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我要跟你說,這邊這位剛考上匈牙利的醫學系,也會成為一名醫生」
這是我印象最清楚的一句話。
那是在一間會議室,家屬圍繞著一個圓桌,而醫生站在白板前解釋著接下來的療程。
當下我實在是怪不好意思的,覺得這並沒甚麼值得驕傲,更何況我只是選擇了一條小徑,應該覺得可恥才對。可是我的阿姨,毫不猶豫地對著醫生說了這句話。
「他很厲害」我阿姨驕傲地說。
而下一次見到我阿姨,已經是在無菌病房的時候了。我隔著一面玻璃,看著虛弱的她躺在床上,或許是察覺到動靜,她轉過身,拿起病床旁的室內電話打給我。我接起玻璃窗旁的電話「志文,你要小心,我以後可能會常常罵你,因為現在我身上流的是你媽的血」,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而他也轉頭面對我笑了笑。這一笑讓我感到很安心,畢竟有力氣開這種玩笑,應該是沒甚麼大問題才對。
一切都很順利,情況穩定後也出院在家靜養,不過因為免疫系統還很羸弱,休養期間是不能出門的。而這之後我也就出國了。
期間我媽經常要我line我阿姨,關心一下他,跟他視訊讓她不用擔心。我有時會照做,有時不會。畢竟跟長輩傳訊息,我常常也不知道要說甚麼。回到台灣,我總是忙著和朋友出去,無視我媽要我去阿姨家探望她一下的要求。「好啦,下星期去接阿嬤的時候去啊」這樣的打發著我媽。而最後,我只在今年寒假結束前去了一次。
反正之後回台灣也見得到吧。
「唉呦志文,你來了喔,好久沒看到你了耶。」阿姨對著我說「怎麼樣,書念得怎麼樣了,會不會很難。」
那是我寒假最後一次去到阿姨家,隔了快一年看到她,面容憔悴了許多,臉上一塊塊斑點有點嚇著了我。不過另人開心的是,阿姨非常有活力,坐在沙發上看書,完全不像在休養中的病人。而我只和阿姨聊了幾句,便趕緊去房間找了找我的表哥,準備要和他一起出去吃飯。
「要走了喔,這麼快。下次回來大阿姨就好了喔,再來找我喔」
「在國外要加油喔」
前天一早起床,看到二阿姨傳到家族群組的一句「都在路上了」時,我並沒有多想,我只是收收書包,準備去考期中考。誰知道考試結束的時候,阿姨已經不在了。
我打了電話給我表哥,「媽媽,是志文打電話過來了,要跟你說說話喔。」,但我腦中卻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說甚麼,只是隨著表哥簡簡單單的說了幾句「不要擔心,我在匈牙利會好好的。」,表哥也不斷地對著阿姨說話,然而聲音中卻沒有一絲顫抖,非常平淡地,一句接著一句,就好似阿姨只是睡著了,「不要擔心喔,我會照顧爸爸」「我會照顧致宇,不要擔心」。
講完,不知為何身體飄飄的,頭也莫名的腫脹,總覺得自己只是坐在雲端,俯瞰這一切,感受不到真實。好像我回台灣仍能看見阿姨來機場接機,好像我走進阿姨家,仍能看到她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
好像我仍能揮揮手跟他說聲「大阿姨,我來看你囉」。
然而,我卻連再見也沒說成。
反正之後回台灣也見得到吧。我是這麼告訴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