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來看我,坐在我的身旁。
我說:「如果妳願意,我可以看看妳的手嗎?」
她整個人突然哆嗦起來,眼神變得很驚恐和焦慮。
「沒關係,不勉強,妳不要緊張。我只是...想關心妳。」我平心靜氣的對她說。
緩緩的,她拉起了手上的外套袖子,一道一道的割痕遍佈在手腕上,細細長長,深淺不一。像學生時期課堂上無聊時拿出的紅筆,在課本上無意識的劃著一條又一條重複的線段。妳可以清楚地想像,每一道尖銳的刀片滑過之地,都會綻放鮮紅的血珠。
妳說,妳就是想要欣賞那些血紅的花朵從妳身體綻放的瞬間,緩緩地舒張開自己的蓓蕾,以鮮豔的血色覆蓋現實生活中的焦慮。慢慢地,慢慢地,看著花朵開放後又凋萎在肌膚上,流洩而下,彷彿壓力也得到了釋放。
我的視線往下,看到短褲下露出的肌膚,也是同樣的線段滿布了青春白皙的大腿上。
每一個夜晚,當妳睡不著傳訊息給我的時候,我都耐心回覆著。
「我為什麼那麼爛?我根本不配活著。我不能忍受這樣的自己」
「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我找不到。」
「如果我不能是個好孩子,我就什麼也不是。」
「我想殺了我自己。」
我總是耐著性子,放下工作,滔滔的想告訴妳:人生沒有這麼絕對的,暫時的不完美是可以被接受的!
可是就算花費了洪荒之力,兩個鐘頭後還是會換來妳的一句:「對不起,我跟妳不一樣,我就是無法接受。」
於是我漸漸地發現,你只是想要訴說,沒有要求解。解方也許在上帝的手中,在精神科醫師的筆下,或者,只存在於你腦中那個哭泣的小女孩。
後來,我就默默地不說了,只傾聽。
聽妳在暗夜中體內會甦醒的猛獸都在吶喊些什麼,然後給妳拍拍,希望妳能在釋放完畢後好好地入睡。
孩子,妳為何自苦如此?
畢業時,妳是全校模範生;而現在,妳依然是全校模範生。在每一次上台和市長握手的時刻,那種燦爛的榮耀和妳身後的暗影形成多麼強烈的對比。
我曾經告訴妳:「妳為何是個沒有情緒的人?遇到多大的挫敗妳都能若無其事地告訴我:沒感覺。這樣的妳,不健康。」
妳回答我:「我就真的沒感覺啊!」
這並不是真的,妳只是沒有意識到妳把自己和情緒隔離的有多徹底。而人類的情感是個不甘被忽略的傢伙,當妳一直把它棄置角落,它終究會起身向妳抗議,甚至反噬。
沒有人是不哭的,親愛的孩子。
我知道妳正在經歷和情緒和解的歷程,這一段路非常艱辛,而我只能陪妳這樣走著。
帶妳上山去看夜景,一路上嘻嘻哈哈的聊著生活中的大小瑣事,不論眼前的快樂妳能留住多久,我都希望能為妳蓄積一些面對困厄的能量。
我還記得一大片的夜景映入妳眼簾時,妳驚喜的神色:「哇~我要下車,我喜歡!」而後帶著身上的相機癡迷又沉醉的望著眼前熠熠光燦的台北盆地。
那天晚上,我們開心地吃完了麥當勞下山,妳微笑的下了車,不能免俗的半小時後我會收到妳禮貌又貼心的感謝訊息。
孩子,願有一天,妳也會發現自己是天上熠熠閃耀的星子,哭過的眼睛會更清明,然後我們能一起數著海上帶回來的人生體驗,一起走到未來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