不再是這條路上已經看熟的尋常風景
而是我自己難以攤開向人坦白
事涉為人處世之人格與心志品質的不堪隔局
雖然是早已遠離過去的事了
但我今日仍難以抛卻面對那個不堪隔局所感到的羞恥與慚愧
而這些
一直是我在嘮叨書寫中無法輕易承認的東西








12

出動回憶的拍攝機
回到事件發生的現場


多數男生騎有腳踏板的速克達摩托車
兩腳自然打開兜著風
像林強和高捷在《再見南國》愜意蛇行
或《少年安》裡與顏正國交陪的那些呸遢啦
有些人覺得男生就是這樣
有些人覺得很難看
我是會特別注意隨時要把雙腿併攏的人
以前走在路上遇到熱心女同學主動表示願意載我一程
考慮抬腿舉高跨過車身姿勢不雅觀
就學電影裡的女孩要求側坐
又借人家的車試騎一圈
回到原點以前刻意將雙腿併攏
調整斜放角度
靠邊停車女同學虧我淑女好秀氣



每次騎車想到上述情事
嘴角就不由自主浮現心機得逞的微笑
並且下意識低頭檢查坐姿雙腿如何擺放
一邊騎車
一邊跟想像中的聽眾
把隨機出現在腦袋裡的下一則故事繼續說下去



有天深夜經過著名disco門口
看見美里醬的摩托車
就掏出紙筆
寫了一張紙條
「經過你的車」
按上述「拍照的時候會將什麼事物移出景框」的理論
出動回憶的拍攝機
這可不是要你坐在沙發上
重覆觀閱已經拍攝好的成品
也不止審視拍攝過的素材
重新後製剪輯一番
而是要求回到事件發生的現場
找出原場景中被刪除
或是移出視線景框的部份
重新還原
擺回畫面
我把擴音器貼在嘴上大聲喊叫
氣急敗壞指揮工作人員把寫入景框的範圍擴大
擴大
儘可能再擴大
時間的鏡頭往後拉
整個場景的可見範圍也擴大了
所有觀閱者可以看見我一連好幾個深夜
徘迴著名disco門外
先是隱身騎樓廊柱之後
接著從口袋掏出一張事先準備折疊成細長狀的紙條
繫在一輛才剛停好的摩托車左邊把手的後照鏡上




也就是說
那天晚上經過美里醬的摩托車
實際上誠屬演出性質
不僅取法電影
〔周星馳看到心裡發癢超想結識的朱茵走在前面
就用跑的繞一大圈超車到更前面
抓緊最後一點時間擦汗
梳頭
把衣服的縐折拉平
趕在朱茵經過的時候
若無其事擺出故作瀟灑的姿態和佳人打招呼
未料朱茵心有旁鶩
沒看見他
說不得
只好再跑一次
超車到更更前面守候
〕而且還不止於此
事實上
回憶拍攝機上頭的時間刻度一直向前倒轉
觀看角度也迭經好幾個圓周旋轉
比起那晚更早以前
有天下課後
我走出教室去取腳踏車
發現後來成為我家人的比利提斯在把手上繫了一張卷成細長狀的紙條
打開一看
是臨時從上課的筆記本撕下來
不僅邊緣呈鋸齒狀
很不整齊
下半部也撕壞了
力量沒拿捏好
斜斜向內
似一塊摔破了的鏡子
紙上以她使慣用的BIC原子筆很隨興地寫上「經過你的車」
又用紅色唇筆畫了一個像少女漫畫某角色
頭髪裙裾邊角延長出去
繞著圈圈呈卷卷狀的LOVE
這頁臨時從筆記本上撕下的紙張我保留了下來
〔我總是想像相機畫素一直不斷在進化
4K
8K
16K
32K
64K
128K
256K
1024K
終於有天可以將我一生儲存的堆積擺放
全部保留起來的物件統統擺入一個像體育場館一樣的大房間
拍一張全景照
然後輪入電腦
精密放大
可以看見貼在後方牆壁靠右上偏中
那張有著口紅輕輕塗繪的LOVE是放在腳踏車塑膠椅墊上完成的
印出皮革紋路的字迹與紅色筆觸
所有細節拍得一清二楚
〕我把比利提斯演出過的橋段直接抄到我的劇本上
好幾個深夜故意在美里醬會上門報到的Disco附近流連
逐四個路口每個路段人行道上櫛比麟次排列的摩托車
比對車牌末3碼
438
569
257……〔可我是男生
沒理由動用口紅眉筆這些綺色的物事
也不好意思畫愛心
寫LOVE
用膠帶黏上一朵路邊摘的小花
考慮了很久
決定只多加一個網路通用表示開心的笑臉符號顏文字
٩
(^ᴗ^)۶
自己看看
覺得這個笑臉和那一行文字的相對位置並未完美平衡
就揉成糰
丟進垃圾桶
再撕一張紙
重新製作
這次寫字筆畫太過嚴整
恐怕美里醬從字跡識出書寫者在時間與情緒上的餘裕
並非臨時匆忙
第三次紙張撕得太平整了
第四次決定改用藍色的墨水筆……〕



繫上紙條之後
我在家枯等幾天沒有動靜
旁敲側擊也不見她反應這事
只好另外相約取書交換唱片錄音帶
見面後看見紙條仍繫在原處
一週以來美里醬每日騎車
竟然始終都無發現
〔後來我終於又有機會把這則不必向周星馳學習
世人多半天生就會的梗完整演出一遍
某次與比利提斯爭執不下
誰也不願比對方先軟化
如此
事情擰僵了
弄得頗難收拾
比利提斯推門出去
我也在她身後下樓
選另一條路快跑
闖紅燈
搶先趕至公車站牌
遠遠看著她拖曳很慢的步伐
每一步都似淌著眼淚
我斜倚在公園花圃的邊牆上
擺出跟周星馳在電影裡差不多同一款姿勢
待她走近
先是說了幾句閒話
然後長久的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
我才尋到適當機會順理成章把拳握的掌心打開
一把臨出門前匆匆抓在手中的彩色糖果已融化成濕黏噁爛一片混濁的漿汁




有可能從這裡開始
重新講述
進而瓦解之前所有敘事

















在世界的背後感
2022-03-12



13





先按寫好的劇本炮製出「經過你的車」
然後才有相偕騎車
睇看女生大腿的情事
上一次足球世界杯期間
有天半夜我經過美里醬以前租屋處
附近一間前不久還是義大利麵+美式漢堡改裝的啤酒屋
臨時訂製足球模型的廣告氣球拴在路邊飄浮
超大螢幕現場收看延長營業時間至凌晨四點半
我站在黑黯騎樓
額頭貼抵迎街的玻璃圍牆向室內張望
除了穿運動短褲的女服務生低頭滑手機
其他什麼動靜也沒有




從社會邊緣
跨過外圍市鎮
進入大社會的都心
再從此處都心
反方向穿越外圍市鎮
返回社會之外躲藏
有次美里醬一邊騎車一邊指給我看
才知道原來這就是萬年大樓
而那是已經沒落好些年的獅子林
東西南北都有開門出入
沿著站上去覺得單薄紙糊彷若沒有骨架支撐的手扶梯嘎吱而上
隔著密封的褐色玻璃
可以看到許多堆疊成高塔群山狀的電子遊戲機
閒置在空洞的室內不知多少年了
還在營業的鋪子都是電視所見
紅包場歌星會穿顏色激艷有亮片羽毛裝飾旗袍款的作秀服
也去了好歹有過幾年興旺的西門新宿
尋找雜誌介紹當然早不存在獨鍾一味只賣白襯衫的衣鋪子……三樓以上許多鋪面都直接用A4紙列印輸出貼在門上一個大大的租字……



可能是心理補償作用
自此開始喜歡非屬都會區的鄉鎮
隔成一小間一小間專賣年輕人消費時髦小物的樓宇商場
只是規模較小
客人也少
生意做不太起來
日漸蕭條荒廢
走道裡壞掉的日光燈一閃一閃
離我住的地方沒好遠
往阿茵卡啦OK的反方向
走沒多久就有這樣一棟半新不舊的五樓商場
是附近一帶樓層最高
面積最大
租金也最貴的建築物
好像自始我就習慣從卸貨用的側門出入
電競廣場正在改裝
之前投籃機搬走空出一大塊還沒補上
旁邊的夾娃娃機又開始撤離
一直在同棟樓不同位置換來換去的手機包膜
不是每天都開門營業的服飾行本季改走鄉村風
還有每次經過都會停下多看一眼
把服務過程直播上網的百元剪髪和美甲店
二樓以上是仍可看小說漫畫
但取消每個包廂提供桌上型電腦的茶飲輕食店
足浴
按摩
還有一個應該是給中老年消費
但不知要求自帶舞伴還是有人可以伴舞的社交舞場
因為清楚明白進去出來這裡沒有我可以佇足消費的地方
好像被排斥
身世飄零的苦兒
就算退到最邊緣
也找不到可以立足處的在世界的背後感
常常很想去青少年出沒的鬧市中央心理邊緣承租一間面積極小的鋪子
販賣鮮艷可愛壽命期短的流行商品
覺得一旦投身藏匿其中
此後無須擔心世界上有沒有人認識你的存在
或者
即便死了也沒有人知道從此你不存在……






14

摩托車被偷了




因為前面一連幾個路口禁止左轉
必須提前打橫
鑽進市場
擠在菜籃車婆媽陣中
輪流用兩隻腳掌滑步前進
之前嘮叨說到在我之上網史最末期
斷然離開聊天室
回到兩條公車路線圈圍起來的菜市場街區躲藏
從此以網路的化外之民自居
後來有段時間按時收看重播的料理東西軍和阿基師表演作菜
隔日上市場採買
照著看電視倉促寫就的筆記
如實操作一遍
將成品裝入三層琺瑯的便當盒
騎上泥娃娃的摩托車
為佳人送餐疾行趕路
在連續好幾公里都是工地的路段揚塵飛馳
行經連通大社會好幾個360度連續繞圈的分流引道
總是按習慣的姿態
放單手操控行車
以儘可能不按剎車的方式
在腦中將我從騎乘摩托車得來的啟示
重頭到尾宣講一次
〔此刻
我在想像中回放這段畫面
鏡頭擺放的位置更換了幾次
後來還是決定從俗
照一般拍攝法
讓攝影車跟著一起繞圈
先追隨其後
再超車調轉方向朝後拍
我請攝影大哥把機器提在手上故意晃動比較具真實感
又把劇務叫來
要求將斜擋風板+仿保時捷隱藏大燈的名流車款換成有前置購物籃的婆媽用車
正當大夥兒忙著準備
幫我替身的約聘特技側斜車身
以自己的右腳為圓心
按著煞車控制油門表演原地打轉
一不小心滑倒了
等待劇組清理環境重新佈置現場的時間
劇組圍在一起開會
猶在商量考慮要不要出動空拍機
從google
map天空的視角讓畫面看起來像與上帝對奕的一盤棋局
正式來以前
執行導演仔細向大夥兒叮嚀
先平行跟拍
再漸次放慢
讓摩托車徐徐落到後面
太陽從雲層裡露出臉來
滿地的垃圾與工程廢土都被旋轉的車輪翻飛起來
後製的時候
把慢動作鎖定我之視線前方另一輛摩托車後座女生裸露的大腿
一格一格推進
然後遽然結束這個場景




後來這輛摩托車被偷了
一連好幾天上網查詢公所拖吊資料庫並無發現
會不會是我記錯了停放地點?又或者去了什麼地方忘了騎車回家?再不然擋了人家的路
礙了誰人視野
連續幾次遭人移動位置
遂離我記憶停放的地方越來越遠
最可能是我沒有上鎖
附近青少年持萬能鑰匙啟動
騎了一段路發現是銅管仔車
油料耗盡後棄置路邊
再也不問生死



接下來好一陣子
每當我有機會出門
就沿著路邊車格挨挨擠擠的摩托車
逐輛檢視車牌
高雄縣
末3碼788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我走遍附近每一條街道
商圈
河邊
公寓騎樓和郊外的工廠
更由此擴大範圍
藉小旅行之便
動身去到外地
不僅特意鑽入巷弄踏查
醫院
樂園
夜市和大賣場等等人潮聚集之處
更不容遺漏
我放下手邊事情專注尋找
一心以為會有對中統一發票那樣偶得的巧合出現
763
521
987
〔我低頭走路
視線鎖定路邊一整排摩托車懸掛尾椎的車牌
遇到相同的末3碼
往往第一時間會在心裡引來雀躍一驚
及至抬起頭進行第二階段核對
檢視車輛外觀廠牌型號
繼而總是一陣怏怏失落的情緒
即便僅是車籍監理單位所在地點相同的車輛
也會抬頭瞧瞧這輛同樣來至南台灣的鄰居
同鄉
朋友的朋友
以一種遇見舊識
遠親的心情
開口訊問它的主人是誰?又為何從遠地來此大社會的邊陲生活?〕三年過去了
五年過去了
一次也沒中獎過



〔整個中學時代
我在學校宛如化外之民
與校園文化格格不入
無法融入群體生活
鄰座同學難得有人主動找我談話
我固定在課桌上墊一張報紙副刊
中午一邊吃便當
一邊讀上面的文章
以之為心靈的寄托
往往直到這張報紙沾滿油漬
破爛不堪才捨得丟棄換新
這段期間
往往一篇文章重覆讀了無數次
有一次
以舉辦文學獎知名的某副刊
以對發票的方法舉辦徵文
作為全民書寫活動的重點項目
我把獲選刊出的文章墊在桌子上吃飯
天天看
學到一個至今仍然力行不輟的儀式
1
先徹底搜遍家中可能存放地點
將每一皮夾
購物袋
置放小物的抽屜和餅干盒內相同對獎月份的發票收集完全
2
將全部獎項不管特獎頭獎二獎三獎增加獎的中獎號末3碼另行抄在紙片上
按3位數字大小
重新排列順序
3
如此
只消專注末3碼
將手中一疊待對獎的發票一張張依序比對
左右來回一眼就能看清判斷
不易產生遺漏
4
凡遇有3碼數字相同
並不立刻進一步核對是否中獎
留待發票對完
全部通過末3碼檢核的發票一起進階邁入第二回合
看看這末3碼是否繫於頭獎或增加獎?5
以上
這些發票是否對中最小獎200元已然確定
失落惋嘆
或是歡喜鼓舞小確幸
此時再額外進行第三階段
檢視已中獎發票第4碼以上的數字是否相合?甚致第5碼
第6碼……如此不僅較只抄錄末獎3碼的方式保留了特獎的可能性
更製造出多重的關卡
加倍的刺激與高潮
只是當前消費型態逐步取消紙本發票
電子支付雲端對獎
我之早年養成核對末3碼的心靈儀式
恐怕再也進行不下去
哀哉















音樂是海洋
2022-03-13





15

重量級學者登門拜訪



後來我與Tom
Cage未有聯繫
反而是最晚到場加入聚會
日後成為名流學者的第7人〔前幾年在博客來看到他的新書出版
出版社介紹他是台灣面向國際的重量級學者
不如乾脆借花獻佛
以此虛名來標示他
〕有天臨時上門進行友好訪問
飲酒
聊天
聽音樂
又去我書房架上找了本小說閱讀
待了一夜
隔日才離開
當晚我只得把原來排定騎摩托車跨越七個鄉鎮行政區的約會行程改至隔日上午舉行
無奈當一夜主人
應酬來客




按編整好的流程〔為求敘述方便
不得不將事件發生的時間順序與行為動線予以打散
再按性質分類重組
這沒什麼
自來我們所讀的歷史
都是日後按概念處理過的
〕敘述當晚我家中的情況
首先是:



飲酒
在吃飯廳被我用來堆雜物的玻璃展示櫃裡
擱了些原屬我父親所藏普通的洋酒
我見重量級學者透過玻璃櫃門向內張望
就向他說明其中幾瓶黑牌的約翰走路
是我幼年時候
有人拉著菜藍車上門兜賣
父親檢查紙盒
瓶身
連標籤也無異狀
就當場付款買了好幾瓶
〔在李昂稍微早期的作品裡
有個對酒類見識特意下過一番功夫的青年
奉命去品酒前輩收藏家的櫃子裡為晚餐挑一瓶好酒
他梭巡酒櫃
在心中一一盤點值得斟酌的重量級名字
現在都是極普通的量販牌子
好半天才見他自信滿滿挑出一瓶約翰走路
「這瓶包準沒錯
」我不會飲酒
不懂桶藝
不暸解其價值
但由這篇小說大約可以想見那時人們認為這個牌子是傲人的高級貨
與九零後的電影電視動輒出現嘉士德拍賣一般人唸不出名字的酒王酒后
可說是完全不同的風景線
同樣情形見於朱天文為上個世紀末繕錄的那些衣物飾品的名字
與當時相比
意義已經貶值
無須用上黑體字了
大凡在物體系的世界裡
這種事情就是這樣
音樂
電影
文學中一時身價看好的作品
落到後世代手中亦如是
〕宴客時扭開瓶蓋
倒酒
自己喝了一口
覺得不甚對勁
就還納藏於櫃中
當夜我睡不著
起身遊蕩
見父親端坐飯桌主位
取出該酒
持放大鏡將酒瓶與紙盒徹底檢查個通透
我睡眼惺忪立在桌旁
呆看許久
只記得他向我叮囑
要我記得這酒可疑
日後切莫誤飲
云云
自此
我將這幾瓶酒視為自己私有的寶物
遇有機會
就拿出來向鄰居小朋友
學校同學
還有寒暑假來我家暫住的堂姊表哥炫耀
過癮一番



重量級學者聽我解說
特別鄭重自櫃中取出
詳細檢查
我指給他看瓶蓋接合處本有簽字防偽
工廠製作時故意為每瓶字迹所在位置保留少許位差
一旦消費者扭開啟封
字迹就分裂兩半
獨獨在瓶頸上留下一只燙金的字環
製偽酒者收購完整酒瓶
紙盒
注入新液後重新點焊封蓋
細看這幾瓶酒
兩半字跡接合處誤差不少
對攏不齊
故不得喝也
重量級學者認真端詳許久
戀戀不捨放回櫃內
當下我見他對異狀
對無用之物願意付出遠較一般人為多的關注
不免給予評價頗高
雖說他最後還是選了葫蘆瓶的軒妮詩開來喝




聽音樂
那晚從架上抽出
放上機器聆聽的唱片和CD
諒必有許多
但我有確實記憶的只有以下兩三張
有一張是Harmonia
Mundi
出版的Bella
Ciao
〔副題是chansons
du
people
en
Italie〕
既無歌詞也沒有附唱片說明
而且我根本不識外文
就連封面上的標題也不知什麼意思
我把唱片封套遞給學者
隨口提了其實沒有太深刻意思的問句
這首歌在唱什麼?重量級學者先解釋唱片標題是義大利文
意思是美人
再會吧
然後打算進一步說明
他試著回想
〔派出哨兵進入大腦皮質底層搜索資料庫〕
想把自己擁有的知識完整組織起來
我好像知道
他鎖著眉
我依稀記得
他的眉頭越鎖越深
眼睛也閉上了
然後整個人進入沉思狀態
過了好一會兒
始決定放棄
明明在某處讀過
可一下子就是想不起來




後來網路盛大流行
我才知道這首歌原來是義大利左派遊擊隊的隊歌
此曲在二戰後流傳至全世界
共黨革命隊伍多采用之
衍然是非正式的國歌
六十年代末期至七十年代
迭有電影與連續劇
採用作為主題曲
插曲
片尾曲
這些前共黨國家的影視作品譯製改配華語
在中國大陸央視及各省電視台輪番播出
此後也一再重播
尤其是南斯拉夫一檔連續劇最打動人心
據說熱門的時候
收視最高達到百分之八十七
幾乎當時所有人的生活作息
都根據連續劇結束時片尾播出的這一曲輪轉運作
上下淘洗心情
實在是一首無人不曉的名歌曲



以上摘自幾年前我在網路部落格閱讀得來的資訊
憑恃記憶寫出
如今網頁消失
部分內容已難查找到了
就連Harmonia
Mundi這張沒有現版
不在銷售期間
沒有配給宣傳經費的唱片都很少人提
例如簡體中文網友某君飛天下海
費心蒐輯羅列出網上流通的Bella
Ciao
總共29個版本
其中竟沒有它
其實João
César
Monteiro
2002
年競逐坎城影展的電影
Vai
e
Vem
離去與歸來
就出現這首歌
一聽就知採用的是此刻現正談論的這張唱片
資訊更新
淘汰速度之快
令人咋舌
而且google這首歌曲
但凡幾千幾萬個不同網頁
資訊卻顯得相當一致
所有人異口同聲指出
1
原唱是尤蒙頓
〔a
都說二戰時期已見普遍流傳的歌謠
又怎會以尤蒙頓1959年所錄唱片為「原唱」呢?顯然此處所謂「原唱」的概念
開的是「資格標」
須得灌錄唱片才算得上「存在」
b
在音樂上
原唱也夾帶了一種我姑且叫它「等身權的迷思」
我們常說某曲子是誰的歌
這個冠以所有格的誰
意指提到某曲子就想到某人
某人是演唱這首曲子最著名的代表
指的幾乎都是表演者
而非創作者
大作曲家史特拉文斯基有感第一手作者的榮耀儘被第二手的演繹者奪去了
又不敢違逆時代
樹起一面反動的大旗
遂把樂曲的專屬演奏權保留給自己
〕2
中文譯詞
3
在流傳史中幾個重要的作品
及4
前不久翻唱這首歌的樂團
〔可以想像
過不了幾年
出現有能力把歌唱紅的新的翻唱者
現在查找到的資訊將被撤下
替補換上新的名字
〕咸信這些在網路上登載流傳的資訊都源自專家寫手
通過內部驗證機制
確定不會出錯
但也因此不會再見到有人囫圇吞棗讀完一本當時還是寫實主義作家的青年卡爾維諾
描寫一場戰事慘烈結束後
遊擊隊員從埋伏的山丘窟窿裡走出來
沿著彎彎繞繞的斜路下山
有人嘴裡哼著歌
很快眾人響應
跟著合唱起來
毫無根據就信口開河
逕自猜測他們當時唱的正是這首歌




另外就是Carlos
d’Alessio
幫莒哈絲電影幕後製作的音樂
重量級學者說home
movie這張唱片絕版很久了
就算在巴黎也頗難找
他曾專程跑一趟音樂圖書館
借出聆聽
可惜那張唱片壓壞了
中間有個地方會跳針
影響範圍達好幾分鐘
云云
〔音樂串流時代
應該能夠徹底解決發霉
泡水
刮傷
遺失
絕版
難尋
本地沒有代理
唱片行沒有進貨等等問題吧?我想
但惶惑怵愓
委實未敢輕易篤定
〕接下來大概就是把收錄電影《印度之歌》襯著鋼琴聲的人物說話完整播一遍
起先兩個人都閉著眼
沒有人開口
隨著並不特別為了演奏給誰聽的跳舞音樂
不自覺搖曳起身體
我說
音樂是搖床
他說
音樂是海洋
我們躺在聲音的波浪上
美聲相與共浮沉



一位紳士謹遵社交禮節
向另一位邀舞
彎腰
執手
鏡頭擺在那裡完全沒動
探戈的時候情緒高昂起來
重量級學者用下巴應和著鼓點幫忙打拍子〔音樂裡的人物走在懸崖邊緣也不害怕
〕搖籃曲的時候先是快要睡著了
又或彷彿已睡得很熟
然後不知為什麼突然驚醒
想問問莒哈絲故事裡的副領事怎麼了呢?〔我以為莒哈絲在vera
baxter從頭到尾就放了一張南美洲原住民的唱片
我買了那張CD
出席那場只有7+1人參加之
rave
party
拍攝個人肖像時在綠幕前凝望歷史遠方那個人
跟我說把CD放在冷凍庫冰一陣子
音質會更好
我放入冰庫
隔了幾天拿出來
從此無法讀取資料
再也聽不到聲音了
〕異質且慵懶的主旋律〔他翻開一頁古鋼琴曲
咿咿丫丫哼著
陽光穿過木瓜樹灑下來
兩人并肩坐在樹下
各自想著心事
編織令人目眩的憂鬱回憶
〕當嘹亮的銅管把四小節的動機重覆吹響第十七遍的時候
〔又回到了那個下午
日頭躲進雲裡
砂鈴搖出淅瀝瀝的雨聲
〕兩隻大手掌陡然在空氣中比畫出用力按壓鋼琴合弦的架勢
一連好幾下



用盡了全身力氣
他皺鎖眉頭
接著又好幾下



額頭上的紋裂得更深了
最後用下巴重擊幾下虛擬的鍵盤
睜開眼
音樂結束了



唱片播放期間
我幾度頑皮
張開眼皮偷瞧
見他從頭到尾幾十分鐘一直閉著眼
搖頭晃腦
全身心沉浸在幾個簡單反覆的優美樂句
和我連一個字也聽不懂的法文對話裡











即逝感
2022-03-14





16

一紙脆黃的秘密


天色全亮的時候
清脆小鳥嘰嘰啾啾亂嗚亂叫
沒一會兒隨著急駛而過的機車引擎
等紅燈待轉連袂咆哮的車陣
由近而遠而逝
全都飛走聽不見了



此後我總是待在外面
疏離看著這個社會〔感覺自己格格不入
並不隸屬其中
我沒辦法想像自己和幾千幾萬人穿同款式應援衣
去球場齊聲吶喊歡呼囂叫痛哭流涕
體驗社群同心感
又或去演唱會和另一批其中自然也有不少重覆又是幾千幾萬人拿螢光棒隨著音樂搖晃
跳動
心臟共振
去升旗團拜的場子
選舉的場子
慶典
燈會
營火晚會的場子
宮廟儀式的場子
同學會忘年會生日宴尾牙聚餐
還有種種須要跟人鞠躬握手遞名片的場子
這種事我永遠也學不會
甚致要我站到隊伍裡
露齒微笑和大家合拍一張團體照都感到很為難
〕難得跨越七個外圍鄉鎮
進入大社會的核心
有次在我所躲藏的菜市場
準備左轉被一輛車身烤漆故意未加打磨
造型誇張轟隆轟隆的超跑擋住
換了兩次綠燈
才有幾個火辣妹子意興瓓珊慢條斯理從馬路對面踢踢踏踏走過來登車
一位鄉下歐巴桑打扮的婦人
升起鍘式車門走出駕駛座
怒氣沖沖兩手反插腰
聲聲催促她們走路快一點



春天才剛開幕很快就收掉的自助餐原址要開茶餐廳
昨天看見裡面有人吃飯就走進去
結果只是招待youtuber和網美試營運
一個穿淺色棉布襯衫繫一根細窄繩子當領帶的主持人
好像開研討會那樣拿麥克風出來做簡報
幻燈片打在下拉式活動螢幕上
餐點圖片都有紅圈圈+箭頭標示重點
一個啊來啊去口條不流利的女生把雷射筆的紅點不小心射在我臉上



忘了美里醬問我什麼
我率直回答
指陳她社會化程度不夠成熟
約略只到國一暑假
她很開心
就在冰箱側壁
用吸鐵壓著我用來登記跟我借書借唱片借錄音帶回家者姓名的B3大紙某本書的旁邊
簽上國一暑假



某年度最後一天
我和已經結成家人的比利提斯正準備出門去前衛果陀那小子的唱片行
比利提斯在浴室沐身
此刻美里醬打電話來
想把從我這裡借去的書拿來還我
〔這代表她想打上一個拖延很久的句號
讓已成過去的一切隨風而逝
比利提斯很早就教過我
女生將一段斲傷的感情擱進心裡
封藏起來
後來打算重新開始
多半也因為真的遇上想要認真的對象
這時候她須要一個象徵性的儀式
〕我說不必了
直接扔掉就可以了〔她能懂得我打算永遠要賴
欠帳不還
不成熟不理性
永遠停留在國一暑假的意志嗎?〕比利提斯好客
許多認識美里醬的人都曾來我家玩
他們彎腰側身想看清楚到底是哪些人借了東西
許久都不歸還
〔不!我不會告訴你的
〕那張紙一直被吸鐵壓伏在電冰箱側壁
積塵
煙薫
烘烤
日曬
不同墨水
顏色的字迹紛紛漫漶湮滅
日漸難辨〔像是譯解古代的碑文
支頤憑窗也難及於遠處〕
成為一紙脆黃的秘密
〔電影裡的角色搭敞篷貨車離開
忐忑凝視那些遺留在後
隨車輪滾動揚起的煙塵





17

參觀書房



參觀書房
他不像一般人很容易被佔據視覺的主書架吸引
登堂入室直接就踏上前去查看人家都有些什麼書
反而一進門就注意高高盤據樑下
由頂櫃疊起
緊緊貼著天花板那一區〔我家書房裡有一面位在樑下的牆
書架擺滿後天花板下面還多出
8
x
90
公分的空間
可以危危顫顫安置小開本的書籍
遇地震常坍塌倒下來
這件事我講過很多次
但總覺得有很多封印鎮壓的意義沒有完全釋放出來
〕高仰的頭顱側歪著
借書脊的顏色與看熟的設計式樣
辨識擱置頂上那些往往意味早期所有
如今派不上用場
不妨以「遺物之書」名之的類別



A
興高采烈要求我把東方出版社少年國語注音的福爾摩斯拿下來
讓他欣賞
懷舊
亞森羅蘋則不要
〔我爬上椅子忙活
先將壓在目標物上方
以薄冊形式出版
而我亦無能收集完全的中國歷代思想家
名人年譜和人文小叢書依次搬下
橫豎交叉堆疊一旁
方便復原擺回
這時他注意到掛在書桌旁邊
一幅由照片剪下的人頭拼貼
我說以前拍完一卷底片
拿去快速沖洗店交機器整卷洗出
總是會有許多照片不滿意
直想棄之而後快
不願將它們放進偶有須要拿出來給人欣賞的相簿裡
時間久了
積攢許多
我把這些廢片中的比利提斯全部挑出來
持剪刀沿人頭
身影的周邊剪下來
層巒疊嶂
身形相偎
合成一幅如百美圖般的拼貼畫
裱進畫框內
全部都是比利提斯嗎?把人頭剪下來
這…這…他摸著下巴剛長出來鐵青的鬍渣
想利用手指尖上的輕微刺痛召喚思維的靈感
不得
遂站開兩步
好像去人家家裡拜訪
主人說
這是我畫的畫
你也只能站在畫前用眼睛
表情
調動所有身體語言
禮貌客氣
認真欣賞一番
〕當時闖進我腦中的想法是
在我經驗裡
一般人雖然福爾摩斯與亞森羅蘋兩書都看
但有人獨是亞森羅蘋的粉絲
對福爾摩斯的感情相對就輕了些
〔拿我來說好了
亞森羅蘋蒐羅齊全
一書都不缺
而且每一本印刷版次都是我小學四
五年級閱讀此書正確的年份
福爾摩斯就始終缺少幾冊
版次也雜亂
其中有我還在就讀幼稚園時期的早期版
也有我棄學逃家輾轉地下工廠當流浪童工時期較晚的本子
但我從來都不在意
沒想過要上舊書攤蒐補完全
〕或者反過來
福爾摩斯擺前面
亞森羅蘋排列在後
這兩位角色在人設上有些很容易指認出來的特徵
亞森羅蘋是俠盜
故事中常有刧富濟貧的橋段
不僅對手常有貴族血源
審度案情關鍵也常依舊社會的文化慣例評判推敲
這些符碼指示了一個依附於傳統
與舊社會仍有牽絲連帶發展不完全的新時代
至於福爾摩斯
現代醫學與私家偵探二者均是誔生於中產階級新社會的職業
故事進行全憑角色智力推理解謎
最新科學知識往往具有舉足輕重的分量
如此
在它們的讀者擁躉之間——比如我與他——會不會也有對應一致的特徵區別呢?


