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渊默
    这里有三十万亡魂
    2018-09-04   隨筆
    1283

(其实这篇蛮political的……不知道能不能被理解,希望笔友网上的大家都比较平和一些……)

今天一早就在下雨。南京冬天的雨也下得淋淋漓漓的,风吹着,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

看到空间里有句话,“每年的今天都会下雨,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 这话写成文字是好的,本来想用嘴讲出来,出口前觉得稍微有些矫情。

我素来不喜这样的天气,更别说在这个日子,在南京。“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金陵一笼上阴霾就成了石头城。四面潮打,沉甸甸的,浸透了灰色的水似的。

来南京这么久,我还没去过大屠杀遇难者同胞纪念馆。是,想去;但没有时间,也没有人陪。但那场浩劫已经成了整个城市的疤痕记忆,离得近,愈感到它在随着脉搏翕动,几乎要张裂。 图书馆一进门在办公祭日海报展览。铁丝网架子上齐刷刷地摆着扭曲的形象,抹着血的颜色,阴霾的颜色,空白的颜色,死亡的颜色。

我一直有个偏见,是因为所有承载记忆的烟火一下子被屠杀殆尽,南京这座城市才一蹶不振。南京几千年的习俗从此中断,富丽的建筑 在 原 地戕灭,连一座城市的方言都几乎彻底失传。缺失的那三十万人,造成了一个大都市的衰落,一代人的巨大鸿沟,以及它深厚繁荣文化的断层与丢失。

对于初来者,南京比起北京,比起上海,甚至比起青岛、比起西安,总觉得少了大半精神气。这里该是个有王气的金陵城啊!却温吞地朴素着,低眉顺眼地羔羊般倔强着。

当然这不是说它缺少力量。只是它充满了沉重的线条感,这座拿辟邪做吉祥物的城市,石头一样沉重地镇压着坟墓,历朝历代的坟墓。

我看着那幅印着飞机投影的海报,巨大的翼展笼罩着城区的街巷。我知道我也会感到惧怕。

我能想象到那个巨大的阴影,我能想象到如果此时,如果就在此时,我和人群站在杜厦门前的广场上,将会如何战栗地仰头看着日本的轰炸机,蝗虫一样遮天蔽日地从头顶上隆隆地呼啸而过,如何注视着巨大的钢铁炸弹从天空上缓缓地落下,伴着人肉的四溅与声响。

我知道那三十万的死亡与我并不是毫无关系。必须承认,我从没真正地这样想过,大屠杀以前对于我,不过是一种国家的普遍记忆,一种略带官方的符号。但今天早上当我坐在教室里读书时,大活顶楼发出来的尖锐的防空警报撕裂了这个意象。

朋友说自己看完展览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话听起来有点轻佻,但我明白我们总是很难用语言而不是文字描述自己的沉重。

原谅我花了一秒钟想像了一下如果我身边的人都被杀戮是一种什么样子。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所有那些爱的最深爱的最重的人……我发现它千万倍于我曾经最伤感的岁月流逝或者人心易变。比生离更活生生撕裂的是死别。 那是坟头的碑啊,是哭着倒的酒,是今生今世不见,下生下世也不见,再想念也永远不见。那是一种比所有我经历过的离别与忘却, 更疼痛的腐蚀。那是海报上老人黑白色的泪滴啊。

体育馆前拉着黑白的横幅,“勿忘国耻,振兴中华”。我知道我们总是倾向于把它当做耻辱,恐惧之后的耻辱。但在此刻我突然觉得,这并不是一场事关仅仅两个国家一次冲突的回声。这里的祭奠,呐喊的不只是中日友好。这里在朝着苍茫的天空不断啸叫悲哭,是为了更为广袤的“人性”。

南京大屠杀不会再有了。但人性的泯灭仍然在这个世界缠绵蔓延。人心里的残酷仍然在鞭挞着半裸的母亲,瘦骨嶙峋的婴儿,咳得颤巍巍的穷人,披头散发的老妪。这个数字远远大于三十万。

人类有“共情”。我知道我们“应该”把他人的苦痛当做自己的苦痛。但我也很明白我们有多自私,多么心存侥幸地轻轻踩别人一脚。

我坐在图书馆里,面前伏案的是许许多多平凡而不平庸的年轻人。他们和我一样在读书,做题,写代码,学英语,希望考研、出国,有朝一日找到心仪的工作。他们希望过好自己的生活。但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责任。不只是改变我自己的生活 。事实上我们都倾向于逃避这种责任。我们不再梦想改变世界。我们奢望的只是在夹缝里生存下去。人性中阴暗的一面不被驱散,同样的苦难就永远无法避免重演。

我意识到我们都对这个民族、这个国家、这个人类,有自己的一份义务。不管我力量多微薄,不管我能做多少。当然,也不拘形式。

《论语》里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我知道现在很少有人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论语了。但这并不代表里面的东西已经或者将来会泯灭。

南京大屠杀不光是国耻。它是整个人类的耻辱,是人性在愤怒与疯狂中扭曲出的可怕兽性。翻看前几天学校里古典音乐会的照片,掺着今天的冷雨,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纤细而精致的文化,都需要多么热血而意识到自己责任的人的维护。

我不想过多强调一个民族的崛起。它需要强调,但我知道最重要的是,淡忘民族与国界之后,我们的“共情”。不是一把剑砍残另一把刀,而是一只手掌覆上另一只手掌,一棵树抱紧另一棵树。

这里埋葬着三十万名亡魂。埋葬的已经被埋葬,虽不会被忘却却已经安息。现在的争执可能激烈,总有一天要过时、要被忘却,这是必然,也是应当。但对人性的注视永远不会,也不该阖上眼睛。

试着用自己去感受战争的苦痛。改变作为这个世界一份子的自己。

只是不知道,仁以为己任,君敢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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