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Roy

    2021-07-24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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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臉書動態回顧充滿了四年前的各種細碎呢喃,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動態回顧也一篇一篇的重新投映十八歲夏天的種種。四年前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呢?那時候無論台北或是高雄的捷運都擠滿了人潮,七月的太陽照得整座城市像蒸籠一般,帶著隨身替換的衣裳往往到了下午就已經一件件地被汗水濡濕。
那時去的許多地方,過了些年莫名執著地重複踏著,不知不覺也熟悉起來,當初陌生遙遠的流放地也成了熟悉的故地,一切的旅行被取消以前每年寒暑我仍重複的踏足流連。
而當初覺得熟悉的人過了些年卻已經不再見了。記得那天正午搭了相反方向的車,剎那間大概此生難再見的預感在往後的日子裡終於是應驗了,陌生的遠方變成了親切的故地,熟悉的故人卻成了沒有名姓的人。可四年之前我畢竟是沒有想到那會是短期之內的最後一次見面,分別時心裡其實是相信再見這兩個字的。而四年前終於返家後,被以我的聲腔訴說和書寫時一個個歛去了名姓的人,四年後的現在轉身回顧,我都差點要無法憑著那一個個大寫的英文字母指認出背後的身影了。
「人(M A R C):
迅疾如風,如塵埃。在某個當下被吹拂至同個地方聚集,然後飄散。生命如同一趟單向直線的公車,都曾在某個時刻一起走了一段路,然後各站下車。想問候,氛圍卻已經凝結了。一個個背影離去,我不知道會不會再相見。我也只能默默為你們祈禱一切順利。而耐人尋味的是當我坐上反向的公車時,手機的音樂剛好播到蘇打綠的再遇見。」
四年之前矯揉造作的堆砌著辭句再將所有的名姓收束起,如今看來著實不爽朗而彆扭。其實所有的話說與不說並無所謂,其實所有的代稱也只為了指涉一個姓名。那班反向的公車最後帶我去了一個我至今都無法回想起究竟要如何抵達的陌生地,微雨的天裡漫無目標的去了猴硐和九份,全不知道那些地方終究會覆蓋上關於別人的記憶和故事。

事實上好一陣子我都不明白,究竟為何那之後的寒暑我都如此執著地重複去著那年夏天有意無意之間停留的地方。之後的好幾年裡重複地去台北,下榻在西門的一家青旅,去同樣的寺廟和同樣的咖啡店,搭同樣的一班車去往同樣的地方。好一段時間裡面重複去著相同的地方好像就重複觸碰同樣一段過去,熟悉卻也讓人困惑。某一次寒流到來之時,搭清晨的第一班車去淡水,我不知道幾年後我會牽另外一個人的手走在同樣的一條河邊小徑,然後找不著去過的店。
再隔天我裹了五六件的毛衣和厚外套,天還沒亮乘著火車老舊的藍白鐵皮車廂去到瑞芳,再搭公車上了山。不知為何那次我過了九份卻不想下車,一路到了那班車的終點站。下車之前司機看了看杳無人煙的周遭,問我真的要在這邊下車嗎。我點了點頭就逕自下了車,公車停留了片刻後緩緩開走。他如果再停留久一些,我會回頭就搭同一班車下山的。
那幾天霸王級寒流斗大的字眼停留在各個新聞頁面,飄著小雨的清晨凍得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只能聽著手機裡的歌四處隨意走動著。那時周遭滿是清晨的霧氣,像極了好樂團的蒸發MV裡面的場面。那陣子我總覺得手機音樂庫裡面的隨機播放有股魔力,跳播的音樂總符合當下心境。走著走著,回到公車站牌等著下山的車時,手機裡是瓊文淡淡的歌聲:這城市這麼大,我卻見不到你啊。
後來幾年動態回顧重複提醒著發生的事情,年年復年年的還是在差不多的時間去了相同的地方,走相同的路,上同一間酒吧。某一年走在你城某處不起眼角落的青石小巷,微雨的天裡我下定決心說這是最後一次,關於你的功課我總要有完成的一天,旅程終究會有一個結尾。隔年的冬天取消了旅程,轉而去了覆滿糖霜的南部小城。
好久之後和另一個人去了台南,就像前幾個月牽了別人的手覆蓋了原本屬於淡水的記憶一般,再次的用一段新的記憶覆蓋過原本關於台南的印象。離開以前在台南車站外抽了幾根菸(啊那是還能脫下口罩自在移動抽幾口菸的日子),用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明白重複的旅行始終無關於他者,只不過是自己給自己套上的繩圈,反覆地拿捏著過去在手頭而不肯放下。

