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看過宮崎駿、高畑勳、吉卜力相關紀錄片,了解了大師們的輝煌時代以及所抱持的理想,宮崎 駿導演對自我的自律與對創作的熱情,高畑 勳導演在藝術的造詣與對創作的探索,以及兩人堅持不懈地走在這條動畫之路的身影,除了敬佩,也不免升起傷感之情;「……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我們的時代結束了……」,在一次的採訪裡,剛完成長篇動畫電影的宮老爺子,點著菸,喃喃說著,側對鏡頭的他面向前方,眼神彷彿穿透牆與窗,望進某個我們所看不見的空間,一個由往昔堆疊、構築出當下並無盡延伸的地方,透過拍攝鏡頭與宮老爺子的身影,我看見時間之流在一代巨擘身上所刻下的痕跡,那些痕跡此刻正敲打著這位老先生,儘管擁有再強烈的意志力與對創作的熱情,從指縫間流逝的生命,一點一滴都不會再回到原點,那是必須承認的「現實」。
宮崎 駿這次的作品,令人聯想到以魔幻寫實作為敘事的<羊男的迷宮>,導演將孩童的內在世界與所謂的外在現實,以奇幻的手法顯化、連結,在看似簡單的故事架構下,在影像上靈活運用創意巧思與剪接呈現「隱喻」、「象徵」、「借代」,使人在視覺接收信息的同時,反覆對「生命」與「存在」的本質進行思考。
主角真人的母親死於戰爭引發的火災,「死亡」這件事在他心中留下一道傷疤;而父親的再娶,繼母的出現,在真人心中產生了矛盾,那像是一種對生命與存在的取代,他的母親雖已逝世,但心中的傷痕仍在,與繼母的距離,是他抗拒讓她取代亡母的方式。
父親與繼母的感情 、繼母腹中的新生命,讓他對自己的「存在」產生疑惑,在這個「新家」,他不確定自己的位置在哪裡,那種不確定,引發了不安,而不安感侵蝕著他心理的傷疤,使他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這樣的作法,像是提醒眾人自己的存在,也藉此感受到自己是「活著」的。
儘管老宅裡的老僕們與繼母十分關照真人,忙碌的父親也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兒子,真人似乎還是格格不入;蒼鷺的出現,彷彿真人內在黑暗一面的顯化,利用其對母親的思念引誘他進入禁地,並藉由其母形體的溶化,迫使真人意識到「死亡」的真實。
「下層世界」裡,不能殺生的居民與負責殺生的守護者、海裡的巨魚、哇啦哇啦的起飛與鵜鶘的捕食,都是從絕望中求生、在生與死之間拉鋸的循環。在這裡尋找並帶回懷有身孕的繼母,一方面回應著真人對「現實中」生病的繼母的關心,一方面也表現出其中帶有的矛盾情感:或許蒼鷺說得沒錯,其實他根本不希望繼母回到原本的世界。
母親的童年形象-火美,帶領著真人前往繼母所在的巨塔深處,像是真人心中「母親的存在」與「繼母的存在」,逐漸從互斥到相容;而他與蒼鷺合作尋找昏迷被抓的火美,則彷彿與自己黑暗的一面逐漸和解,當他與火美、蒼鷺一同來到老塔主所在的神祕之地,關於「無暇世界」的一番對話,見證了真人的內在透過奇幻的歷程,獲得修復與成長;而奇幻世界的崩毀與重回「現實世界」,則象徵了「死」與「重生」,過去天真幼稚的自己已成長為能坦然接受真實自我多面性的「真誠之人」。
這是一部需要仔細品味的作品,它所要呈現的,並不只「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簡單,例如拿著刀叉碗盤到處尋找獵物的鸚鵡人、蒼鷺的「七號飛行羽」以及老塔主的「十三塊積木」等等,在這些充滿奇幻色彩的表象下,往往隱藏著創作者來自靈魂深處最真摯的思緒;或許宮崎 駿導演之所以要在他所剩無幾的暮年時光裡、努力克服日漸衰退無力的身體,也要賭上近十年來完成這可能是人生中最後一部的長篇作品,正是因為其想嘗試透過這樣的方式,紀錄自己的人生一路走來的思考、內在自我的對話與外在現實的變化,也向觀者提出真誠的叩問:「你呢?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