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裡啊?」我驚訝地說。
「真是好久不見。」她微笑地回答我,站在櫃檯的後面。
與記憶中如此相似。
「哈?」和不明就裡,困惑地看著我。
「很久沒見的朋友。」我隨口回答,並不太認真。
「拜託,你這樣有講等於沒講……」和低聲抱怨。
「快點選一塊你要的蛋糕吧。」我說,趁和在冷藏櫃前面挑選的時候,我摸了摸口袋裡的錢。
只夠買一塊,真是剛好。
「我要這個。」和說,他指著玻璃後的一片波士頓派。
「那就買這個吧!」我說,她優雅地從櫃檯後面走出來,打開冷藏櫃的拉門,取出一片蛋糕。
「只要一片嗎?」她轉頭問我。
「一片就好。」我回答。
「一共四十元。」她把蛋糕安置在一個小小的塑膠盒裡,裝在一個小提袋裡遞給我。
「謝謝。」我說,我們兩人生疏得就像是陌生人。
「掰掰!」和說,揮了揮手,跳上我的肩膀。
「再見。」她回應,應該是笑著的吧,我並沒有回頭。
「你剛在幹嘛啊?」走在回家的路上,和埋怨道。「不是以前認識嗎?為什麼這麼冷淡。」
「雖然說是以前的朋友……但是已經很久很久沒見了。」我抓了抓頭。
「就算這樣你也不能好像完全不認識她嘛!」和歎了口氣。「她叫什麼名字?」
「玲。」我回答。
「喔,那你下次看到她你可以說『嗨,小玲,你最近過得好嗎?』之類的話啊。」
「我看上去她過得還不錯嘛,問這個更客套好不好。」
「比不聞不問好啦!」和說,他時常看不慣我的作風。
「世界真是小啊,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她。」我自言自語地說。
「你認識她的時候,她也在做蛋糕嗎?」和問。
「不,她那個時候在白天泡沫紅茶店,晚上在酒吧實習。」
「她是個調酒師啊!好厲害!」和讚嘆地說。
「她並沒有成為一個調酒師,始終不成氣候。」
「你怎麼這樣講啊?」
「人不應該自欺欺人。」
「但是這樣說老朋友就太不夠意思了。」
「你不懂啦。」
「你才不懂。」和不想跟我說話,他終於安靜下來。
沒有再多說什麼,因為這個故事太長,一言難盡。小和的世界並不大,他不太能體會我說世界很小是什麼意思。或者是說,他以為我就字面上那個意思。
後來我去了一個小島,在那裡度過了乾燥的夏天,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我離開,前往另外一個地方,很久都沒有回到有著琉璃吧和玲的城市。我對於她的消息,只有出國前楠告訴我的,她作烘焙助理,學西點,其餘一無所知。
回到我們的小屋,我拿出鑰匙開門,和很高興地在餐桌邊吃蛋糕,我則倒一杯伯爵茶,拿書坐在桌邊看。
我並不是排斥告訴和我和玲的故事,但是我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講起。
小和對於我的過去了解得並不多,他可能以為我就是一直一直,住在個靜謐的鄉下屋子,過著簡樸到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餓到不行了才去工作,賺那種掃馬路的清潔工之類的薪水。
當然他並不曉得我去過哪裡,又存了多少錢。我不想花那筆錢,因為那或許有一天會用得著。
「小玲作的波士頓派很好吃喔!」和說,他的嘴邊一圈奶油。
「這樣啊。」我說。「借我吃一口。」
小和把叉子遞給我。「你為什麼不買兩塊。」
我拿叉子挖了一小角,海綿蛋糕與鮮奶油。「錢不夠。」
「那接下來怎麼辦?」小和有些擔心地問我。
「我下午會去做清潔工,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說。把叉子還給他。「晚餐你想吃什麼?」
「蘋果派。」小和馬上又開心地笑了。
我也微笑。小和總是心想事成,因為他的願望都很容易滿足。
下午我到安排好的住家打掃,雖然說是鄉下地方,住了一些農民,但是不少別墅也隱居於此,他們會雇個清潔人員到家裡來打掃,我靠這個賺些薪水回去,最近掃馬路的工作並不多。
我要負責洗衣、清掃家裡,擦拭家具,有院子的還要幫忙打理,澆水扒落葉之類的,是個體力活,用的腦並不多,算是清靜。我還滿喜歡我這一份清潔的工作,看著房子變得整潔,心情好像也經過了洗滌。
屋主是一個中年的婦女,獨居,養了一隻貓,她住在一幢相當舒適的屋子,我打掃完後她爽快地付了薪資,還請我喝一杯薄荷茶。
「謝謝你,太太。」我說,一口喝光了杯裡的薄荷茶。
「你掃得很乾淨。」她說,優雅地笑了笑。
「應該的。」我點頭示意,然後拿起我的外套就離開了。
今天賺了一點錢,我拿出部分要買晚餐的錢,其餘的收到外套的內袋裡面。這樣直接伸手都要拐彎,不好拿,多半也能省下一點。
其實我過的生活比起當時遇到玲那個時候,只是時間寬裕了點,也沒有任何目標等著我去執行,說要這麼平淡、不穩定的過一輩子,我也沒什麼不滿。
沿著街道走,獨居婦人的別墅就在這一條別墅街上,我通常走路去上班,距離我居住的小屋,要走上半個鐘頭。不算太近。這裡離市鎮比較接近,我居住的村莊更偏遠一些,應該是爸當初為了逃避媽所準備的研究小屋,雖然後來莫名其妙地就出國了,但是這間小屋也就這樣閒置在這邊,沒有處理掉。難道爸早就知道我有一天會來到這個偏遠的鄉下嗎?