B

重量級學者接著注意到
這些利用樑下空間向上堆疊的書籍中有幾本出租書
〔這次須要移動的先是一些社會怪譚性質
在一般書房中無法分類
往往難以分配到擺放位置的雜項
再來是一個叫正文書局的出版物
這個出版社的出版品多半是將49年以前大陸曾經出版或雜誌刊載的西方哲學與文學的翻譯重新輯錄編排
另有少部份文藝創作
剛開始出入舊書店
僅收前兩類翻譯
創作則不放在眼裡
僅此可以窺見當時我的想法
這些書籍
我未曾閱過任何一本
大概是因為自己不識外文
但對中譯西書又饒有興趣
認為一般出版品自然有人為之打撈
沒有價值的劣貨比較可能因無人聞問而流失
遂提早蒐藏
該書局當時為撙節紙張節省成本
印刷不僅字小
而且排版嚴蹙靡密
留白極少
更且不會有空白頁
在時間的浸蝕下
書脊封面很少不龜裂破損
每次碰觸都有碎屑掉下
〕輟學逃家當流浪童工的最未期
舊識中張帝與總統牌等人都離開了
另尋人生出路
只剩我一人無處可去
有陣子吃過夜飯會踅去小鎮市場邊緣紅燈區那邊租小說
打發沒加班的夜晚
租書店裡較為人熟知的那幾個著名作家系列都不合我的口味
看不下去
後來注意到一個可能是旅居東南亞華人社區的腥羶作家
署名白天〔另有同性質作者
署名浪客〕所寫黑社會時裝偵探小說〔奇怪這位作家於世紀交替後
轉型翻身變成與古龍並肩齊名之現代江湖寫手
由專走學術路線
譯介比磚頭還厚大部頭思想名著的陳曉林主事的風雲時代出版社
為他整理重出作品集
包裝成伴隨東南亞後殖民之歷史懷舊的一環
竟也引來讀者設立名為小流氓研究所的粉絲社團
因為我沒有FB帳號
系統不允我細看
待以後有機會再來了解他們的研究成果
〕後來捱到高中畢業
考完大學聯考
發現離我家這邊有點距離的老租書店還殘存幾冊五十年代的舊版本
趕在它結束營業前付了幾百元押金拏回家
自始就沒打算還
堆在書房靠天花板下面
擺平橫躺
下面墊了過時的世界名著五六本
上頭鎮壓再沒人提的歷史人物十幾冊
加入我的藏書陣容



這幾冊書的封面都像是古早電影看板手繪的風格畫
〔我現在但凡只記得故事最粗略的骨架
底下所敘述的內容如同我平日對電影
小說
紀實報導和思想理論
乃至我自己的人生
社會
風景與歷史
不管任一種類文本的敘述
總是根據自己想在其間建構出一種自己上場主演床戲連播之錯識聯結的意圖
妄意添加續寫
其典型的模式=好人又好色的浪子
別號黃領帶的主角羅奇與惡棍交手
雙方都淫䀆了在故事裡出場的所有美女
十六歲的小師妹
委身或色誘惡棍
又同時與浪子周旋的年輕女飛賊
豪紳人家半老徐娘的三姨太
還算輕熟女的四姨太五姨太
青春幼齒才剛上手個個騷到骨子裡的六姨太七姨太八姨太和九姨太
〕裝釘有出租書特有紅色綠色或藍色不等
印上黑色冰晶細密紋的厚紙保護
重量級學者把書翻了翻
背靠著書架
像小孩一樣坐在地板上
我也湊在旁邊一起閱讀
〔黃領帶羅奇去馬尼拉接case
第1頁才下飛機過海關就跟一個胸部超大穿黑色網襪緊身火紅超短皮裙+黃色裸肩小可愛的女子確認了眼神
第2頁冒出來小流氓討債把短裙妹壓在牆邊上衣撕破搓揉雪白兩球
羅奇出手解救
稍微打鬥了一下
第3頁就滾床單
用口舌雙手依序探索前戲如何如何
又云云云云
重要關頭發現對方是個變裝公主紅頂藝人
下面那根比自己還大
氣極敗壞狠狠扁他幾拳
頽喪回到住處苦於精蟲上腦無由發洩
第4頁羅奇開門後驚覺下榻酒店房中有人
躡手躡腳進入
拔出手槍用兩手握持對準浴室裡面傳來蓮蓬頭灑水聲的玻璃拉門
看見一個若隱若現的曼妙胴體扭來扭去
覺得喉頭燥熱
這時拉門由兩邊打開
第5頁曾在上一集和他偷情被師父處罰禁足的小師妹赤裸火辣
身體沒擦乾頭髪還在滴水泰然自若一點不顯扭揑
說她把曼谷那邊事情了結之後
隨即趕來為心上人助拳
第6
7
8
9
10連續好幾頁都是寫身體發燙眼神迷離翻雲覆雨獻身追隨
剛好喝令當天下午爬上腦的一窩精蟲列隊看齊
分前中後三梯次全都射了出去
〕重量級學者說他出國開會
有位荷蘭人提交論文發表
討論CD-ROM互動式遊戲
其中一種類型
故事大綱與此段敘事頗見雷同
云云



c
這塊位在天花板下面8
x
90公分的地方
儲存最多的就是40開本小冊的口袋書

商務人人文庫
文星叢刊
仙人掌叢刊
三民文庫
水牛文庫
其他還有大林
傳記文學
牧童
水晶
東海
開山
哲志
駿馬
普天
大江
達達
幼獅
正中等等
字小紙薄
我按出版社圖書編號逐冊蒐集
〔不少文本的身世都歷經數個出版社
換了不同顏色的封面重覆推出
〕但幾乎都不曾拿起來閱讀
像是集郵
集愛國獎卷
集球員閃卡
集寶可夢
集本地所有碗粿
所有肉圓
香腸熟肉的攤子和早午餐
911地震的時候
當晚我聽到書房裡面隨著天搖地動轟隆轟隆
接著嘩啦嘩啦連續徹響了好幾十秒
最後才寂靜了下來
當下不知發生什麼事
心想或許是所謂心電感應
說不定美里醬騎車回來找我
結果並沒有
就不想收拾
拖了好幾個月才把崩塌一地的舊書
按出版社不同叢書系列與開本大小
先在地上疊成十幾落
再拿一張底下有用毛筆字寫我父親名字
雖然字跡磨損但還算是能清楚辨識
只不過卯榫搖晃頗有解體之虞的圓凳子
墊在另一把椅子上
爬上跳下
把這堆傾圮無用的書本一落一落擺回去





18

即逝


繞進市場裡有個新來沒見過的男孩擺攤鬻字
羽毛筆沾不同顏色墨水仿西洋花體字在筆畫末端繞卷卷兒寫方塊字〔像有一種漫畫裡面女生的頭髪
〕就把摩托車停在旁邊看他寫字



有一次我載美里醬從她租屋處返家
反方向跨越7個鄉鎮行政區域
騎至河邊
發現便道封了
只好繞路改道
不意闖進政府與建築公司聯手新造的小鎮四處亂晃
在棋盤格子橫豎垂直才剛鋪好的超大馬路連續幾個違規左轉
發現對向有一間煙火工廠
即刻連煞車也沒踩
直接180度大迴轉
過去買了超大枝的巨型仙女棒
一根可以點二十分鐘
火樹銀花拿在手上
畫圈圈
寫字
跳舞
念咒語
比手畫腳
你說我猜
連謎語都答對了好幾題
那東西卻還一直噴射不滅
美里醬陡然嫌棄煙火燃放時間太長
沒有即逝感
一點不傷逝嘛
無聊
不好玩
還給你
我把撕開的封口黏起來
堆在牆角櫃子與樑柱的縫隙之間
每逢過年打掃
就去查看還在不在?如此不覺日子流逝
度過了好些年
















用.doc格式寫的偽日記
2022-03-15



19





談話
當晚天南地北談了許多
隔日上午因為已和美里醬約好
騎他的摩托車
跨越七個鄉鎮行政區去尋她約會
實在不想耗費精神於太過嚴肅的談話
未料重量級學者在我家住了一宵
隔日睡醒
並不急著離去
查閱當時所寫日記
明明我很少講話
〔一心想趕快結束這場聚會
騎車往美里醬等待的方向飛奔去
〕嘴裡只一味嗯


對噢
是吧
不知道
潦草應卯
然而
一方面因為日記的記錄者難免只從自己的感性出發
只記自己覺得有意思的話
其次
日記總是作為以自己為第一男主角的劇本
為保全自我角色出場優勢
利用事後增刪
補拍特寫
改變鏡頭擺放位置等等手段
為自己在書面上增加了不少戲份
以致這些事後經過可能不止一次整型修補手術
寫成易於反覆修改
doc格式的紀錄——事實上
就在幾個鐘頭以前
我從電腦角落一個叫做「在春風沉醉的年頭觀察」的
doc檔案裡複製出以下摘錄的文字
又還藉口校對錯字
持續增刪塗改修補了好些個句子
甚致貼上之後
回頭看看
又在所述當事人不在場的情形下
連續兩次把自己和他一起推進手術房
為兩人雷射除斑
電波拉皮
打胎盤素回春
如此杜撰了一些臉色
反應和姿態——看起來竟好似我與他之間有一場熱烈討論



其實當日上午
重量級學者談興大發
一個人淘淘不絕〔感覺很像早晨思想勃起〕
我則懊惱自己被困在現場
不但無心對話
〔美里醬撥了幾次電話進來
詢問進度
催促我上路
又講了幾句不可考的色情戲語
〕不想聽他慣常講論的學術話題〔然為禮貌故
只得任他噴灑
〕此時心裡若非煩躁忿恨自己無能甩掉這位好為人師的多話男人
就是儘想著稍晚與美里醬約會
該挑哪一齣從三級電影看來
再經自己加倍續寫床戲連播的性腳本
預作排練後付委實際演出?像課堂裡的學生凝視黑板認真聽講
其實一門心思全都飛到不可告人的遠方
紀錄完全失真了



a

論上癮症
所云以酒食
購物
愛情
宗教等等替代性事纏繞
都是轉移執念=治癒的概念
〔可能有人敏感
會認為如此意味把人家看成有病
〕但應該不只這一種模型
換作是我
就會想猜想她作為在知識與觀念上已經啟蒙
認為貞潔之類所有要求女人對性保持矜持的態度都是父權枷鎖
所謂權力服從宰制關係就是壓迫關係
因為太急於要趕快打破掙脫
愈徹底愈好
〔當然唯有以身體實踐的方式〕向自己証明自己的進步性
遂以為跟越多人睡〔=原初概念由idea到practice難免產生的變形〕
就能越早過渡到性平解放的理想國
後來不知為何理想破滅了〔或者依我的解釋
睡了那麼多人
各種性別組合種族階級所有姿勢體位花招套路3P
5P
10P都嚐試了
連數十百人大規模群交派對也都參加好幾回
不管什麼情意結早該都打破了吧
打破了再回頭去看
其實也沒什麼
〕遂不再對性事有任何興趣
以上可以區別出兩種對照模型:替代
轉移與治癒

V
S


變形
破滅
或看破=淡了
〔前者比較像醫生或衛生專家站在外部進行客觀診斷
說明病情的位置
後者則參考
照應了當事人剖析自我感受
自己解釋自己的立場



b

論新時代
新生活運動
新文化運動
各種代表新浪潮的辭彙
間接指示了作為基底之社會實體〔不是像歷史家斷代那樣可以隨便拿簽字筆輕鬆劃記指認〕的質變
對這些變化的意識或體認
往往經由具有時間刻度事物的引進
新產品
新科技
新地標
新的文娛模式或消費風尚
新的經營型態
地點
服裝
暢銷作家與受歡迎的明星
新的領袖
新的國際情勢
新的社經環境
國家在制高點位置發佈的新政策
統合成一個相對前世代來講可說是新的「生活與倫理的參考框架」
亦即把前世代在日常生活中以為理所當然之事給拗過來
糾錯
指正
若用政治學行話來說
就是日常奪權
製造國民
集結
奪權就是接管的手勢
〔手勢一詞是重量級學者的愛用語
怎樣怎樣的手勢
我也覺得這個詞彙很生動
這幾年去英雄的資源回收舊書店
追償以前歲月荒廢未讀的書
發現接下來幾年
這位重量級學者寫的多篇文章都用上了這個詞
就特別注意
想知道它的出處



c

不知道這樣說對不對?時代變了
認了
以前那些獻身
或雖沒獻身但以為理直氣壯的價值信念都不合時宜了
又沒能力跟自己的時代生氣
守著它們怕也不能再有什麼作為
只好放棄英雄夢
退到還算安逸的生活裡
出去遊山玩水吃好料
轉戰小確幸
不然呢?突然猛一抬頭
發現牆壁上寫有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幾個斗大的字伸出鈍拙的筆畫
虎視眈眈看著你
猛然被歷史嚇了一跳之餘
也有著絕非簡單幾筆就可以說明的心情
〔菜市場裡的阿婆意麵去年頂讓後被新主人改裝成懷舊眷村風
進門就看到模仿小學生作業簿封面上頭國家至上
民族至上兩行突兀的對聯
光從這裡就可以看到時代轉換的文化邏輯
那種突兀感
套句橫渠先生舊日的口號
經過文娛改造以後的我們都被變化氣質了


















一間日式食堂的興衰史
2022-03-16




20






最近想找間可以每天坐下來看書寫字幾個小時不被店家的音樂
桌椅或鄰桌客人趕走的咖啡店
騎車在附近鄉鎮街區閒逛亂睇
逐家上門消費給人打分數
本來看上一間咖啡輕食店
老街上常見上半身玻璃下半身木材
崁在滑軌上的水藍色拉門
正中貼了一張縮小版的紅紙春聯當告示:本店堅持台灣主體擺第一
推門進去
音樂是已經逾越我之常識範圍不知該算什麼類型的後搖滾〔九零年代的4AD
就是我之搖滾常識的盡頭了
〕配合舊公寓的形象
使用四處收集的輕便舊桌椅〔既不夠舊
也非家用
大半是辦公室使用的類型
遂缺少歷史頒給的光輝証書且有點不牢靠
〕投射燈打在牆上而不是桌面〔如此光線不很夠
但總算還看得見印在書上的字
〕雖然咖啡點心都沒什麼好挑剔
而且難得就算大聲播放音樂也不會侵犯閱讀的注意力
然而還是有些細節令我感到不習慣
〔最不適應之處是把自己的文化意識寫成聲明貼在大門上
讓人一看就明白什麼意思
〕坐下閱讀不久
想想還是放棄了這地方



以前有陣子固定會跟一位女生朋友去日式某食堂
後來它隨時代走俏
上門食客絡繹
變得有點困難擠進去〔地板肉眼可見厚厚一層超油膩的黑漬
站起來去洗手間不小心滑了一下
差點跌跤趴地
吃完起身結帳
內心叮嚀念叨
注意地板小心滑倒
仍然還是滑了一下
〕菜單只有日文
沒有“中國文”
〔在我去吃飯的那幾年
上門的客人大半是愛品嚐多變風情
有能力見微知著
敏感於文化動向之相關流行時尚業內人士
多認為這是□□□□□□□□□□□□□□□□□□
遂格外捧場
給予尊揚
但我記得之前好幾度出場
媽媽叫他Umeko
後來自己在網路改名仙納度的女生
跟我說這一帶以前有許多和她家一樣包租整棟公寓
以旅館型宿舍的型態
為長期差旅留駐在台工作的提供日常所須
她從小在這樣的環境長大
一樓作為向日籍房客供伙的餐廳式食堂
所以菜單只有日文而無中文
〕阿扁選輸市長那一天
年紀很大的老闆娘心情鬱卒直接跟我說
本店不歡迎說北京話的客人
請你以後不要上門云云
〔明明多數桌子都以國語交談
為何拿我開刀?〕還好朋友隨身帶有一根支持阿扁綠色競選的小旗子
拿出來搖一搖幫我解圍
之後我仍去了好幾次〔帶我上門的女生朋友掩嘴悄聲跟我報八卦
隔壁桌是某詩人正在把馬子
再下次那個女生朋友笑呵呵說她上星期把到之前坐在這張桌子把馬子的那位某詩人
〕最後一次吃完飯
我嬉皮笑臉用台語買單
老闆娘抬眼看了看我
勸慰從今而後
“咱”
一定要自力自強共勉之



好幾年以後我跟泥娃娃在周末晚餐時段經過這間食堂
裡面冷清沒半個人
我一邊走一邊跟她講
以前在裡面用餐地板油漬一再滑步差點跌跤
哪知引她興奮雀躍
拉我回頭
不管說什麼也一定要進去見識
進門坐下
翻閱那本只有日文沒有中國文的菜單〔偷偷小聲講之前發生不歡迎講北京話等禁忌往事
老闆娘不可能還記得每個上過門的客人吧?心裡憑直覺猜測或許客人因此日漸流失也不一定
〕故作鎮定
乾咳兩聲
用長期看電視日本綜藝學來的日文單字點餐
Udon
Omuraisu
Kani
Kora-ke〔學白冰冰主持料理節目停頓1/8拍
放輕語尾上揚
ke
的發音
且不發課本字典音標仍有注出的ki音
〕駐守外場待客點餐
臉色壓抑
烏雲愁容
可能已經八十好幾的老闆娘很高興
霎時陽光露臉升起笑意迎人
說我這次發音唸得很對〔一瞬間感覺她好像還記得我……〕再過幾年
〔早已下過一場大雨
泥娃娃融化消失不知去向天涯何方了
〕在電視新聞上看到這家店被網友以不友善
沒禮貌
服務差為理由
群起圍攻
串聯扺制
螢幕上很快閃過的畫面
只見大門深鎖一付不敵鄉民運動的衰弱模樣
等到最新認識的女生〔這個暫且不用標記名字〕
請我幫忙提早出門排隊買便當
看見搬到隔壁巷子
重新開張
用故事包裝的某食堂〔從故事套路與用於配圖的大量褐色照片看來
新的經營者似與前任無關
〕覺得俗話說人間事都是來來去去
實在也莫可奈何



我把摩托車靠邊緩速暫停下來
立起中柱
坐在椅墊上繼續思考
又跟圍聚一旁抽菸+高談濶論的高中生討一根菸
我不吸菸很久了
最早是作為對本業是醫生的泥娃娃的友好紀念
答應他不再吸菸
後來每逢思考撞壁掉進泥坑
不免想藉吸菸為打不起精神的思惟尋找一條出路
就跟周圍的人討一根煙
夾進手指縫裡
有次還借了打火機
左手打著火
右手將菸頭湊近火苗
兩根手指捏著濾嘴旋轉按壓
幾圈之後順利引燃
免除口鼻肺臟直接吸入煙火



據仙納度提共的情報
很可能某食堂早期經營型態與他家相同
因為是以駐台日人為單一客源的旅館型宿舍
附設的食堂只對內部營業
所以菜單只有日文
而無“中國文”
後來有報紙雜誌文化記者登門
從這本菜單中察識出某種極具象徵性的符號能指
遂以台灣主體性的先覺者+硬頸派的堅持者大加讚揚=油膩膩俗民飲食街上具體綻放一朵壓不扁的玫瑰——從此處討論的問題剛好可以看出
後來使用這個短語
其涵義重新落腳的脈絡
和楊逵當初相比已經有了變化——讚譽提升了形象
形象則托高了自我定位
此後遇有客人訊問有無中文菜單
若非緊閉嘴巴老大不願意回答〔我自己目睹了好幾次〕
就是用一句本店不使用漢文堵回去〔網友的抱怨文〕
這才逐漸引起部份上門食客對店家服務態度不滿意



其實菜單沒有附中文的日式飲食場所還蠻常見
不管舊式或新派型態皆然
店家各有經營上的理由與考量
上了年紀的婦人大可以邊翻菜單邊回答
看不懂沒關係
這是煮物
這是炸物
這是烏龍麵
我們這裡的價格很親民
想吃什麼就說一聲
菜單上沒寫的也可以
這樣不是很好嗎?也一點不失矜持
事實上
我第一次上門點餐
她就是以這樣的口吻跟我說話
聲欬親切
而且在台語中特別為我夾雜了幾個國語單詞
一點也不覺得有撈什子避嫌的須要
我每次騎上摩托車
在通往大社會沿途鄉鎮行政區溜躂閒逛
若在街上遇有新開的和食料理店
就會想起這件事
減速
放單手
轉頭跟一位想像中伴我騎乘的聽眾
嘮嘮叨叨把事情的緣起重頭講述一遍



本來評論須以事實為根據
以上未經採訪查証
全屬一個路人甲不確定的臆測與揣度
那可不成
變成了小說
不足為法
還是罷了
我順勢把夾在指縫的煙頭掉轉方向
向內隱沒掌心
揚手向那群仍未散去的高中生打過招呼
將未點燃的香菸當成一個紀念品般收進上衣口袋珍藏
重新發動摩托車
續往大社會飛速向前進







我的意志等同慵懶趴癩在陰冷蕭索空氣裡的一隻棄狗
2022-03-17






21




某天從美里醬家裡出來
騎在回程的路上
捨穿越河床的便道
沿河岸的緩坡騎上山脊
越騎越高
逐附近的村落閒逛亂睇看
後來一次農曆新年失意走春
就獨自來此
慢速穿越某村子心臟地帶
在幅寬只有兩三公尺
路肩緊臨最後幾戶留守人家的無人馬路上
看見一隻待在陰冷蕭索的空氣裡
朝向我跳躍鳴吠不已的狗兒
這個畫面深深地印在我的心裡
一直以現在式的狀態持續不褪
以至過了許久
季節轉換輪替都好幾個新年了
我仍認為那隻狗兒還一直待在那陰冷蕭索的空氣裡
對著也許好幾個星期才難得出現外地來的陌生人跳躍嗚吠
活動牠的筋骨與思維
因為我是如此地相信
以至於認為
如果現在出發前往那個村子
一定能夠再看見那隻變得脫毛光秃
但仍舊桀傲髒污天生不馴的狗兒
慵懶趴癩在與那次新年同樣陰冷蕭索的空氣裡
因為我太想看到
太想確認這個畫面是否真的存在
於是起身離開電腦出發前往……


不過從那個村子回來
把手放上鍵盤
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年走春
徒步山間產業道路
半山以上沿路都是近期栽種的楓
櫻景觀植木
到了峰頂稜線
剛好遇見公所聘僱配掛識別臂章的專人
在杳無人煙的荒山野嶺闢地施作細心照料
言談間興奮透露
越明年花朵長成後
交公關網紅業配行銷上市
估計可成旅遊打卡朝聖觀覽新景點
接下來這幾年
我一直留心新聞裡關於賞櫻與楓紅的報導
總是不見提及這個地方
在社群網站搜尋也無結果
或許樹種裁植計畫失敗
預算擱置
只好任其荒圮廢棄
想像山裡原來隨便亂長的茂密雜樹林
被墾除後露出整園光秃秃的黃土
如同這個時代我的意志〔又或根本等同一隻棄狗的心思〕
如此一片赤裸袒裼無所遮掩
只有少得可憐三兩幾株得以捱過旱季
半枯不死倖存苟活下來
但也開不了花的危脆細枝
猶自掙扎吐出幾瓣瘦小嫩弱的新芽



看電視上的綜藝節目
一個出場玩遊戲的女生說她住在這個人口外流嚴重
氣氛孤冷清寂的鄉鎮
有一個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少年
會在週末假日去她打工的便利商店
佔據靠落地窗的位置吃東西
曬太陽
不然就是買一本架上的輕小說消磨幾個小時
她說自己喜歡現在的工作
沒客人的時候也會用員工價選買店裡團購專區的伴手禮
及宣稱與日本同步舉辦巧克力祭的商品回家吃
他甩甩頭
笑說自己和住在台北
東京的人蒐集同款的正版公仔
參加無印迷的粉絲團
透過ibon搶買演唱會的門票
捱到傍晚下班
在回家的路上
看見那個常去便利商店消磨時光的少年在前面路口施放零星煙火
很沒有聲勢的咻咻咻幾聲
好像呼朋引伴都沒有人響應那樣落單寂寞的感覺
雖然生活脈動一切都和世界同步
但不知怎地
就是有點說不上什麼顏色質地
總之多愁善感很想去大都會看看的心情














今夜我在暗室
2022-03-26







22




在那剛好一整個夏天+一整個秋天的季節段落裡
我頻繁往返來回
從半生匿藏的菜市場街區
穿越外圍鄉鎮
進入美里醬所在的大社會
約會結束後
循原路離開
回返社會之外躲藏



越來越少見沒有參加連鎖加盟的青年商店
連續彎路後出現的第一座交通紅綠燈
不太清楚供奉什麼神明的廟宇
歪歪斜斜私畫停車格的旁邊翻起攏好等待播種的菜畦子〔在我來回這條路上的那兩個季節
它始終沒有種上作物〕
乃至路面上的橫溝
接縫
隆起
此處凹陷積水
那兒堆聚廢棄雜物
堤防上的塗鴉
老五養雞
並且留下一支090開頭的黑金鋼電話
還有懸吊在大榕樹枝臂上盪鞦韆用的一截橡皮帶
一一都成為我之人肉GPS上頭具某種私己化參考價值的標記
有些我清晰記得
在距離老遠之外就期待早一刻跨越它〔作為總路程12分之3或8分之4
5的記號
〕有些一時沒有注意
等到想起時才發現早已把它抛甩在我後面



我再次打開google
map街景服務
想查看這些當年插在心上的小旗子
以前沿途儘是工程圍籬黃塵滾滾的路段
現在都是河濱公園與自行車道了
赤裸上半身的練跑者後面跟著一二三四五六七隻小狗
騎著賽格威平衡車的直播主擺出手勢
籲請觀眾看看這一片美好的綠茵地
我找到以前指示養雞老五所在一個彎曲三折的箭號
現在已是一幅叫做理想天國的噴漆畫
作者保留舊記號未予塗銷
直接嵌進他的畫作裡
一群滑板少年打開好幾重鐵皮大門的藏寶櫃
取出遠古時代異星人來訪地球留下的一支智慧手機
正待將手指放上按鍵……這時畫面忽然跳走
進入另一個舊街區
我認出眼前景觀
依稀記得前面不遠處轉入鄉道
有間棲身在公寓二樓迴廊上的小宮廟
公寓迎向馬路的那一面外牆上
左右對稱安置一對飛簷
又3D彩繪了好幾根圓周頗粗的廊柱
興奮踩油門加速破風
結果還沒到
等紅燈卡在幫人代工做鉛筆水彩的工廠前
小學有個女生家裡不知跟雄獅工廠什麼關係
常常有一整盒別人買不到獨特花色的香水鉛筆
下課借同學放在鼻子下面一直吸一直吸
小學畢業典禮結束
她看我剛哭完鼻子吸吸抽抽
連村里長獎都沒撈到
就叫我跟在後面
步行到一處民宅的後門
喊了某某名字
不久出來一位阿伯
她神色顯得有些虛怯
似擔心會有什麼身影動作一時少了注意落進他人眼裡
但還是很有威嚴地命對方拿一盒王樣水彩給我
我從打開的窄門看到室內地板挖空
下面算不清好幾層樓一排一排藍色化學桶裡盛裝各種顏色噁心污穢的泥
立時感到一陣恐怖襲來
連水彩也顧不上領取
拔腿飛奔鼠竄回家



我騎著美里醬的小綿羊速克達
把控制油門線的把手旋轉到底
儘可能高速奔馳
爭取被重量級學者擔誤的時間
回想剛才在家中談話
〔若不是翻找出那些未設時限隨時可以修改
doc寫成的舊日記
委實也不記得這些偽紀錄
加之又寫得隱晦
藏頭去尾
不將事件和所涉人物寫出
如今根本不能確認所記何人
何事
是否真的發生
〕重量級學者醒來先是追問我怎知道購買這書?又上哪兒尋到那張唱片
〔我說自己是社會的化外之民
且在當下
為了使自己符合這個自我標示的身分
堅稱從不參考任何評論資訊
不過是在市場閒逛
剛好遇上而已
背後並無跟從任何旗幟引導推薦
〕去哪裡能剛好遇到?在同時遇到成千上萬的貨辦中又豈能那麼剛好
獨獨就挑出這件好貨?其間必然有個由資訊打造架設的物流通道
重量級學者言詞犀利
步步相逼
一層一層
迫我揭下自我虛構「化外之民」的形象
我頽然倒靠書籍與唱片共同堆砌的牆架上
認識所有文化消費
購買挑選的品味
不管大眾小眾
熱門暢銷或地下獨立
在生產源頭和本地消費之間
必然都有個膺任中介的環結
提供辨認
評價商品的框架
重量級學者又說他這些年陸續與好幾個出版展覽單位建立了默契
準備在適當時機推出不同系列的新時代大系



眼見燈號變換來不及了
我仍然執意加速搶過一個又一個紅燈
記得美里醬房間牆壁上掛了一根粗皮鞭
是前任房客女同志留下來給她當裝飾擺好看的
應該不曾為了歡場享樂的目的使用
印象裡她只玩滴蠟
床頭櫃上擺了幾根燭身燒得淋漓䀆致的紅白蠟燭
我說不要不要
她仍嘻笑呵呵強壓在我身上
傾了兩滴讓我嚐歡體驗
當燒灼的刺痛沿隆起的肚皮往兩邊滾落的同時
彷彿也?予了快感
我在這條路上奔忙
往往單手插在口袋
閒著沒事和自己的意志拼搏
以儘量不剎車換取一種流線型的暢快沿著往事飛馳
好幾次回想此一滴蠟橋段
為之添加細節
編寫兩造對話
以致後來在我的記憶中
美里醬房間裡到處點滿了蠟燭
火光粼粼閃閃
喜慶喪葬停電備用的紅白蠟燭
講究造形氣味的芳療蠟燭
以文具禮品形式流通
裝在玻璃器皿內的安全蠟燭
燒香拜拜專用的電燈蠟燭
去天主堂拿來祈禱用的小蠟燭
心形的
樹枝的
巨根狀的
插在燭台上的
以自身分泌黏在桌邊
床頭或地板上的
小鐵盒裝可以漂浮水面的
這些不同顏色造型的蠟燭叢林平常就以熱情流液乾涸後的遺跡型式擺在那兒
在我一路騎乘跨越七個鄉鎮行政區域去尋美里醬約會的過程中
不管從中間任一頁進入已閱讀無數次的故事中
對此一段經歷從不曾有疑
熱液滴燙的感覺如新
非常真實



然而現在仔細想想
竟又不甚確定
好像回憶受看過的電影與自我書寫干擾
以致現場被想像與說故事的意志覆寫
那天實際上好像只是拿出插在生日蛋糕上的五彩小蠟燭
聽指示往美里醬小腹上肚臍眼兒的凹陷處傾倒累積
有些橫流
有些結塊
正覺得她的淫聲好聽
此時電話鈴響
打斷一場性愛開發的實驗
又或這一段在電話鈴響以前
完完全全根本只是螢幕所見的演出
美日醬平日房間並未備置蠟燭
一切有關這個印象的來源
很可能只因我沿路對著一位想像出來伴我馳騁的聽眾
一再嘮叨講述
為之深刻描畫
我一邊騎車
一邊因為熱液灼身
口中為之啊啊
唉唉
哇哇
喔喔
嘶喊叫痛
遂以為真有滴蠟這回事
也才進一步由此逆推
得到美里醬房間中滿滿都是蠟燭
火光淫淫的印象



我跟重量級學者說自己也想寫點什麼〔也許我真的能寫點什麼
不只光會寫信
〕於是就開始寫了
打算寫一篇類似「我的哲學大綱」這樣的東西
一個略嫌簡單化的三重辯証法
首先一個正三角形
疊上一個倒三角形……唉呀
不好不好
說這些太乾枯了
還是回頭說有次美里醬來找我
說起自己曾經一個人在家
門鈴響了
她剛好站在門邊就順手開門
前晚才見過的某君
笑盈盈手裡拿了杜蕾斯朝她揚了揚
一派天真靡爛跟她說:在樓下seven
eleven
幹的
又說另個某君在社會走闖
總在皮夾裡放一枚杜蕾斯故意壓出一個圓印子
須要時亮出來作為一種資深上道者的身份証明
如此講了半天始終不相信我家沒有
我也不曾用過
見識過這種東西
都什麼時代了
快要而立之年的人
又一直不缺女友
說自己未曾與女人發生真正密切的關係
未免也太唬爛了
後來我和她下樓
手牽手兩小無猜靠她壯膽齊步走
站在便利商店很靠近結帳櫃台擺放衛生用品的貨架前
故作鎮定挑選──那番故意做作的舉止委實太超過了──逐每個不同顏色的包裝盒一一拿起
湊上眼睛細看小字印刷的說明
交頭接耳認真研究討論
當我專注察看那些關於產品特色之細字說明時
可以感覺見多識廣的美里醬
在旁邊以一種從荒唐低俗的諧鬧劇中漸次感悟那份原初被設定成王晶朱延平式的兩小無猜竟然是真的
世界上再沒有比三更半夜此時此刻在便利商店衛生用品貨架前
認真研究評量杜蕾斯產品的搞笑情緒更純潔更真實的東西了
她突然寂然無語
我反射偏頭察視
瞬間瞄睇看到她的眼神
嚇到了
趕快轉回去假裝什麼都不知曉
繼續碎聲唸出不同顏色紙盒的杜蕾斯彼此有什麼質性差異
心裡犯嘀咕
剛才好像看到她用面對上帝的眼神仰望我的側臉
仿彿她開始信了
只要憑著一己信念
是可以將原來僅是一廂情願搞笑扮演的兩小無猜化為人生的真實
這款堅毅貞靜的神情
很多年後我在泥娃娃眼神中又更清楚看到一次
仍舊倍感驚嚇
那天末了
我和美里醬選了一款商品拿去櫃台結帳
店員不知什麼事情忍俊不住
咬著嘴唇
最後還是和同事一起哇哈哈哈
嘩啦啦啦
兩個值夜班的工讀生笑得亂七八糟
翻倒在地
我靜靜付鈔
把結過帳的杜蕾斯和找零放進書包
全程保持無識無知鎮定狀態
但心裡覺得他們一定是在笑我



過了前面12分之7或8分之5
7的記號點
就是公所為便道新鋪柏油的終點
我順著路
把車騎上坡道
再越嶺而下
換堤防另一側行駛
上次那位執行導演準備了空拍機
嗡嗡嗡嬝嬝升空
劇組的監視螢幕上可以看見一輛孤單但卻堅毅的小綿羊50
cc摩托車
迎向不見䀆頭的河谷
直直向前飛奔
越駛越遠
AD輸入事先準備好的音樂
Rap節奏
Yo


漆渣漆
音量由小漸大
空拍機繼續升空
入鏡的範圍愈來愈廣
夕陽高掛遠山
摩托車駛上小徑
河床裡有一條苟延殘喘的細窄枯澗
兩旁都是近期開闢農地整出的鵝卵石
伴著饒舌念歌
我的前路綿延無盡期




Yo
今夜我在暗室
在凌晨三點的樓梯間
在伍迪艾倫的畫像前
在電視的螢光屏
在思維的性幻想
你燙了睫毛
嘟著小嘴
擦上唇膏
複誦我的句子
欲火焚燒思念
衝動與狗吠雜揉
此時一些美妙的想法則隨輕煙緩緩逝去
Yeah
〔其實我完全沒把握這樣的句子能不能
適不適合rap出來?可我騎車
直線加速
彎道壓車
當時耳朵中聽到的就是一個穿著帽T的男生
用HIP
POP的方式唱出這些句子
唇齒之間
充滿了思維與慾念的交戰感




剛才說我無心於重量級學者早晨起床思想勃起
一個人自說自話
在假意聆聽的出神狀態下
實際上利用我輟學逃家輾轉於地下工廠當流浪童工這段時間
台灣影業主流的社會寫實片
與後來躲藏在壁櫃門後利用一小塊畸零土地所造出的秘室
藉著錄影帶行的1000元50支拷貝帶
看遍所有低俗港片
各自打發一段時間的縐褶
在這兩段時間裡
我從銀幕借來色情場面
日後逐步建構完成自己的性腳本
此刻騎乘路上
正預期著一旦這段路徑終了
抵達那塊四周被黑暗包圍只有中間打亮的平板區域
將會發生什麼情事