但是拿著那些記憶停留在原地的時候,那些停頓也許還是有些意義吧。停留的那些日子琢磨著過往的畫面和說過的字句,那些遺憾和傷感好像還是沉澱出了什麼東西來,揣著那些過往的遺骸,只對於我有意義的場景、氛圍也或許終於可以停格下來,然後用文字切下一塊片面不復遺憾的觀看著,像是觀看著自己的過往或是曾經生長過的土壤,像是看著一方小小孤單培養皿。
孤獨培養皿餵養了孤獨小人,一點一滴將周遭吃得匱乏,只餘焦慮和恐懼,燒得身邊的人紛紛閃避。不知道怎麼辦澆不熄收不好的我只好暫且將所有的東西關起來,就此當一個沒有口的人。沒有口的人重複說著相同的字句,總愛重提往事,跑操場般自己和自己重複地訴說來消化掉那些能量和情緒。久了字句在嘴裡堆積環繞,含著久了就說不出去了。
不再重複去往你城之後的日子也不再耽溺過往的事,唯一記得的便是應該謹守的分寸和距離始終該要好好把持著。也不是完全沒有再打破過,破了之後其實也沒有框啷一聲碎了滿地,但是有裂縫的物品拿著總是有些不稱手,扎得自己滿身是傷。更加下定決心要過一種幾乎不說話的日子之後,快樂拿去餵養悲傷,悲傷眷養著孤獨小人一口口吃的整個內裡充滿了焦慮的小碎屑,活力充沛的在體內來回跑動跳著舞。跳舞的小人攀附著筆,了無新意可是歡快無比地重複跳著相同的一段舞蹈,彷如某種巫術或邪教的儀式。
邪教儀式或巫術一般是重複寫著相近字句的感受。不說出口的話語在每一次情緒漲滿的時候用紙筆或是鍵盤對著自己說,一個人的壁球般重複擊打自己擊出的球,來往反覆消耗過剩動能,重新回歸平靜。於是書寫和閱讀自己寫下的字句像是刻劃和吟誦一段段沉默咒詛,多餘的被沉澱,封印,然後燒王船一般去往遠方。那是我初習寫作最原初的欲求,不懷好意又耽溺。
前些天營隊認識的人問及為什麼我會覺得自己朋友很少,他一直以為我朋友很多。看到訊息後我想了一整天,一直在想著朋友對我來說到底是什麼,為何始終有種匱乏感。想了許久才發現可能是我也好久不曾真的讓他人成為自己的朋友了,保持一種距離才是一種禮儀,是過往的作業教會我的事情。完成了過往作業不再去往你城之後的日子裡,謹守著分寸好像也才不負過往的傷感,也才不會再次遺憾。

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又看見動態回顧裡四年前的事情,關於你城,關於佚失的人,關於遺憾,關於台北下的雨。
也許幾年時間過去,景況已經不若往昔,繼續當個沒有口的人也不能不說是一種耽溺和停滯。但過往距離太近越了線,現在距離太遠太封閉,遠近之間終究還是拿捏不定分寸。燒王船放水流一般的呢喃自語某天成了別人手中的瓶裡信,但我害怕那終究成為另一場瘟疫。習慣成自然,自然而然拉近了距離,距離近了便害怕越線了。
嘗試著開口,說些什麼,讓自己去依賴,好難可是我每天練習著。儘管習慣了別人的陪伴,陪伴帶來期望,期望帶來失望。可惡啊陳奕迅,十年之前我還很喜歡十年的。不講武德欸,新疆棉花。
但我還是戰戰兢兢地,一點點摸索著所有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人可以有的關係,一點點的,向孤獨小人說再見。也許總有一天,我會拿捏好那些和他人之間的關係,而到了那時,孤獨小人可以完滿的和自己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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