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故事裡,一個年輕的理髮師因為不小心知道國王有一對驢耳朵的秘密,焦慮得不得了。為了避免惹來殺身之禍,他守口如瓶,不敢向外人透漏隻字片語。
但是,秘密像一棵盤根錯節的陰森老樹,逐漸將根鬚滲透進他的每一條血管,每一根神經,吸吮了他精神的龐大養份,終於使這個不堪負荷的年輕人病倒了。
於是有人告訴他:「如果在土裡挖個洞,對著地洞裡吐露心事,說完,再把它埋起來不就好了?」
他戰戰兢兢的照做了,對著地洞裡大喊:「國王有一對驢耳朵!國王有一對驢耳朵!」喊完之後,他感到渾身通透,所有的病痛不藥而癒。
就這樣,每當他需要清倒心靈垃圾的時候,就去將地洞挖開,用秘密澆灌著這一小塊土地。
終於,那塊土地上長出了一朵嬌豔的花朵,鮮嫩的花苞迎風搖曳,好不美麗。
有一日,花瓣終於盛開了!然後從花朵中飄出了陣陣細語:「國王有一對驢耳朵~~」「國王有一對驢耳朵~~」所有的秘密被廣播了出來,迅速暈染開在周遭的小鎮裡......

小學二年級的那一年,小女孩收集了一疊家裡的月曆紙,小心翼翼的將它釘成一整本書,翻開的每一個頁面,都是五彩繽紛的風景照。
她開心極了,打開粉色的小甜甜鉛筆盒,拿出鉛筆歪歪斜斜地在上面寫字,用注音符號紀錄每一天的心情。
直到有一天,大班的弟弟跑來告訴她:「姊姊,我找到妳的一本書,在最後一格的抽屜裡,我有拿給爸爸媽媽看喔!」小男孩一臉得意洋洋的模樣,像偵破重大刑案一樣的來邀功炫耀!
她氣極了!跺著腳跑去找父親:「爸爸,你有偷看我的日記嗎?」
父親沉吟了許久,一直不說話。她緊盯著父親的臉,焦急的想讀取他臉上表情的訊息。
最後,爸爸終於緩緩開了口:「妳眼淚的『ㄌㄟˋ』,寫錯字了。」

那是她第一次嘗到「國王的驢耳朵」四處飄散的苦澀滋味。
那一天開始,那本彩色的風景畫報就永久的被冰封在抽屜最底層了。

不過,從國小到大學,她還是沒能忍住挖地洞的本能,陸陸續續寫了幾本日記。有時候鉅細靡遺的紀錄暗戀對象的一顰一笑,連他摸過的糖果紙都要夾進扉頁裡;有時候一人分飾兩角的跟自己對話,假裝A在向B傾訴苦惱,而B耐著性子安慰自己的分身。
不同的是,這幾年,她的選擇都是帶著鎖頭的專業日記本。鵝黃色的硬皮封面,打開之後每一個頁面都是淺色的夢幻底色,天天都不重複,像天天都充滿驚奇的青春氣息。她心滿意足,覺得記憶只要上了鎖,就萬無一失了!但造化弄人的是,每一本日記最後總是終結於她弄丟了那把小鑰匙。

大學以後,這世上多了「部落格」的神奇園地,於是,她像哥倫布一樣,愉快的航行在網路隱密的水域裡。
她想著,這隱姓埋名的虛擬世界,浩瀚無垠的大海,怎麼可能找到一葉渺小的扁舟?
直到有一天,她如常點開自己的網頁,發現一篇文章底下的留言竟是母親!媽媽的發言很簡短,只有「加油」二字,卻砸中了她的腦門,瞬間昏天黑地。
直到有一天,她完成了一篇友情回憶錄,沾沾自喜地為青春的人生留下紀錄,幾天後留言區裡出現了相關當事人的留言:「原來妳是這樣想我的!我真是錯看妳了!」
原地社死。
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置身花海,千萬朵解語花在風中蕩氣迴腸的合唱:「國王有一對驢耳朵~~」

長大以後,她望著FB上玲瑯滿目的生活打卡,每個人都把自己包裝成最絢麗奪目的展示品,突然感到害怕。
打開報紙的副刊,她看見自己的筆名,一種小小的竊喜蔓延到紙端。是一種羞怯吧?遠在天邊的陌生人,會成為塵世心靈的寄託;而越是親近的人們,越是失去成為讀者的機會。

她還是在挖洞。
不過現在的她不再深埋著秘密,而是把自己也悄悄的埋入。如果我們保持著緘默,那麼破土而出的新芽是否能長成無聲的枝葉?
當一陣風再吹來,花瓣翻飛而起,落土寂靜,人生,也就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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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紫色的青蛙:2023-04-30 19:58
    每每讀完你的作品,都能增加我所運用的詞彙,畢竟沒什麼學歷的我,會寫的字並不多。
    整個文章順序的舖陳,讓我沉靜起小學二年級的記憶。
    唯大部分都是以模糊的狀態留在腦海。
    除非是現經常在做的事,才容易勾起記憶因而深刻。
    像是小學階段為了和同學因為玩具而爭論到大打出手。
    例如很多年前的某天下班和媽媽用餐,她不知在何處翻出我小學二年級只有不到一張紙的作文。
    那個作文題目無聊到應該每個上過學的都有寫過:「我的志願」。
    我用很醜又大又小的字體,留下了應該不到一百個字的理想,卻正是現在的職業。
    媽媽一直笑著,我也跟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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