據說台灣最早人人想上的銀幕女星〔好像有個專有名詞
忘了叫什麼名堂〕
本來應該是陸小芬〔上海社會檔案發片宣傳期間
有同學把家裡大菊八開=超過現在週刊兩倍大的雜誌帶來學校傳閱
裡面有一幀跨頁海報
女星衣服被撕開
胴體暴露在觀者視線──其實是她的眼神惡狠狠地瞪著你
可是當時年紀小
並不太懂
二十年後我去英雄的資源回收舊書店
他拿這本雜誌出來獻寶
攤平打開公然展示
然後要我掏錢買下
我臉皮薄
怕旁人異樣臉色
就先往旁邊擱著
拿其它東西蓋住遮掩
未料就此錯失機會
再也找不回來了
以後看到她穿一件夏天洋裝
專心玩彈珠台
這時口嚼檳榔
嘴角滴流一片血色腥紅的吳興國從後面上她
妖嬈消魂
想到那張海報
就懊悔得不得了
〕和陳麗雲〔我考完大學那天晚上──亦即在我之嘮叨敘事中
至屬傳奇的那一夜──因為沒事可做
就去菜市場兩片連映的二輪戲院打發時間
其中一片就是號稱完整版+額外插播
當時已是N年舊片的黑市夫人──光是書寫自己好些年來持續接力
在腦海中幫它改編續寫的劇情就可以寫忒長一篇
可見其在貧癠年代之黃色電影市場經典地位屹立不搖
〕有些懷舊新聞還會提到陸一蟬〔都演大姐頭=不是我的菜〕和楊惠珊〔這個人我就完全沒興趣〕
可我發育遲晚
對性事一直沒有開竅
延宕滯後許多年
才跟年紀比我小至少一輪以上的後世代一起看邱淑貞〔有次在英國大牌學者寫的學術專書上
讀到赤裸羔羊在有些地區國家成為次文化小眾崇拜的邪典片
上網暸解還真有這麼回事
youtube上常見分散世界各地的此片愛好者
一年幾次不定期預告
隆重舉行直播共同欣賞會
不過維基百科對於此片到底什麼地方吸引人語焉不詳
也沒說重點到底是落在邱淑貞演的小飛女床戲超多
脫得甚光
勾引挑逗因緝捕槍戰心理受創導致不舉
從此不敢再拿槍執勤的刑警鐵男
上床大戰
最終成功拔槍
朝同志女殺手射出幾發子彈
還是忘了是誰用一根長長狙擊槍的瞄準鏡
偷窺表演性質太濃的蕾絲邊性愛床戰好幾分鐘
〕李麗珍〔a
有陣子很想看李麗珍的電影
可是因為沒有人的電腦裡還把種子留著
所以下載不到
b
後來在emule
試著鍵入不同地區各種可能的片名與外文翻譯
這才成功下載到《蜜桃成熟時》和《不扣鈕的女孩》──早都在腦海意識自行為它們額外加載床戲十餘場
隱隱然以自我為主角
此後持續登入搜尋
是否有網友上傳新的分享版本
例如《蜜桃成熟時》後來出現比我之前找到500
MB
頭尾加總73分鐘──想也知道排定院線上映的電影哪可能這麼短──看起來有著更多可能性的700
MB版本
接著又有720
P內地流通長度相同的高清版本
3
2G的DVD修復版
或許有天終將會如願出現我之前未曾看過的片段
c
雖然這些懷舊的色情影片在錄影帶
出租光碟及有線頻道上我已看過無數次
但每次找到不同網友提供上傳更大MB數值的不同版本
仍不失滿懷期待
認為此番或有可能看見那些雖然早已重覆
但始終相信自己尚未看透的東西



台灣有沒有對昔時男孩們春遺之夢中出現的肉彈
尤物女星的研究呢?應該有吧?〔我不是指網路搜㝷
盤點九十年代三級女星淫聲浪叫不覺曉
這類以圖片主導附兩行影片資訊的部落文
〕不過我去圖書館沒找到
香港〔很多在學術會議上發表的論文大談香港色情片史
都從胡錦談起
我要等到很晚才在star
tv看到她演的露骨戲
雖然修剪乾淨
但還是嚇了一跳
〕倒是常見人書寫狄娜和邵音音〔前陣子在英雄的資源回收舊貨店買到香港大學出版的一本研討會論文集
著名文化學者援引類似台灣美華報導銀幕透視之類的雜誌
女企業家狄娜出面侃侃談論當年所謂睡袍戲
原來喔
難怪港片五福星系列後來一直固定都有睡袍戲
半夜假裝火災誘騙穿睡袍的胡慧中關芝琳急急忙忙泡進浴缸
源出愛奴的黑市夫人陳麗雲也是穿薄紗睡袍把一干小毛頭觀眾嚇得目瞪口呆
〕套用從某本書上抄來的句子
每個年代都會有那個年代的黃色書刊和低級電影
順便也套用常識解釋這種剝削電影的存在論
有兩個顯而易見的原因:一是在光照得到的亮處
四壁禁錮
有人監看
壓力無處發洩
只得轉折去破落腐臭的暗黑小戲院
二是反映了女性威脅論
云云



即便我自知在這個題目上發言
可能有多麼性別政治不正確
但我還是覺得自己比較接近徘徊流連破落腐臭暗黑小戲院看黃色剝削電影那些人
彷彿以為自己能夠暸解他們〔這裡說的可不是同情唷!作為絕對虛無主義小子
當代文化詞彙裡面
我討厭的就是同情
憐憫
常見人使用這些詞彙
都是半截式概念
只有同情
憐憫別人的人說話
被人同情憐憫者出場都是可憐兮兮
生活有苦衷
都來不見他們在未安排的真實情況下開口說出他們對同情他們的人有什麼看法
以前有一本記錄五個貧窮家庭的田野筆記書
最近出了五十週年紀念版
台灣也有中譯
作者當年曾被問到
有沒有可能找來你書中這些落在貧窮底層的人
讓他們讀一讀你怎麼描述他們?他坦承沒有辦法
無法想像被他描述成可憐兮兮亟待人們同情救援的那些人看到他對他們的描述會有怎樣想法?後來以一位去底層臥底成為暢銷作家帶動全球同類型寫作的女博士
他在寫作過程中一直焦慮於文稿出版後自己難免也會被人問上同樣的問題
就搶先安排他書中設定成要被人同情憐憫的角色
無意中發現了自己臥底作家的身分
角色望著主宰敘事的女作家
女作家也望著事先已被設定為弱勢者的同事
面面相覷
書中的她兀自尷尬難受臉皮發燙了好一陣子
一直要到以sidewalk為田野
觀察從垃圾桶撿拾人家丟棄的書報雜誌擺攤販賣那位人類學家
才終於有人願意面對這個問題
這位人類學家在出版社印出校樣的階段
回到田野
請被他觀察的街友齊聚一堂
拿稿件請他們過目
若不識字
則逐字唸出與他們相關的段落
又請其中一位代表寫序
云云
扯遠了
講這麼多
可不是要質疑有人披上慈善的面具
面具底下攏是假
他們的同情與憐憫不純正
絕對不是
可別誤會喔
他們是高尚的
所謂半截子概念
指的是成為暢銷書的同情論述往往缺少從被同情者那一方的視線看問題
有人跑來說要同情你
憐憫你
可憐你
你會覺好受嗎?當然
有人會銘感五內
慶幸來了救星及時雨和活菩薩
但有些人則否
我好好的
怎麼被你看成可憐蟲了?只會覺得被人踩在下面
尊嚴不好過
麻煩去找真正須要他人慈悲才活得下去的人救苦救窮好嗎?我雖然活得辛苦不寬裕
好歹也自由自在
才不是你在以為我看不到的書裡描寫的那樣子
總之我想提出的問題是
大家不妨想一想
為什麼這個時代
同情憐憫這麼好賣?賣得這樣好?〕與他們同在一個國度〔這一定是美麗的誤會
我可是絕對正港如假包換的虛無主義小子
一切領域團體社群的化外之民
我永遠沒辦法想像自己有朝一日會歸屬
認同某個團體
沒辦法想像自己在群眾熱情擁抱下開始融化一心一德與他們同為一體
〕以螢幕的標準而言
很多人一輩子〔例如自覺各方面條件不佳〕或此後餘生〔總是有些老年觀眾在這些場所流連不去〕
自知不太可能有頂級的good
fuck
的機會
〔所謂頂級good
就正向光明的社會邏輯而言
當然是誤導的
〕看看自己
才沒可能幹上這種女人
肖想都別肖想
遂只能在螢幕前
在腦袋裡一償宿願〔雖然哲學上有此一說
所有的性愛都是發生於腦袋中
〕你知道他們有多孤獨嗎?他們活在社會上
最低限度的fuck權
就是想像幹了一個像螢幕上那樣的女人
其實跟一般人想像遇到王子
公主
天命真子天命真女
展開一場深情浪漫一世攜手的愛情相比
沒什麼不一樣啊
同樣如此卑微
所以這種心態與之前討論亂想變身成超人蝙蝠俠變形金剛美國隊長濟公關雲長藤原拓海足球小將翼和史蒂芬周
希望自己達成理想化的渴望是一樣的
只不過這回他們投射的標的是不容登大雅之堂的fucker
〔在此必須主動把fuck昇華
變成一種代稱
符號
隱喻
而不限實指的動作之事
其實
在銀幕前亂想的時候
在我看來=藉著在想像中變裝為一個fucker
獲得了某種撫慰
如此也就=已被普遍接受
作為理想社會化途徑之一環的cosplay
差別只在於就著裝行頭而言
一個是實踐版的
另一個是空想版的
精神的cosplay
〕輸人就輸在這裡




很多人寫過性欲與書寫表達
口語說話若非顯隱同一
至少也是具平行關係的親族組合
例如說薩德是個『陽具隨時都挺著
且腦中隨時都有意念要抒發的人』〔=思想精液全無遮攔節制
得以硬蕊書寫對準革命之後依然嚴峻無所鬆動之人為建制的禁區噴射而出
〕另一個可以想像居間聯繫的隱喻則是父親
作者與其作品的關係常擬之父子
我父親去世前最後幾週我在醫院幫他清洗皺之又皺萎之又萎的老人生殖器
並在他幾次急救彌留階段食用他病床旁剩下沒吃的醫院伙食
父親去世
泥娃娃離開我
我又從學校第6度輟學
三件事幾乎同時發生〔前後只在幾天之間〕
此後我就得了句子障礙症
很長一段時間再怎麼樣也寫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這個病癥延續至今
我寫的句子看起來長相總有古怪
似憨懵兒童
〕生殖血緣斷裂
性欲充漲轉失能
書寫表達遭遇障礙
這樣剛好形成一組互相隱喻涵攝的三角關係
〔一直記得那陣子精神愁苦
有天半夜睡不著就發了簡訊給美里醬
說什麼什麼你屁股翹得好高
我想從後面一下又一下用力抽插猛幹你
徹夜通宵換來欲仙欲死連續高潮幾百次
還有一堆其他有的沒的
云云
這通封被系統裁成好幾連發的手機簡訊後來沒有保存
不知怎麼搞的自己將它刪掉了
有時候想起來
會很想看到當時處在某種精神狀況下的自己
所寫下的完整內容
可是臉皮太薄不好意思去問人家手機裡是不是還為我留著這封簡訊

這才是奈何










23

急躁引擎


在快速道路上飛馳
無法忍受前面佔據內車道的慢車〔也會在超市賣場對收銀員與排在前面的結帳顧客進行額外推銷或閒聊幾句感到不耐煩
〕凡事總覺得有一堵無形的牆擋在自己前面
意念想法時時受阻
關鍵握在別人掌中
只有在馬路上快速趕路
順利把一個又一個號誌將換的路口拋卻在後
驚險閃避擅過馬路的群盲
車速畫出一道率性快意武功蓋世的穿膛線
機智疾越阻滯在前的車陣
及漫步騎樓滿溢到路面的人流……空氣中所有阻礙物……誰也別想攔我
我是一個存在於社會競奪群戰中的窮忙賽車手




連轉彎也不減速



有時候在路上奔馳很在乎這種明知只是假性的流暢和效率
因為生活中唯有這個時刻
速度能讓自己總是受挫的意志得到些許程度的伸張
在呼嘯的風中撈取一點獲勝的感覺













真實的邏輯
2022-03-29






24





繼續回想剛才在房間裡
重量級學者把〈我的哲學大綱〉已寫就完成的最前面幾頁接過去瀏覽
沒一會兒他猛皺眉頭
直說看不懂我寫的字
又反問我
花這麼多時間讀寫這些已被時代抛到後頭去的撈什子物事要幹嘛?我想像在一個之前尚屬試驗模擬
如今已差不多落實成真的虛擬實境裡
幾個獲頒獎章
晉升為一代碩儒的長老
搭配全息等身的電子分身被召來一間會議室
圍著剛登記註冊申請執業許可的年輕ID給予最後通關口試
擔任主持人的一號長老與主導論述的二號長老
以及分別在形式上扮演黑臉火炮手與白臉禮賓司的三號
四號長老
分別稱職達成系統分配給他們的任務
確實成功激起了拍桌論辯口角交鋒幾朵火星四濺與噗通一陣水花漣渏──您瞧
該有的身歷聲如臨其境的效果都做出來了──剩下來最後一點時間
就交給應邀客座充當人頭
只等會議結束跟著好久不見的大夥兒一起吃飯的五號長老負責打發
這位從頭到尾始終打盹沒說話的碩儒睜開眼睛
他為了緩和相對嚴峻的烤問氣氛
遂提出意在幫忙打混過關輕鬆應卯的問題:看你從體用神化種種理論層次對天人一本的道理做了很多分疏
能不能輕鬆一點
就自己生活中的平凡經驗
說說到底什麼叫做天命之謂性?年輕的ID說他每日打掃總是鄭重心情將桌几搬開
不隨便放過門後椅下任何可能被遮蔽處
以一種安然恭謹的神氣
依序把每粒塵土掃進畚箕……說著說著的當兒
VR技術高度擬真輸入的知覺數據讓他感到自己和那地上的塵土同一
被掃進了天地
卻一時掏不出
找不到堪用的言詞片語說出切身的體會
畢竟以上所說
在一干碩儒長老面前
委實也太卑微
太瑣碎
太不知所云了
於是那未被答出的輕鬆話題意外造成了尷尬~~~~出汗~~~~弄到電訊整個短路~~~~茲茲~~~~茲茲茲~~~~眼前轉瞬變成一片流行無序的符號與亂碼~~~~茲茲~~~~茲茲茲~~~~自此那未竟的問題一直留在年輕ID流放的身體裡做為一種
bug
不管用哪家公司哪套軟體怎樣更新如何修復也掃除不淨
至今仍不時從五臟六腑的深處冒出來騷擾



正當電訊短路~~~~茲茲~~~~茲茲茲~~~~那座花了幾年時間逐磚逐瓦構築的太虛擬境開始瓦解潰散的時候
不知不覺越來越接近美里醬所在的大社會
我滑行經過第6鄉鎮一間小學的後門
想及美里醬有天騎車載我在大馬路上沿街搜尋
進行睇看女生大腿的儀式
我坐在後座
迎著風
用半是叫喊的方式在他耳後說話



小時候第一次被人埋伏嚇破膽
就在剛才駛過懸掛「本住戶同意拆除危樓自辦都更」紅布條的下面
晚上補習回家
被幾個小流氓樣的人叫到工地的磚塊堆後頭
其中一位穿同校制服
頭髪留長
神情像地下搖滾樂手的某君
曾與我在國小升國中的暑期輔導短暫同學幾個星期〔至今仍可準確叫出他的名字
google
他的一生
〕他們揍了我其實並不痛的幾拳〔原來被小流氓揍並不痛
電影是騙人的
裝模做樣
對這點我倒是吃了一驚
〕我也自然順當以電影為模範
裝出龜縮孬包害怕死了的糗樣兒
任他們搜身
搶走我身上僅有的零錢
某君負責扮白臉
假裝拉住同夥
要求哥兒們暫時息怒
他把手鈎住我的脖子
施展明顯是以影視作品為食糧湯水羹餃
學來溫和相好的威脅示警方式
如果身上還有藏錢被找到
一定一塊錢狠揍一拳心臟
他翻我夾克裡層的口袋
趁便也看了制服上線鏽的姓名年級班別
假意在紙上抄寫
嚇止我可能萌生通報的企圖
我見他眼神猶豫了一下
好像對這姓名似熟非熟
識或非識〔還要再過幾年我才從
Neil
Young的歌詞學會
Déjà
vu這個片語
並且用做我的第一個網路暱稱
〕那天我沒敢認他
他則再三警告要我懂得識相
暫且放我平安離去



這是完全真實發生過的事
美里醬卻以為我為了某種目的隨口編纂
接著幾次我每坐上他的車
就把所知道小流氓的事蹟
以連續劇的方式
一集一集播報
進而成為睇看大腿整個儀式進程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a

我遇見你的第一直覺就好像遇見他了
b
那個難說他很像你
或你就是他的小流氓
果真和別人合組龐克搖滾樂團擔任吉他手
整團人馬都穿緊窄程度不可思議的西裝褲+同樣完全緊窄合身
不留一絲狹縫的花或長條紋薄透光大翻領高級襯衫
在租來的地下室
撿拾人家新學期搬家換房間丟棄的地毯
層層圍裹
包成密不透風印地安式的帳棚
權充克難隔音練團室
c
再後來就是在報紙社會版讀到他和鼓手為賺經費去徵信社打工
派駐汽車旅館守候既久
自作聰明靈感飛來飛去
直接等在前門
見人出來就尾隨其後
隨便拿個牛皮紙袋在人眼前晃一晃
胡謅嚇唬裡面拍到你的非常光碟
云云
d
倒數第二次聽聞他的消息
是他去拍片現場找朋友串門子
因為太帥了
全身痿褻綺靡蔫爛
色彩更勝嗑飽大麻
眼神癱瘓迷濛的約翰藍儂
當場被看好在角色眾多的這部戲裡軋個第八或第九男配角——有點像賭俠大戰拉斯維加斯
劉德華帶著穿白襯衫的林熙蕾去現場看王晶拍A片
被驚為天人
要求即刻上場替補當明星那樣的狀況
他扮演多人一起吃飯
老是在桌下逐個輕觸人家腳踝暗中試探的精神藝術家
出場兩次
臉都沒拍清楚完全
同一句台詞倒說了兩遍:「既然你這麼坦白我也應該坦白」
「難得你說話坦白我一定也要向你坦白」
片名劇情橋段男一男二女一女二+配角一二三四通通不記得了
唯獨對他所說這兩句
沒頭沒臉正大堂皇去倫理學無所謂
說不上誠懇囁嚅
只求低調不要惹事的印象莫名深刻
去二輪戲院估且不算
又租了VCD回家
反覆看了好幾次
〕日後美里醬幾度誇我是說謊天才
說她暗自觀察很久
發現我張嘴閉口謊話隨時信手拈來
前言後語總是深度吻合
邏輯系統從來沒有矛盾〔我想其中也包含了這則故事
〕不可置信
驚為天人
我老實向她揭曉之所以天衣無縫
沒有露出絲毫破綻
只因所說全都屬實
她怎樣也不肯相信












發動色情引擎
2022-03-30






25




前陣子麼小小〔參加那場rave
party的第7+1人
也曾在之前秘室躲藏這一橋段出現
但有時候我實在懶得再為不知伊於胡底的敘事多添角色
就擅自把其他新近偶一出場的人物概以麼小小標示之
〕來我家
示範剛學會的西班牙蒜蝦
說起不久前遇到一個可怕的女人在跳雖然過時
但也還蠻常在電視上看到的jumpstyle
覺得有幾分眼熟
看了很久才認出是美里醬
〔我沒追問所謂可怕是什麼意思?〕


幾乎我與美里醬全部約會過程都是在完全照明的情況下發生〔白天是一個因素〕
很少瞎燈黑火
如此
我能盯著細看
在那塊光亮如銀幕的平板區域發生的所有演出
仔細檢視事件
並對照事先寫就的性腳本
察看執行進度
在那塊四方平板的光亮地帶
裸體與那些動物性的動作完全曝光
自己是自己的偷窺者
看清那些以愛情的名義所遮掩的令人羞愧的動作〔正就是要你重新認識
這些動作沒有什麼好羞愧的〕=逼迫自我重新審視評價自己與自己的行為
從那些動作
姿態與體位
重新認識第一序原本就是作為動物的人類的理性



a
美里醬牽著我進入那塊光亮如電影銀幕的平板區域
安撫躺平
然後跨騎在我身上
她的臉上帶著一抹微笑〔含義曖昧
然而姿態又極為甜美
好似有意向我表明
你且等著看一齣好戲吧
〕妖嬈進行一場長髪的蛇舞
柔軟如蛇的纖細腰肢
起伏有致地律動著
我遵她教導
用雙手掐住圈圍
擠壓蛇的腰身
指揮操弄牠依節奏盤桓蠕動
〔先是幾小節固定的拍子
每一拍=畫一條短直線
然後急促起來
每個音符半拍
連續4個小節後為每個重覆出現的音符加上延長記號
動機演奏完畢
倏然一個長拍=畫長直線
然後一路拖長到紙張邊緣
轉彎
繞圈
回頭
坐在路邊休息喘口氣
藉此一意延長
鋼琴以彈性速度——在樂譜上的一定間距之內
雖然是等拍
但每一拍時間不必機械地等同
拍與拍的間隔也不限直線抵達
在某幾拍和某幾拍之間
可以任意隨性以弧線
跳躍
繞走的路徑彈性調節
日本綜藝猜謎節目
固定會準備由電腦程式控制彈奏的曲子
與真人藝術家實際演出
請來賓二擇一
不管什麼題目總是答對的視覺系搖滾藝人狂言
太簡單了
判斷的依據就是彈性速度——帶領樂團前進
又利用長短拍不等的休止符穿插其間
接著大鼓敲響起來







長號
伸縮號
單簧管
巴松管的聲音都出現了
最後牠的十指緩緩嫋嫋撥了幾下豎琴
首尾來回好幾個悅耳的八度
〕美里醬將青黃相接又茂密粗糙的長髪撥攏右邊
沿著肩胛流洩至胸前
然後重心向後
掙扎挺起上半身
接著分開大腿
踩蹲踞姿勢
先是全由小腿支持臀腚懸空後的身體重量
再約略傾斜一邊
藉由單手觸地支撐
〔我之兩手也幫忙抬舉分擔扶傾〕
身體昇降如在遊樂場玩大怒神
昇昇_降降_昇_降_昇
一襲及腰如幡的長髪隨之抖動
飄搖



b
接著把汗濕的頭髪全部撥至頸後
拿一塊背枕墊在腚下
換我佔了騎乘位
用身體的重量壓住她
雙手使勁環抱
一如蟒蛇絞殺牠的獵物
美里醬下肢上舉
在我背後交會
翦合
使勁絞緊我的身軀
我之孱弱的胸膛緊貼那蛇隆起的上身
美里醬大幅度施展肢體語言
聲音傳動

一濤濤
一浪浪
水面激起了波紋
漣漪由內向外一圈圈盪開
她先是呼喚
然後默念禱詞
晚禱的鐘聲以餘音嬝嬝的形式
過了很久
才從很遠的地方傳了回來



c
美里醬教我大小迴天呼吸法的口訣
她粗略解釋經過密寫傳承的字詞底下真正的涵義
同時逐經絡關卡按壓我的穴道
助我導引
當時我感覺氣流通過這一區
行至下一區
如引水入渠
始由口鼻入
經胸腔
小腹
鼠蹊
翻越胯下到山後去
再循臀



一路上升至頸脖
後腦勺
頭皮
行到腦門
下降至眉心
終又回返口鼻
循環一周
美里醬交待此後行事留心閉氣
往返吐納
自有古書
並當代小說所載房中術的效果
云云



d
美里醬要我往她耳邊嘀咕她事先教我講的猥褻話語〔自我刪除54字〕
一連串問題
又臨機再加變化
〔自我刪除32字〕我有時反應不過
接答不上
顧不得
只好自行將動作暫停
從那個情境中抽離出來
往往臉對著臉
下身維持暫停瞬間猶是密合的姿勢
直接進入教學模式
我發問
這題該怎麼答?與她商討數種可能的答案
又或學生向老師提出質疑
〔一個我自小產生的疑問
姿勢和動作是如何被知道的呢?知道後又緊接著一整套有關施展
接受
配合
完成
評價滿意與否等等流程
行為的當事人
怎麼知道當下他該做什麼動作?是否有生物學基礎?好像文化手冊要求男生負責指揮
主導
調控進度與節奏
突圍
爆破
攻克
比擬一場艱難的戰鬥
又或文藝小說描寫暗夜海上行船
小舟在波浪上起伏
按設定好的節奏
唇微張
眼迷離
臉龐仰起
下巴上提
然後輕輕出聲
彷彿對方不由自主
全是由你一手操控達到的反應
反過來男生也一樣
另有一套SOP
這樣自然嗎?還是以不自然為自然?小時候看電影
我就猜想兩方全是做作假裝
就算真什麼感覺
感情
也根本無須做出這些動作呀
好像以前聽聞唱國歌要立正
我不想走路走到一半停下來
可是沒辦法
只好聽從社會規範站一會兒
換了今天
三月二十九
出門趕捷運聽見不遠處有間小學不知為什麼播放唱國歌的音樂
就算我想停下來
看看周圍沒人鳥
也就不敢冒然立定腳跟舉三指朝天空行童軍禮
幾年前搭車看到空位上寫著博愛座
習慣不會上坐
現在就算沒病沒痛
怕有心人看在眼裡
想想還是乖乖坐下比較不惹人厭
看看以前的服裝雜誌就知道了
穿上過去式的流行出門
一定渾身不自在
我媽那一代認為衣服該去西服號女裝社找裁縫量身定製才體面
成衣可就遜了一籌
現在穿訂製服上街
不僅會被人喊太土了
還渾身散發此人很難相處的訊息
剛開始學作文
老師說撰文以作者為中心
真誠表達自己
自然愈深刻愈好
幾年下來我最佳成績只得過一次乙上
後來換了教材
新老師頒佈另一套標準
改說文章事業貴在表達讀者情緒
滿足讀者須要
當大眾的代言人才是第一義的
我轉不過來
繼續按以前老師教的方法寫
成績每下愈況
次次得丙
可見大家都是聽號令行事
要你喊就喊
要你叫就叫
要你滾就滾
要你翻就翻
遂懷疑自己被一個叫做社會的大腕強壓上架了
總之
到底這一套很難講清楚到底是生理還是文化的行為方程式是什麼時候灌進系統裡的呢?我渴望暸解這一整套知識傳遞起作用的細膩過程
例如之前提到作為我開始學習的範本
並於此後一再重覆觀看之過程中
為之改編續寫
逐步建構我個人專屬性腳本的電影
陳麗雲+馬沙+張沖主演的黑市夫人
我第一次看到女生半身前趴
男生立在身後準備進行的畫面
當時年紀太小竟不知這是要做啥?接下來好幾年想到這個畫面
心裡面竟還一直惦記嘀咕
演員方向走位錯了
為何為沒有NG重拍?〕對於當時我提出的一連串問題
美里醬雖沒能一一給予解惑
但也漸次引導培育我對一門體位考古學的注意
〔學者從電影效應談媒介的再現理論
例如紐約的義大利黑幫
香港三合會古惑仔金毛玲或台灣的角頭文化
『先是電影以扭曲的方式再現了社會
然後社會又以模仿的方式再現了電影
』出來混該有什麼叫小
戀愛又該怎樣談
都唯螢幕裡稱頭明星的演出馬頭是瞻
遂聯想性愛的姿勢
體位和花招應該也是如此
舉例而言之
在我之堆積擺放中曾經敘述一根鐵絲
拗來拗去曲曲折折
蓋因當時剛搬進這間屋子
還未及申請有線電視
付費收視
偶然發現在電視機內部零件上多拴一根鐵絲
延伸出來
朝向屋外
就可以在灰

白三種粒子紛湧流竄的雜訊中
依稀看到一個本土製作的深夜情色節目
變裝打扮成金賽夫人的男主持人
連續好幾天邀請來賓就性愛情色話題舉行專題座談
男生讓女生舒服的三種方法
女生讓男生舒服的四種姿勢
本年度廣受情侶歡迎的五種招術
旁邊彈簧軟墊上有一對名義上是情侶的男模女模
穿上泳衣擺出主持人和來賓正在談及的床笫姿勢
後來又認識寵兒
她說學校裡男生公認最基本姿勢前三名
首推以身體固定技將女生壓制在下
腰幹打折
兩腿分開成V字形
然後利用身體重量強化重力加速度
其次是3人性愛女性擺出趴姿
由一名男士從後方進出
藉力使力
同時為前方另一位男士進行伸縮口交
還有一種我忘了
列舉容易給人留下一種描述客觀結構實然本有的印象
以上顯然正是透過此種極具建構意味的數字魔法
三種體位四種姿勢五種招術
逐步在大社會各階層角落穩穩打造出一種看似既有
早就存在的行為體系
畫面偽造了常識
藉以偷渡
普及流傳
再例如
深夜戰袍成為有男友的女生必要基本服裝
從單純維多莉亞的秘密——或許能解答為什麼古早情色片劇組都安排女生穿透明薄紗睡衣——到角色扮演——葉玉卿演阿milk
一開始就為男生準備了OL
護士
賽車女郎
水手服
空中小姐和女僕等六套服裝輪流替換
再到這幾年在台灣被捧成偶像
進入大學擔任一日授課講師的知名女優在A片裡穿的同款必殺服
李安色戒以後到處都有人PO網或被PO網
炫耀自己練成花式迴紋針
〔自我刪除57字〕也流傳開來
就連宋冬野那麼溫柔的新民歌
也提到某小姐是男女頭尾顫倒同時為對方進行口腔服務的六九之王
最後附帶提及另一值得注目的觀察點
在AV史的撰述中
不同作者幾度重申誰誰誰擁有顏射的發明權
並為之進行已經神話化的歷史傳述
云云
〕自稱經過女性主義戰略指導的美里醬嗔怪我不是好學生
她所要求的動作我若非完全不會
就是做來很顯生硬
她幾度糾正我從文藝片學來那些經過唯美打光柔焦處理的慢動作根本不實際
又或者下達頗使我感到為難的號令
一時無從應答
〔例如她略為坐起
靠在床頭
要我起身上前
單膝右跪
左半蹲踞
將物事從上而下強勢挺進剌入她口中
這姿勢太醜
太動物
太不斯文
太不君子了
我擺不出來
再不然全身塗果醬麵糊在廚房流理台互舔
還提議站上六人餐桌
兩手舉高
攀援吊燈
假裝正在劇舞台表演種種作風大膽瑰奇花樣
我都羞愧不敢嘗試
〕每回我顯得躊蹙
靦腆猶疑
她雖不至強我所難
然而臉上不免露出一種「此人非我族類」的表情
〔這款表情後來我在寵兒的臉上又見到一次
一直以為她們指的是我不懂欣賞「色情美學」那一套
現在始明白美里醬和寵兒的意思
色情不是美學
色情就是色情
性就是性
就是動物
不要把它和文藝小生那套扯一起



我心裡非常在意自己無法像美里醬和寵兒那樣
神色自若使用在大社會通行所有關於性生理的詞彙〔美里醬開心與我交換心得體驗
云:當你端起我的屁股
怎樣怎樣
云云云云
這時我又第N次看到她從我顯然打算避開她使用的那些字彙
卻苦於避無可避
一時找不到代用詞語之極端不自然的神色中
再次感受「此人非我族類」
彷若微微受挫敗北的表情
後來也沒辦法和寵兒坦然面對
閒話她從家中爸媽所藏圖解生理百科全書看來的知識
寵兒自學凱格爾運動
收縮陰道肌肉施加在我身上

慢_快
慢_快
慢_快
要我回答問卷詳述物理感覺到底怎麼一回事
又或性器大小形狀
誇我秀氣好看
乃至「我新買這件水藍色的內褲很漂亮」這樣的普通平凡的句子
我都為之臉紅發燙
舌頭打結
低頭掩口
無所措手足
記得低腰牛仔褲剛開始流行的第一或第二個季度
我甚致沒辦法向她開口
你剛才去洗手間
穿回褲子內褲沒先理平撫順
後面全跑出來了
就這樣跟著她
同她在街上跑了大半天
寵兒百無禁忌
不管什麼話語
都能自然順當出口
一點不忸怩
我唯一一次鼓起勇氣對她說出
「你的胸型很好看」
當下她把裸袒的上身朝我偏左15度
驕傲挺了挺
像模特兒在伸展台上走到盡頭
向圍觀者揚一揚下巴尖
擺出姿勢
展示衣裝身材版型
接著轉身
換右邊展示
她顯得很感激
似我注意到她自我特加看重
然而卻不受他人肯定的優點——好像有次同桌吃飯的某女子
聽我講了幾句話
便若有所思恍然有所悟
點點頭
沉吟說破我是念舊的人
從此我對她的印象就特別好——寵兒瞳孔眨了眨
擠出一點濕潤
微點頭
悄細聲說了句謝謝
然後凝望著我
可我當時不懂她為什麼要在這時機說謝謝
不曉如何接話
以至現場又再度處在尷尬汗濕造成漏電短路的狀態~~~~茲茲~~~~茲茲茲~~~~茲茲~~~~茲茲茲茲~~~~〕誠如我以前所說
從小就不敢說低俗
粗鄙的字眼
同學們嘴裡常說的屌
好糗
打啵
爽歪歪
這些同年齡朋友每天掛在嘴上的流行語
我都羞於出口
髒話
國罵
還有跟性愛
生殖
排洩有關的不管名詞或動詞
這輩子一次也沒說過
後來寵兒嫌我人生彆扭
想引導我打破禁忌
特意訓練我說幹
不時精選各種淫穢騷賤的字眼
用挑逗刺激的口吻
在我耳邊詢問
想不想幹我?我始終……


