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君
    餃子(上)
    2022-11-05   回憶
    893

下星期開始就失業啦,也因如此才上來這邊晃晃。
最近這幾天都在包餃子,自己挑戰包了許多奇奇怪怪口味;像是糯米椒口味、蘿蔔葉口味、金針菇玉米黑木耳口味,通通都是豬肉做基底去變化的。

在我最早開始、對水餃這食物有印象的記憶,初始於當初被寄養在南部的親戚家中。
這對當時年僅7歲的我來說,是個很大的衝擊。
活脫脫是由鄉村野小獸轉變為都市小人類的蛻變史,血淋淋地、脫了層皮的那種。
生活習慣的差異及語言的轉換再加之未曾習慣的家教跟補習,真的對我來說很痛苦。
那時的國小還禁止說台語、但轉入一年級的我之前在阿公阿媽家成長,卻只會說台語…自然也交不到什麼朋友。
記得當時幾乎每天都尿床,即便每晚都叫我起來尿尿、我仍舊故我。
而尿床這症狀,甚至持續到我回北部上了國中之後,直至成年後去看心理醫生才明白,那是因為不安全感。
當然、會被寄養的原因自然是有原因的,這部份沒必要過多著墨,請讓我們原地跳一下進入下一個環節。

那時候去親戚家,對方家裡的奶奶是上海人,每每跟著一起去爺爺奶奶他們家拜訪的時候,晚餐的桌上往往會有餃子。
或者應當說,晚餐的桌上常有全部的人通力一起包的餃子。
我也不曉得當時的我為何記憶會如此鮮明、只知道我很喜歡去他們家,因為從他們那回去的時候,可以去蛋糕店買一個小小的檸檬蛋糕。

說起包餃子這事兒的陣仗可大了!
在我的眼中,奶奶的一聲令下!廚房與餐廳便一起奏起了交響樂。
砧板上的篤篤聲、鍋碗瓢盆清脆的碰撞聲、流水聲嘩嘩作響、拖鞋在地上忙碌的啪達聲,鍋中的肉餡摔打在盆中的撞擊;
大人們有的忙著剁肉餡、有的忙著挑菜洗菜切菜,每個人忙著各司其職,奶奶就是樂團裡的總指揮、調派著每個人做事;當然、她自己肯定沒閒下來。
奶奶手裡握著的筷子與菜刀彷若指揮棒般揮舞,時而在盆中攪拌肉餡、時而指著某人調兵遣將,交雜被點名到的人的回應與聊天的聲音。

摔打完的餡兒弄好後,奶奶會用手指沾一下和好的餡、然後將手指放到口中舔一下,像是神秘的儀式。
有時候不確定還會接連再找幾個大人一起試味、在我的眼中那舉動看起來真的很奇怪。
最後覺得味道鹹淡可以了;就抬起裝餡的盆分裝成幾小鍋,大人與小孩就全都轉移陣地到大餐桌前,數碟清水與幾個長方形巨大鐵盤已在桌上繞一圈排開。
韭菜的嗆味兒交雜著香油的香氣從盆中的肉餡挑釁的竄入我們的鼻腔、挑逗我們的心,孰不可忍!

接著大人就會開始熟練的捏取一張方形<註1>餃子皮,填入一筷肉餡再沾點水、再用兩手捏捏!餃子就成形了!
按捺許久的小鬼頭們總算有了上場的時候,在一旁看大人的手法學習、卻偏偏每個大人的手法都不相同,有的會餃子角翹翹,有的把角反捏回一粘就像個鼓元寶;
而且大人的速度都飛快,往往看得我眼花撩亂,腦容量超載、一下就放棄學習,況且小孩嘛!總不按牌理出牌!
一開始還規規矩矩捏個幾個,後來覺得無聊了就開始搞事、每個人都開始捏起來奇形怪狀的餃子;一下子比賽誰餡裝得多,比捏動(怪)物造型、往往到後來總有幾個承受不住爆肚皮的餃子出現。
這時候爺爺奶奶就會幫我們搶救,有的會幫忙接生(?)引產出多的餡料,真的破肚難產到救不回來的就只好蓋塊水餃皮(白布)上去,再捏它一回。
那時就算我們做了多少粒瞎胡鬧的餃子、都從未被責罵過半字半句,咱做的、是胡鬧但卻有充份自由價值的水餃!
現在想起來,當年大人坐法是有學問的,通常都會兩個大人中間穿插一個小孩的坐著,因為怕小孩湊一起會鬧事、就算一個大人起身也還有另一個可以牽制住。
哎呀!被套路了啊!那時被安排得好好的!怎麼沒想到脫逃!

當圓鼓鼓的餃子開始塞滿,並充斥在長方盤各個角落時,奶奶就會指使男丁們去廚房裡面把大鍋裝滿,開火燒水。
由於大鍋裝滿水真的很沉,通常都是爺爺他們這些男人去抬到快速爐上,聽著爐子的嘶嘶聲由廚房傳來、約莫半小時左右,奶奶會再派人前去看水滾沒有。
待鍋中細密的小泡泡漸漸變成咕嚕咕嚕的大泡泡時,眾人就合力將做好的一盤盤生餃子拿至廚房的灶邊排隊。
一盤盤的餃子身上佈滿了粉、由盤裡爭先恐後的噗通噗通下水,過了一陣才用漏勺稍做翻攪,再待三點水,餃子的肚子鼓鼓的浮了起來再泡一陣;
才用那漏勺一網打盡落入磁盤之中。
但這中間也有幾個例外、會再被丟入鍋裡再煮一會兒的;那就是我們這些孩子做的奇形怪狀餃、特別是有再蓋皮上去的。
是的!因為它們風格特異的長相,奶奶怕它們裝熟,銳利的法眼總盯著它們!

