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形容擁有信仰的人認同冥冥中總有主宰的信念,無論命與運,相信人的一生帶著善與惡,分別響應寡眾強弱,被稱為天堂的化身或是地獄的使者給離開現世後的人類領進名冊登記處。上一秒料知不到下一秒是屬於地獄,還是天堂。人類肩負起成為大自然的智者,一本本厚重的書籍,琳琅滿目的電影作品不乏,甚至乎畫作,音樂,形形色色的表現手法,這些歸納的藝術都有種共同語言,創作的作品源自於當時對社會的看法,生命的自我描述,看待生命的態度,自我諷刺的描述。
由剪斷連結母親臍帶的出生到耗盡肺部僅存氧氣的死亡,如果生命的誕生象徵剛燃點的小火柴,時間的流逝象徵助燃火種的柴木,那麼當呼出現世最後一口氣的同時,就好比往高處飄浮的孔明燈,飛越臨界點前,火燒殆盡,連帶整座燈在萬里無雲的天空中,一乾二淨地不復存在了,卻誰知這漸漸熄滅的燈火遠在飄揚的時候照亮了不少人的心靈,啟發了未知道路的探索。手執一條從大學同學傳來的邀請訊息,很久沒有這樣一身黑沉素色的搭配,半路看到會反映的玻璃或是鏡子,總是會忍不住稍為停頓下來,略略的再整理一下本在出門前已檢查好的儀容外表,服飾裝扮。距離地鐵站出口少說十分鐘的步程,地圖的導航語音一直指引著我往目的地前進,踏進一座樓高三層的獨立建築物,往升降機方向按下三字,轉彎末角倒數第三間,到了。
房間左右並排四行長櫈,視感與教堂的擺設對上了,寫下姓名,互相交換白色信封。同場除了我,一位俊的中學同學,一位俊的女朋友,座無虛席的都是他家的親戚。也許是不曾知曉的陌生作崇,我們三人像是闖進了他的家庭聚會。我們三人儘管只在社交媒體上得知彼此的身份,這天晚上的聚會卻暫時熟悉上來,儀式開始前還有些時間,打開信封,裏面裝有一元硬幣,一粒糖果,一包附上福音聖經擇言節䤸的紙巾。隨著安排好的時間,黑色形象的賓客陸續抵達,相繼牧師贈言,家屬分享,瞻仰遺容,眾誦詩歌,禮成送賓。紙巾得其所用,糖果含在嘴邊被時間融化掉,一元也投進離開時看到的捐款箱裏。他名叫俊,大學四年的同班同學,有過一起兼職的時候,我們也是互相家裹的常客,一起看他女朋友不願意陪他看的電影,一起組裝模型。俊爸從六年前就退休了,在中五的暑假開始,一改從嚴厲的父親形象,轉為亦親亦友的關係,那時感覺有點奇怪,現在看回來是有跡可尋。
沿途往地鐵站走着,那一段距離,我們互相聊起俊和俊爸的歷史,不一會兒就輕易打破了沉寂街道上的寧靜。剛認識俊爸是在一次到俊家裏一起玩電視遊戲,那時候中三,不止對俊嚴肅地限制時間,也會對我有點不怎平易近人的感覺。俊在中五的暑假邀請我一起觀看深宵直播球賽,俊爸從聲息亦無的房間踏步前行廁所,腳步伴隨沖水聲響起拍子,打開了照亮廚房的燈光,像是肚子餓在翻熱食物,冰箱裏玻璃樽的碰撞,眼看著球員領著球進入禁區,氣氛正如火如荼地上升,耳聽到俊爸的一舉一動,仿佛能猜測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是被我們的吵鬧聲氣到肚了嗎?準備來大罵我們一頓嗎?從廚房裏發出的微聲不比眼前的刺激球賽來得緊張,俊的低沉尖叫把我的焦慮喚醒過來,俊爸端出一大碗爆谷和一支大啤酒,笑面迎向沙發說,來,一起食吧!看球賽怎能不配著男人的浪漫呢?種種憂慮一掃而空,那晚後只要有球賽的晚上,我們三人也會在同一空間分享男人的情調。俊的中學同學細說著感受到的反差。