後來和已經結成家人的比利提斯及麼小小半夜出遊
24小時營業的花園西餐廳
排隊候位還要等兩個小時
為表現這段時間背地接受寵兒訓練的成果
就故意立在凌晨一點五十街邊蒼涼死白的水銀路燈下
朗聲說了個幹字
麼小小大驚
訝異駭然
禁不住情緒激動
在現場不停地跳來竄去
一下子從排隊的騎樓跳上馬路
一下子又蹦回紅磚人行道
指著我跟周圍一起排隊卻不認識的每個人說
他剛才說幹
他說了幹
認識這麼久
從來沒聽過
他終於說出一個幹字
終於
他這輩子第一次說出了幹
清清楚楚
明明確確
云云
這是我人生記憶中僅有的一回
此後未久
寵兒離開我
我又再次被造物者收回暫時借予使用的某種身體的能力
逆向變身
回復成不會說那些在大社會通行有關性事生理詞彙的人
〔不僅幹字如此
其他與生殖
排洩接近的器官名稱
暨相關動詞
代詞
至今仍然無法出口
甚致沒辦法在口頭上說出比較不粗魯的「做愛」兩字文雅替代
即便是要我在紙上書寫
每次也感到為難
為之拘囚發窘直直舉不起筆來
〕日後更無可能和本業是婦科醫生的泥娃娃就勃起的生理組織
陰道內壁的皺褶與觸感
刺激分泌濕潤程度
等等問題開展對話
遑論她要我用手指撥開陰唇把陰蒂翻出來觀看云云云云
那就更不用提了



e
電視上介紹在日本空氣搖滾樂團任空氣吉他手和空氣鼓手兩人的兄弟情〔那我們算是空氣鬥嘴鼓的搭檔
連袂表演空氣對口相聲
日日夜夜我說給你看
你演給我聽
〕現在又玩起空氣SM
一個扮空氣施虐者
另一個扮空氣受虐者
美里醬買來一捆寬度4
8
cm
SM
專用的紅色靜電膠帶附贈一包葡萄果醬
她說最簡省的綁法是兩腳曲肱
趁左右小腿肚分別貼緊大腿內側時
在膝蓋附近繞一小圈
為了畫面好看
嘴巴臉頰也繞一圈
不然乾脆兩手也綁在腦後
懸吊則免了
當聚光燈打亮舞台上那一片平板區域
清楚照見劇烈翻騰的塵埃顆粒
血紅色的靜電膠帶──下次再買可以考慮換成黑色
別有一番風情
順便問問果醬有沒有青蘋果初戀口味
青檸檬
青木瓜或青芒果鹹酸甜口味──一段一段曲曲折折飄飄忽忽在空氣裡
招招搖搖滾滾落落翻翻騰騰
其色血艷
把也像是空氣一樣
辜且說是一個人內在靈魂潛藏的性格
佛洛伊德的力比多
全都召喚出來
太累了
只能打空氣手槍
一次射在她的肚子
另一次射在自己的手上〔美里醬好幾次叫我射她臉上我都羞愧不敢



f
美里醬事先提醒我
她隔日醒後坐起身來
如果前夜愉快
會先發一陣傻笑
隔日我果真看見了
心中將它解釋成頑皮豹加菲貓等卡通角色按下電源開關遲鈍沒反應
說不準什麼時候電燈忽然亮了
機器啟動做起工來
云云














秘密共生獸
2022-03-31






26




回想那一夜的隔日
趕去與比利提斯會面
途中打開手機
滿滿十數通留言
比利提斯很不高興
想來心裡有數
但沒有深究其中的秘密



在我堆積擺放的物件中
美里醬留下了多項秘密
a
國一暑假用吸鐵壓在冰箱側壁上面一紙脆黃的秘密〔惡習跌落在爵士銅管多彩的舞會裡
我們偽造了這世界所有的既成之美
與聖潔
至於床笫的事
她教了我一些
但另一個教得更多
當然一定也有普魯斯特
和其他樂手
畫家……更多的性欲
更濃的情誼
還是趁沒被察覺以前打包行囊偷偷遁走吧
〕b

牆角櫃子與樑柱的縫隙之間
藏有一包超大枝的巨型仙女棒
火樹銀花拿在手上
一根可以點二十分鐘
c
之前利用滑塊遊戲打開書房角落由東西向與南北向縱橫兩排書架夾峙起來一塊隱於闇黑的間隙之地
裡面匿藏的秘密
除了某小姐與寵兒
亦有好些物件繫於美里醬名下
d
我學梁朝偉去看心理醫生
向陳慧琳出示一卷拍完後封印起來但未送去沖洗的120底片
此此等等
族繁不及備載
〔日後與我結成家人的比利提斯
約略推知家中各角落藏匿秘密物事
但不愛主動深入挖掘
多年來逕與秘密在同一間屋內共生
各自作息
好睡好眠竟也不覺得自己心神思緒有受到干擾侵犯之虞
即便如此
偶而秘密仍會從匿藏處跑出來
主動跳至她面前
例如
某日午後得空
在書架上隨便抽本舊小說閱讀
不意這本書美里醬曾經拿去翻閱
並寫了便箋記載借閱此書當日情景
我對她說了什麼話
她又想跟我說什麼話
云云
夾在書裡
美里醬未跟我提過這張便箋
可能想要我日後自行發現
比利提斯冷峻嚴審
問我要不要讀這張便箋
看看寫了什麼?我不好意思冒犯
就說算了
比利提斯把便箋另行夾入書房不知哪一本書中
至今也還沒發現



另外還有一條浴後擦乾身體
薄荷白雙色條紋的大浴巾
美里醬身上有股特殊氣味
個性分明
道地就是一隻獨特的獸
這條浴巾質地很好
觸感很舒服
她圍裹身上
自此沾染上她獨有的氣味
去除不掉
之後數年
我試了很多方法
想除去她的味道
a
丟進洗衣機倒入有香味的漂白水洗滌
結果我的T恤
牛仔褲
襯衫
和體育夾克
更多衣物陸續沾染上她的味道
b
購買專門分解氣味分子的芬香劑
往往除臭效能只能持續十數分鐘
不多久
又可聞到那氣味
彷彿她出門一趟又回到這間屋子
坐在客廳她以前常坐的那個位子上
c
最後置入大鍋中用熱水煮沸
放在大太陽底下曝曬一整個白天
2天
3天
4天
5天
6天
7天
仍然無法清除
惶惶然不知如何處理
幾次想狠心當成垃圾拿去外面丟棄
卻又捨不得
只好收拾折疊
裝入好幾層塑膠袋
封口一一打結
再藏入紙盒

紙盒封口及所有邊緣隙縫
更且貼上封箱膠帶
嚴防氣味走漏
如此又過了幾年
有天拿出來
在空中扽了數次
抖擻開來
還是嗅得到美里醬留下的氣味陰魂不散



那幾年我身上不時沾惹美里醬的味道
家人不知來源〔我家向來各人分用自己浴室
各自洗滌私人衣物
〕始終覺得奇怪
後來好市多引進一款德國乳液
配方中若有一絲隱味與美里醬身上特有的氣味相同
每次浴後塗抹
不免想起這個在我人生中消失既久的人兒來
於是藉這款乳液的味道掩護
堂而皇之將沾上美里醬特殊氣味的紀念物吊掛在浴室的毛巾桿上
雖然我是戀舊惜物達到某種病態程度的人
〔凡寫了字的紙張不輕易丟棄
舊衣服
破陶瓷
壞掉的電器
看過的故事書
廣告單
說明書
百貨公司紙袋和商品包裝
任何在在我這段荒廢人生行走過程中
曾經操持使用
留下經驗紀錄與精神沾染的物品
全都保留起來
加入我之堆積擺放
品項繁多然又空泛了無實義的陣容
等待有一天拿出來
作為嘮嘮叨叨書寫我之哲學大綱=關於我的百科全書的具體材料
〕有事沒事不時會想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這個氣味〔向來把它當成一則還沒有推衍完善的命題
念茲在茲
持續思考不輟
以我最近特愛用的比喻來說
就是堅持把事件送進高效能壓榨器
徹底來回幾趟
意義的出汁
連渣滓也回收
〕但實際上並不怎麼會拿起來使用
隨著時間流逝
一年洗滌次數
漸漸這條浴巾開始褪色
顯得陳舊
我想了想
將它放在地上
學旅館浴室當踩腳毛巾
讓它繼續服役執勤中



此後光著腳ㄚ踩之
穿室內拖鞋踩之
穿去陽台澆草的塑膠鞋踩之
偶而從外面進來
也會穿皮鞋球鞋登山鞋進去蹂躪踩踏
毛巾扔在地上皺亂成糰
凡洗臉坐浴地板滴水淋濕
又或牙膏沬子噴濺
這裡發現一塊污漬
那裡一處霉斑
噴灑清潔劑用板刷擦洗起泡
伸出腳尖把髒污不堪的浴巾從牆角勾搭出來
橫豎拖移一下兩下
完事又踢回邊緣角落
一年中或有一次兩次
看上天晴日暖
就去社區後邊靠近河堤一處無人的荒地
揪住浴巾兩角一直扽
連續抖擻
將上面泥土毛髪皮屑灰塵細沙拍打乾淨
仔細拂撣一番
攤在水泥堤防上讓它曬曬太陽
自己帶本書
坐在旁邊閱讀
〔行刑的槍手們舉起槍來
這時一道紅光在河堤上閃爍
女人的氣味瀰天蓋地
司馬庫大叫:女人是好東西啊
隨即便是一陣沉悶的槍響
莫言
豐乳肥臀
頁428
〕度過半日浮生














最後的躲藏
2022-04-02





27




從河堤轉進市區
又回到柏油路上
我故意讓車頭偏向左一點又拉回來
從右邊超越前車再駛入中間車道
趁著停等紅燈
把連結播放器的耳機塞入耳中




漆_渣


渣_渣


咯_呦

她說你今晚最好認真愛我
否則便是迫我使用暴力將你撕裂佔據
我回家翻了翻羅智成寫的光之書
發現原文與我的記憶有很大出入
我已忘記接吻的滋味
勾引的滋味
挑逗的滋味
撫摸女子胸脯的滋味
她們的身軀
她們的喘息
她們的顫慄
還有她們射出惺惺渴求迷濛的雙眼




漆渣_渣




漆_渣_渣
漆_漆
渣_渣
Hey
今天沒有出門
躲在家裡也沒有心思唸書
或者讀詩
我去對街的咖啡店買調配用的豆子
過馬路的時候見到街上的少女臥在機車後座坦露她們的下肢
橘灰色的陽光拈了拈她們身上的氣味
隨即射向我的眼球
我揣度她們與我的距離
然後憶起曾是親愛友人所寫的句子
他說Hey

朋友們
對愛情之事的思考無須一一列出
因為著短裙的女子使得哲學總是難以被產製
在一種自我營建的禁欲氛圍下
我開始考慮要不要打電話給你
同時倉皇驚見一個靈魂的走失



劇組前來說明上街實際跟拍
一路飛車太困難了
也太危險
執行導演把美里醬的50
cc小綿羊速克達抬上前置平板的拖車上
要求我在棚內搭好的綠幕前擺擺姿勢
做做樣子
然後再將攝影機架在車頭
自己騎出去兜風
順便將拍攝回來的街景key進去
〔不僅前後左右各個角度都拍了
而且利用拍攝車與拍攝對象之間的速度差
製造出彷若實際上街以平行移動方式拍攝
或者選擇定點
等待騎士進入畫面種種狀若真實的效果
〕我因為眼前只是一片綠色布幕
不容易培養情緒
就想像記憶中曾經看過
劇情約略可以對應的影視作品
順利將自己代入故事情境
投射情感
借螢幕人物之口
表白自己的情緒



雷路許2019年的《浮生年華》
〔其實=1966年的男歡女愛
相隔久遠的續集〕
拉力賽車手尚路易特罕狄釀50年前飛車往返巴黎和外省海濱
穿鄉越鎮
去尋他終究還是錯過的女人約會
50年後的賽車手已經8
90歳
垂垂老矣
住在安養院
自覺與那兒的環境格格不入
遂很想能有機會再見安諾艾美一面



賽車手的兒子經網路搜索好不容易找到當年的女人
請她有空能去看望父親
可是8
90歳的人了
坐在輪椅上
早就無法行動
渺小的人生
還能幹什麼呢?也就是嘮嘮叨叨
成天找人答嘴鼓
他想像和安諾艾美共駕一輛破舊老爺車出遊
去50年前那晚飛車投宿的飯店
拜托櫃台讓他們進去同一個房間待上5分鐘
當日房客換下的衣服隨隨便便丟在零亂的床頭
吃剩的餐車杯盤狼籍〔一個非常有感覺的畫面
提醒了我
之前一直說要寫我的18次約會賓館史
後來更打算華麗擴充成108次全紀錄
〕又去昔日曾留下回憶的海濱
安諾艾美拿出手機
教早就跟社會發展脫節的男生玩自拍



電影快結束的時候
畫面回到當年兩地往返的那條路上
車子一直開一直開
很長一段畫面只看到柏油路上的白色標線〔=時間〕向後飛逝
先在圓環繞了半圈
轉進第三個缺口
然後驟然加速
越過好幾輛車
〔這一段不曉得會不會是劇組找出50年前拍攝沒有用上的廢片
太像了
但想想又不可能
〕有人問飾演芳華也同樣淍零的女生
為什麼當時沒有在一起呢?這時電影主題曲響起
拉_西_多










多_西_多
雷_

啦_叭
啦_

啦_叭







〔法蘭西斯
賴幫忙寫的電影原聲帶
早先是暢銷全球金唱片
後來有陣子很難買到
一直沒有發行CD
好不容易聽說有了日本版
在前衛果陀那小子的超小眾唱片行
平行輸入的標價是一般正價版古典CD的三倍多
就沒捨得買
要等到網路時代
可以乘電子的翅膀去世界各地二手店
輕易找到只要美金一元
五毛
甚致兩毛
3毛的頭版片
儘管如此
我一直都還是習慣聽從麼小小那裡得來台灣發行的次級盗版片
古典愛樂電台成立
學聲樂的ZOE每晚主持節目
播播音樂
隨便閒話一番——按她的想法
所謂文化的定義
應該就=閒話——有次他說
有一首曲子不是古典音樂
但無論如何都想播出
就播了
然後就聽到熟悉的聲音
拉_西_多










〕畫面疊上沿途所經鄉鎮村子的街景
男女主角床上繾綣神迷的面容〔很明顯可以看出
這是把大床豎起來
兩人貼靠床墊站立拍攝的畫面
〕尚路易一邊開車
一邊想著安諾艾美發來的那封電報
我愛你
一個女人膽敢發出這種電文
必定要有相當勇氣
真是很了不起
這時飛車穿過牌樓
進入一個擁擠的舊市鎮
一忽兒左轉
一忽兒右轉
超車
闖紅燈
逆向走捷徑
為了約會早一刻到達
無論怎樣也不減速
甚致為了閃避佔據單行道的貨車
騎上了人行道
一直騎
一直騎
我多麼想就這樣一路騎下去
一直騎
一直騎
騎到前面看不見的落日那裡去



摩托車駛進大社會外環郊區
越來越接近美里醬所在的位置
這時候樂音漸歇
我騎著美里醬的摩托車
從環河路出來
正待穿越進入大社會前最後一個工業園區
這時引擎悶哼
噗噠
噗噠
又連續咳嗽了好幾聲
我感覺摩托車瞬間失去動力
斜眼瞥看油表
還有足夠油量
由之前的經驗推測
大概一路高速行駛未有足夠喘息
引擎過熱導致暫時熄火
我把握龍頭
打算利用動力的慣性儘可能多滑行遠一點
直到車速減緩
最終在一間便利商店門口停止了運動
我關了電門
旋身下馬
踢開側柱
將車靠在路邊
進去買了結冰礦泉水
出來自己先牛飲一陣
然後咕嚕咕嚕將剩下的半瓶水淋在火燙的排氣管上幫引擎降溫
嘶~~嘶~~~嘶
嘶~~嘶~嘶~嘶~嘶
這時只見畫面上霎時陣陣白色蒸氣騰騰竄升
煙霧超大
周圍的世界都被包圍
籠罩
一時竟完全看不見了







28

最後的躲藏


那段日子
我在幾個鄉鎮行政區域串連起來的地帶躲藏出入
棄學逃家
逐地下工廠當一名流浪童工
最後待的就是這個地方
〔台灣產業整體升級轉型
已經八個月接不到訂單
也領不到出貨款項
老跟人張羅借錢
拿工廠一時用不到的物料工具去資源回收處換三餐菜錢
又在自家門口被溜滑板車的小流氓圍毆
臉上貼著滲血棉片和透氣膠帶的老闆
面有愧色把我們交給園區裡經營上路頗有規模的高階工廠
拜託人家幫忙安置
工資由供饍宿每日170元
一口氣提高到280元+要繳身份証辦勞保
我知道自己什麼也不懂
什麼也不是
什麼也不會
這段日子承蒙收留
感謝無怨恨
這種穿戴整齊白色專業工作服
配掛名牌
早上鬧鐘鈴響點名
以後所有行程工序
每一滴機油每一顆螺絲每一條導管每一下棒錘
都學問化
科技化了
印在英文德文瑞典文丹麥文義大利文羅馬尼亞文還有俄文大部頭的書頁上
除有專人講授
也闢室典藏
方便user查閱參考
總而言之
這種清潔消毒高亮度照明的環境不適合我躲藏








29



與美里醬的情事了結以後
我買了一輛與她相同的50
cc小綿羊摩托車
找到一間專門出版升學參考書和模擬試卷的公司
騎車上下班



每日行駛相同路段
跨越七個鄉鎮行政區去大社會
〔通過最後一座橋
隨即進入連通大社會好幾個360度連續繞圈的分流引道
直行是以前美里醬騎車載我進行睇看大腿儀式
較多年輕人聚集玩樂的行政區
從右線駛出順時鐘繞大半個圈
沿著南區環道可通往美里醬當時賃居的住處
左線駛出經過兩個半S形前後相接的彎道則是去向我現今上班的所在
〕騎上我的摩托車
總是風馳電掣
仍舊習慣將控制油門線的把手旋轉到底
以儘量不按剎車的方式
維持高速行駛
彎道
壓車
身體微傾
以享受某種流線型快感的方式沿著往事奔跑
〔每日習慣性的跟一位想像中伴我馳騁的聽眾
在心中默默將我從騎乘摩托車得來的啟示
重頭到尾宣講一遍
有時候在路上奔馳很在乎這種明知只是假性的流暢和效率
因為生活中唯有這個時刻
速度能讓自己總是受挫的意志得到些許程度的伸張
在呼嘯的風中撈取一點獲勝的感覺
電影裡的賽車手坐在駕駛室自言自語
兩旁路樹的倒影映襯在擋風玻璃上
車子一直往前
他不無悔恨地說
女人啊
枉費你愛上了我
然而我卻沒有付出任何可以振作起來
敦促自己走上正軌的努力
嗚乎哀哉
〕有天下班
在緊臨大社會外圍的第7鄉鎮
呼嘯行經一處被油漬污染的地帶
車身忽然失去抓地力打滑傾倒
逆時針倒轉朝對向車道旋了過去
身體則受離心力抛摔
我正面朝下
全罩式安全㡌緊緊壓貼地面
沿著馬路喀喇喀喇向前滑出數十公尺
〔有好長一段時間
畫面上只見我趴在滿是油漬的柏油路上磨擦滑行
當劇組把速度調慢
以slow
motion的方式呈現
透過安全帽上透明的塑膠片
觀眾與我一起看見雷路許電影裡那位賽車手眼中所見
漆在路上白色的時間標線一段接一段向後
無盡地逝去
刮擦
裂紋
視線干擾越來越多
我的手錶在地上磨出火花
衣褲也全都破了
〕三個月後我結婚了
同時職去了工作
當時並沒有想到
這段前後歷時總共只有三個月零幾天的履歷
是我結束一年十個月流浪童工生涯以後
人生至今唯一全職工作就業的時段
云云

















以原始碼的形式開啟通聯紀錄
2023-01-10









上接日記版
2022年1230





我下車跑步
全身淋濕了
從浴室出來
家人仍一臉嚴肅專注在手機螢幕上
叮咚打字
沒好臉色
我自覺心虛
未敢開口問訊搭訕
內心盤算去陽台張望城市風景
試著推門
家人開口說話了
附陽台的高樓層房間
考慮颱風警報
落地窗都上鎖了
我隔著淺褐色玻璃眺望對面的天津街
華燈還沒初上
距離吃晚飯的時間還有好一會兒
就從行李箱取出家人淘汰給我的筆電
先去google
map
3D街景
調出剛才跑步心裡特別在意的幾個街區
step
by
step瀏覽巡查
核對一路講述的邏輯順序有無錯誤




自我患了電腦沒關恐懼症
就不再把應當隱蔽不使人知的行蹤設在書箋
也儘量避免下載通訊應用程式到自己電腦裡
每次到達google旗下系列網頁
離開前會順便從右上角的點陣圖進入網頁版的聊天軟體
查看有沒有更新的訊息
打從我離開躲藏兩年的聊天室
出發前往大草原〔此刻決定以這件事作為我之上網史聊天室時期正式結束的標誌〕
結束了某ID的存在史
就不再透過網路與人接觸
結識
後來又去藐無人煙
世俗文明的邊境之地徒步
在沒有一點人間燈火的暮色走路
越過最後一處高點
已經可以看見群山環抱之中
月亮照亮一點清徹的湖水
沒想到網路推薦的背包客棧卻在湖岸的另一邊
download的地圖上明明是同一個圓點
實際上卻還要再走好幾小時
等我累得半死坐在客棧大廳的公用電腦前
禮讓兩個搭豪華冷氣巴士前來的女大生先check
in
趁空想登入MSN
卻一下子感到腦袋空白
不管怎麼用力
也想不出自己的帳號和密碼
自此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登入



本來我就不習慣使用使用MSN
雅虎即時通和ICQ一類app
通訊名單始終只有無須標記姓名的女生一位聯絡人
也不存檔留底
避免無意中將通訊內容洩漏予家人知曉
微軟宣佈終止服務
我請無須標記姓名的女生將五年來的紀錄拷貝出來
寄給我備份
作為我之堆積擺放特為練習寫字準備的材料
她以年度為單位
將所有紀綠切割成五個
xml檔案
這些聊天紀錄可以搜尋
也可以用瀏覽器以網頁型式開啟重閱
後來系統更新
例如
以家人安排這趟後疫情出遊
唯一心心念念一定要帶我參觀
名義上我從來沒有去過的珍珠酒吧為關鍵詞
可以比對出兩筆資料
卻無法開啟
我想終有一天能夠解決讀取問題
一直執拗保留這批擋案未予刪除
現在再度嘗試
發現更新後的Mac已經可以用原始碼〔=前台網頁之幕後〕的形式
開啟這些檔案
如下:


<
?xml
version="
1
0"
?>
<
?xml-stylesheet
type='text/xsl'
href='MessageLog
xsl'?>
<
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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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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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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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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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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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ie1112@yahoo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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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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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ext>
腦子都沒辦法停止想去死掉的念頭

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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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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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ss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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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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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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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rom>
<
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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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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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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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
User
FriendlyName="
lavie1112@yahoo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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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
Text>
醒來寫幾個字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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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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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ss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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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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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8T03: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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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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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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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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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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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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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ext>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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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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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8T03: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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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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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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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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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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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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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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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ext>
去哪裡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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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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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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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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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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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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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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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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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ie1112@yahoo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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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
Text>
每次你一消失我就好想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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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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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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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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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8T05:5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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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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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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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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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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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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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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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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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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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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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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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沒風雨了
說好要來的颱風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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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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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8T05:5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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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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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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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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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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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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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ss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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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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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endlyName="
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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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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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ie1112@yahoo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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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ext>
轉眼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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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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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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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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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01:5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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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8T05:5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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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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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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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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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珍珠酒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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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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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ss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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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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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8T05:5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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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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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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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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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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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ss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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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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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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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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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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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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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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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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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ie1112@yahoo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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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ext>
打手槍打的都快精盡人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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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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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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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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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8T05:5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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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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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還是好想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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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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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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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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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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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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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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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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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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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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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ie1112@yahoo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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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
就很想讓附近的人都知道我在幹你那樣地想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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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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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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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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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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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ie1112@yahoo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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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ext>
唉<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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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ss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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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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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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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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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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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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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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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ie1112@yahoo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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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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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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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我將自己生命放逐到這樣一個瀕死低落的位置是為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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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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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ss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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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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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01:5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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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8T05:5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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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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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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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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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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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
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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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ss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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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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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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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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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ie1112@yahoo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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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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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
停止寫字再幹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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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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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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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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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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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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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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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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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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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
Text>

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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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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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ss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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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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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01:5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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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8T05:5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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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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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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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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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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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ser
FriendlyName="
lavie1112@yahoo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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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
Text>
你又不在
只能再打手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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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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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ss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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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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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03: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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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8T07: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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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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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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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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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
To>
<
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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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ie1112@yahoo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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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
Text>
唉<
/Tex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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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ss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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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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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8T07: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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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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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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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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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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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ie1112@yahoo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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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
Text>
你一定是不在家了<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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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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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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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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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8T07: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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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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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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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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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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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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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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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ie1112@yahoo
com"
/>
<
/To>
<
Text>
一定又去珍珠酒吧玩兒了<
/Tex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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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ssage
Date="
201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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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03:15:01"

DateTime="
2012-09-18T07:15:01
767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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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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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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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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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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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ser
FriendlyName="
lavie1112@yahoo
com"
/>
<
/To>
<
Text>
如果我是正常上班工作的男人就好了<
/Text>

<
/Message>
<
Message
Date="
2012/9/18"

Time="
下午
03: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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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8T07:15:11
470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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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
From>
<
User
FriendlyName="
沒用的人失敗的人生"
/>
<
/From>
<
To>
<
User
FriendlyName="
lavie1112@yahoo
com"
/>
<
/To>
<
Text>
唉<
/Text>



在我對自己上網史建構性的敘述中
我將MSN上的聯絡人從最多時候的3人
刪至1人倖存
可能就是因為無須標記姓名的女生任我說話
不急著回應
維持聊天室朝著空盪大廳自言自語的習慣
不必顧忌尺度
也無須額外挪出精神照應
免除講求一來一往
有問有答
努力維繫雙人對話的禮貌格式



後來去淘寶買簡體舊書
多數賣家都會要求下標後
不管有沒有付款
一律經阿里旺旺聯繫確認才會發貨
我憑主觀感覺
在固定往來交易的賣家帳號後面
繫上一個具體的真人面貎
便於保存印象
例如偶而會發牢騷
其實真正意思=上班執勤想找人聊天的無情編輯手
我在他的帳號後面
就綑綁上了台中舊書店既玩底片相機又聽古典歷史錄音的年輕老闆
有次我訊問一本舊書
他很快回覆
問問我的朋友
隨即連暱稱帶頭貼
穿插私人問候又相約吃飯
剪輯了幾行對話給我看
突然間我想到了
如果無須標記姓名的女生也在淘寶註冊
分配一個阿里旺旺帳號
雖然沒有買賣交易
不是又可以繼續以前的通訊
在茫茫電子之海維持一份心靈寄託嗎?可是使用中國大陸的通訊軟體
日常談話難免出現被列在詞彙表上的關鍵詞
要不是被系統直接屏蔽
就是出現一行提示
所發送資訊須待審查才能傳送
云云
漏接訊息的次數多了
漸漸覺得麻煩
不安
有天一則網路消息從我破綻累累之新聞防護漏洞傳送進來
鄉民談論鮮少人使用的hangout淪為隱密程式
於是轉移陣地
從微軟雅虎經過阿里巴巴
繞了一圈方才抵達google



因為之前有過索討MSN記錄的事情
無須姓名標記的女生自然設想
我也會將這一段時期的紀錄打包儲存
等待哪天重啟
作為練習寫字的材料
但是阿里旺旺沒有匯整
匯出功能
就自動為我整理
花了整整一個月的空閒時間
將五年來每日談話一天一天剪貼到Word
傳寄給我備存
等待哪天開啟重閱
作為我之練習寫字不忌人生瑣碎一段無可取代的材料
透過我媽的醫病史幫她重描一張連我也不識的新畫像
2023-01-11










我抬頭朝家人所在方位瞥看一眼
雖然確信她的視線瞧不見我的螢幕
還是假裝整理桌面
拿飯店贈送包裝重於口味
上面寫著一行榮獲全國伴手禮大賞的點心來吃
藉口移動一下
調整些微角度
不希望因為意識到自己正在螢幕上從事的工作有可能落入旁人眼中帶來任何忐忑不安的感覺




我媽早先頻頻以休養度假的心情
住進將病房佈置成七十年代台北小康家庭起居室模樣的醫院
我一直以為她在這段時期養成的林黛玉病完全肇因心理問題
風俗的潮流幫助患者誇大了醫學檢查不出的疾患在自己身上造成的痛苦
哎唷
我不行了
站不住
扶我去床上躺一下
我打小學以來三天兩頭目睹我媽搬演這一台戲
日後留在心裡最深刻的印象
就是她的肢體動作與念白聲調雖然不是完全出於假裝
然而畢竟未能免於浮誇
神經質
跟電視短劇演的一模樣
顯得有些做作
很不自然



只是
論及她這一番無意識的表演
〔潛〕目的是什麼呢?一個泛濫化的解釋不外是逃避妻子與母親的責任
享受被人照料呵護的待遇
對其中感覺的迷戀
就跟我從幼稚園起就很愛逃學一樣
無論怎樣也無法戒除
仿林黛玉
西施型的病厭厭姿態作為我媽的生活慣習=她的存在方式
這種型格之所以能夠成立
被社會認可
與老人
殘障
小孩
同列須要同情
受到特別照顧四大族群
其實可以追索出雙重的構成原因



首先是大社會的現代化策略奏效
經濟成長使得流離來台孓然一身的男子單獨支撐家計成為可能
同時家庭=當時威權型政治映射的小宇宙
一家之主的概念是雙重的
男主外
女主內
專職家庭主婦就像夾心料
任由以上兩塊大社會的鐵板上下擠壓
一方面不必為生計操心
等候丈夫每月拿薪水袋回家
但同時丈夫作為家庭威權的中心
屋頂以下房門之內
大多數事情由男人拍板
輪不到女子說話
經濟重心與家庭政治
好像兩塊隔板構成夾層
共同為主婦的神經衰弱症創造出絕佳孕育空間



這處由家庭政治的威權於現代化時期無意識構築起來的夾層
凡事由父親做主
打點好一切
隔絕了現實生活的壓力
成為出身農村
捱過困苦童年的母親一生安穩的居所
好比一座搭好的帳篷
深挖的防空洞
儲藏清淨礦泉水的封閉地穴
棲息久了
習慣了
逐漸成為與世隔絕的秘境
尤其父親去世之後
母親留在父親遺下的保護層一人獨居
阻絕所有外界資訊
新聞
新產品
新制度
新法規
新的購物模式
新的生活享受
新的社會習俗
完全不知世道變化
政黨輪替
科技對未來的展望
她所致力以求的
其實就是保全自己生活所繫
〔由時代與威權文化委派父親打造
〕對她來說
宛如桃花源似的秘境不被外人侵入
橫遭破壞
好讓她能按照過去養成的慣性
一切如昔地生活下去
度完餘生



其次
如同之前描述我媽每日飲食的情況
防範被人下毒成為她操持日常生活的第一指導原則
必須時刻警戒小心從事的例行事務
從以渡假的心情住進醫院
依戀式的享受照顧
搖身一變
成了反醫療鐵桿
在立場反轉以前的她
鎖定呵護疼愛與關心
比照螢幕電視劇裡的示範演出
希望也能享受一個年輕女人的待遇
也就是說
疾患乃是渴望愛意的替代性呼喊
按精神醫學常識
心理病痛一定會委請身體幫它代言
尋找可以冒頭的出口
每當心理創傷藉由身體的出口呈現
也一定會記得變形偽裝
不叫人直面認出
好像另一個有關性別的說法
男性事業遇阻受挫
就在床上征服
同樣也是過於泛濫化的解釋
反映出有可能受影視媒體教育成功的行為模式
以上兩者都是很常見
很主流
同時營養也都全部流失的老生常談
地地道道的陳腔濫調
但有可能是對的



以我媽身體衰弱初期對陪伴型看護的依賴來說
第一次出院
我妹從醫院將穿著公司制服的林大姐私聘回家中繼續照顧
林大姐進廚房
開冰箱查看
利用現有食材很快煮好晚餐
用湯匙舀了一勺
放在嘴邊呼呼吹涼
一直以來我媽認為我家附近販售吃食的攤商
都是長期潛伏
耐心候她上門的冤家
突然忘記她大半輩子勤力防範被人下毒的事
像雛鳥一樣自動轉頭伸脖
張開嘴巴讓人餵食下嚥
嗯嗯呵呵
陶醉滿足
然而
緊接著……


我的雙手在鍵盤上停頓了一下
又抬眼看了看家人
開口問
是誰剛好也住在這間飯店?後來約得怎麼樣?麼小小也會來嗎?家人把按鍵打字的一隻手空出來
作勢輕揮
要我稍安勿躁
再等一下
馬上我就可以完全破解了
我見她視線固定在螢幕範圍上下左右搜索
一直未曾離開
也就配合回到在家模式──我家平常晚飯吃得早
六點過後各自坐上固定位置
家人先對著網頁上的分子鏈結構沉思半晌
又瞧著程式跑出的統計圖形呢呢喃喃
不知何時轉去PTT
然後睇一小段連續劇
入迷神遊
竟致忘了回來
我坐在另一張椅子上
若非捧著書本
尋找可以借鑑參考的材料
抄錄在筆記本上
要不然就上線實作
在WORD頁面練習寫字
兩人在家很少交談
各自在座位上埋頭專注
互有默契
避免白目闖入
藉事打擾
硬生生把對方從思想的方陣
或邏輯式子的叢林冒然拖出來
每天準時八點鐘
我回房間開電視看大胃女王美食綜藝節目
好讓練習寫字專注運轉一整天的頭腦引擎
慢慢回檔
維持在待機的低轉速
大胃女王吃飽了
我也離開螢幕
放下紙筆準備就寢
就算臨時閃現什麼想法
一直處在待機狀態的頭腦也還足夠能量運作
先把重點記下
隔天再行處理
每到週末
我早起買菜
家人領藥
分頭出門
兵分兩路前往探視自己的父母
下午恢復在家模式
登上固定座位
繼續專注未完的工作
此刻我轉頭看落地窗外的雲霾低飛
說不定秋颱真的會來
重新把手放上鍵盤
同時跨越好幾個視窗
低頭整理我帶母親看病的就醫史

















飯店酒吧的私人考古學
2023-02-01




在我之描繪下
不僅我媽越來越像患有妄想
偏執
強迫
恐慌
逃避
種種官能症狀的精神病人
連醫生
看護也被染上一層異樣炫怪的色彩
整理我媽的醫病史暫告一段落
我揉揉眼睛
開啟瀏覽器以無㾗模式查看淪為隱密程式的通訊軟體有無新的留言
又至筆友天地確認筆友上一封來信的日期
在紙上計算
得出最遲應該回覆的期限剛好在農歷年前
這時環顧四周
陪伴食客用餐
仿鋼琴音質演奏流行曲的熟女仰臉看著天花板
等於是面對我眼前的鏡子
眉頭深鎖
脖子輕顫
用下巴應合拍子連續按了幾組合弦
得以將重複操演無數次的情緒順利釋放出來
家人滑手機叮咚打字
突然一驚
低聲向我輕呼
果陀的筆記本有動靜了
第一篇:向循線追蹤而來的b與苦兒問好
我和家人心頭一驚
就像無預期中獎一樣
一再確認校勘
出現在網頁上頭的確是自己的名字沒錯
感到莫名駭異



