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後不知天在水 滿船星夢壓星河…


離開餐廳後的曉玲，並沒未走遠。

她靜靜地走在人行道上，眼神迷離地望向不遠處的小公園…。

午後的街頭，人不是太多，春節過後有種懶洋洋的氛圍。

就連沿途的鴿子也從容而淡定，竟是一點也不怕人..。

終於走到了樹叢間的座椅，微微陽光傾灑而下，曉玲鬆懈了下來，此刻的她，完全聽不見悅耳的鳥鳴，感覺不到沙沙拂面的春風，只沈浸在思緒裡…。

「小玉，妳就是這樣，受了苦，也永不吭聲！」

熱淚，無聲無息地滴落，迷失在綠茵裡，如同丁淳玉殞落的生命一樣⋯⋯

曉玲感嘆！
若非堅執，拼湊著僅有的線索，估計自己現在也和其他同學一樣，以為丁淳玉正鮮活地在世界某處發光發熱！

小玉，才去了國外兩年多，就離世了啊！


估計，那時她答應離婚時就已經察覺自己罹患絕症而難癒了吧！

她竟選擇不說，什麼都不說啊！

痛哭流涕的曉玲不知道怎麼平復內心的悲痛！

為什麼這麼傻！

高中時期，小玉就經常胃痛，每次擔心地問她，她只是虛弱地笑著說不好意思，今天沒辦法一起玩了….。

她多想念！
那時屆臨畢業前，鬧著與自己約定的無憂笑臉…

「我們約好！如果將來開同學會，
妳一定要來！」

「為什麼？」

「反正開同學會，我一定會去，妳也一定要來！這樣的話，萬一我們因為種種原因失聯了，就可以永遠永遠地聯絡上！」

「行-吧！答應妳，為了妳，我一定來參加我最討厭的同學會，忍耐著見妳！」

「哇歐！」

笑得合不攏嘴的丁淳玉，兩手輕拍著曉玲上翻的白眼以及氣鼓鼓的嘴，鬧得曉玲把頭埋在桌面上，還止不住丁淳玉開心的笑鬧！

那段苦澀沒有光的青春期，是丁淳玉溫柔可愛的靠近與付出，才改變了自己從小就畏縮孤僻的性格，生出後來擁有一片天地的自己。

丁淳玉雖然自小在育幼院長大，卻充滿了愛心…簡直就是她心中的小太陽啊！

小玉！
妳怎麼能對別人這麼溫柔，獨獨對自己這麼殘忍啊！

為什麼留下一封沒頭沒尾的書信，卻對自己隻字不提呢？

曉玲無法釋懷！

她清楚地記得一個禮拜前，收到那封陳舊的書信時，自己抖顫的雙手與狂跳悶絕的心…。

那歪歪斜斜的幾行字，幾乎就要奪走她的呼吸…

「玲玲，對不起！我失約了。
請原諒我。

想來我這一生，一切都好，只遺憾沒見妳。

所以，妳一定要活好、活滿！

請為我看盡這世間的美，感受這世間的愛…。

這樣，我才不會記掛、愧疚，終生遺憾。

十多年前的信件，上個月才輾轉來到她手裡。

悲痛的心，讓曉玲平靜的面容上，爬滿淚痕⋯⋯

這個世界，如何能失去這麼溫柔的光…？


她必須弄清楚整件事情。

擦乾淚水後，曉玲深吸一口氣，戴上太陽眼鏡，望了一眼安靜的小公園，拿出了手機。

「我出來了，妳在哪裡？」

「好的，十分鐘到。」

小公園的右側巷子到底，有一家種滿玫瑰牆面爬滿倒掛茉莉的玻璃咖啡屋。

還未走進大門，遠遠就能瞧見屋內身著紫衣的女子，正坐在窗邊、直勾勾地望向她…。

微微頷首後，曉玲進屋點好飲品，落座。

「不好意思！久等了！」

「的確等很久！誰叫妳要硬待呢！」


不想多做說明的曉玲，摘下眼鏡後，
開門見山地問道：

「說吧！什麼事？」

面前原本即將噴火的目光瞬間游走閃爍了起來！

「喔！也不是什麼大事～

就是，我們不是已經很久很久沒見了嗎？」

「嗯！上大學後就沒見過。」

「我知道妳大學畢業後就去新加坡，一直待在那裡。」

「嗯！」