沿街有些商家,我徒步走到玲的蛋糕店。
同樣是一扇厚重的玻璃門,裡面掛了一串風鈴,一切就像是回到了琉璃吧一樣。我推門走進去。
「歡迎光臨。」玲原本正背對著我站在櫃台後。
「和說你做的波士頓派很好吃。」我說。
「喔,是你啊!」玲也些喜出望外地轉過頭來。「就知道你會回來。進來坐坐吧?」
「不了,我只是想要買蘋果派。」我說,四處張望,在架上尋找。
「店裡沒有賣,可是我可以幫你做。」她說,在淺藍色的圍裙上面擦了擦手,極力邀請我進到店後方的烘焙室。
「呃……這樣好嗎?老闆會不會生氣?」我有些猶豫。
「不會啦,沒事她不會過來,雖然她住在這附近。」玲說,領著我往裡面走。
「有客人來怎麼辦?」
「我再出去就好啦!」玲說,她找了一張椅子讓我坐下。「唉呀,沒有想到你會這麼快就回來,這裡好亂。」
「沒關係。」我說,坐在椅子上,後面的烘焙間還滿大的,有巨大的抽風扇。「只有你一個店員嗎?」
「已經過了出爐的時間了,他們都回去了。」玲說,她在冰箱和櫥櫃間穿梭。「那些都只是來打工的工讀生,只有另外一個店員小辰固定在出爐時間會來幫忙。」
「所以你是店長囉?一個人會不會太操勞啊?」
「哈,是不會有人叫我店長啦!操勞是還好,畢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嘛!」玲說,她的下眼瞼有著淡淡的紫色。「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忘了。有段時間了吧!」
「你的時間觀念不好,這點一直都沒改啊!灰姑娘這樣怎麼行呢?十二點馬車就要跑掉了啊。」玲開玩笑地說,她找出一份食譜,放在流理臺上。
「現在灰姑娘不參加舞會了,走路身體好。」我說。
「這樣啊……你一回國就來到這裡嗎?」
「對。」
「自從你出國,就一直沒有你的消息。都過得還好吧?」
「很好啊。」
「我離開城市來到這裡之前,最後一次去茂哥和楠哥的那間酒吧──其實他叫做南瓜吧──我真不懂他們幹嘛取這麼奇怪的名字──我去問楠哥有沒有收到你的什麼消息,他搖搖頭,我就知道肯定等不到了,然後就答應來到這裡工作的邀約。」
「在國外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聯絡來聯絡去的真是麻煩。」
「我們也是擔心你啊!」
「好啦好啦。後來呢?」
「就在這裡工作啦,鄉下地方沒什麼變化,其實這間店能撐下來也全是因為附近的居民捧場。只不過在這種比較閑靜的地方,連我都沒有時間觀了。」玲笑了笑,她將新鮮的蘋果切片,沒有去皮,留著紅色的香甜。
「最近有聯絡他們嗎?」
「偶爾,我們一個月聚一次。」
「算是滿常的了。」
「他們一定也很想看到你,下次一起去吧!」
「再說吧。」
「今天和你一起來的朋友是誰?」
「和,一個在外地遇見的朋友。」
「你們住一起啊?」
「對。住我那裏。」
「他喜歡吃蛋糕嗎?」
「像小孩子一樣,什麼蛋糕都喜歡。」
「那你等一下再帶一塊回去吧!」
「不用啦,有蘋果派就好了。」
「換我請你啊!」她說。
「真是,記得這個幹嘛啊?」
其實久沒相見的朋友也沒什麼特別的話要說,盡是一些家常的內容。後來她作了派皮,餡料,鋪上一圈又一圈的蘋果,然後拿進去烤。
她端了兩杯茶過來,又搬來一張椅子。
「綠茶。」她端給我一杯。
「謝謝。」我接過來,啜了一小口。
「你後來就一直都待在那個小島嗎?」
「怎麼了?」
「我對前鋼琴師先生的遊歷很感興趣。」
「我在那裡住了一段時間,後來就離開去其他地方了。」
「你很喜歡北國的南部啊?」
「還好,我喜歡現在住的地方,安靜,有種被閒置在時間之外的感覺。」
「不會無聊得荒嗎?」
「有時想東想西,和小和出去散散步,時間也就這麼過,該回家睡覺了,忘了無聊。」
「你不會想回城市去住嗎?」
「走過那麼多城市,現在喜歡鄉下。」
「聽到你去過那麼美的地方,我實在很羨慕。」
「有時候美是留存在簡單的生活中的。」
「那得要在你感到無趣之前。」
「你說住在這裡嗎?我目前是覺得還好,附近有座圖書館。」
「你怎麼盡是在意這種小事啊?」
「生活幹嘛要有那麼多大事,小巧的不是很好嗎?」
「你不懷念我們那時在琉璃吧的時候啊……」
「懷念是懷念,可是當作相片看看,回想一下也就夠了,不會想要再回去。」
「我倒是樂意再走一回。」玲說,她喝完了綠茶,把杯子放在桌緣。「我去看看烤得怎麼樣了。」
「你要小心啊,剛出爐的,會燙!」玲送我出到門口。她剛烤好的蘋果派裝在一個紙盒裡面,我小心翼翼地提著。
「知道啦,我又不是三歲。」我擺了擺手。「味道真的很香。」
「那當然。」玲自豪地昂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