家人隨即省悟
莫驚
可能是在登入google
帳號的狀態
瀏覽了本來叫做莉亞脫衣舞的果陀筆記本
以致具管理後台權限的人得以看見足跡
至於苦兒這個名字
很久以前拗不過家人要求
設置了FB網頁
加入家人寂寥冷清的粉絲陣容
幫忙搖旗吶喊
因為不願使用本名
避開系統搜尋
才杜撰了此名
其間僅在初始發過幾次文──當然都是先在Word撰寫
斟酌修改
才發到網上
還為這些文開了一個命名為臉之所書
doc
的檔案
後來刻意維持最低網路使用率
立志當網路的化外之民
幾年未曾登入
然而家人始終不忘挖苦這個名字
明明從小到大備受疼愛照顧
網路上卻老把自己描寫成吃盡人間辛苦的受虐兒
到底什麼心態?乍看到這個名字
飽受驚駭之餘
靜下心來推理思考
此名無論現實或上網史其他時期
皆無使用
既不會用這個名與別人聯絡
也沒有人以此名稱呼我
果陀筆記本的主人祭出此名叫喚
正適足以暴露他只是裝熟
實際上與我並不相識
〔說來其性質與擁有登記個資的廣告信相去不遠
信用卡
電信業者與購物網
寄送通知函
會以經過認証的本名稱呼收信人
一般網頁寄發廣告
也會以註冊登記的任何名字填在信件抬頭
各種詐騙類型的電話接多了
也早就老神在在
不會對人家喊出名字吃驚無措了



出現在網頁上的第一篇文章接下來說:吃過晚飯了嗎?時間尚早
華燈才剛初上
兩位不妨回房間略事消化休息
稍晚前往飯店的珍珠酒吧
聽我講一個故事
記得唷
果陀等你
句尾附上一個雞皮鶴髪老巫婆露出牙齒的笑臉貼圖



我與家人回房間
搭電梯的時候
家人無語
默默在心中盤算這起事件發展的前後因果脈絡
我只好轉身端詳安置在此一移動盒子牆面
取代鏡子的金黃色裝飾到底什麼物事?一棵巨樹──說不定是神木──粗大樹幹環切成薄板狀
不知經過什麼手段染色處理
凸顯紋理
視同一幅畫作
費工裝裱起來
家人知道我與世界隔離
對所有網路通訊的事情漠不關心
不僅沒有社會交往
連自己妹妹與照顧母親的醫藥看護群組
都不加入
就把果陀筆記本的網址發給麼小小
特別引述強調最後一句話:一塊兒來吧
果陀等你














秘境的邏輯
2023-05-18





回到房間
家人說她喝過睡前酒
眼睛睜不開了
我倒是一點也不睏
把跨越黑水溝的小說拿出來續看
期間幾次聽見叮咚
抬眼望向家人
看見她側躺床上
明明是熟睡的模樣
熟練閉眼瞎摸
抓起被人定義成後人類肢體延伸的手機
單手舉高
另一手觸碰螢幕
又按又滑
然後收回貼在眼皮底下
縮放瞳孔
調整焦距
努力辨識螢幕上頭寫些什麼文字



我想學家人施展超速讀法
趕快閱完這本小說
避免佔用太多時間
對這冊被供奉起來潛心研究的高級文本真有滿肚子意見
可能寫一萬字
兩萬字也牢騷不完
同住一條巷子
單號這邊的人物一律變態可鄙
患狹心症
雙號那邊則都可親可憫可怒
也太整齊了
街道向陽這邊供人操演認同投射
向陰那邊就描圖畫像讓人當靶子射箭插針
一邊是全好全良
另一邊全嫌全劣
好像所有社會與文化深層的矇魅都經過一套簡單化的符號交換系統──我私下把它想像成幾條高速公路叉會的交流道
不知合不合法──經男性
家長
官場等等固定路徑
像跑公式一樣
一一歸併轉換成外來的強制力量
左右兩邊極度不對稱
看不多幾頁
就能識出其中依好人與壞人預置判斷法的邏輯暗中佈置的論述
對我這種不講膜拜
管他來人是誰
橫豎以小太保讀書法桀傲頂撞的不良讀者來說
上場的戲角粧面粧裡都露出來了
連化粧品的牌子都猜得出
自然覺得不好看



印象裡同一作者之前寫香港的後殖民論述完全不會這樣
無論掌權者順服者反抗者革命者
都避免過於簡化目的論式的道德處理
來華治港的殖民官員最苛仍以非負面語記述他們對香港的建設
即便有人全身上下散發「以為英國處處好」的先進國心態
也只認為是殖民時代已開發國家文化精英難免的心態缺陷
並非負面的本性惡質
就算指認是負面的
也是可理解的
但絕不是變態的
單就三部曲的第一本來看
對中華統治之歷史心理的陳述未免過於刻意扭曲
接上家人的網路
google一下
花上三五八萬
十幾二十萬字正面論述
稱贊這本書的學術評論應該很多
像我這樣隨便寫幾個字
抒發不爽牢騷的普通讀者反而沒有
什麼道理呢?怪哉
我閱完一個段落
夾進前手留置在書裡的風景卡片
讓我們共享原野的歡愉好嗎?暫時把書本閤上
打看電視讓運轉一天的頭腦休息一下



重播的日本綜藝料理鐵人秀
由大胃女王也去過
離品川公共運輸僅只一站的大井町萬來園〔進門就是鍋爐廚灶只由吧台隔開幾個座位中午賣叉燒炒飯之類破爛髒污的小店
如果電視劇組沒遺漏的話
那就真的沒有我以前以為有的夜間樓上高級雅座
除了吧台可憐兮兮那五
六張半高不高的高腳椅子
也沒有鏡頭照不到畫面以外的圓桌
或小方桌
破例查了平常刻意避免去碰的google
只有一筆臉書被他加好友的都是名人的說不定也是名人的不知誰人
把大胃女王那集節目幸臨的餐廳依序列出
說是自己的心頭好
推薦大家參考
〕從小恨死家裡開破爛餐館
寒暑假日不能外出遊玩
整天揮鏟甩鍋累得下班只能趴床的兒子被AKB創辦人推薦提拔去電視台
對戰名門候布雄的弟子
結果被壯烈完敗
嗚嗚嗚
節目介紹候布雄台灣分店剛開幕那陣子
就是此人坐鎮主廚
曾聽家人說過是一次讓人沒有不滿意但也沒有滿意的經驗
疫情後為了提振全日本廚師的士氣
由此君擔任總監開播料理選秀新節目
一言以蔽之
獨斷英雄主義
只有站在最高峰的那個唯一人者=理所當然就是他自己
才具有審視評定天下的視野
前面幾集新進廚師出場比試
右邊明星
右邊料理研究家的意見只是拿來懸掛門面的花絮
假意裝飾一番而己
其實勝負優劣由他一人獨斷
綜藝節目評嚐食物都只是講口感而己
觀眾無法親嚐驗証
由之訓練出一批又一批擅講口感的食評家
此君避走此路
純由概念出發打分數
確有幾分美食哲學的新滋味
其實頗新穎
可是未免太不民主了
這樣能抵抗潮流的壓力嗎?果其不然
接下來兩集製播單位改變評分體制
大概拗不過此君號召
連年獲得米其林三星肯定的資深老廚師賣面子首肯出任左右評審
然而看得出來
最後裁定晉級與否還是由他獨斷
最後決賽流程再改
正式採計緋優諧星評審的意見
2:1
自許站上世界最高峰的菁英總監反成了幫人背書的陪襯
他心裡覺得可悲呢?還是慶幸及時能識時務?


轉台還是重播斷舍離的舊節目
年華漸去的資深熟女打從少女時期開始就著迷粉紅色造型
各種
Lolita
服飾收藏超過
1800

堆積成垃圾屋
節目製播單位委請古董服飾店到府鑑價
最後以平均每套不滿
100
元的價錢
交回收業者載運清理
她配合節目搞笑
比出跟麥當勞叔叔一樣的歡樂手勢
其實她內心一定很難受
嗚嗚嗚
我關掉電視
看了熟睡中的家人及她擺上床頭摁息螢幕的手機一眼
沖第二杯咖啡
埋頭繼續整理我媽的醫病史



之前描述我媽防範被人下毒
避諱防堵有害物質沾染上身成為指導她之日常生活作息的第一條隱形邏輯
她逐菜籃盤點我買回的食材
以一般人難以料想的方式飲水
長年吃固定幾味不加調味的菜色
又將湯匙收藏在自己床鋪下面
非有必要絕不肯輕易交出
讓人清洗
絕少接受外面買回來的現成食物
尤其是市場職人手作沒有經過機器包裝的熟食
只接受工廠品
〔後來由書本得知
現代化轉型的初期
有一段時間
工廠品的價格較手作昂貴許多
才對我媽之觀念一直停留在這個張燈結綵歡迎現代化的時間節點略有感知
工廠不知位在哪個縣市
工人非熟識
刻意針對她一人下毒的機率很小
相對而言
有心人長期潛伏附近
伺機投毒
市場販賣的東西危險多了
不過話說回來
如果是在自家周邊買的工廠包裝品
她也不能放心
一旦想到外出路徑與購物習慣被人掌握
立刻表現出歇斯底里
寢食難安的焦慮
非要我跨區繞路
長征到更遠的陌生地方購買才能安心
〕購物回家
她會要求我和妹妹為她讀出包裝上面的印刷字
只消聽見介紹詞裡出現有機
〔不含〕農藥
抗菌
等等就她感覺而言深具危險性的字詞
一律退回
絕不允留在家中
隔空凌遲她的身體
逢年過節無論是我妹妹婆婆手包的粽子
還是家人排隊買回的年菜
總是由我們自己分食消耗
乃至後來凡經琊妠之手碰觸過的食材
如果沒有再經沸煮
也一律摒斥拒食
此外一併避諱物形
聲光和言語的傳染
但凡看見能令他產生聯想恐懼之物
無論實際或圖像
或僅僅聽見有人提起
都會心生畏懼
唯恐感染不測



父親去世之後
在我之半挾持下
我媽出門走街
迀迴避讓的第一順位換成診所與中西藥局
接下來是佛具店
祠堂
廟宇
教會和算命攤
我媽拒走騎樓
理由是為了避開所有會因接觸連結招致象徵性的「傳染源」
在她的認知裡
上述一般人頻繁接觸的空間都和閰王有牽連
是牛頭馬面勾魂使者的化身
走出騎樓
繞路而行就是為了斷開聯結
保障自身的安全
每次聽她說話
語意暗中含帶迂迴避讓
隔絕斷開的矇魅思維就感到氣憤
按捺不住
以為這一套我自小聽膩
如今也解析盡了的邏輯沒有積極的人生價值
她每次開口
不待講完一個句子
立即以眼神喝止
用表情緊緊㨶住她的嘴巴



我一直認為我媽在這段「最後出門」時期
選擇迂迴避讓的路徑
其實真正的理由很可能只是因為路面不平整
〔這情況可以說是物理障礙找精神對象代言
身體請心理幫忙找出口
與之前提到精神醫學的原則相反
適也相輔相成
〕有些大樓起建之初為了預防淹水而墊高地基
或者承租店面的商家重新裝潢
懶得拆卸敲毀地板
直接澆灌水泥覆蓋其上
各自施工
便宜作業的結果導致騎樓零亂破碎
我媽視力不便
加上高高低低的路面
對她膝力也構成相當障礙
後來公所推動暢通計畫
整平騎樓
解決高低差
工程進行了好幾輪
除了幾處路面下層是地下室
基於安全考慮不便開挖
大致上已經平整了
有些路口還特別設置防滑的洗石子緩斜坡
在我看來相當完善
我牽著我媽走路
她感覺腳底坡度
顯出躊躇
幾公分幾公分試探
不敢抬腳往前踏步
平的
平的
前面一路都是平的
她仍然深有疑慮
說什麼也不願意由此去
只好繞出騎樓
與車爭道
然而如此又不時聽見對面便利商店門鈴叮咚
她害怕過頭了
好說歹說
此後再也不肯出門



那時候我多麼希望我媽能學會去便利商店買東西啊!我媽不敢進入
藉口有叮咚
還有兩扇自動開啟閉合
閉合開啟
對她而言蘊藏重大安全顧慮的自動門
我感覺真正原因只是她不習慣自助式購物
第一次我帶她進入便利商店
示範一次
隔天將她帶到欲購買的商品前
刻意離開
讓她自己完成接下來購買的程序
她卻一直站在原地
等待店員前來服務
叫我媽自己伸手去取欲購的商品
拿到櫃台結帳
她對這一套如今人人視為理所當然的購物程序感到極不適應
遑論要他登上台階
進入星巴克
日式速食餐廳
乃至最普遍的麥當勞享受新式——其實對大部分人來說
早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超老派了——消費體驗
強迫她面對陌生規則的恐懼
也實在太為難了
就算是同情好了
且讓她留在自己熟悉的世界裡
以習慣的方式
免受驚擾度過餘生罷了



在我媽停止出門追隨世界滾動
多少跟著進化一步兩步以前
以超市及便利商店為主的自助購物型態尚不普遍
百貨公司與街邊商店
雖然也公開展示商品
任顧客自由挑選
可是基本上還未採行完全自助的方式
須要店員中介服務
在老一輩人的觀念裡
自己動手觸碰還未結帳的商品是不行的
如果有須要檢視商品
必得請店員幫忙
麻煩拿過來給我看看
再不然由店員初撿
根據顧客指示
先行挑出數件
擺在跟前的枱面上
自己才好動手去摸
檢查觸感質地
這種購物模式
在百貨公司的發展歷史上
都是定番
三越之所以崛起
就是首開顧客可以自由撿看商品的風潮
關於這一點
文化專家歷史學者論述多矣
自己動手取
咑咩
絕對咑咩



父親去世後
有幾次我招她和我一起上市場買菜
見她依然謹遵以前大社會教育給老一輩的文明禮儀
維持動口不動手的作風
菜頭嚘哇撿兩條
肉豕買半斤
決不會蹲下挑選
伸手碰觸
在我印象裡
學齡前我媽抱著我上市場
在任何一個攤子前站兩分鐘
普遍聽到人來人往使用相同的句型對話
進行交易
家人帶我去歐洲旅行
很多露天生鮮市集仍採相同模式
買家動嘴
賣家動手
商品質量有信譽保証
沒事不勞顧客動手檢查
後來我媽這種購物方式踢到鐵板了
第二代第三代的菜販請小孩顧攤子
聽到你說菜頭嚘哇撿兩條
會抬頭翻白眼給你看
每次我都想到以前張小燕在電視上講笑話
說他媽去飯店吃自助餐
堅決不肯自己端盤子跟著排隊打菜
頗遭人嫌
父親在世的時候
我媽有幾次跟著我們一起去量販超市購物
也是習慣袖手等人服務
幫忙裝袋
這也是向來願意多少夙守一點老派作風的遠東集團所屬超市至今結帳櫃台仍機動維持一個裝袋員的原因
全聯幾年前還由結帳員幫忙客人裝袋
老人漸淍零
也就可以理所當然請客人挪到一邊自助解決了
囉嗦半天
此處的重點在於
從那時代生活過來的人以為自己的作法是得體的
以前大社會就是這樣教的呀!藉著維持自己的習慣
或說這是他們的舒適圈也沒關係
再不然說他們生活在一個好像礦泉水一樣封閉起來與外界隔離的秘境
他們不過就是想在心理上維持一路走過的美好世界不改變
所謂世代差異
如此而己
這跟所有嚮往永恆的心態是一樣的
愛情沒有第三者入侵
軍公教維持社會優勢地位不改變
或者年輕時開間唱片行
小書店
以為理所當然可以作為終生職業安穩不操心的天真小市民
其實人人期待活在一世不敗的秘境裡
社會沒有三十年
二十年
乃至十年一次大轉型
那該多好!


我媽極䀆全力防堵自己生活的秘境被外來者闖入
不管是下毒
人手接觸導入異物
還是透過物形
聲光
乃至言語侵入
都可以理解成為了保持父親生前為他設下保護的那個安全穩當的世界
不遭破壞
特別是從言語傳染的類別
最能見出她唯恐那個礦泉水的秘境遭受異物輻射侵入的焦慮
如果全部生活世界都能維持原樣
永遠不變動就好了
我媽想留在已經適應良好感覺舒適的永恒國度不離開
所有以前被視為病癥的行為表現其實都是一位婦人的卑微想望滲透在外的心理反映
妄圖保護這處〔已逝去的〕秘境在某一個時間點上的不變與完整
就是她之全部隱形邏輯的核心
即便是以如此惰性
病態扭曲的形式呈現



了悟了這一點
把最後一口冷掉的咖啡吞下肚
接下來我想在這趟終始不及二十小時的後疫情出遊後半程
挪用一點時間
徹夜工作
著重此點續完我媽的醫病史























日光飄移
2023-06-23














離開後沿著公路轉向東行
夕陽在右
不一會兒鑽進雲裡
偶一回頭
它又在天空的另一方向出現
沒來由地想起哲學史上亙古的疑問:這仍與剛才是同一個夕陽嗎?








第一則陽光的三段論式




她說老家所在的小鎮上碩果僅存
尚有一爿領有執照
合法營業的摸摸茶室
經過幾年電視介紹+臉書打卡
招來遊客麇集
已略有觀光景點的況味了
我說自己少年時代曾經誤闖室內一片鴉鴉烏
客人都只點一杯冰咖啡擱在桌上當裝飾的西餐廳
有女坐檯
陪客聊天
並且可摸可抱
她說太陽出來好一陣子
耀眼燦爛
非得去值班巡房不可了
要我改用文字
向她講述完整故事











(一)



事情緣於本來成績優良
月考常得第一的國中同學某君
後來青春叛逆
不僅學會抽煙打架
還趁體育課返回教室搜刮〔見我在教室內
可能印象中視我與他相同族裔
交待噤語
不要講
掏出香煙
點燃
交換吸食數口
又或分給我幾個零錢
〕繼而與校外社會人士往來結盟
再也無心參加考試升學這條同儕集體走上的單向道



我與他分坐教室前後
本來不熟
老師鑑於他幾次利用轉身板書的機會
乘隙從後門遁走
便將他座位調到緊臨講台的第一排
方便看管
我遂得以日日從後方仰望這位在我心目中作為一名離開正常軌道
走上岔路探險之先行者的背影
渴望他帶上我離開



高中開學不久
某日下午我在車站商圈一片無遮的陽光裡遇見他
他穿背後燙出三條線的著名私校制服白襯衫
抱住我的身體搖晃
同時高八度狂笑不止
一個勁兒連聲地說:我爸爸死掉了誒!我爸爸死掉了誒!我一時驚怵
不了解情況
猶疑畏怯了好半天
也還是不知如何反應是好



過兩天我又與他在同一地點
同一陽光下二度相遇
他好像是為了遮掩前天情緒激動
內心脆弱不為人知的那一面儘落我眼裡
被我看破目睹的羞赧
寒暄數句
隨即拉我進入旁邊一棟新近完工商業娛樂大廈的地下樓層
帶領我參觀他本週開始全職上班的黑暗西餐廳
他安排一處四週全由矮短熱帶樹種圍成屏風的隱蔽角落
邀我一塊兒坐下
招來幾個約莫與我們同齡
臉上化粧塗粉的女孩
興高彩烈訴說自己很久沒去學校
現在生活如何
賺錢如何
見識社會脈動如何
云云



那時我才剛滿十五歲
沒有社會經驗
與他此刻熱衷的話題扞格不入
從頭到尾持續努力喝光一整杯聖代份量的冰咖啡
始終插不上話
尷尬一陣子後
可能他為了打破沉悶空氣
便向我介紹坐在周圍的女孩
附帶申明可以隨便摟抱
為了令我安心
順手攬了一位近身
示範上下其手
女生們咯咯嘻笑
身子亂竄
現場氣氛顫危
好像隨時會有事態發生
在方寸大小的空間
更感無形的壓迫與隔閡
我隨便找個藉口
狼狽搪塞
很不上道地開口告別
登樓的時候
腳下不自禁小跑
快步離開這棟最新開幕的商業娛樂大廈
深色玻璃門自動開閤
我迎面撞上那年十月一整片其實半溫半涼不怎麼熾燠的陽光
心悸驚詫
來不及舉手遮擋











(二)


日出日落
轉眼這個城市都有捷運了
再次路過少年時代誤闖那棟地下室有間黑鴉鴉西餐廳
每桌都只點一杯冰咖啡的娛樂大廈
已經物換星移
人事全非
不再傳出粉味
油漆斑駁
磁磚脫落

每層隔成小套房
租給附近上班族
須要輪值晚班工作的她
在我介紹之下
暫時搬進八樓之三賃居蟄伏



從大廈電梯出來
騎樓有人擺攤營生
桌數近十規模不小的切仔麵
只限夜間營業
從磨石地板積年累月油膩污黑的程度估算
顯然是附近一帶赫赫有名的美食據點
業主由熟鹷女子一人獨力撐持
街頭設攤飲食
不比白領工作
但這位熟齡女攤主每日也都塗脂抺粉
身上總是一襲來自附近委託行
前陣子還掛在櫥窗對外展示不知名花卉的綢料襯衫
或白色蕾絲荷葉領的麻紗洋裝
外面再套上營業用的防污圍裙
我注意到她在那個年代
很早就領先抺起後來流行韓風臉上獨沾一點胭脂的唇膏
一張人生酸苦汗漬混沌的臉上
引人視線那麼漂亮的一點紅色



我總是隨她上下班時間輪職調動
成為這間麵攤入夜以後開始營業最早光顧的食眾
或者星夜深沉路燈稀瀰
打烊前最後上門的客人
很快發現每天人數不等
最多會有四名裝束打扮顯示職業類別完全不同
而且長相互斥
語音迴異
彼此間全無共同點
諒非同一家族出身的男子前來報到
四人先後到場
若未用饍
自行取箸捧碗
站立一旁飛快吞食
間歇向其他人點頭致意
並不多言交談
四人眼神儘可能避免對望
各自垂手侍立一角
炯炯觀察現場食客進餐的動態
僅當那一張混沌臉上點襯引人視線那麼漂亮一點紅色的女老闆孤身打理不來
才會適時援手
他們就所佔位置分配責任區
收拾殘羹
抺桌擺盤
接受點餐
算帳找零
動作俐落
身手矯健
猶勝訓練有素的職業跑堂
偶有機會在忙碌混沌之中找到理由和那一點紅色交談
詢問幾句
油豆腐不是三桌嗎?鯊魚烟才四十塊
我偷瞥到他們臉上洗盡疲累
似有什麼了不起那樣
無比得意
一整夜最大的快樂



我一邊吃麵
一邊小聲跟她詳述今天最新觀察到的細節
猜測
推衍
佐証
他們是混沌一點紅色
早些年先後婉拒交往的異性友人
也許後來如同電視劇那樣
幾位角色各自走過一段人生





混沌一點紅色懇辭援助
寧願自己艱辛擺攤





四位男士或許業已成家
或仍單身
每夜來此安靜守護
聯手幫忙
不越過線
也不介入拉攏生意
每次我來吃麵
都嘖嘖有味觀看他們幾位守在各自角落
檯面上互相配合
超越一切對立情結的男性情誼中
暗自一併維持互峙角力的競爭關係








後來與她失去聯絡
行經附近商圈
偶會想起兩人坐在這處麵攤安靜討論故事的四年時光
畫面總是只限夜間營業
從來不曾見過白天陽光照射在騎樓油膩污黑的磨石地板
反射一道又一道鬱鬱的光澤到底什麼樣子











(三)


原來淪為颓圯老區
龍蛇雜處
閒置廢棄的舊大樓
都更以後變身豪宅餐飲街上特重裝潢擺飾的高檔台菜餐廳
服務生男帥女美
全部窈窕伶俐
挺拔俊秀
制服是小心整燙剛好合身的白襯衫
背後統一燙了三條線



還不到五點
天色提早烏黑
刹時風強雨驟
來者老中青三人
中間世代的女子眉宇已見細紋
共撐一把臨時從便利商店買來的透明雨傘
逃難進門
立刻笑了出來
成了忘年會場眾人囑目
非正式討論的焦點話題
女子注意到服務生制服背後的三條線
稍年長的男生向她解釋
燙三條線是我們這一代小時候的流行啊!話聲將畫面帶回每日通學路上
當時令人欣羡仰慕
鐘情暗戀的不良少年
太保太妹
彷彿自己的背後正就是那樣



就在這個瞬間
她看到窗枱上灑下一片陽光
耀眼燦爛
並且清楚知覺意識並未返回過去
所有的感覺都是現在式的
餐廳是現在的
侍者是現在的
在座共食會飲的人是現在的〔更且有好幾位機構裡的同事
之前根本沒見過
雙方之間的認識還有待未來
〕自己的年齡
餐飯間談論的諸事
笑語
連帶引發的懷想
全都是現在的
只是那陽光








她想到以前和自己一起坐在此塊地盤已經拆毀改建的騎樓麵攤
就眼前所見任意編纂故事那個人
總愛援用一些玄學理論
推敲此刻眼前這片陽光是否和以前某刻所見是同一陽光?她朝陽光裡細看
所有時代記憶
偏向喜好
流行價值和用心交陪過的人
還有直到晚近才清楚意識自我人生偶然走上的全部十八條岔路
全都在那片陽光裡
內心不由得一陣緊縮
她緩緩放下手中食箸沉思
暗笑自己犯傻
一會兒又忍不住轉頭回眸
想再多看一眼窗枱上那片昔時的陽光
正好目睹太陽瞬間落山
天色暗黑
豆大的雨珠叮叮咚咚密集打在映現出自己樣子的窗玻璃上
























菜市場少年
2023-07-02











(一)


我之上網史聊天室時期
曾經使用過的一個網路暱稱是菜市場少年
聊友問我是否在菜市場賣菜?我都一本正經回答
不是
是拖鞋
小孩穿的塑膠拖鞋
平常出入菜市場
很多上了年紀的阿公阿婆
不管來人三十
四十
或五十歲
只要外表看起來比他們小輩
照舊脫口喊他們少年仔
我向網友坦承
自束髪而冠
而立始室以來
一直維持無業狀態
晃盪人生
逃避入職生產責任
對家人深感愧疚
鄰里有位關心我的故舊長輩
杞憂操煩我的生計與前途
調動人脈關係
為我在緊靠菜市場邊緣巷弄的水溝蓋上
分佔1/2事先搭好遮棚的攤位
帆布鋪在地上
隨手將批發來的小鞋一麻袋又一麻袋倒入商品池中
積聚成山
在考現學描述攤販營生的三種基本風格中
為適應自己內向含蓄的個性
我採排列擺放商品
靜態候客的方式
既免去高聲叫賣
也不積極攬客
擺出一派自在浮生
願者上鉤的態度
坐鎮現場
自顧自賞玩市場交易百態
可能受少子化影響
登門客人越加稀少
我遂得享閒暇
隱身在成堆的拖鞋小山後頭
膝上架著二手小筆電
以菜市場少年的名義不分早晚
日夜流連在網路聊天室
與一干同樣不甘人生記憶就此湮滅的聊友
連袂開講胡謅接龍說故事



我用來聯網的二手小筆電得自菜市場附近的資源回收舊書店
位在一條只限傍晚以後營業的百貨遊戲街上
在我著意將自我史與同時代史兩股線頭纏捻扭絞
一起螺旋運動的嘮叨敘述中
好幾次出面串場
不管是穿衣史
閱讀史
聆樂史以及逃學史
羞恥史
躲藏史
乃至我媽的醫病史
還有筆友史
以及屢屢宣告有意大張旗鼓
高調從事之一百零八次賓館史全紀錄〔累算至今長長短短總共也才述及十一次而已〕
都可以看見它的身影



這間資源回收舊書店的第二代業主英雄與我同年
小學
國中同校就讀
十年間在校園走動
雖然臉孔看熟了
但相互並不認識
在我剛開始躲藏人生那陣子
有次一整天遭受大雨圍困
待在他店裡
站著快翻
囫圇看完一整本《長日將盡》
期間他端來茶水招待
用餐時間還撐傘出門
幫我在附近攤子叫了一客沙茶牛肉炒麵
最後出動人工演算法
從《長日將盡》開始推算
把店裡我可能感興趣的書籍都搬來面前
一本接一本
捱次兒訊問我的意願
這才與他結識
此後
便常上他那兒買書來看



除了店裡整齊擺放
估算90%恐怕都不會再有人拾起閱讀的舊書
音樂類是他私底下非營業類別的重點回收項目
他屢發牢騷
現在沒有人買實體音樂產品了
幾個人家裡還有現役的唱片機
卡帶隨身聽
和音樂用的CD
player?連電腦都不再將光碟機算上必要配件了
英雄頗自豪收藏一萬多卷各種類型音樂錄音帶
喜歡在店裡炫耀性地播放一般人不懂得欣賞的難得好貨
對只聽古典音樂的我嗤之以鼻〔其實我早從這個領域逐步轉進後古典某冷僻次領域
也就是二十世紀花樣紛䒧
各以噱頭領一朝風騷的前衛作曲家
是他不懂
此處不計較
〕不時假好心
從資源回收中挑出已經入祀自己音樂收藏庫房的李察克萊德曼
保羅瑪麗亞
和台灣錄音間高手組合加農炮等等情調音樂
以調濟品味的名義廉售予我
要我回家好自欣賞



民國60年以凌波歸國為號召
搭配包國良主持雙十國慶四海同心晚會現場實況錄音
你去查維基百科
卡式錄音帶被發明出來
1970年中以後才逐漸開始成為商品化的音樂載體
以島嶼邊陲和中心的距離估算
這很可能是台灣最早幾批自行生產
投放進入聆樂市場的卡帶了



韓正皓將徐志摩的作品拿去譜曲
自己演唱的〈風〉
我比較喜歡這首歌另一個別名〈我不知道風是在那一個方向吹〉
事情的起因是後來學成歸國
從事新世紀音樂創作的袁中平於同年稍晚
採用同詩
譜成另曲
順手改了名字
袁中平與童安格及另一位友人剛出道時組成旅行者三重唱
唱片公司除了主事灌錄專輯唱片外
還不時安排他們與清純的玉女明星搭檔
幫襯唱和聲
袁中平的版本可說是浪漫多情且富流行感的民謠風
但我覺得徐志摩的原詩讀來有種濃濃的隱隱哀傷
韓正皓的理解比較合我味口
素樸
也具更高的藝術性
附帶一提
這張唱片由洪建全教育文化基金會發行
由於該基金會非專業有聲出版公司
所以對母帶的收藏照管未盡完善
加之洪氏家族成員
日後對於志不在賺錢的基金會營運存廢
頗有不同意見
據悉當年有聲出版品的母帶皆受損毀
目前市面能夠找到的數位轉錄CD
恐怕都非純正原音
可知原版舊貨之可貴




怎麼這首歌聲音聽起來這麼親切?抱歉
不小心播到我第三次大學聯考落榜
自己關在房間練彈吉他的臉紅版本
自校園歌曲人手一把吉他
填詞作曲
唱自己的歌成為風潮
加上幾次電視選秀大賽風雲加持
五音不全的我也學人硬是擠出靈感
成天哼唱幾小節不成調的創作曲
週間早晚走在升學補習路上隨著腳步哼唧
六日出門坐上公車打開窗戶迎著小雨也一遍遍反覆輪唱
忘情陶醉
往往疏於管控音量
越來越大聲
引人側目
完全沒有自覺



自己填寫的歌詞主要參考當時坊間販售一種以沙龍攝影為主要類別的書籤式卡片
唯美的風景
附一段寫意的文字
往往都是星辰
露珠
晚風
夕陽
孤寂的自我
踏上前往遠方流浪的路途
最後在人群中得回救贖
概可想像當時社會風行的英雄形象如此


錄音帶的歷史一直拖著最後一口氣
苦撐到新世紀
差不多就是蔡依林和周杰倫成王封后
合體〈布拉格廣場〉那個時間點
在旁
在想
在看
都一樣
Moderato
yo
Andantino
yo


Portamento
yo

Fortissimo
yo
就是最後的錄音帶了
此後再也沒有了














(二)


我回到聊天室
向一干聊友解釋
英雄對錄音帶史的暸解很多都是印象式的
缺乏考証
而且遺忘剪三分學生頭
健行途中跟著大隊高聲合唱如今已失效的歌曲
尤其部份使用材料禁不起識者檢示
破綻太明顯了
我向聊友坦承
以上瑕疵責任在我
雖然英雄說話的當下我有注意聽
可是事後的記憶不可能完全無缺
臨時挪東牆補西牆
任意隨性拿了與歷史事實不是完全符合的故事充數先墊腳
此外英雄本人不能忍受
痛恨錄音帶受聆樂世人輕視的幾件重要事情也完全給忘記了



第一就是黑膠與卡帶的種族戰爭
聽錄音帶給人的感覺不如唱片
身份始終矮人一截
就stereotype
而言
唱片不能隨身攜帶
忌諱碰撞刮擦順手擺放亂丟棄
安坐在展示家庭經濟實力之豪華客廳沙發座位聽唱片
必須先花錢備置整套音響
唱機
擴大器
揚聲喇叭
林林總總整體形象給人的感覺就是經理級
小資
中產
最起碼也是知識份子級



確實
最早的時候
唱片必須透過家電代理廠商
或去百貨公司購買
不能以凡俗尋常之貨視之
早期投入音樂市場的某公司
在後實體時代也還保留位在百貨公司裡的最後據點苟延殘喘
至於錄音帶被市場接受以後
街邊夜市攤子隨處都有
只消一台吃電池的手提音響
上山下海野餐郊遊
沒有收入的學生都這樣對付
大錄音帶的境遇又尤其不如小錄音帶
原來作為業界主推的標準格式
慘遭市場降格以後
只通行於工廠車間
不受學生青睞
音樂品項多半限於台
客語歌曲或輕音樂演奏
其社會形象牽涉使用這種載體
聆受以上類型音樂者之職業
教育與工作環境
呈現在社經評比與文化消費品味上的偏見
當時國家整體局勢正朝著具高級感與進步感之現代化起飛
欣欣向榮
一般人普遍認同辦公室白領工作比在工廠當黑手有前途