「我已經結婚了，妳知道嗎？」


「嗯！這禮拜聽家人說過。」

「那我嫁的人是誰，妳知道？」

「不是你先生嗎？」

「瞎扯什麼鬼！」

「我跟妳很熟嗎？
妳找我見面不會就是來說這些無聊事的吧？我對八卦不感興趣。」

被嗆了一臉的陳巧玫

又露出噴火的眼睛，咬牙切齒地說道：

「幾十年不見，妳變得真多…！」

「彼此！彼此！我還記得妳的名言：
Leave me alone！順帶比中指！」

瞬間變臉的陳巧玫突然沈默不語⋯⋯

逐漸眼眶含淚，鼻頭泛紅…

「所以，妳恨我？」

「談不上恨，只是實話實說。」


「從前的不是，是我不懂事。
我跟妳道歉。
」
瞬間跪下來的動作，驚嚇了周遭的人。

曉玲回應著手機一條條傳送的訊息，並沒抬頭，只是輕聲細語的說著：

「如果，真沒什麼要事要說的話，那，我就先離開了。」

連忙起身坐好的陳巧玫，帶著濃濃的哭音
「我是真心向妳道歉的！

我今天，也是真有事想請妳幫忙！」

抿了一口茶後，繼續埋首處理郵件檔案的曉玲不急不徐。

「最近我夫家的事業遇到了一點瓶頸，還想請妳看在舅舅的面子上幫個忙。」

「什麼忙？」

「我知道妳在公司是負責海外部的投資規劃，是否可以請妳建議公司與我們一起合作。」

「你們的行業別與我們並沒有交集，不太可能有合作機會。」

「不是原本的業務，是我們公司想要開創新的項目。」

「想合作的投資項目先發資料給我，至於結果，一切都需要評估，不可能一時之間就回覆。」

「我只能保證，最終，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會跟妳說清楚。」


這一次的對視中，對方終於不再出現輕慢的傲氣⋯⋯

很好！
再度抿了一口茶後，曉玲輕聲地說著：

「我也有事想要問妳。」

「請說！」

「我想知道妳是怎麼成為丁淳玉先生的太太的。」

臉色有一瞬間地羞惱，但，很快就平復了，陳巧玫突然間笑得嫵媚而迷離…

「我還以為，妳不會問。」

「的確考慮過。」

「 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木已成舟，真相，重要嗎？」

「對我來說，重要！」

「我現在正是請妳幫忙的時候，妳認為此時此刻的我，會說實話？」

「工作歸工作，一切以公司的最大利益為優先。
若沒有這點態度，相信我也待不住這個位置。

至於妳，所陳述的內容是真是假，我也自有判斷。」

沈默了好一會兒，陳巧玫像是下了決心，她望著對方淺淺一笑：

「看來我真是小看妳了！」

「丁淳玉的先生的確是我搶過來的。但，也是她推給我的。」

「說清楚。」

果然，與她猜測的無誤⋯⋯

是小玉成全他們的。

只是她軟硬兼施，要求先生給他們的孩子一個保障，她才願意全力配合，所以，才有後來的秘密協議。

後續的發展，就如同學會上所了解的…。

只是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

「大ㄧ的那個暑假，丁淳玉曾找過你，那時候，我們家恰好帶著外婆來你們家小住，待了一個禮拜。」

「不可能！沒人告訴我這件事！」

「當然沒人告訴你！
因為她才走到巷口，就被我遇上了。

那時候，我剛被父親唸了一頓，跑出來透透氣！

說實話，那時候我很討厭她，就跟討厭妳一樣！」

「所以，你做了什麼？」

「我跟她說，妳不在，而且你們之間越差越遠，已經不可能是朋友了。」

「她不可能相信妳。」