我和俊爸只有過幾面之緣,平常到訪俊家大多蜻蜓點水,不怎逗留,那時候都愛往戶外走。當俊開始有兼職的機會,每年也需要為兩天煩惱,父親節和生日禮物,他也會邀請我一同思考哪種款式的禮物,哪樣味道的蛋糕,哪家回味的餐廳給他父親,如此這般費盡心思只是回應一下對朋友的情意和父親的敬意。
大學畢業典禮是我的第一次真實看到俊爸,逐漸蒼白的銀髪,瘦削的身子,面對陌生的俊同學,他都勾起嘴角,面帶微笑,在我幫忙提起的鏡頭面前,俊一家人親切的畫面,和俊一般提起爸總掛起嚴厲的臉孔有點不一樣。在此之後,俊有拍照留念的習慣了,俊爸提起的,嚷著不要浪費到買回來最新款手機的高清像素,多拍照!俊平靜的回答解決了我感覺的料想不到。每一次家庭合照都很好的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相片中顯露一家人的笑容給紀錄下來,不知道他有它們化作實體,沖晒出來捧在手心嗎? 我感歎地描述對俊爸的第一印象。
和俊在一起的時光很開心,總是很關心我的感受,總在我失落的時候逗我笑,對俊家的狀況也有相對的了解,和俊媽見過面後,俊一直說想有一天領我給爸看一看,分享自己作為兒子喜歡的女生是怎麼樣的,可以自豪地炫耀一下,像極了幼稚園的學生很好的照料盆栽,長出萌牙的那一刻那樣急不可待地上去父母面前得到認同。我很記得那一晚上,如常約會後,俊牽着我的手前往醫院一同探望俊爸,在路上,俊接通了媽打來的電話,儘管聲音很大,卻聽不淸楚字面意思,掛掉話來的那一刻,我感覺到他不想我有所擔心,收起勾在走窩的笑容,面帶沉寂,雙手握著我的雙手念道,今晚有點事情,很多你素未謀面的親戚都會接踵而來,我不想讓你在場感到不知所措,今晚先回家休息去吧,待事情都安頓好再通知你。我們隨即坐上了一架的士,他在聖母醫院下車,離開時捉緊了我的手,吻別我的額頭,給予司機充裕抵達我家樓下的車資,小心翼翼地給我關上車門,他便匆忙地往急症室方向跑去,車子在迴旋處駛去,我在關門的那一刻目送他沉重的背影一直縮小。那夜凌晨的電話一直處於不動聲色的狀態,我躺在床上,心裏相信著他對我的承諾,儘管我也徹夜未眠,我還是等待他。翌日晚上,收到俊爸與世長辭的消息。她眼睛充滿著淚水不禁地搖晃,吞嚥了數聲,述說俊爸當晚在眾親戚見證下安詳暫別,俊呆待在醫院裏,自己躲著哭了一整個凌晨,她在抽出紙巾的同時結束了分享。
俊家一直以來都是偏向信仰傳統的佛教,俊爸從一年前開始頻繁往來醫院,這趟往醫院的單程列車再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被診斷出肺癌末期,在醫生的再三檢查下證實了。然而,俊爸選擇在最後隱瞞不了的時候讓醫生公告給俊,俊媽早已預料這一天的來臨,一直以來的忍耐,不想給俊在學習上分心,不帶著憂慮生活。在各自工作上學的時間,俊爸逐漸地被常在醫院出入的基督教傳教人士感動了,也在牧師的見證下受洗,成為基督徒。
從對那個已長大成人的兒子的了解,熱愛及享受着每一天仍在世的生活,主動把記憶打印在照片上,製造只屬於自己與家人的歷史,以至往登極樂後,不想成為家人的負擔的心思,化繁為簡的西式出殯。不難為以上所述構建出起承轉合的時間線。作為普通人,雖然不能成為世間為人知曉,擁有自傳故事被後世流芳百世,卻不知不覺間藉由行動證明給自己所愛的人,成為他們心中無可替代的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