其二
對英雄來說
雖然多數音樂不難找到唱片或CD備份收藏
但論聆聽的快感還是選擇錄音帶
其中道理我略能體會
就好像我青少年追聽英倫前衛搖滾
成年後偏執古典音樂
受英雄影響
夜深人靜模仿廣告圖像
用自己手掌的體熱溫潤事先仔細擦拭過的水晶酒杯
品酩加冰塊的單一麥威士忌或干邑白蘭地
總是以為自己能從沒人憐惜
常被丟置路邊
像棄兒一樣充滿沙沙嘈雜噪音的劣質翻版唱片裡
聽到比後來全球網路時代
虛擬分身跨洋走遍天涯海角
大量收購小時候可羡不可及的身歷聲原版唱片還要更多的情感與訊息



載體無關乎於音樂
即使在聲音社會學裡也頂多只佔了一個意義稀薄的位置
很難具體向聊友說明
正就是意義稀薄這一點吸引了我對它投以傾心
有時候我會覺得
錄音帶正是英雄有意寄寓身世=他之人生自傳的隱喻
好像早期參與建構
打造極限體能王的選手感嘆自身是個無名運動員
為了攀登懸在世俗名位以外的高峰
忍受孤獨
默默訓練自己
奉獻了青春
話語中除了一份自憐的情緒
更多是為了給同梯競技的隊友打氣
可是英雄沒看這節目
也厭惡正能量
他永遠不會知曉我對他的內心的認識達到何等深刻的程度
在我聽聞他自述話語中
勉強可以拾掇出來
遞𧗠成一套適當擬喻的例子
畢竟還是主流的籃球與棒球



例如拿NBA職業光環
和一干只是在街邊空懸一圈鐵框
非但沒有籃網
更常常只能三隊共用半場
和學童擠在一起隨便玩玩的青失業年作比較
又或者約略等於遠赴威廉波特脫穎而出的少棒強隊
對上只能在收割後偏佈叢叢乾枯蘗頭的稻田克難演練
撿來一只安全軟式皮球
就視為珍寶
比同小飛俠帥氣披風
絕世寶刀
然而困在此種等級場地
再強的滾地球也掙扎不出內野範圍不說
三張報紙折成手套
回家後掌心虎口紅腫疼痛
這群人數根本湊不齊的鄕下小孩
三人成隊
只允許設置一個壘包
隨便打擊出去
趁著守備員撿球的時間
可以來回跑好幾趟場內全壘打
如此貧簡
實力不堪
竟然也敢狂妄大膽
模仿英雄氣概自稱巨人隊



英雄最後提了一個問題
要我回家自行上網找答案
有沒有什麼後來在音樂史或社會史上被認為具重要性的音樂只有出錄音帶
沒有唱片或CD呢?我自干流放
排拒大社會
非必要不使用google查找
曾在聊天室大廳貼出問題
可惜沒有得到反饋
說不得
索性就不深究了













(三)


英雄每次聽到歌曲中的口白段落都會興奮起來
連唱帶說
拉人一起加入對話合演
後來自己精選含口白的歌曲
轉拷成60分鐘的匯萃錄音帶
又自製美術封面
冠以標題:說的比唱的好聽
每遇來客消費三百
就強迫中獎
要人家陪他一起欣賞



〈魂縈舊夢〉是我這個世代以上的人
提到音樂口白立時會想到的曲目
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
上海文藝復興
百代公司的國語歌曲重出江湖
雖然經數位處理有版權的高品質錄音帶雜音很少
但徘徊我耳中縈繞不去的
始終是襁褓時期被爸媽帶去台北西餐廳聽白光現場演唱
大人寒喧說話
嘰嘰喳喳幾乎壓過歌聲
而我欲望始終堅定投向桃紅墨綠絨布桌巾上頭
好幾款不同口味
插上吸管一個勁兒冒著氣泡的榮冠果樂



英雄在資源回收音響上外接了另一支資源回收麥克風
加大迴聲效果
窩在櫃台任由周邊歷史雜物堆疊包圍
形成一處宛如坳子的凹洞裡
學完白光鼻竇炎的低音
接著模仿黃俊雄布袋戲裡孤單老人的腔口
自娛自樂扮演解說騎師



例如《胭脂北投》這張專輯
潘越雲在走唱吉他與手風琴伴奏下
操持閩南語
口白了一段抒情詩作為開場
每一個所在攏有每一個所在的故事





然而
或許因為我是男孩
又且聆聽位置處於社會邊緣的關係
發片當時我拿起這卷錄音帶
比較在意去聽的卻是收錄在反面最後一首
擺在B5謝幕位置
同一首曲子由製作人甘陽男聲口白的版本
甘陽是誰?相信當時多數人不甚了了
但我光聽聲音
就指認出他其實是兩度出現在金韻獎專輯的簡上仁
繼文學
美術
建築之後
音樂的學院趣味
也由西化
洋派
回返民間
實在也太厲害了
後來這卷錄音帶毀了
但是甘陽口白的深刻印象鑄印在腦海
日久取代了潘越雲的正規版本
打從心底以為A1一開始就是甘陽的聲音
有次資源回收得到一卷新帶
播放來聽
咦?怎麼是女聲呢?懷疑這段口白在發行最初的第一批鋪貨
原是男聲
後來的版本不知怎麼回事
偷龍轉鳯換成潘越雲自己下場
此後每次資源回收遇上這張專輯
一定馬上播放檢查
只聽第一首
內心暗自打算
如果是男聲
就當珍寶一樣收藏起來
不使在市面流通
可惜每次都是女聲



我還沒來得及理解清楚
以上一段乍聽曲折離奇
但內容實義似乎又很無謂的敘事到底夾藏了什麼意思?英雄瞬間切換口吻
模擬心靈受傷
被現實割裂之存在主義青年
echo效果為他製造的假性滄桑
與錄音帶傳出的情感呻吟完全重疊吻合
所以
我不吃不喝
不聽不聞
不理不問
所以
我讓自己在烈火中狂舞
所以
我擁抱鏡子中赤裸裸的我
所以
我在深夜裡醉臥人行道
所以
我傷害最愛我的人
所以
我既瞭解又不瞭解
所以
我既在乎又不在乎
所以
我很想要又不太想要
所以
我很想愛又不敢愛太深
所以
我有了答案又不像是答案



英雄以聽音樂的辯士自居
延續舌鋒常帶感情的愛情悲喜劇詼諧口吻
搬出碗裝泡麵請客
強迫上門掏寶的熟客繼續聽他現場解說
蘇有朋自台大機械系退學後
配合心靈受創的事實造出了這張療傷專輯
他把同一款哀傷的情緒表白一百次
心裡哭了一百次
自己感動自己一百次
根據亞理斯多德詩學所謂滌清
就是說哭膩了
心理自然就不病了
附冊上的資料說這首全口白的歌曲是乖乖虎自己填詞
自己寫背景伴奏與合弦
一口氣連續用二十五個所以開頭的無厘頭句子
其中唯一的意思就是自爆將要去流浪
叫人不要打探他的消息
用現在的白話講
根本就是「討拍」
真正想要達到的文本效果
其實是要把粉絲慰問探聽如刃的嘴巴堵起來



亂說!竟敢詆譭我的乖乖虎!難得一個不是熟客的陌生人
意外闖進英雄小眾節目的圈圈裡
小虎隊貨櫃巡迴演唱的時候我才小六
期未考考完那天晚上我們一票同學跑去體育場連續十幾首安可都不肯散
隔天早上還回來現場
高高堆疊圍成ㄇ字形的貨櫃舞台還沒撒
我和許多人不認識的人一起攜手
互相扶持
爬上最高一層
說高也不夠高
比起腳踩平地增加不了多少視野
然而強風襲在身上
我們感到集體的孤獨
手握拳頭
眼眶全濕
面對升起的紅日
凝視城市的天際線
情緒激動的跟什麼樣子似的



潘麗麗的〈再會吧!北投〉一度是英雄的最愛
我站在故鄉賣錄音帶的攤子前聽了幾句
好像她哭說沒有人跟隨
買回家一看再看何穎怡寫的企宣賺人熱淚
幾年後周刊公開男方的緋聞史
打臉昔時銷售給聽眾的愛情神話
說故事的意志
輪到這首歌的時候
英雄不等坐實故事的口白出現
調侃玩樂幾句
就忙不佚地直接按下快轉跳過
案語說他經此一遭
再也不會上當受騙了













(四)


新近註冊的聊友泥娃娃對我講述的英雄故事著了迷
每次聽我轉播從他那裡得知的小眾曲目
例如
一首名為〈下雨了〉的Hip-Hop念唱曲
我背著英雄
施展從他那兒模仿來的風格
在小筆電上鍵盤打字
靜悄悄當起音樂的辯士
逕自把之前另外一段故事
移花接木轉來作為這段故事的案語:下雨了
引來心裡小小一驚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竟然誤會這世界永遠不會再下雨了
泥娃娃上網查找不到音樂聯結
以為我瞎掰亂編
杜撰唬人開玩笑
其實根本子虛烏有
要我拿出証據
真相說分明
我只好把從英雄那裡得來的錄音帶
自行拷貝
轉檔成
mp3格式
附上一張算是配合案語的照片
代替專輯封面
菜市場收攤以後
我開車行經一座紅色鐵橋返家
碰巧這時下起雨來
我倉促舉起相機按快門
鏡頭來不及校正水平呈歪斜狀
照片上正面迎向黃昏最後一點餘暉的擋風玻璃淋上雨滴
漸次開始模糊



某新創唱片公司培植新人
發片前夕
老闆遭尋仇槍擊斃命
一人公司連夜自動解散
連帶新人出道夢碎
製作好的卡帶堆置倉庫
多年後經資源回收系統全數到了英雄手上
14年來僅僅賣出5卷而已



我從英雄那裡收羅不少一片歌星
例如兩位在校課餘參加社團
認真學提琴的華裔青年
大約像是
LA
Boy
那樣生長在美國的
ABC
暑假回台省親
臨時組成男團兄弟二人組
只發片一次
專輯裡的歌曲風格多數與
LA
Boy
雷同
但實力略差一等
唯有一首例外
弟弟在哥哥低吟的大提琴伴奏下
清純性感
獨白了一首自己寫的詩
春天一個寧靜的日子
google再度查找不到
泥娃娃竟懷疑那其實是我自己的聲音
啊!美麗的誤會〔這個詞也著實太體面了
想破頭要另尋散發破爛氣質較合我用的替代語
但不能得
就辜且先用著唄
〕逼得我只好出面解釋音樂的來龍去脈
附帶說明自己口舌不清
又牙歪漏風
ㄋㄌㄖㄓㄔㄗㄘㄕㄙㄧㄩㄛㄜㄣㄥ都不分
說起話坑坑巴巴
每每開口吐舌
隨即陷在幾個可以互相替代轉換的單字單詞所挖鑿出的語言坑洞裡
掉進去跳出來
跌下去又思往外爬
費盡力氣也無法即席說出完整連貫的句子
口語反應的時限太短
我沒有能力表達出我想要表達的意思
只能在聊天室用書面語
打字為之













(五)


家人對於我勤跑蚤市場資源回收
捧回大批無用之物堆積擺放
擠壓到自己居家生活空間
雖然感到困擾
但一直採取包容放縱的態度
不欲打壓干涉我的興趣
如同我曾詳述自己的上網史
有陣子她擔心我半夜不睡覺
一個人在客廳枯坐太久
說不定會從陽台跳下去
想幫我找點事情=分心療法
遂將自己以前的聊天帳號交付予我
示範操作
如此如此如此
就可以登入聊天室了
這般這般這般
就可以跟人說話了
自從家人教會我上網聊天
此後好長一段時間彷彿根本不記得這回事
我從不在家人面前聯網
她也終始沒有過問我在聊天室究竟都與什麼人結識
從早到晚又忙著講述哪一門故事










(六)


有天中午收攤
我跟當時仍在大學就讀的泥娃娃離開菜市場
併肩往二輪戲院方向
走在小鎮沒有騎樓的馬路上
機車四方亂竄
載運蔬果貨物的卡車
大小農機車輛壓迫近身
泥娃娃手機鈴聲響起
她此刻不欲接聽
逕自改為震動
未久
茲~茲茲~茲茲
一連收到數通簡訊
她掏出手機
一邊走路
一邊讀取訊息
未事遮掩螢幕
我一心注意四方來車
轉頭顱
扭脖子
又伸出手臂作欄杆狀
警慎護持她行路安全之餘
也不小心順向張望瞄見幾行文字
大約是某男孩
或昔日同學
得悉她假期返家又再出門
撥電話問她人在哪兒?


泥娃娃問我
該怎麼回話?要我幫忙構想一段情節
必要時可以搬出來應付
說話時正巧經過一間卡拉OK餐廳
整面外牆好像古代戲院看板的油漆畫那樣
繪著一個面容滄桑的女子
持一根金光閃閃的麥克風陶醉於歌唱
背景有幾位樂手
個個長髪
過時的緊身衣搭配喇叭褲
差不多就是上網隨便鍵入上個世紀搖滾盛世任一樂團名
自會出來一群老大叔模樣還不服老的樂手那樣子
沿著圖畫的輪廓
裝飾招倈客人的走馬燈
閃閃爍爍明明滅滅
我隨口建議她說與新結識的朋友約好前往附近小鎮練歌坊參觀體驗
泥娃娃回覆電話之後
問明我其實未曾有過歌酒場登門消費的經驗
囑我找個時間
務必進入剛才那家數字卡拉OK
現場考察
用文字詳描內中情況
好讓她下次假期與人見面
得以應付過關
我雖然口頭應承
但心裡暗自以為此事並不要緊
躲藏這些年
電影看得不少
從cable台的觀影資料庫調出畫面
自行想像加工
足可應付
云云












(七)


這天家人熟睡以後
我用她的電腦連線進入聊天室
深夜聊眾零落
輪我開講的時段
即興敷演
說了一段自己看日本綜藝〈跟拍到你家〉──末班車收班以後
劇組在車站附近找人搭訕
要求跟你一起回家
暢聊人生
看看有什麼好玩的節目──一度入迷甚深的故事



一個小學和國中曾進入經紀公司當偶像練習生
最接近出道的位置是幫早安少女暖過場的女大生接受採訪
節目收尾時
對著鏡頭展露明眸皓齒的笑容
當下我覺得自己一定認識她
知道她心裡的想法
聽得懂她說話
半夜重播特地起來盯著螢幕再看一次
看著看著
越發覺得自己單腳踩進情緒的深淵
倖存一腳在外
我隔著一小段距離
看著逐步陷入抑鬱泥沼的自己
心痛苦楚
難受到幾乎暈厥
最後始才悲慘地認清事實
自己當然不可能認識她
同時也領悟她終究不會知道我在螢幕的這一端
為她難以言說的心事
兀自思索傷神好幾個小時



節目快結束時
我拿出手機錄影
把最後一幕她對著鏡頭展露被劇組製作人評為之前為了當偶像
自我訓練出的職業笑容拍下來〔我就是對偶像專擅的笑顏沒轍
看著看著就情不自禁呀!真誠自然的微笑反而沒感覺
〕接下來幾天之內
一想到就拿出來播放
重覆觀看了無數回
如此這般過了個把月
有天我出門上街
這位女大生走出螢幕
一路跟在後頭
我進戲院看電影
開演前她換座位到旁邊同我搭訕
兩人一見如故
互動自然
就像認識多年的朋友
完全沒有一絲驚訝表情
或任何表示不解的言語



我和從螢幕出來的女大生聊起我曾為她藏在笑容裡沒有說出的一切心事
思索神傷
女大生只是聽著
間歇點頭
微笑
並沒說什麼話
末了再次展露那幅與螢幕裡一模一樣
明眸皓齒
Déjà
vu
的笑容
幽幽地向我說:珍重再會
我要回螢幕裡去了








那天看完電影
從戲院出來
好似心中肇生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不禁嗟嘆
直到現在都還有一點淡淡淺淺的哀傷沒有褪盡
云云









(八)


菜市場西口出去左轉幾個彎的卡拉OK
是阿茵的店
不是那種幾個自家人關進包廂小房間
用選台器對著螢幕鸚鵡學舌的KTV
而是在大廳散置沙發圍座
盡頭有小型霓虹雷射旋轉舞台
司儀依序唱名進場
公開演唱
藉以和一干自信歌友交流
評比實力
走闖娛樂場所的歌酒場



阿茵吸引的客層年齡偏高
多數都是臨屆離退的前前世代
我多半選在下午淡場時間
或深夜很晚臨打烊前
才和資源回收的英雄結伴〔他在所有通訊軟體
社群網站和線上遊戲都註冊了英雄這個名字
時間久了
鄰居朋友
生意往來的客戶
連自己家人小孩也用這個名字叫他
不過最近他自己在線上遊戲天地英雄中
光是同一個畫面就陸續遇到好幾個英雄
為了區別
自此改以資源回收的英雄自我標示
〕作為場子裡唯二屬於後生小輩的中年世代
一起溜竄進去聽歌
打烊在即
獻唱的客人稀少
最後剩下來的熟客
往往會伸手取下掛在牆上平常僅作裝飾的數把吉他中的一把
開始假裝
solo
起來
表情陶醉堪比職業等級
等貝司手
鍵盤手都陸續就位了
他們就真的把卡拉插頭拔了
機器關掉
現場
live
起來
大約是葉璦玲和十個男人翻唱伍佰陳昇滄桑搖滾的味道



「到此已無所謂
今晚我不醉不歸
多謝在生命中化身做知己的妳為我做個奉陪
」英雄說他們幾個自阿茵年輕時期到台北走江湖
中山北路西餐廳駐唱西洋熱門歌曲的年代
就跟在身邊幫忙伴奏了
傳說有一把吉他的主人
為了阿茵甚至甘願脫下從真正美軍身上扒下來的飛行皮㚒克
換上草綠色西裝
高腰雪白長褲
梳油頭
幫襯一身螢光橘
緊身迷你裙裝飾亮片的阿茵
一道勁歌熱舞唱排行榜歌
英雄感性地加上以下一段不明出處的注解
未詳虛實:很少人知道陳明章護持許景淳雙人一塊兒出道
兩人臉上畫上印地安彩粧
擠在一張人人頂著爆炸頭的合輯唱片裡
搭配熱門樂團唱跳舞曲



我不會唱歌
但懵懂看得出台上這幾位在工業區和廉價移工競爭車拼討生活的業餘樂手
臉上刻寫一篇又一篇無言的故事
好奇想要讀個明白
平常客人走光
他們隨興玩幾首就收了
不會拖很久
我發現牆上始終剩下一把紅白金綠四色拼盤
看起來等級與價值明顯不一樣的電吉他空著沒人去拿
一直想方設法探聽套問
還有一位至今沒有出現的角色到底誰人?











(九)


有時候在阿茵的卡拉OK待一整個晚上
聽上門抒發情緒的客人點唱金曲
間或戴上耳機
聽小筆電裡儲存的音樂
我閉上眼睛
用手支頤
把歌曲裡的情緒套在自己身上
緩緩陶醉
輕輕搖盪
這天我乘著歌聲的翅膀
連線至聊天室
很快說完一個在風景區聽人唱歌的短篇〔臨時跟著一路懸掛高處
咖啡色標誌旅遊地點的道路指示牌
最後到了山裡花錢買票才能進入的自然風景區
裡面只有石頭
人工搭建的短橋
和一管細流
高度僅僅幾公尺的迷你瀑布
販賣點出售兩種口味的香腸和烤豬肉串
摻了南瓜的麵餅
水果冰沙和標價100元的無名炒飯
我喜歡櫃台後面蒼桑豪邁的男子自干自願清唱流里流氣卡拉OK風格的國語歌
聲音俯首
委曲
不時受風沙屏蔽
聽起來好像已對人生認輸
唯有逢人提及那段早逝的愛情才嘴硬敢嗆聲
〕隨即開啟付費享有的匿蹤功能
隱身在故事現場觀看



阿三把張學友的抖音橫向移植到台語的〈感謝無怨恨〉
我忍不住跳接去想像和她分手的樣子





「點一隻菸
往事腹肚內吞
咱過去的一切
親像菜鳥仔塊行船





少年的時陣
為著理想不惜本
用盡青春博傷痕
」在混噩度日中感受出生入死
在封閉的空間憂柔受傷
在隱可預期的變化








「繁華世間
青春夢祇賸一半
」這首歌的原唱
是我初識其名的柳玉燕
他唱說:「戲演完了
好歹要給點掌聲
再美的花
開了也該有人來疼
」歌聲中潛藏的








那天不知為什麼阿茵在現場客人滿座的時候插隊進來
自己點唱南台灣小姑娘原唱的〈感謝你的愛〉
我沒有拿下家人在cosco七折買到超搶手藝人出門都爭相掛在頸上戴在頭頂的潮牌耳機
眼睛裡看著她像每個來此唱歌的客人那樣
投注比自己實際上所能給予更多數倍的感情
認真演繹歌曲的無聲畫面
現場所有粗細聲音都被潮牌耳機自動發射的低頻音阻隔絕了
長期吃影視文化商品培育養成的情感配置系統
自動疊上我為了跟英雄抬槓達到自娛自樂效果
特別花時間刻意背誦電影〈地下情〉的台詞
每個句子之間的空白間隔拉長數秒:「正雄





前兩天我在台上唱歌的時候突然哭了





沒有哭出聲





只是流眼淚





我怕讓客人看到





趕快轉過背





用我的背唱歌









自從看過阿茵轉過身
用她的背唱歌
我對擅歌者操控令人感動的要訣
就別有一層體會
先是旋律線
然後拉高音吐䀆肺腑
聽歌的人要的就是藉由聆樂
反饋自己傷感的情緒
並不一定要有傷感的事實
重要的是有傷感的能力
從而得以証明自我的人性



有天入口網站突然宣告預定關閉聊天室的日期
告別的日子來臨了
當天晚上我心裡躑躅睡不著覺
出門打算去便利商店購買已經不叫國民便當的油雞飯
不知不覺錯了方向
誤往另一頭卡拉OK的小路
半夜三點燈光露出
隱約聽到有人唱歌
推開隔音門
視線盡頭竟是自己的雙生影子
搬了把高腳椅
獨坐在舞台上
自溺於陶醉之中
前奏開始他瞄到我進門
似是同意來人在場
遂為聽者報上歌名
本地解嚴世代卡拉OK陽性國歌之一
也是電影插曲的〈堅固柔情〉
當時真像見鬼那樣嚇了一跳
凡電影裡的男生在煙酒粉味唏噓不已的場合
藉著主題歌亟欲從寂寞失意與疏離的圍困中激越突圍
打手槍以救贖的時刻
都是一位橫亙在過去與未來之間
象徵命運的女人
不預期推門而進
歌聲中兩人遠距對峙
在凝望中漸漸接近
直到男生吐盡最後一句受傷的呼吸
怎麼鬼使神差竟是我闖進現場尷尬目睹











(十)


趁著期限之前最後幾日
我從菜市場聯線到聊天室
為說故事群組裡面幾位生活單純的北部聊友解釋阿茵卡拉OK並非錢櫃好樂迪那種正經上下班的良民和學生們的聚會地
與中南部鄉鎮常見一塊橫寫的大字招牌
清一色幾乎全部都附設歡唱設備的「小吃部」亦不相同
至於流連華人城市任客座教授的Daniel
A

Bell〔認清楚中間有個A
並不是寫《後工業社會來臨》和《資本主義文化矛盾》享有全球好名聲的Daniel
Bell
〕曾撰文討論包吃飯
沐浴
理容
按摩
修腳指甲
然後飲酒
唱歌
帶小姐出場一條龍的視聽歌城
更不是同一回事



在我躲藏菜市場以前
台北師大路靠羅斯福路
頂好超市旁邊有一家頗有歷史的卡拉OK場子
就採在大廳公開演唱的經營型態
中山北
林森北
新生北之間
以前叫做條通那些巷子
現在仍有很多入夜才點燈營業
模樣像是招待所的餐廳
門口備置旖旎顏色寫上好聽名字的招牌燈箱
多半也都有準備有給人唱歌
自娛娛人的節目
並非全部都是前媽媽桑或前小姐
搭配一位廚娘
固定招待幾組也並非都是從附近大樓聲色場所趕來續攤的客人
家人的閨蜜
父母受日式教育
深閨裡養大的女兒不知什麼因緣喜歡上這種風情
幾度呼朋引伴吆喝一大夥人前往踏查
大台北區現今能見到最接近阿茵她家的地方
是以歌坊
歌友坊
練歌坊為名的歌唱餐廳
走在路上注意招牌
很多店家都以數字為名
方便歌友播電話至總台
按數字鍵連線
隔空點唱
且同步將歌聲經廣播電台或衛星電視傳送全世界



可能很難想像在以移工消費之小吃部為主流經營型態的地方
唱英文歌比唱國語歌更能吸引外勞共嗚
不管是香港
台灣
南非或菲律賓
歐美文化殖民地原先以唱洋歌為屌
孰料後來歷史轉彎
時代要求改唱自己的歌=脫下歐美文化強國的舶來眼鏡
改換另一款去殖民眼鏡
那些在西餐廳駐唱熱門歌曲的樂團或個人
遂在文化民族主義的陰影作祟下
都被評價成缺乏自覺
不成氣候
沒人重視
二流以下的模仿藝人
直到風向再改
平等認為土地上所有曾經發生的事俱皆本土





英雄說他篤定相信很多人此刻正埋頭努力補寫這段歷史
並評述之
等不及想要在博客來買一本來讀
關於那些人
那些早被遺忘喊不出名字的樂團
那幾條夜裡的街
那幾間有人駐唱的西餐廳
原本冤被埋葬者
有幸從歷史的灰燼挖掘出土
洗骨再葬
情緒波動起伏
恰似以整場全部年輕的時間演唱一遍煙塵往事

〔英雄事後發出一則推文
不僅闡明上述意思
且又再精進一層
特予側錄
提供參考
不想太花腦筋的讀者
儘可以跳過
原文如下:翻唱=面向英美文化中心
升旗行禮致敬
作為尷尬的──甚致是可恥的文化記號
低度開發的象徵
單看「翻唱」這個詞語
很明顯是以英美為本位
權衡秤重
翻唱者被視為模仿藝人
只是正版的複本
其實模仿
翻唱所具有的文化意義
只有在他自己的脈落
與自己的父輩
同胞
佔據合法位置
死氣沉沉的官方文化為參照
才能在音樂中聽見他們雖然唱著別人的歌
確實也告白了自己的心聲
以前綜藝節目充斥「翻譯歌」
引起文化衛道人士批評
唱別人的歌也被原唱譏為「口水歌」
不恥與之同台
現在大型選秀的導師都互相易歌而唱
觀念完全不一樣了



Sara
是我喜歡標準鐵板最佳招牌芭樂情歌之一
也是這隊中台灣唯一臨時成軍
隨意來去
沒有固定成員之卡拉OK搖滾樂團在非正式團聚時必練的功課
跑完一趟英文歌詞以後
一直對這首歌情有獨鐘
一心想奪下主唱權
但搶不贏人的貝司手阿三
照例會在這首歌固定兼任主唱的鍵盤手又吉仿模Bob
Dylan
一遍遍走音的唱名呼喊後面
加上自行翻譯的中譯歌詞
故意搗亂製造笑果
識者都知這招顯然學自學生時代自行組團在餐廳唱重金屬
後來以七桃人形象走紅台語歌壇的沈文程
不必忌諱隱瞞



英雄趴在卡座的椅背上
轉過頭來向我發牢騷
之前得到諾貝爾文學獎的Dylan自填歌詞大全集
台灣文人參與翻譯
可能礙於複雜的商業法律原因
先期侷限大陸發行
延宕多年才發繁體版
一套3600元
可是多數人早去淘寶買了簡體的超市禮盒版本
打折以後含運費
按電鈴送上門還不到500



Sara

Sara

〔莎拉莎拉〕
You
came
up
behind
me

〔你來到我身後〕
I
saw
you
go
by
〔我看著你走過〕

You
were
always
so
close
and
still
within
reach

〔來不及翻了
趕緊跳下一句〕
Sara

Sara

〔莎拉莎拉〕
So
easy
to
look
at

so
hard
to
define

〔看是容易
界定很難
〕這一句說得是什麼呢?我不懂
但偷瞄到交叉雙臂在台下笑聽的阿茵
似乎也在思考此句的意思
眼神慢慢朝向遠方凝結
黏滿假睫毛
又擦雙份睫毛膏
嚴密圍堵眼眶裡的水珠逐漸凝結成滴
就在快要滴下
眼看來不及阻止的一瞬
眼皮輕眨
好像一個念頭清醒
那未及成形滴落
晶瑩發亮
鹹鹹有味身體內在人性的結晶
迅即連同不為人知的往事
一起蒸發不見




Layla
這首歌的時候
前三分鐘眾家樂手操刀各顯本事
煙火飛彈大噴發
狂轟濫炸的嗚咽嘶殺並非重點所在
激情過後漸復平靜的心情
後三分鐘一直躲在後排
不急不徐
不好出頭
沒人注意的
walking
guitar
才是聽門道的所在
很少有機會一個人站到最前面
擔綱扮演主角的節奏吉他手如是說




Candle
in
the
wind
這首原來寫給夢露之死的歌
二十年後在戴安娜撞車的場合居然一稿二投
又翻出來紀念另一個女人
大賣幾百萬張
就算被人罵翻也無所謂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
今天每首歌都以一位女性為主角
按英雄之前提示神話學的角度來說
人是真的
背影是假的
真實的發生往往不如偽托紀念之名來得有重量



來這間歌酒場消費的客人多以為阿不拉是日語發音的姓氏游桑
但其實他只是學生時代中午翹課
看完電影條子阿不拉回到學校不想考試
隨便在交回的空白考卷姓名欄上胡亂填了這個名字
他以為這種能上排行榜沒有變化的抒情歌

keyboard
裡預設的鼓點就足夠對付
藉機下台敬我和英雄這兩位總是賴著不肯回家
深夜捧場到底的少年家
他說高中在家鄉樂器行學了兩年
技癢急著找機會試身手
台北歌廳應徵樂團職缺獲得錄用
欣喜若狂
第一天上場才敲了幾槌定音
舞台帷幕拉開
一群年紀老少不等
穿各色鮮艷尼龍密封長袍的女郎小跑步排列出場
隨著他的鼓點
對襟掀開閉合
閉合掀開
反覆暴露裡面袒裼裸裎的生鮮肉體
原來是牛肉秀場



Jealous
Guy
網路票選流行情歌100年溫柔榜
連續16週從頭到尾雄踞冠軍寶座
我一廂情願認定選票其實不是投給約翰藍儂原唱那個版本
而是20年後Bryan
Ferry既輕巧迷人又喧嘩鬧騰的翻唱
這首歌要做的好聽
畫面上看得見的地方
一定要有滿桌滿地檳榔渣
香煙蒂
酒瓶和花生殼
才能突顯看不見的角落以幸福偽裝愛情的傷痕
我看著現場賓客飲酒囂叫
粉絲飛吻
伐拳虧查某
向老大敬禮
新來的鍵盤手阿猜用三字經催促特地換穿G2000西裝
臨時客串薩克斯的張董快跟上
我總認為現場雜音也是音樂的一部份
好想錄起來
把網路上流傳所有乾淨的錄音室版本全都替換掉












(十一)


很少有機會在客人離場走光
等同下班後自己的時間聽到阿茵唱歌
有一次吉他奏出王家衛電影常出現熱帶島嶼夜間營火晚會將䀆時的搖曳音樂
英雄在台下座位
隨自己的合聲
做出草裙舞開花的扭動手勢
音樂轉成南美風情
阿茵忽地一下子跳上小舞台
聲勢驚人
霹哩啪啦如狂亂雨點
不知哪國語言唱出一長串聽不懂的歌詞
英雄興奮從前面卡座翻過身來
想幫我即席口譯歌詞
說時遲那時快
吉他開始像吃了迷幻藥那般狂飆嗚咽
一路將樂曲整個兒帶走
阿茵唱罷
汗濕淋漓下台走過來跟我說
她當年和這幾個哥兒們
在台北過關斬將闖進飯店夜總會
一口氣簽了三年合約
曾經那樣自信以為如此等於攀上世界峰頂
絲毫不懷疑一身才華
有天可以比同美國樂隊那樣受人景仰



正當大夥兒鬧得開心的時候
鍵盤以喪禮樂隊西索米經常套用的魔音效果開始緩場
看樣子應該是最後一首曲子了
未料一個乾瘦精矍從沒見過的凸頂老頭推門進來
穿一件透明藍緊身薄紗襯衫
敞開全部鈕釦
手指晃著車鑰
質感像是塑膠
經過紫色處理的褐色皮褲一直往下掉
露出裡面好大一截平口格紋卡文克萊的logo
整個人根本咖仔造型
後面跟著年紀不止三十的女郎
黃芥茉小可愛
亮銀色超短裙
拖鞋式無帶扣高跟鞋
如此這身打扮明顯是台北下來
不是平日常見會來這裡消費的客人
一度我以為是山線茶室那邊的人
結怨挑衅
為求復仇
心弦一陣拉緊
顫抖摶跳了好幾下
但見來人快步直奔上台
佔據舞台的阿三
又吉自動讓開尺許
竟沒敢攔阻
那人取下牆上一直沒人動過的四色
fender
直接快速挑弦
撥奏布袋戲正邪角色大對決的配樂代替調音
鍵盤又吉切換鋼琴配合
試探丟出第一個音
阿三接了一個音
張董再一個音





living
a
lie
鼓手阿不拉聽明訊號
著急起來大聲向眾人示警
害怕團員錯認選曲
失誤撥弄削了面子
那人一開口卻是與他外貌嚴重違合無比溫柔的假音綣繾
意外吃驚
幾乎所有人忘了招架








我從來沒看過這批人這麼緊張
認真
怕出錯
怕被人認為自己玩樂器實力級數不夠格
不到頂
那樣小心翼翼跟著來人真假音交叉
鏗鏘與柔情換位
沒有套招
不是演習的音樂實戰
也是我第一次看見阿茵在這群人關起門玩要的時候伸手握咪
考慮出陣回應








吉他加速度
我的血液沸騰
胸腔都爆裂





最後尾奏長達2分多的連續加速度
完全憑個人意志把樂曲套譜上早該結束的音樂一直延續下去
一次比一次激烈
一次比一次執著
沒有得到終極答案以前不肯結束作罷
我敢說沒有人看過
甚致沒有人能想像那樣喧囂多語的指法
不僅快
而且更急
遠遠落後的鼓手阿不拉心慌意亂
再怎麼拼命急敲也追趕不上










(十二)


我聽見藏在肉眼可見所有表層底下
透過出資贊助拍了好幾部搖滾神話電影的
fender
stratocaster
插電吉他加上效果器的弦音
掩飾一個年華老去男兒鳴咽的腹語:


每次你說事情應該這樣
結果卻是那樣
一旦你把事實解釋成那樣
卻又總被發現其實是別樣
終於
我再也無法判定由你口中說出那些話語的真假值了
話語所指向的那個世界中的事物
呈碎片狀在我腦中飛舞



神話電影總是套用浮士德故事
以作為一個人類所能拿出的全部精神之物
去換取建築在物質之上
一把稀有吉他的登峰造極之境〔或是舞步
菜譜
秘笈
一支源源不斷可以無限寫字的魔筆
等等
〕魔鬼的聲音越來越近
阿茵的眼神無畏承受襲來的音浪
單手抓著咪
等待決心到位
考慮是否回應來人步步進逼質問
撕裂如刃的火燒顫音
長期默不出聲
一心守護她的阿三和阿不拉密切觀察她是否準備以爆炸性的移調突擊進場
或僅針對來者的溫柔
調整節奏的切入點
打算儘可能在轉換以前
先行堆砌堡壘
貯備稍後可能派上用場的情緒的能量
可是只見她一直用力握抓私人收藏被這一代出入歌場的男女信眾傳為神器鍍金裝飾的咪把
我好像聽見她內在一股堅定力氣
由心志催生
經手腕肌肉傳到咪上
發出嘶嘶電流脈衝的雜聲疑為密語
或許他們之間的對話
不同一般情歌對唱
將全部私人不可說者
都以公開形式晾曬公眾場所





當來者最後一陣吉他嘶吼放空不再加速
放任咆哮音浪裊裊漸散
不止是我
在場每個人都可以聽到阿茵的思想傳音入密
由一個女人的兩眉之間
英氣匯聚的眼神
與她手腕快將咪把捏扁所用之力
共構合成的默言之歌
正就是里爾克詩中一個人被投至虛無之境
然而明白只要心裡那根鉛垂不偏
天秤不歪
就篤定可以得救的無畏信念
她嘴唇緊閉
靈魂無聲地唱說:


無法自在地判定由你說出的每一句話可能的真偽
於是其上的建物摧枯拉朽般地傾倒

再也無依





在廢墟中
試著找出一項無論如何皆能確立其為真的信念
我想那就只有我愛你你愛我了





但是從這裡
我們真的還能重建整座殿堂嗎?