「是的！她不相信我！」

「不過妳的手機卻一直打不通…，也沒回回音..」

「那時候我人在國外…，當初的手機無法接聽。」

「是呀！最厭惡的人居然被推薦代表學校參加海外講習。連我爸都拼了老命地誇！妳說我心情該有多惡劣！

再加上，她提起妳，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更增添我的厭惡，我就忍不住地想嘲笑她。
只是，我太驚訝了！
隨時都能揭穿的謊言，居然可以撂倒妳們之間三年的友誼，讓她從此消失在你的世界裡。
當時，我是覺得蠻可笑的！

「所以，丁淳玉直到離世，都不知情？」

「妳！妳 知道她…」

曉玲靜默卻盯視著陳巧玫變幻的臉色⋯⋯

「你既然什麼都知道，幹嘛問我！」

「是呀！我若都知情，又何需問妳！」

陳巧玫又怒又笑…

「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刁鑽、難纏？」

「若非妳有意隱瞞，又有什麼可忌憚的。」

曉玲輕輕闔上手機，撣了撣裙上沾染的草籽…不發一言。

牙一咬，嘆了口氣後，陳巧玫說道：

「
我們三個人談判之前，丁淳玉曾來找過我。
她說：若我配合她，她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不需要多久，就能名正言順地成為他們家的媳婦，而且，不會落得像她那樣的境地。
由於她所要求的條件，正合我的心意，所以，我立刻就答應了。」

「到公司去，才發現你們有私情，也是妳配合的？」
「是的！」

「不過，知道她去世的消息，與這無關。」

「最主要是因為，我始終心中不安，覺得這一切得來太容易，得防著丁淳玉，所以，一直暗中留心她的行蹤。直到她去世為止。」


曉玲喃喃道：
「所以，她在國外那段時間過得如何？」

「丁淳玉不曾在固定地方落腳過，她一直在旅行。直到一次，她在旅途中暈倒，被送醫後，就沒再出過醫院。」

曉玲回憶起高中時期，小玉跟她說過的夢想：

唉！要是我們可以不考試、不讀書就好了！

我好想好想要到處去旅行、到處玩喔！

「所以，沒有其人知道這個消息。」

「這一切，是她自己的安排，我並不想插手。」

「另外，關於她誤會妳的這件事。

在得知她生重病住院後，我考慮了許久，還是暗中托人帶給她一封信還有一些孩子的近況與照片。

在信中，我向她致歉，說了當時的狀況。
也請她放心，這輩子，我都會遵守承諾，善待她的孩子。」

「據說，她當時看了這封信後，淚流滿面，一句話也沒說。

只是吃力地請捎信的人稍等一下，不過多久，就見她抖顫地提筆寫信，封緘好後，又寫了一封信，一起放入一個小包裹，她最後付費請對方將包裹投遞到一個指定的信箱裡。

就這樣，我已經將所有知道的，都跟妳說了。」


默哀片刻後，曉玲緩緩地睜開雙眼，
抬頭望向玻璃窗外敞亮的藍天..，
樹梢下灑落的光點
以及眼前嬌豔盛開的花朵…

她輕聲說了句：謝謝，
就默默地戴上太陽眼鏡，走了出去….。

如釋重負的陳巧玫，目光依舊不由自主地黏著著…

她見
目鏡下斑斑淚光的窈窕的身影，
在夕照下，繽紛而多姿，猶如水晶般璀璨…

她見
直至視線末端的入口處，
斯人回眸
遠遠地朝向她揮手 、一燦…


於是
心臟
便不由自主地失速於光影裡..


如潮浪的淚水
便開始模糊了一切…

只有

夜色

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