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有沒有做?
嚴肅的臉色,他沒有笑。
不知道是算晚夏,還是早秋。南方的風放肆地穿過窗戶,和還不願釋出一點善意的陽光一併浩浩蕩蕩地進了教室。沒有水池的蛙鳴,沒有樹梢的蟬叫,也沒有四周唧唧的蟲聲。
三十個人埋首,三十支筆敲在考卷上。
-沒有。
我回答得很小聲,大概只有坐在前面那個現在只想好好考試的同學聽得到吧。又或許,我只是講給自己聽的,我根本還沒有勇氣,不,是沒有完美的反抗理由。
-到底有沒有?
他不耐煩。
我不意外他這樣的面色。早已習慣了。
像秋老虎吹來的風,他最討厭麻煩,最討厭和別人無謂地爭辯,但所謂無謂,是他的標準。只要和他意見相左,就算沒有違反社會善良風俗,也算是不乖的孩子、找麻煩的孩子。他對乖巧的定義是,守本分、不反抗。
像薄暮前的陽光,他最喜歡站在別人之上。只要有他可以掌握世界的一天,他一定想盡辦法得到這樣的權利。他總是說,誰敢違背,一律槍斃。
然後真沒人敢反抗呢。
沒有刷刷地在考卷上的聲音。
-有。
三十個人都知道,我說謊。我當然說謊。反正不管說是或是不是,都是他洩下一星期憤怒的對象。火紅的子彈,等著烈陽加熱完畢。
又加熱了一些。我等他。
像是窗子被關上,剩下輻射和悶熱的氣氛。
瞪著眼環視著每一張臉、每一雙眼睛,然後看遍教室的任何角落。像只能秉著呼吸,逃過火災時樓下逼近的濃煙和灼熱,但,死法看起來不是被嗆死,燙死,還加了窒息而死。
砰的一聲跺地,他走下講台,走向最角落那個趴在桌上累得就要閉上雙眼的男孩。
又砰的一聲,扎扎實實的拍桌子聲。被風吹得一陣回響。
-你還睡!那塊掃區你的,為什麼都是垃圾?
男孩惺忪地揉了兩下眼睛,沒有說話,沒有反抗。掃把,畚箕。我看出他地不耐煩,背向那個台前男人的白眼證明他也是如此不悅。現在整間教室,就算想要和男人一樣大吼,但還是像服從的那半數,沉默。三十個人都知道,現在誰說話,誰找死。
-你看!這裡也是!灰塵那麼多!我給你們方便你還真當隨便!講了你那麼多次了,每一次下來我還是要講,你沒聽煩我都煩啦。到你有沒有聽進去啊你?
老女人式碎念。
-有。
我也不耐煩了。實在很不想表現在我的語調和表情上的。但是真的很不喜歡這樣。我承認,我該被罵,教室的確是髒的,的確被說了幾次。我只是讓大家不要有太大的壓力而已,該整理的時候我還是有整理啊,他沒有看到而已!
-還有?!!!
男人大吼。沸點,炸了。炸開緊封的窗戶,氧氣竄入,助燃。
-你們這些人,給你們方便當隨便!還敢說有!
發瘋似的,捲著三十個人的膽子,心。
繼續罵著,延著碎念,加上火爆,再加一點,不講理。不,不是只有一點。就差沒有揮拳了吧。我猜,只要再壞一點,我的桌子就從四樓直墜到操場給太陽焚毀了。顫抖的手腳,脹紅的雙頰,瞪得大到可以直視猛烈太陽的眼,風吹,又加熱。
-你...你再這樣下去我跟你說!再一次,不用再說,直接把你廢了,外加一支警告!不要以為你是公主。你是公主,我就是秦始皇!
秦始皇?我還祝你早點出土比較快呢。心裡嘀咕。再說,公主病的定義是什麼你又知道?如果這是公主病,那全世界的公主都可以被你斃一斃了呢。
冷笑。
-只會唸書不會做事有什麼用?
咆哮。
-所以我可以不念書做事就好?好啊,長期抗戰。被假民主真獨裁的「皇太后」統治,真是榮幸。
日記啪啪啪憤怒地寫下。
闔上紙張角落已經皺了的日記,過往的一切又照亮在心上。十年,同樣的教室,同樣的金風,同樣的烈陽。
但烈陽,開始染起橘色,鵝黃色,和一點紫色的雲彩。
聽說那男人又帶了幾輪的班以後,回家當他的秦始皇去了,和他的妃子兩個人,有時候還是會吵架,但不像烈陽,而像現在這種,一點夜晚的徐徐涼風。
-而那個女孩,不只會念書。
喃喃地笑著,有點像個坐在窗邊看夕陽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