必須經由咪和音響和電力
始能發出之聲音完全靜滅之後
來人向每一位合作的樂師逐個兒敬酒乾杯
像在這間卡啦OK歌酒場
無數次兄弟角頭擺場飲宴那樣
不論之前認識程度多深或淺
捧起酒杯好像一夥人才剛歃過血
在神明面前揚香高舉過頭
電影裡義氣的典範
鐵錚錚是條漢子
短裙妹無人理會
自己一個人走上眾人棄守
跑馬燈仍在快轉投射光環
平民百姓自娛自樂的小舞台
試著操作電腦選歌
又拿起麥克風
狀似不會武功之老百姓那樣喂喂喂
敲打試音
可是卡拉插頭早被拔掉
半天沒有反應
只好作罷
阿三舉杯和她搭訕
詢問台北這幾年的變化
世代完全不一樣了
如同來時那陣風
變換相反方向
職棒球員退場那般和每個人
give
me
ten

咖仔造型的彩色老頭如一陣疾風下檔遠颺
轉眼之間飛車離開這個小鎮










(十三)


從來沒想過可以用旁觀的方式喝下愛情釀的酒
並且知道那是什麼味道
就像看完一場電影
我和英雄各有所思
走在散場回家的路上
沒有說話



穿過我躲藏的菜市場
到小鎮碩果僅存最後一間二輪戲院的角落有間洋裁店
幾次從門外經過
隔著玻璃觀看室內吊掛展示的衣服
籠罩在一片充滿遐想與憧憬的光暈裡
十分引人嚮往
麻紗
雪舫
上面繪著像張杰畫的那種荷花
感覺主人好像很堅守品味
規規矩矩只賣自己親手縫製的衣服
一直很想進去待上一會兒
把衣服拿起來近看
摸摸質地
期待頭腦靈光一閃
眼睛瞄見什麼
又或發生什麼事
為現場製造出某個意義
好讓我在店鋪門口貼上標籤
使得眼前這爿場景
成為唯我得享
獨屬私人收藏的紀念



泥娃娃在螢幕上審視我上傳那張行經紅色鐵橋剛好遇上下雨的照片
從google
map匿寫在格式表上的位置尋來菜市場找我那一回
我一下子不知所措
站在路邊結巴老半天
不知可以帶她上哪兒消磨時間
想起這間洋裁店
頂著正午的驕陽
興沖沖一路併肩走去踏查
推門進入
僅僅是尋常一般工廠批量生產的媽媽服
感到失望的同時
原先從室外窺得的光暈轉𣊬消逝不見
牆壁油漆暗沉了無光澤
陳設商品的貨架因陋就簡
不到一兩分鐘就連袂退出來
隔壁是辦公傢俱
再隔壁是寵物洗澡美容
再再隔壁是燈箱招牌已呈褪色的咖啡屋
青椒牛肉炒飯
蛋蜜汁
聖代冰淇淋
泰半是上個世紀消逝已久的食單
店家招待一種小時候吃過的油炸點心
但我已叫不出名字
一群附近市場營生的男女擠在一張卡座賭錢
吆喝
呼嚷
現金攤在桌上



稍晚我送泥娃娃走同一條路相反方向至車站
兩人意興闌珊
臨上車前
她說出門特別挑選衣服
不意被母親看見
嚇了一跳
問她怎麼一身小碎花打扮
十足像個村姑
她起先頗得意
轉了兩趟車看看別人行頭
始覺得渾身不自在
遂去百貨公司買齊全套正常衣服
換穿以後才來小鎮
沒料到我與自己在聊天室宣稱的人設完全不一樣
話沒說完
原先停等乘客的巴士發動引擎
站務員出聲催促
她連跑帶跳蹬步上車
司機闔上氣動門
先在窄仄的場內繞圈
順利調頭
轉換好方向
腳下微微加速
一溜煙往前開走了



我望著搭載泥娃娃離去的巴士
凝視太陽照耀隨車輪滾動揚起的煙塵
感覺心上忐忑
一片陰霾沉重
直到手機鈴響
始才回過神
發現自己正拎著一袋沉重的書籍
走在英雄資源回收所在那條小街上
此刻才近傍晚
未到營業時間
兩旁店家所有商號鐵門緊閉
整條巷子非常寂靜
薄弱的太陽斜射下來
穿簷越瓦
照在纏在竹桿一整面外綠內橘的雙色遮雨蓬上
像彈珠臺一樣叮鈴叮
鐺鎯
錚錚
鏘鏘
鏦鏦
左右左三顆星
連續彈跳撞擊
然後直直往下
輕脆掉在鋪了石板的小路上
我掏出家人淘汰給我的電話
喂喂喂喂
家人說他聚餐返家
問我人在哪裡?我回話時一陣心虛
頓時沒了主意
前後張望
驚見整條容納時間的長巷只有我一人而已
掛了電話仍聽見陣陣回音續響
從遠方盡頭傳來自己的聲音
喂喂喂喂
折射後又傳至另一處遠方
始覺得應該花點時間
好好談談我躲藏其間的菜市場
這處容納我半生荒廢
一事無成的宇宙



島嶼南方的夏夜空氣冷凝
英雄手中搖晃一瓶沒有喝完
最近猛打形象廣告的進口調酒
一會兒竟真如廣告神話一樣
結成幾粒冰塊在玻璃瓶內叮咚作響
為了暖一暖空氣
他跟我說前陣子有人返鄉回到鎮上
發現倉庫裡堆放以前長輩開設唱片行
結束營業沒賣掉的錄音帶
全數交付
任他處置
他分類整理
歸併打包
挑出台語熱唱non
stop
20卷
100

日劇主題曲
22

100元
卡漫電玩的配樂也是
20
幾卷一捆
100

大部份是以前品質不算頂好的廠家翻版發行
雖然只是平均
1
卷不到
5
元的商品
英雄還是不憚辭廢
就自己所知
或記憶中的聆聽感受
為它們附上幾句說明
有買家評價說他不僅價格定的優惠
尤其為這些不具重要性的音樂撰文
好像流浪的棄兒因此有了身份
尤其所寫文字自然流露文化史家娓娓道來的口吻
真可說是奇摩史上最佳拍賣之寶
他回覆說他笑得很開心
要把人家的好評裝框裱褙
懸掛店裡最耀眼的地方
























虛無話語,No.1
2023-07-19



















幸福完全是基於社會須要才被發明出來的感受
絕非個人可及的事業
社會文宣所謂夢想
其真實涵義近於昏睡





——
模仿佔領這個房間的站友寫箴言












Re:見網友
2024-03-02







我也見過網友








































(1)一個匿藏於地下的BBS站台


我遲至
98
年才上網
曾用BBS
聊天室
部落格與筆友天地
分別標誌自己上網史的重要段落
又將BBS劃分前
後兩期:先是利用家人買來內含全台近兩百個BBS站台列表等等實用資訊的網路時數包
流連忘返好幾個說故事群組為前期
後來因緣際會
抵達一位自視電腦天才
暱稱就叫上帝的非凡人物
在宿舍架設非公開的超小眾地下站台
得以短暫與一干才俊型人物倉促交會為後期
我總是趁著深夜家人入睡以後
躡手躡腳
進入一直懶得在天花板裝上頂燈的書房角落
驅動撥接的數據機
嘰_嘠嘠
嗞嗞嗞嗞
嘰_嘠嘠

偷偷從
telnet
黑白小視窗窺看這個國境的邊界
包括一起生活的家人在內
好長一段時間
始終沒有人知道我也在網路上活動



上述匿藏於地下的站台
因為頻寛因素
同時上站最多以20人為限
在我來到的時候
實際上已走過繁榮興盛
跌落衰世
開始呈露敗亡之象
我先以guest的身分
一連幾天察視環境
中央大街
兩旁按音樂
電影
文學
藝術
思想
電腦
分類打造旗艦性質的文化超市
每個項目下面
各有數量不等的次分類
此外
又開放位在小巷的屯墾區
提供個人申請園遊會式的小商號
各家店鋪最新發文日期多在半年以上
近期大抵都是哈囉
這裡還有人嗎?您好
青春
我回來憑弔自己
一陣子沒來
自家門口結了好大一張蜘蛛網
隔壁也是
整條街家家戶戶都這樣
幾幾乎是個廢墟了
我選了一個英文動詞加上ing
註冊了ID
剛好符合系統規定最多16個字母的上限
又為自己取了青春無敵這個當時到處泛濫可見的名號為匿稱



家人白天上班
我整日在難得有人影出現的站區閒晃
推開任一扇門
瀏覽室內陳設與主人的遺物
感覺自己肩上搭著披肩
手腕繫著綁帶
雙手持一把由自家少年歲月敲打焠煉
肉身鑄成的青春寶劍
在這座無人的廢墟裡
一連幾天大砍八方
直到身體出汗
感覺累了
才從地上撿拾碎裂的紅磚或煤屑
在冷寂許久的塗鴉牆上
寫上幾篇模仿幼兒囈語的短詩






(2)資深站友出面接引


未久
以讀書速度
數量
與自稱核爆般的吸收量高調自豪
搞出許多事情
爹地媽咪不得已將她送去國外走讀避難
盼望女兒有朝能夠唸完高中的寵兒
以資深站友的身份
出面接待
他藉口導覽
向我直陳這座虛擬宮殿淪為廢墟的主因:都怪創站者把這個站點當成自己的後宮來經營
致使許多才華洋溢的站友──不外電腦天才
文藝天才
讀書天才
樂評天才
影評天才
總之各種文化生產的天才
不然至少也要自以為天才──紛紛離開
剩下來他們的粉絲
也只有她和幾個朋友
每隔一陣子回來看望
憑弔往日榮景
向青春致祭



寵兒所說
或許也是原因之一
但其實
從網路社區的規畫來看
主事者抱持的
很明顯是由上到下
現代主義柯比意式的舊觀念
站在現時此刻
後知後覺的位置來觀察
過時了
根本不識時代趨勢正往哪個方向走
我想這才是這個站台衰敗的主因
此處無暇細論
當你在一個場子裡
待上一段時日以後
若對場子有所不滿意──比如所有UGC網站成立初期
攸關是否能夠存活的第一波生死戰
完全仰賴使用者人數
可說是使用者主場的時期
一旦集客量達標
馬上就從使用者主場轉變成業者主場了
改版之後
有可能向使用者猛塞廣告
徵收規費
又或嚴格實名制
對原來儼然衣食父母的用戶行為加以規範
一連串為求招來更多使用者
擴大版圖的政策
卻可能造成早先使用者不滿
積累怨恨
個別使用者之間也可能互相磨擦
彼此受不了對方
比如我住的社區中庭
有人燒香拜佛
有人衣不蔽體曬太陽
還有一位老阿北
三番兩次拿棒棒糖搭訕年輕小女孩
正義感爆棚的住戶看不慣
自備大聲公
見什麼罵什麼
太吵了
其它用戶見色聞聲
大家心情全都好不了



在這種時候
你是獨自生悶氣呢?還是去論壇寫負評
投訴社區管理委員會
藉著一吐怨氣給場子添壓力
期待它進化?還是二話不說
直接quit掉
換個場子待?再不然回家自己玩自己
場子見你不滿飆罵
失望兼拆心
它的對策又是什麼呢?兩手一攤
認為人人權利比天高
實在無法干涉?還是安撫
道歉
釋出甜頭
換取你的忠誠
續留在場子裡?又或者根本老大不在乎
派出滿臉橫肉的保鑣一字排開
大腳把客訴鬧場的消費者踢出去?


網路站台如此
社區住宅如此
愛店
偶像
政黨
品牌
尤其好市多
也同樣如此
達於三角平衡
自然利於事業持續發展
情況一旦失控
早先建立的基業很可能一蹶不振
就此垮台
〔想要暸解這樣的機制如何在冥冥中自行運作?可以去看一本單薄的小冊子
《忠誠
叛離與抗議》
基本上這是一本為大眾撰寫的經濟學著作
經普
只是作者擅用政治隱喻的詞彙
五十幾年前的舊書
前些年始有中文翻譯
可見還沒過時
兩位導讀者異口同聲
讚它是自己學生時代
人人都曾讀過的大名著
可是偏偏之前從沒見人提及過
去年下半我從菜市場旁邊的資源回收處得到這冊書
廢寢忘食細讀了好幾天
蠻精彩
比一般小說都好看



寵兒雖然只是高中生
但閱書頗眾
不僅領我參觀網站
日後且還為我導覽全世界
如果今日我對伴隨時代崛起的新興事物還算擁有些許理解
不致完全陌生
脫節
都是拜她所賜
網路
駭客
女性主義
轟趴
寇詩兒
特別是服裝與衣飾
寵兒擅用華辭
像古董鑑賞家描述文物器皿那樣
裡外上下
按質料
設計
剪裁
花色
最重要身體呈現各種不同的格
專業
簡潔
有學問地描述一件衣服
精確完整沒有一個針腳遺漏
後來每當我自感能力不足以描述眼前具象之物
就後悔當年沒跟她學會這手為物體系精準定位的功夫







(3)不甘寂寞的撩人術


寵兒是那種會將已身所有事情全都公開寫在網誌上的人
也就是我前次所說「文字的裸拍兼PO網一族」
愛把自己的私事
不管涉及的對象在意不在意
盡情在網路分享
渲洩
〔前幾天里長發放元宵節的提燈
附兩個糯米粉炸的甜甜圈
隨便撕張過期雜誌包了給里民沾糖粉吃
輪到我的時候
剛好從絕版的壹週刊撕下的紙頁上看到一則報導
在blogger
這個字出現以前
最早一代寫網誌的人
稱呼自己是escribitionist
我不懂外文
報導世界動態的記者解釋這是自創字
前半是書寫
後半是暴露狂
合起來就是「文字曝露狂」的意思
指的便是樂於在網路上分享私事
百無禁忌的人士
回家後進一步了解:Tim
Woo
寫的暢銷書
《注意力商人》
曾在410頁討論了這個現象
有興趣的人對照索引
翻到後面看注釋
可以找到一大堆參考讀物
如果沒興趣看論述文章
早先有一本謀殺推理小說
《謎網》
主人翁就是道地的文字曝露狂
沒想到凡事上網公開這一嗜癖
竟為自己招來致命的危機
隨便開口居然給我矇對了!就說我多少是個有直覺力的人吧
〕舉凡家裡的事
學校的事
與其他站台網友之間的對話
連跟同為站友的前任吵架鬧分手
每句每字
從卿卿我我到咒詈相罵
一直留在網路公開的頁面上
從來沒想過要刪除



相較於我的保守
臉皮薄
寵兒確乎全新品種新人類
高調露出
時時爭取眼球關注
最擅不甘寂寞的撩人術
比如沒事愛提自己胸前大D小E〔大D小E乃是宛如成語一樣的專用詞彙
每隔幾天就會出現在寵兒的版面

還要用星號加注
這是米國賽死測量的結果
比起一般台胞認知
至少要再大上一
兩個尺碼
又三番兩次抱怨回台灣買不到足夠尺寸的內衣
嫌棄專櫃品牌厚重如雕塑品
〔這裡自主刪除14字〕
云云
最不滿意自己的缺陷是身子骨過於纖弱
164公分
體重卻只有40公斤
大腿瘦而無肉
穿膝上28公分超短裙+至少10分厚底鞋
露出兩根難看的細竹竿
怪不好意思見人
〔我只有138公分
39公斤
雙方打赤腳
背對背比身高
勉強只及她肩膀
一旦人家穿上厚底鞋
剛好夠到胸部
如果寵兒現在見我這樣寫
必定嘖嘖怪我不受教
講了幾次還是學不會?邊說邊拿起紅筆在胸部兩字上頭打叉叉
改成雙峰
大衛
林區
馬上要出35
週年第二次數位修復版了
正火著呢
蹭一下
〕不時忘了克制深呼吸
襯衫釦子碰一聲
這個月第三次凌空飛出去
〔後來我有機會見證這一幕
原來傳說是真的
一個冬雨的早晨
剛下飛機不到四個小時
寵兒帶我去台北東區著名的陽光空氣水
慵懶坐在抱枕和靠墊堆成的窩形藤椅上
我在她對面
眼睜睜看著她穿著媽媽小一號的燈芯絨大紅花襯衫
扣子因擴胸的張力拉扯
好像電影裡哈利波特們用念力轉動螺絲
漸次鬆動
然後脫線

向前彈射
經過一道完美的抛物線
準確降落到我面前
想起以前在網上的發言
俩人一起趴在桌上
笑足了好幾分鐘
最後還且一起滾跌到了地板上
〕今天爹地回家發脾氣
上司又派他兼任一個不賺錢子公司的董事
沒加薪水
每個月只多幾千塊車馬費
真他媽的
媽咪老闆送他一個古馳包
只用過一次
媽咪是永遠的少女心
這種貴氣包拿在手上根本不好看
常見的發文類似這樣
云云






(4)合法的篡
ID
事件


我幾乎每日發文
一大半都是不請自來到處Re別人的文章
再不然就是擅代版主回答站友提問
發文後會有一段時間什麼事也做不了
守在螢幕前看著點閱次數逐次跳升



左等右等


難得出現一則回應



每每到此瓶頸
數字就會停頓下來
再也爬不上去
苦苦捱了幾個月
才首次有篇文章不到24小時
點閱數竟然突破30大關
〔這段期間大腦神經想來正在分泌快樂的腦內啡
多巴胺
誘人為本身其實是物理性質的愉快與幸福感染上網癮
〕發文引來更多發文與回覆
原先離開的站友
日漸回籠
這座冷清已久的地下站台
人氣又開始活絡起來
第一次跨年
同時上線人數一舉突破20
超過系統負荷
導至斷線
上帝出面致歉
寫程式的時候
沒想過會有這麼多用戶



年後家人計畫帶我去日本新春旅遊
我向專營哈日資訊的站友
打聽村上春樹都去哪幾間咖啡館
臨出門前夕
自稱對我在網路刻意佈建之形像產生過度依賴症的寵兒
發文訴苦將有好些天見不到青春無敵上線
我考慮了一下
將自己帳號密碼附在信封遞給她
她起先嚇了一跳
隨即聰明省悟
也將她的帳密回報予我
我比她更受驚嚇
在還沒有移動上網的年代
我隨家人赴日旅遊期間
寵兒使用我的帳號
連續數日與一位暱稱取名Nicolas的站友
大聊特聊自己的性愛史
又將系統紀錄切分成好幾筆
全部留在信箱裡
有意藉此讓我對她過往的面目
能有多一些了解



我從日本回來那天晚上
靜待家人熟睡以後
悄悄進入書房
再次利用家人的設備撥接上網
我習慣登入前先行查看此刻上線名單
寵兒持續在線
我想不便急著登入
遂只用guest的身分四處巡逛一圈
匆促瀏覽一個星期以來刊出的文章
隨即就下線了
委實不知因為我事先未曾詳告旅遊時程
寵兒已經連續幾日幾夜等待
好幾位關心她的站友輪流陪伴
每隔十幾二十分鐘就有人丟水球詢問
回來了沒?至今還未上過站嗎?


寵兒開始對自己的策略感到不安
猶豫是否應該在我上站前撤回紀錄
刪去自己的性史
Nicolas頻頻安慰
肯定寵兒不僅主動坦白
又且得以測試對方的想法
一石二鳥
兩全其美
寵兒將這些策略討論也一併留在系統紀錄裡面
供我查閱
那時我還不知寵兒使用多個帳號
其中之一具系統管理權限
獨立一人架設站台
暱稱就叫上帝的站長
耳聞我俩交換密碼共用帳號
難免懷有疑慮
一方面希望寵兒澄清是否提供外人具有權限的帳號
登入管理後台
同時也要求管理群組暗中情蒐
伺機對入侵者發動圍剿
云云






(5)與上帝進行論戰


寵兒使用我的帳號上線
發文曰:穿上青春無敵的大外套
熱出了一身汗
也會丟水球嚇嚇與自己相熟的站友
我使用寵兒的帳號登入
四面八方的資訊水球紛紛襲來
我怕人識破
不敢應接回話
又擔心冷落站友
連累寵兒遭人誤會
只好看看來人說些什麼
利用複製功能
回覆代表友善的笑臉顏文字
匆匆下線



寵兒向來什麼都曬的高調舉止
使得一人獨立架設站台的上帝
很快察覺陌生人侵入後宮
觸發了忌妒好戰的情緒怪獸
傳聞在全國各大專院校打過一千次鍵盤戰的上帝
開始對我什麼領域都硬要切入參一腳
大量議論式的發文感到不滿
一干親近嬪妃
暨圍繞周圍得以參贊要務的樞機大臣
一時同感風雨欲來的氛圍
站友也紛紛對這起因私相授受導致合法的篡
ID
事件──有人以寵兒的常用語
管它叫大D小E流言事件──評頭論足
大事抨擊
玩笑取樂之餘
又深深感到不安
一位匿名的站友預測可能有人要被kill
id
但沒人想到延續不停的戰火直接導至關站
這是後話
在這以前
上帝首先針對我的文章質疑某件事實的可能性
我則秀出一翻兩瞪眼的實物證據打槍噴回去
上帝氣憤我故意挖坑誘他往下跳
從此你來我往
展開一連好幾波廝殺



拜網路讓人自由表達敵意之賜
我在站台各街巷走竄
見到上帝說某書沒多大意思
某電影很棒
往往只是回應寵倖的一句閒話而己
我卻認真當一回事
大軍壓境式寫了長篇反論
天啊!真是一個輕縱批評
又嚴重缺乏鑑賞能力的時代!某書絕非一本沒有什麼意思的書!你會覺得很棒的電影看似人家符合你的意識型態
其實正相反
是你符合人家的意識型態
上帝不甘示弱
最討厭這種小知識分子油嘴滑舌的腔調
要玩理論
我也一樣在行
他說我引喻失義
分明理解有誤
為了指正
一篇文章倒有一半在抄書
我馬上回嗆
我說話一向都是自己發明的想法
你老拿著紙筆和書簿跟在人家屁股後面
摘摘抄抄
到底聞出了什麼味道?


面對上帝構築的論述
我祭出澆灌自我肉身精華鑄成的寶劍




又仔細從一針一線開始巡視
蒐集無數允從不同觀點看待的小問題
一旦數量累積足夠
就很容易找到一條串連它們的線索
兩端用力拉緊
紙糊的城牆一下子從底部開始
整個兒崩垮
還有我最得意的征伐式解讀
隨時調派一列語言文字的軍隊
配備猛烈火藥
壓境式攻城掠地
不是針對一兩個點
狂轟亂炸
而是架構式精準打擊
瞄準地基
大樑與支柱
一舉爆破要害



不管文章長短
我總是排成一段一段長寬不等的大小方塊
不規則地散置在頁面上
這種版面格式成為我在BBS後期的個人化標籤
站友默靜觀戰
氣氛莊嚴肅穆
上帝對我發動好幾回合戰役
不僅沒佔到半點上風
反而對我攻擊式的反擊感到左支右絀
有些招架不住
寵兒不時從管理後台捎來情報
從沒見過上帝如此慌張
鍵盤上的手指竟然有些顫抖
然而也說這裡都是他的朋友
沒有空間容許自我表態
搖旗吶喊絕無可能
就算默默夾道守候被人看見
也會被認為是背叛
心疼我一切都得靠自己



一位無憂無慮不曉事理的小清新貼文發問:現在是什麼狀況?無人應答
幾天後一位把暱稱改為哀莫大於心死的站友出面
無厘頭提供一則側面訊息
說寵兒之前激動跑進他家串門子
沒命地瘋狂大喊:他聽得懂我說話!他聽得懂我說話!〔這裡必須說明
網路將使用者分流別群
「他聽得懂我說話」
實際是在使用網路的時候
預設了自己所在的群體中
有個能夠暸解自己的人
知音
往往只是自己的回聲
所謂回音室
同溫層是也



不曉誰人提出一個折衷試驗的方案
寵兒?上帝本人?還是後宮某位同情我的嬪妃與大臣?本站值此衰弱萎靡之期
正欠得力寫手襄助中興
管理核心一致同意暫時以懷柔為計
宜收編
將我納入管理階層的最邊緣
負責打理幾個冷門老舊的旗艦中心
給予一段期限
觀察後傚
但同時在管理權限的討論區PO文放話
聽說有管理員互相交換ID
若果
嚴重侵犯了管理權
必受驅逐懲處
日後永不允登入
云云







(6)進入管理後台
大吃一驚


收編納入管理層的方案得到落實
寵兒深深吁了一口氣
又忙著為我導覽後台
介紹這人
引薦那人
原來我以為的市井鄉民
全都是有后妃爵銜的皇親與貴族



初次進入管理後台
大吃一驚
連續吃了好多天手手
牙齒仍還兀自打顫
腳也一直抖個不停
原來是這樣啊!從此寫信筆尖下面總有陰影
疑心與我通信的筆友又是站務人員
上班無聊也給自己找個寫信對象
如科幻片裡有一種穿上好剪裁勻整服貼淺灰色西裝的上帝
或科技宅男
冷眼觀察桌上隔成一格一格的小蟲子們
都在做些什麼
〔又或是喜歡看人後知後覺
老半天才驚察窗簾後面好像藏了物事
省悟自己的一舉一動
早受監視
一時驚慌
手腳亂動
不知該放那裡才安全



進入一個場子
原先夾道相遇打招呼也不回應的站友
登時變得熱絡親切起來
男士勾肩搭背握手寒暄
太陽下撐著白色蕾絲邊手工陽傘的女士也對我點頭微笑
兩兩結伴向我勤致意
管理群組派了代表出面迎新
教導我熟悉介面
使用種種前台用戶想也想不到的功能
提取堪用的數據
這就是認可
得以享用人脈的前提
一條場子外面的人看不見的路子



我曉得自己進入了某種機制
雙手奉上完整裹挾的自己當人質
社會空間無可避免伴隨體制規則
進入任何空間
都等於下場遊戲
一步一步必須按照遊戲規則前進
方才可能打通關
犯規情節嚴重
踩過成員公認的紅線
自有裁判舉起無形無影的大腳把你踢出去
然而
我一直沒有真的出過社會
缺乏實際社會經驗
幾幾乎就是零
僅僅透過一根網路線
怎麼樣也無法了悟那些從來未曾以文字載明的成規
一位剛卸下外場職務
轉入後台更內層履新的前任管理員
主動向我傳授穩住使用者持續來站的小撇步
又語重心長叮嚀
莫再偏喜深奧
動輒長篇大論
要知道
撰寫超過三百字的文章
就是給讀者用戶添麻煩
切記!切記!〔我的上網史走過BBS時期
聊天室時期
一直要到部落格即將隕落的最後期
始才明白他含蓄向我表達的意思:網路讓人自由表達敵意
你也只是假借認真
掩飾另一種型態的敵意
從不擅舞文弄墨
沒你伶牙利齒會講話的普通人身上榨取成就感
這其實就是一種霸凌
斯文的霸凌



總結我進入管理後台不滿一個月的經驗:即便像我這樣不了解規則的社交白痴而言
也感覺得出在這座虛擬宮殿中
有些抽象而堅固的核心位置
不知要從哪扇門進去才能扺達
總是有人會找機會
刻意採非常家常的方式出面
與你閒聊
忽然狀似不經意洩露一點口風
接著轉過頭去





再不然以微末瑣屑的待辦事項為藉口
技術性擱置你提出的方案
他們是上帝派駐在通往堅固核心通道上的守衛
心上有份誰能進入核心
準核心
誰只能進到第二層外圍的名單






(7)約會班表


寵兒每學期結束
回台省親以前
總會在自己的版面貼出約會邀請
像畫小學生功課表那樣
在一個星期裡
每天分早

晚三場
若有必要
也會為排不上班表的站友加開下午茶與夜店場
站友回覆以後
就在雙方議定的時段填上occupied
第一個假期
我初來乍到
班表出爐
猶在「他聽得懂我說話」之前
第二個假期即到來
經歷了合法篡
ID事件
寵兒貼出班表
窗外風風雨雨
正是我忙著與上帝進行論戰的當兒



寵兒的約會班表每日更新數次
她與站友約定見面
多數使用與我共用的信箱
擺明並不介意讓我查考的坦蕩態度
我注意到班表上有幾個occupied找不到來源
猜測她與同具管理員身分的站友聯繫
習慣上
也是禮貌上
自當使用具管理權限的本尊帳號
幾天後寵兒發了訊息給我
說她保留了一個時段待我回覆
但我表示不會
不敢
不可能
也沒有資格赴約
寵兒除了積極遊說
也主動去信上帝
訊問見面的意願
希望重修友好
然而
這回使用的卻是與我共用的帳號
這封邀約信應該在寵兒內心盤算了許久
到底她的主意是怎麼打的呢?我看到上帝在第一時間回覆
很大一張信紙上只有淡定的三個字:我拒絕
上帝看到來自這個揪心帳號的訊問
不能不感芒刺在背
自然料想兩造所有訊答必定盡落我眼
他又是怎麼理解四個月前才剛滿18歲的少女
縈繞胸懷的曲折機心呢?會不會這封答覆的對象其實是我?暑假很快到來
距離寵兒回台攪亂一池春水的日子越來越近






(8)書寫網路民族誌


後來接受田野觀察與民族誌書寫訓練的前追星族少女
Odzer
Cleo
繼博士論文研究曼谷帕蓬姐妹
又寫了世界上第一本以網路為田野的民族誌
Cleo揭露自己的上網史
定出書寫網路民族誌的第1條守則
她強烈主張
敘述發生在網路上的事
凡提及自己與網友的
ID
暱稱
站台名
乃至談話紀錄
務必忠實披露資訊
包括幾月幾日幾時幾分的座標經緯
愈詳實精確愈好
切勿以維護隱私的名義善意保留
透過各種匿寫方式試圖加以遮掩
Cleo所在意的
並非貶斥發文未敢指明道姓的人乃是小孬孬
而是事關敘述的時候
如何保持繫在文字上頭的鉛垂線不致偏移動搖



我拿
Cleo
的書當路標〔或曰使用手冊〕
很快發現:如果有樣學樣
不畏路人指點
毅然保留所有帳號
暱稱與站台名
如此在陳述某些事情的時候
彷彿舉頭三尺當事者正在監看
確實比較能夠嚴守心上對事情認知的那條逼近線
然而也因此使得自己內心難以面對的事情堵塞胸臆
根本無法自在說出口來
再看相反面向:一旦顧及私隱
在涉及基本資料時採用匿寫形式
當下就好像拔掉了雲端監視器的插頭
一路行雲流水
卻也容易越來越形偏離
儘往能夠有效維護自己
為自己佈建深具主角氣度
有理
無罪
掌握倫理優勢
種種感覺良好的方向走



於是
若非我無法忠於自己所知的實在
將自身經歷的原委
始末通通敘述出來
就是事後編纂太多
成了避重就輕的偽敘事
更多因為自感羞恥太甚
沒臉見人
想方設法
誘騙自己的潛意識
將所涉入的諸般醜事
從記憶的底層盡皆刪削剜除
即便我嚐試了不知多少次
仍然覺得困難
既對第二種方式深感不滿意
但也無法貫徹始終
下定決心把所有名字完全照實寫出來








那不然今天放棄
改講幾件輕鬆無關的閒事好了






(9)隨便聊聊


農曆元宵之後的228假期
按客家人的風俗
隨家人回老家掃墓
祭拜先人
我自幼不曾見父親祭祖
家裡沒有神明桌供奉祖先牌位插燈點香
逢年過節也沒有燒紙錢祭拜神明土地公的習慣
大概我八九歲約略懂事以後
母親似乎就不再返回南部娘家
從來未曾對我們講過小時候與父母兄弟姊妹在農村生活的情況
我在年幼時見過阿嬤數次
腦海中留有印象
至於母親的生父
就只在父母親結婚的相片冊裡才得以相遇
兩位長輩的名字只當去年暑假母親去世
應妹妹要求
清空父母留下的家宅
才在衣櫃底層
母親與父親結成連理之後
移籍入籍
透過紙張發黃
筆跡漫漶的文書資料始才知悉