有時候等呀等、餃子還沒煮好呢,孩子們就一哄而散的跑離開廚房去玩了!
拜託!在那餐桌上的時光差點蹉跎了這些孩兒的一生!
畢竟讓我們定在椅子上那麼久,咱的屁股已經很給得起大人面子了!
當我們飛也似的逃離餐廳,大人也才能鬆了口氣好好的收拾桌面(沒一堆添亂的臭小孩)

煮好餃子時、蒸騰的水氣會悄悄的竄上樓梯口,煮好的麵香味混合韭菜香再摻和著樓上樟腦丸的氣味;我們這些小蘿蔔頭也知道快要開飯了。
但我們總等到奶奶用響亮有朝氣高八度的嗓音由樓梯口朝著在二樓玩耍的我們喊道:「下來吃餃子囉!」
樓梯是個天然的擴大機,那加強版的嗓音震耳欲隆、我們都會同一時間跳起來,再一起咚咚咚地踩踏著木板階梯跑下樓。

大人們忙著各自調配自己的蘸料,醬油、辣椒、香油、醋、糖,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最棒的完美比例。
而我們也學著大人的動作仿效,我的碟裡絕對不會有辣椒,就連醋也是施捨似的加那麼一小丟丟…
對我而言,容許有蒜頭的存在,幼年的我已是最大的讓步,但我對糖是偏心的、於是我的醬是甜絲絲近乎醬油膏的那種。
但其實每個小孩都差不了太多,畢竟醋的滋味是年歲漸長後才明白那酸中帶香的口感。

燙呼呼的餃子、沾了滴入香油的醬料更添油亮,我們的臉頰也跟餃子般圓鼓鼓的,忙著吹散熱氣、但大人卻面不改色的一口一個。
曾經我也想模仿大人的樣子,不必吹、帥氣的一口一個;誰知才滑入口中就燙了舌頭,連帶著咽喉部一個條件反射整個吐了出來。
只記得那個餃子好鹹,因為加了我的眼淚、而後吃進口中的卻味覺麻痺、食不知味。
跟大人們不同,孩子們上桌的優先歡樂不是品嚐,而是在尋找眾多餃子中自己的作品、還深怕自己的作品落入其它人口中;
總是吃到直到自己吃不下了、才又忙著幫自己的餃子找尋願幫忙收留至胃袋的善心人士,非常的有品格(?)
愛它就不棄養它(?)

吃完後最令我覺得神秘的事情,就是大人會拿著空碗走進廚房,然後端著一碗湯出來。
我很是疑惑、明明沒有湯呀…
大人一定不曉得、吃貨如我除了餐桌上的菜色外,總會在廚房幫忙巡視有沒有菜忘記端出去的;深怕漏吃了其中一道。
所以,我很確定廚房裡沒有湯!難道是大人才可以喝的巫婆湯!小孩子不能喝!
這個謎底直到某次、被我偷了個空,偷偷用湯匙拿來喝了一口。
淡淡的、飄著醬油味、醋味、蒜味…還有些許韭菜漂浮著,但我真喝不明白這口味、應該算得上是難喝。
正持續疑惑,下一秒,我看著奶奶將碟裡的蘸料倒入碗中,走向廚房,舀起大鍋中煮過餃子的湯沖入碗中、接著邊走回餐桌邊喝了起來…
原來這就是那琥珀色湯品的秘密…
最後我依法炮製沖了一碗、卻比剛剛喝到的更難喝,因為我調的醬料是甜的…
不過、事隔多年回想起來、原來當時我喝了一口口水湯啊!
靠妖!回憶好殘酷!

後來的我、陸陸續續知道他們兩個老人家接連離世的故事,那個溫暖的家中也起了相當多的變故、物事人非。
而離去前最後一次在爺爺奶奶家吃的那次餃子,我已忘了是什麼味道;只記得爺爺奶奶當時對待這個不是他們孫兒的孩子、那樣溫暖的笑容。
成年之後我無師自通、做了幾次餃子,試圖要複製出那道美味、卻總是少了些什麼。
後來無意之中被發現我在模仿奶奶的餃子、才得知奶奶還加了蝦泥,但後來試著做、滋味依舊是不同的了。
不知道是我無法學奶奶那樣用手指沾下肉餡試鹹淡(當時也沒試到過加之心裡那關過不去)、還是少了那樣熱鬧的氛圍去烘托它的特別;
亦或是在我心裡最好的餃子,已停留在當時的記憶裡、包藏著一份他們給予我那溫暖的幸福。

<註1>雖然皮是方的、但他們說的是水餃,後來得知上海人包的水餃似乎稱之為餛飩,但那皮的厚度跟水餃的一樣唷。
我猜想會不會是奶奶跟爺爺在一起、但她也會想家,所以這名為水餃的餛飩是她的妥協。當然、一切都是猜想。


水餃實作!保證料好實在!跟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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