家人父母雙雙失智以後
一位陌生人登門拜訪
自稱阿叔=家人祖父手足兄弟的兒子
出示黑白小照片與日據時代戶籍謄本為証
這是我父親
他是你祖父
兩人是親兄弟
你看長相明顯是同一模子刻出來的
因為早在三代以前就沒有傳下家譜
雖然家人自幼與祖父同住
但幾十年來從未聽說有位叔祖
阿叔轉述小時候打從他父親那兒聽來的回憶
與家人從祖父那兒知悉的故事──青年時代犯事
逃至山裡鬻身殷實農戶當長工
之後誘拐人家小姐返回平地組成家庭
云云──若合符節



此後年年阿叔約好時間
携子

孫女同來掃墓
兩家各自準備祭品
聯合擺在墓前供奉
制式菜品五樣
阿叔那方維持自炊自煮模式
全雞
豬肉
魷魚
豆乾
滷蛋
家人父親失智
作為香火觀念下唯一男丁的弟弟移居海外
只好由出嫁的女兒接手
購買現成食品
交陪祖先



祭拜前一週開始
除了去香燭店買客家專用的套餐包
陸續透過美食平台訂購必比登的烤乳豬與魷魚乾
又命我駕車載她跨兩個鄉鎮
去市區大車站美食街買老滷的豆干和所長茶葉蛋
至於必不可少的全雞
早先選擇我家後面市場熟食攤的甘蔗雞
後來有意拿網路熱議便宜一半以上的好市多烤雞瓜代
向客服打聽之後
西式洋風固定去雞頭
斬雞爪
與奠祭規格不合
只得作罷
去年同事推薦家鄉名產道口燒雞
今年大費周章
親自去省道馬路邊拎回龍眼木燻製的控窰雞
甜點連續吃了好幾年君帥芋頭卷和阿默千層蛋糕
只因百貨公司車站美食街都有設點
方便購買
今年承蒙Lady
M同場設櫃
大家得以嚐鮮換口味
家人喜曰:祖先喜歡吃!其它零食一直都是量販的澎湃包
家人弟弟從東南亞旅遊回台
順道祭祖
今年又多了枕頭大小的泰國蝦餅壯聲勢



家人總管儀式程序
一半根據小時候隨父母掃墓祭拜的印象
遇有記憶生疏的部分
則去YT看達人拍片解說
除草
灑水
將黃色墓紙壓在墳頭
阿叔不詳向祖先報告應用何種言辭?到底要說些什麼?家人按例站在旁邊提詞
口說一句
阿叔跟著一句
還特別交待那包看不懂文字的點心來自南洋
怕祖先不懂得吃
過了三輪酒
燒金銀紙
吃蛋剝殼
灑在墳包上頭
最後報告祖先現在要放鞭炮了



禮成之後是社交時間
每年換一間在地客家小館
家人父親失智初期
頗有些老蕃顛的症頭
用餐時候禮儀不周
承蒙餐館女主人不計前嫌
如往常一樣熱情招待
宴罷解散
北上的北上
去機場的去機場
我和家人沿著省道返家
寬闊的馬路兩旁檳榔西施數量不僅少了大半
時光荏苒
留守的昔日少女一轉眼都已經臨屆熟年了



家人說喪禮祭祖這些事情
其實都是為了活人而設
平凡人大抵只能從自己
現在
此刻去看待已逝的先人
往昔和彼時
我用單手掌控方向盤
另隻手放在口袋裡
出神遙想當年事
那回同樣也是年後隨家人返鄉
彼時我尚不會駕車
坐在家人右邊的副駕駛座
看著眼前櫛次鱗比
一路延綿好幾公里的檳榔西施陣地
內心油然生出許多念頭
因為不方便拿出紙筆
就把緣於眼前所見得來的所思與所想
一句一句默記在心
斟酌用詞
修改斷句
拼貼
重組
藉著移轉話題製造出節奏的變化
再把家人行車播放的音樂
轉手文字
化成情緒
隱密妥貼藏進信文裡
回家後一口氣繕打進電腦
寄給有言在先
每次提到一定都會幫她從外國小說找個新名字瓜代替換的筆友莎樂娣姊姊






(10)一件事情
兩樣回憶


我與姊姊結識的所在
正是這篇往事回憶錄的舞台=那個藏匿於地下
尖峰時段同時上線人數也不超過10人的BBS
上帝將站台關閉之後
我們仍持續往來通信一段時日
幾次斷訊又再接上
失聯幸又復聯
只是交陪久了
終究還是去向明
杳無蹤影
沒想到相隔整整10年
家人在網路衝浪
隨著聯結轉來轉去
看到一篇文章
部落客懷念當年一位整日嘮嘮叨叨
根本不管收信對方愛看不愛看
會不會看的筆友
回首前塵
今日始才確定兩人之間曾經產生某種情愫
家人說她當下哈哈大笑
直覺這位部落客說的一定是我
這才與曾經在同一站台頻繁出入的姊姊再次聯絡上
姊姊問我記不記得失聯以前最後一次通訊的情況?我想了想
手指放上鍵盤
很快回了一封信:


2007年初夏那次重新聯絡
我正離開學校找地方躲藏
父親也差不多同時間去世
還有一筆感情糾葛
不合法的創傷
我依MSN上頭的約定〔刻意約得很模糊〕
做了義式燉飯和濃湯〔應該是海鮮南瓜口味〕
在夜間的市區繞圈子
故意白費力氣撥打幾十通電話〔訊號由未接轉為關機
我想留下不被保存的記錄
〕最後停在光點門口〔不確定是柏格曼或費里尼
得去翻舊日記本
〕默默吃完保溫瓶裡的食物
進去看了最後一場電影



在故意編織錯亂的印象裡
又彷彿那已是九月天
颳颱風
強勁的斜雨
我騎著借來未歸還人家的摩托車
停在光點旁邊的騎樓
全身濕淋淋進去看了熱情馬祖卡的午夜場
中途發現鑰匙插在車上忘了取下
也不覺得有什麼所謂
散場出來只見全身佈滿擦
挫傷的風雲125
仍舊孤單停在整夜照明的服飾櫥窗前
和打扮成熟亮眼的塑膠假人形影相伴
我騎上高架橋
被半夜漸息的風雨一下子吹翻
躺倒在濕漉漉的柏油地面上



心裡一直固執以為
以上兩件不同的事實
同樣都是真的






(11)所有的回憶都只能是現在式的


〔從上引信文看來
似乎又涉及另一齣見網友的戲碼
當時到底有沒有見成?是否還有後續發展?容我在此先行略過
以後遇有機會再行公開
〕每次電視播映暗戀桃花源我都會按時收看幾分鐘
痴迷於追昔憶舊的金士傑
自以為能把往事原封不動封印在一個鐵皮桶子裡
顧寶明
李立群
丁乃箏一行插科打諢
句句話語就像一桿又一桿紅纓槍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戳穿了一個又一個大窟窿
後來他找到昔日甜美回憶中的林青霞
然而女方總是從自己的現在去看待回憶
與始終將往事原封不動封印起來
以致連自己的靈魂也一併被囚禁在時間桶子裡的男方溝通不來
倆人爭吵
僵持不下
林青霞大怒嗆他
往事?回憶是會隨著時間改變的啊!


說回憶是現在式的
並不僅僅是玩概念
妄圖把已逝的事件拉回來
讓它此刻投胎=現實化
或像我光會貧嘴
以為口頭說一句「追償時光」
就真能挽時間於已逝
時光豈是隨便寫幾個字就能追償得了
追償得到?


任何人去記憶的園子
用力耕植一番——即或散漫不經心
敷衍隨便
挖出的腐殖土暨埋藏底層的物事
很快堆聚成丘
互相牽引變成六七事
連袂擴張加倍到了八九件
再一股腦兒泛濫繁殖至數十餘事
不管模擬
重建或再現
其實都=說故事的意志
既然是說故事
就不啻=既對事實又對記憶的背叛
我所說的每一件回憶
往往為了畫面好看
也可能想擺出反諷的姿態
一方面打算隱藏自己
又無可免除蓄意對讀者進行形像佈建=織物=文本這個詞彙的原意
刪修添飾
按圖施作
將之構建成深染黑色荒唐氣味的哲學之隱喻
而非全然著眼重建歷史現場



有時候我把練習寫字書寫自己
視為自己出手毀壞自己的人生之後
象徵性的復健過程
由此申言之
其實就跟林青霞一樣
從來不覺得往事能夠浸在福馬林裡保持不壞
因此
始終不覺得自己是在書寫過去
甚致不覺得是在書寫自己
比如我老愛訴說心中感到淺微細瑣
根本算不上事兒
不體面
見不得人
小孬小壞委實不好意思張揚開來的羞恥
社會裡每個人不都這樣嗎?既然每個人都這樣
那我說的就是這個社會的萎瑣
荒唐
矇魅與不倫了
而且過去如此
現時如此
不僅僅是一時的意思就是說
未來的人們注定也還會是這樣
如果我說的材料夠多
像《追憶似水年華》那樣多──我光是在筆友天地已經寫了一百三十萬字
累積到最後
真要超過人家人家七冊本的厚度也不是一定不可能
只要夠嘮叨
夠瑣碎
它之所以全屬餿食飣餖之類
故意排除體面正經的理由
就會被凸顯出來
塵埃是相對於那些輝煌之物才被歸類為塵埃
兩者其實一直是以顯性和隱形的互補結構連繫在一起
那麼
將我的全部書寫集合起來
就有可能會變成一份「像我這樣一粒時代的渣籽寫給未來的備忘錄」
這就是我無視每篇文章實際點閱者少
仍然興致勃勃
自己一個勁兒埋頭戮力奮戰的動力所在



我想把自己的上網史寫下來
目的不用說也知道關涉記憶
整理
與安頓
解構年代的常識以為並無所謂「事實」
有的只是觀看視角的差異
所有涉及回憶的敘事都=回到那個須要心理修復的場景
以能夠讓自己得到療癒撫慰的方式
重寫曾經在那個時間發生過的事
〔例如所有可以標籤為「不應有恨」的敘事
皆屬此種性質
〕敘述使得在時間中死去的事件得以復活
以便讓現在式的自己掌有安置歷史的權力
回憶=重建某個在自我心理上須要修整的事件
將之改寫成能夠令自己感到欣慰
加以認可的新敘事
藉著讓新編的往事回憶錄在腦海裡正式上演一遍
以此安頓此刻的自己
與自己達成和解



話雖如此
只是每當我費力敘述那些改寫過的事情
同時候卻也感到自己正用更大的力氣去壓抑另外一些事情
以致無論我怎麼說
一而再
再而三地重整
改編
反覆敘說
這個故事都無法讓身處其中的我得到真正的撫慰與休憩
奈何?


不然再試一次好了





(12)場景之一:上帝無預警關站
這一段私人史碩果僅存一個層層包裹的黑色物事


雖然系統招納我進入管理層邊緣
但我與寵兒帳號互通
共用信箱
卻一直未能獲得集團諒解
時而有人在每週線上會議一提再提
僅僅幾個星期
我就遞出制式的職書
恢復一般用戶身份



在我擔任管理員期間
曾有篇貼文介紹幾本裝幀漂亮的舊書
因為BBS最多只有文字套色
介面遠不如剛開始擄獲大眾的WWW
無法隨文附加彩圖
我辭去管理職務
有意離開這個站台
在此之前
收到一封信
一位作派始終高傲
宛如凱撒琳
丹妮芙飾演冰山美人的高級顧問
說她在誠品找不到那些書
請我進一步詳列資料
我在讀信的時候
感覺客氣的用詞裡夾帶了一點神經焦灼的緊張感
彷彿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放下身段的公主擔心被市井無賴拒絕
心中忐忑
徹夜未眠
〔她為什麼要寫信給我呢?這個問號一直存檔在我心裡
不曾解答
也始終未予塗銷
〕幾天後
我回覆來信
未滿兩個小時
上帝隨即無預警關站
把宮殿直接從代管的伺服器撤下來
這個尖峰時刻同時上線人數往往不超過10人
初始設定以文藝小眾和電腦菁英共為雙主體的地下站台
就此從虛擬世界永遠消失了



上帝無預警關站
一年多來所有文件來不及打包備份
僅有一封寵兒寫來的信
曾經轉寄出站
倖而保存下來



天啊!我現在不能鎮定寫任何東西!熬到7:45
先衝進何嘉仁翻雜誌查出2
31的地址
草草抄下
攔車直奔
在車上緊張得胃痛想吐
如果猜錯了怎麼辦?下車急急鑽過地下道
進入巷子
找到咖啡店
進去
人很少
沒有你在
馬上跑掉好像不太好
也許你還沒到
坐下來點了一杯摩卡
焦躁地抽煙
天啊!會不會我弄錯了?咖啡上來喝了半杯
結帳離開
8:27
招車去椰如
開始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果然你不在
8:45
想繞去挪威看看
可是如果你也不在
我便沒有足夠的錢坐計程車趕回家
鞋跟用力在人行道上敲出行進聲
我急急走著
沿路狠狠地搥每一條柱子
每一道門
每一扇櫥窗
絆倒
被高度落差和自己
坐在路邊掉眼淚
用力抽煙
30
秒後起身回家
媽咪很高興我的早歸



上線發現你八點半曾經登入
在信箱裡留下一封跟昨天那封很像的新信
天啊!不要嚇我


(⋟﹏⋞)



五年前從義大利回來後
把那兩塊石頭洗了無數次
總覺得洗不出原來似水的透
也許是潮濕吃死了塵
也許是這兒的陽光不夠明朗
但我確信腦海裡晰亮的透白影像沒有一絲錯誤



假期即將結束
寵兒預定返回美利堅的前一晚
我寫了信婉拒再次赴約
隔天又再上線略事修改信文
她僅僅憑著直覺=一種偏執的信念
自行跑去曾聽我提過的幾處咖啡館
以為一定會撞見我
從信文可以推敲出來
她認得我
顯然我們已經見過面了
結尾提到兩塊石頭
乃是她仍屬聽話乖女兒的時候
全家旅遊
自己在威尼斯逛街購買的紀念品
就在這次會面之後下一個季度的假期
作為某種象徵性的信物
她鄭重交付予我永保存



當天我看完電視
直到深夜上線
方才讀到她寫來的信
跟Cleo一樣
竊以為世界上除了自己
不會有人把
BBS的
email
認真當一回事
收藏這麼久
也許你們會問:哪!那兩塊珍貴的石頭呢?拿出來看看?其實石頭本身談不上珍貴
那時我接過來瞄了一眼
一看就知道
只是一般藝品店賣給觀光客的壓縮粉塊
實物跟文字不一樣
故事美化了一切
回家後拿出黑色封箱膠布
把那兩塊石頭連同那個網路ID所展示的虛擬身影
密不透風
層層又層層包裹起來
擱進房間角落的雜物堆
就此隱沒
當時心想
也許很多年以後
會有機會想再拿出來
回味那些年網路ID教我的事
說話的當兒
我轉身拿出一個黑色膠帶層層包裹的物事
就著窗外直射進來的強光





(13)場景之二:消失在時光隧道裡的身影


我想像你們不感興趣
連打了幾個哈欠
終究還是向我提問:可以說說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情況嗎?



寵兒的約會班表排滿了
經過一整個星期的說服
直到逐咖啡店追蹤的前一天傍晚
她焦急媽媽將近下班
錯過時間又要再等一個學期
我聽她聲音苦楚
遂為自己找了理由
同意赴約
出門前順手拿了一張近日新買的CD
做衣服的山本耀司跨界插花搞音樂
準備送給以服裝史作為未來志向的寵兒
當作第一次見面的禮物
〔照例過幾天我又去唱片行買了同一張CD回來
提早為這一小節的私人史保留備份資料
很多年後
某日發生地震
CD從劇烈晃動的木架上跌落
在空中盒蓋張開
光碟片摔了出來
緊接著一整面牆的收藏倒塌
數以百計的書本
唱片
CD
錄音帶
錄影帶
DVD壓覆其上
在碟片上留下兩道深刻的刮痕──很像有些苦命女孩捲起袖子
露出手腕上經過歲月洗禮仍然無法撫平的凹凸傷痕──當下我覺得這一定是象徵──我還沒忘記她
但想她早已忘了我──我把CD放進機器檢視受損的情況
足足有好幾分鐘
像是腳踏車騎上水泥漆畫設的行人穿越道
路面平白突起
造成巨烈振動
咔啦咯哧
咔啦咯哧
無止無盡的噪音
不知還要多久才能渡過苦海
安全抵達地頭?如同山本耀司本人使用空心吉他
整首歌從頭到尾甩手演奏四拍切分音
為自己的心跳伴奏
咔啦咯哧
咔啦咯哧
我每次都極力忍耐
連一秒鐘也不願跳過
仔細聆聽那兩道傷痕傳達予我的隱密訊息



話說那天傍晚
我坐上計程車
跟司機講安和路
信義路口
隨即坐直身體
緊緊抓著書包裡的CD
兩眼炯炯盯著腕錶
兀自凝神
調節呼吸
正逢下班尖峰時刻
車行40分鐘
始才臨近目的地
司機自作主張從小巷子拐進去
跟在幾輛摩托車後面
像是鞭打時間的馬匹彎來轉去
尋找捷徑的出口
突然過了一處巷弄交會的小十字路
出來正好就在椰如側邊
暈黃的街燈才剛亮起
照在一片稠濁蔽月的濃霧中
只見花木扶疏
一名女子靠在餐廳前庭的牆面上
樣子很是嫵媚花俏
我還以為是訓練有素的時裝模特兒擺好姿勢
等待攝影師調校光線
設定機器
為了維持最佳儀態示人
定靜不動杵在那裡好一會了



如同電影一般巧合
計程車在巷子裡受阻停等紅燈的摩托車陣
正好就在她面前過頭幾步停下
司機催我此刻趕快下車
而她一派自然
猜測來人是我
微笑迎上前來
開口便道:你在車上回頭望我的模樣
非常好看
寵兒挽著一只古馳休旅風的托特包
笑盈盈向我解釋這是他家的菜籃
此刻她以買菜的名義出門蹓躂
算算媽媽差不多到家了
立馬得趕回去
寵兒按捺不住心情的躍動
接過我送她的禮物
一連和我說了好多聲再見
隨即挺直身子
如同模特兒走台步一樣
踩著10公分的厚底鞋
循一直線往家的方向
施施然離去
結束了僅僅五分鐘的會面
我看著她的背影
貓步透露出年輕女孩的自信
得意
掩飾不住對未來躍躍欲試的期待與謀畫
一步一步走向伸展台的盡頭
慢慢消失在氤氳瀰漫的時光隧道中








(14)壓在意識水面之下的氣球



事實上
以上這一幕場景
我在上網史各不同時期
擇要敘述了好多回
每次相較上一次
率皆有所更正
刪削
或是補遺
比如將前次以為屬實
此番修撰
方才發現出於意識所編造
再交記憶執行的部份逕予刪除
正訛訂謬
或者有些本來以為不重要
因而未予收錄的情節
肇因晚近人生態度發生丕變
進而對事情有了不同以往的認知
是乃換個角度
意圖恢復它在敘事中應該佔有的地位
如此
這一段故事經過數度改寫
上述場景
不管是遍灑暈黃光線車輛競相排放廢氣的擁堵現場
還是餐飲名所用心佈置的霧中風景
乃至兩人立在路旁
片刻談話後施施然離去
雙雙於氤氳濁世展現的氣度與光采
堪可說是我最感滿意
幾幾乎把自己都矇騙過去的版本
我差點兒忘記
有一顆內中灌滿當日空氣之印象與記憶的氣球
長期以來
被我一直用力壓下水面
不使浮出
寵兒所不知道
而我一直隱瞞在心
未肯說出的事實
乃是在這次會面之前數天
我已經見過她了






(15)再次出動回憶的拍攝機


說不得
只能再次出動回憶的拍攝機〔容我為新加入的讀者再解釋一次
最後一次了喔!真的已經說過太多遍了
先是德勒茲從柏格森那兒得到靈感
主張事件在時間中被允許有第二次登場亮相的機會
之後我再套入自己觀影
看電視得來的想像
著手打造了這台機器
每個人進行回憶的時候
就像坐在一台酷似工程怪手
可以在行進中上天下地
一邊移動位置
且同步變換角度的機器上
尋找自己過往的身影
這台機器可同時在兩個向度進行運動:時間軌道上的移動+觀看角度的旋轉
於是
事件在螢幕上重演了
但進行回憶的敘事者
以及花時間聽他嘮叨敘述的所有觀閱者
看到的是與事件發生當時
不同角度的畫面
如此也就印証了俗語所謂「記憶是隱藏在對未來的創造中」
或者說「自我書寫純屬幻覺書寫」
甚致
「所有的書寫都源於幻覺」
〕我坐在操作臺上搖動拍攝機的懸臂
機器的時間軸開始後退
後退
拼命後退
機器在時間中尋找定位的同時
我也同步調整鏡頭的拍攝角度
改換不同方位
讓當年隱身觀看這一幕的自己也一併入鏡
出現在畫面中



2003年
6

22
日中午
12
點半
地點在這個匿藏於地下的站台多數站友或多或少都有點熟悉的挪威森林咖啡館
那天我按我自己的作息時間進入
佔了一張桌子
自顧自看書寫字〔雖然我對寵兒的約會班表了然於胸
卻並非刻意來此守候
事實上
在那前後幾年的時間裡
幾乎每天我都是這間咖啡館中午開門營業的第一個客人
偶而午班店員遲到
我已站在拉下的鐵門前
捧書讀了好一會兒
〕不多時
一對男女入內
在我身後間隔一張桌子入座
由談話內容──站台最近出現一個小潑辣
糾纏青春無敵要三八
不是故意想惹毛我
就是乘隙作弄上帝──很快得以確定身份
我背對著他們
並不急著回頭看看來人什麼長相
也不特別注意他們在我背後嘰哩呱啦說些什麼
只當她與自稱雙性但外表是男生樣的藍血人交換我的傳聞
八卦來
八卦去
才偶而豎起耳朵偷聽一下



寵兒不在乎自己明顯陷入obsession病態執迷的情意結
對於我不管她如何賣力邀約
一再婉拒見面感到失望與氣惱
過去慣於高調宣揚自己兩性閱歷豐富
實戰經驗傲人
但偏偏每次又都受傷很深的寵兒自信得意
以十足把握的口吻向藍血人誇下海口
早在四面八方佈置網罟套索
才不信世上有哪個男人
本事厲害到能夠從她手上逃脫走漏



藍血人點頭
問起我與上帝之間的爭端
寵兒表示憂心
直到這時
這位站友始才認清局勢
語氣中透露放棄競逐以後
頓時呈現疲軟的意志
沒一會兒
我聽見他話峰一轉
鄭而重之提醒寵兒
屆時無論什麼情況
就算跟上帝決裂
也千萬要選擇跟我站同邊
可能中間隔了一張桌子
且我不是很注意聽
老是懷疑印象裡聽到的話語
意思其實是說
千萬要表現出選擇站在我這一邊的姿態
寵兒諾諾回覆她懂
這樣雙方就交心了
一方暗示退出
從此只是如兄長一樣的朋友
另一方也上道回應
感恩成全
我懂你的退出
〔人生乖謬
有些事情怎麼想也想像不到
前年疫情稍緩
曾陪家人出門
進行一趟不及二十小時
總里程只有10幾公里的後疫情出遊
在家人的FB曾與疑似藍血人的網友有過接觸
返家途中知悉照顧我媽的印尼家事看護琊妠逃跑
隔天發現自己染疫確診
遂在我媽獨居的公寓
找了間合乎規範的空房
自主隔離
三更半夜
閒著也是閒著
好幾次與藍血人就當年之事
進行反覆勘驗各自內心的對話
詳見後疫情出遊
最後一段
琊妠逃跑後
我自主隔離30天的紀錄



中途我起身去吧台
續點一杯加了鮮奶油的維也納咖啡
誇獎留一襲Janis
Jopling長髪的咖啡師
今天音樂搭配得不錯
男版的Janis
Jopling一邊操作意式咖啡機
一邊傾身悄悄告訴我
唱片行昨天到貨
下午若是有空
不妨去逛一下
我轉身
直到此時才乘隙看一眼此姝到底長什麼模樣
接著繞去別張桌子
兩手撐在桌面
彎身和常來店裡長相看熟的客人扯幾句無關緊要的閒話
換從另一角度
透過迭相交錯的人影
在喧囂嘈雜的音樂掩護下
進行第二輪觀察



很少播放流行歌曲的咖啡館突聞快節奏的排行榜歌
好像可以看到MV裡面中南美

非各國籍的非常辣妹
簇擁圍著皮草的饒舌歌手
瘋狂扭臀拼場搏版面
接著是林強的新台語歌
查某人个味
讓我擋袂條
想欲偎過去
男版的Janis
Jopling點著下巴微微打拍子
朝我眨了眨眼睛
請我好好欣賞這首特地為我挑選的歌曲
一個古典婉約的女子
踩著碎步
從時間隧道款款走出來
寵兒說得斬釘截鐵
只要他肯真心接納我
此生我決不負他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
我收拾桌面
離開前又再轉頭瞄看最後一眼
當下肯定她落入我在這段不算短的時間裡
費心張設的繩網中
纏縛既緊
恐怕一時再也難以逃脫
〔我用來捕獲她的那張網
正就是她以為自己親手架設
一定可以順利穩當將我捕獲的同一張
這其中的吊詭與艱澀心計
恐怕就連有位無緣無故跑來向我自承上過網路男蟲榜的前輩站友算在內
一干遠非妖魔鬼怪的好人讀者眾諸君
一時之間恐怕很難理得明白
〕我走出咖啡店
接下來花了好幾年時間
日日演化
逐漸變身成為一隻人形老鼠
這則故事我在日記版
文章版
問題版
同筆友的私信往來
乃至站友們發文底下的回應欄位
連篇累牘
一連講述了好幾年
沒完沒了
於此就不再重覆了






(16)一人分飾兩角放大絕


後來我常常想
其實我之所作所為
這些年來在電腦螢幕上頭一一閃現接續的所有畫面
都被一個用手肘托著下巴
無聊觀察桌上隔成一格一格小蟲子們都在做些什麼的上帝監看到了
考校研覈
筆錄於冊
加減總分
在生命的盡頭
遞給你一張最後的成績單
Fail
不及格
你這人死不懺悔
忒不老實
我要在你臉上刺個紅字
哎!哎!哎!且慢!拜託請且慢!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說:打從那麼多年以前
我在那個藏匿於地下的BBS站台
註冊另一個ID
假裝愛作亂
要潑辣
滿嘴哪來哪去的小女生口吻──且容我厚臉皮不知羞
美其名董啟章早年常使用的雙身概念──
PO文與寵兒爭寵別苗頭
為了遮掩IP位置
不僅刻意分別兩地使用電腦
甚至準備不同公司發售的撥號線路與數據機
交換上網
蔽人耳目
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偶而切換ID
忘了先行更換線路
想來所作所為
早被人看穿洞視
好不羞恥



我扮演特愛興風作浪的小女生
屢屢向寵兒挑釁
此刻正在青春無敵家中使用他的電腦發文
看你能怎樣?又在青春無敵辭去管理職務以後
兩人聯手對上帝進行第三波鍵盤戰
宏大論述與三八話語合體夾攻
刻意將激將能量擴到最大
期待爭強好勝
競奪情歡從不落敗的寵兒
會被逼出從小說
電影
偶像劇
有樣學來的激烈脫軌反應放大絕
從一些欲言又止的風向猜測
後台比對資訊
早有意揭露我的作為
卻都被上帝阻止
我一直覺得
與我相比
上帝在這一點上確乎是條好漢
即或鄙視我的偽劣
亦不願利用資訊不平等的優勢與我對戰
毅然決定關閉站台
守住了科技倫理的底線



這麼多年了
我始終確信那個BBS還隱密存在網路宇宙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
掛在長滿蜘蛛網的機房最角落
偶爾連接上線
設置者靜靜等待某幾個獲得特許的ID來訪
我一再作夢自己有天返回曾經駐足的地方





我多麼想回到那個尖峰時刻上線人數不超過10人的陽春黑白站台──如此可以了解為什麼我難以離開筆友天地
就是看上這兒人少──我總是以為
終有一天
我一定能夠回到那個地方
〔又一次出現子宮的隱喻=我從那裡出來
現在正要穿過一條充滿各種印記的時光的陰道
回去它那裡
這一條時光的陰道兩牆掛滿相框
影像
手稿
書信
海報
貼紙
戲票存根
購物紙袋
許多精緻商品買來根本捨不得拆開
完封如新擺在那裡
種種圖像
甚至音樂
聲響
尤其數據機的撥號聲
嘰_嘠嘠
嗞嗞嗞嗞
嘰_嘠嘠

一部份屬於唯我能識的私記號
其他多數除非花點時間
駐足
凝視
沉思
利用意識的蒙太奇拼貼剪接
否則很可能就連自己也不能識



此後我離開這個很少超過10人同時上線
以小眾文藝與電腦菁英共組雙主體的地下站台
逃到尖峰時段超過六萬人同時在線的大眾聊天室
總共有幾個帳號
各用來幹什麼事情
一通信息如何裁剪
如何計算
刊出後幾次登入登出
隱身查看留言
其間趁隙與人私訊
去了什麼地方溜躂網美
google餐飲
google旅遊
google
商品
google
名人八卦
匿名
刪文
變性
改設隱藏
又不時玩起自問自答
一人分飾多角的老哽
每每將想要傳播的資訊
故意從提包掉出
遺在桌面
誘人撿看
〔劉德華出獄後收化骨龍為徒
公開講解老千術:第一
永遠永遠永遠都要記得
凡你看到的
一定都是人家故意放在那邊讓你看的
〕回應都暗藏染色資訊
設計成風向
誤導你踩上誘捕夾──這時
我的書寫被饑餓
或內心的恥感卡住
以致再次中斷
臨時出門去即將休業的二輪戲院看了一整天電影
一個擅泡妞者被他把上的女人視為知已
但他委實並不在乎人家把他掛在心上什麼位置
危險關係又一例──有次事跡敗露
我手忙腳亂
想方設法把手伸進人家信箱
意圖取回自己寄出的信
不僅慢了一步
且還當場被人埋伏
不得已一腳踩上自己設置的捕獸夾





林林總總這一切──非善
但光這樣就算惡嗎?──盡皆被一直坐在雲端的上帝默默看進眼裡



18年初來乍到筆友天地
幸蒙一位資深站友熱心接引
為我導覽這處站台
她一針見血指出
你個性孤岸
心思既不合群又不透明
〔為了維護自尊
這裡私心刪除她對我的針貶42字
〕這裡找不到與你般配的筆友
又教我盯看近期上站名單
一段時間以後
就會像電影〈美麗境界〉裡的數學家
兩眼盯視亂數表
自有端倪可見
有天我百無聊賴
無意識不斷刷新頁面打發時間
近期上線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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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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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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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註冊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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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日記
我的信箱
近期上線名單
最新註冊名單
剛好看到一個才剛註冊的新站友
並沒閱讀我的文章〔管理後台可以看到點擊次數〕
直接披上隱身斗蓬
熟門熟路進來留言
然後緊緊咬著嘴巴
銜枚而去
動作迅速腳步敏捷
完成全套動作
總共才兩三分鐘而己
我一邊細讀留言
一邊審慎考慮
等到計謀周詳
算準效果
這才丟出精心編造的訊息
張網蹺腳
等待收獲
臉上不自覺流露無比狎猥的表情
全部都被頭頂那顆上帝監看之眼拍了下來





(17)虛構與真實的雙螺旋結構
/
好想知道她最後是怎麼想我的呢?


我是膽小背德
只會做芝麻一般大小丟臉壞事的人
極惡劣
可鄙薄
連奸都遠遠奸不到雄的等級
只是俗辣可笑
走在暗巷
心虛以為厲鬼魑魅在後頭追趕
拔腿狂奔
拼命逃竄
手軟腳軟
嚇出一身冷汗
直到現在仍不敢回頭張望
〔常常自愧我這一生沒什麼想望了
對社會沒貢獻
對自己沒䀆責
又讓家人失望
壞事做盡
害人無數
真的很想在情況允許的時候趕緊自我了斷
快快死掉
以前總藉口家有高堂
必須照顧
現在又說自己忙於三日看書
兩日寫字
務求能將半生所作所為
所遭遇
所見證的事情和盤寫出
完𢦓私人史與社會史二合一的人生瑣碎大全集
反正
貪戀生命
理由不虞匱乏



有次看一本書
說老年歌德想把青春少女
事情不成之後病老去世
又過了好幾十年
已長成老婦人的原青春少女感到自己身體衰弱
性命馳近終點
她取出一包泛黃信件
吩咐女僕放在銀盤上
點火燒毀
然後將灰燼仔細掃進一個密封的銀質匣子裡
他希望這個對她來說
難斷有價或無價的紀念品
能在死後一併放進棺中埋葬
她的心願後來達成了
據照顧她的女秘書說
當天清晨四點她因咳嗽曾醒過來一次
還不到六點便去世了



這本書超難看
必須先行忍受200多頁札札實實寫好寫滿知識分子說話的腔調
一直捱到最後幾行
心中才突然感到打顫不停
如果未曾忍受前面200多頁的乏味敘事
最後幾行恐也不會有如許真實的心痛感
我好想知道在生命最後一個多小時
她心裡在想些什麼?她後來到底是怎麼想我的呢?真的好想知道啊!


其次
我倒是好怕自己終老到死
都還懦於講出埋在內心陰溝
暗沉於㡳
和汙泥一起攪和的那些羞恥不良的醜事
自傳書寫免不了虛構與真實的雙螺旋結構
書寫揭露真相的同時
必定也添加了等量文字的偽飾
這篇回憶所述見網友一事
這些年來幾度嚐試
每朝向內心執著揭露的事實逼進一步
就同時也在兩邊側翼
為剛才出土的故事
虛構上色
添加描畫
積累至今
單就上述一事
心中隱瞞卑劣
邪惡
諸般醜態仍多
許多句子難免只是為了維護自己薄磣的道德門面
經過漂白重整
修補塗飾
心知肚明自己用了多少包英雄化與除罪化的水泥
塗抹太濃太厚
奈何!難不成要我用亦舒的口吻
打個哈哈
笑說凡人一輩子裝偽做作
假到底也就是真的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