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和一個國中同學聚餐。
他帶著老婆孩子來到我的城市，約我出來吃個午飯。
我一個人輕裝簡省的赴約，連假的熱門景點處處都塞滿了車潮，找停車位就花了我一小時的光陰。
兜兜轉轉，終於踏進了那間熱鬧的餐酒館。
一個中年微胖的男人回過頭來看我，對面坐著一位頭髮隨意紮起，看得出來也發福不少的樸素太太，角落坐著一個穿紗裙，綁著精緻辮子，正在換牙的小女孩盯著我。
我告訴小女孩：「妳好，我是妳爸爸的同學，我上次看到妳的時候妳還是一個小寶寶呢！」小女孩對我靦腆一笑，拿出她心愛的貼紙請我挑選一張，說要送我一個小禮物。
五六年了吧？那一瞬間我突然發現歲月這把殺豬刀多麼慈悲，沒有把我們剮得消瘦，反倒讓我們這群中年人一個個都肥潤了不少。我只見過他太太三次，第一次是初婚的新嫁娘，第二次她正在追著牙牙學語的孩子，而這一次，身旁的小女孩不時過來膩在她身上，在她耳畔說悄悄話，最後還把自己不吃的半杯優格送給媽媽。媽媽習以為常的拿起湯匙挖著眼前的優格，一面和我話家常，那一刻，她和所有記憶中樸實的母親影像疊合，一模一樣。想不到，一個孩子真的會把一個女人的嬌媚習氣抹拭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滿溢的慈愛寵溺。
女人聊起天來，男人總是插不上嘴。我身邊的男同學沉默的吃著女兒和太太推到他面前的剩菜剩飯，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女兒：「小禎，坐好！」「小禎，快吃！」
吃過飯後，我陪著這一家人在周邊的景點繞繞。
看得出來，他們是一對冤家。我的男同學走路像火箭一樣快，常常一個人走在前頭，太太說：「他永遠是這樣，連出國蜜月旅行也把我一個人遠遠的丟在後面！」每當我們討論一件事，男同學永遠像個操心的老婆婆，擔心這擔心那的碎碎念，臉上的眉頭永遠皺著，讓我有種想拿熨斗幫他燙平的衝動。而他的太太，則像個小女孩，一路上都在「聞」著身旁的各種花。她愛花香，是家政科的學生，平時也愛蒔花弄草，能唸出所有路邊的花名，讓我驚呼連連。而那個始終在前頭的丈夫，似乎只關心她走得太慢，大家會來不及通過綠燈亮的馬路。
「自從生了小孩之後，他的眼睛裡只剩下女兒了！」落在後面的太太向我抱怨著。

小女孩一路上一直耍著性子。
「我好累，我要回飯店睡覺！」
「我要去兒童樂園，我不要去看花！」
「我走不動了！我好累！」
最後索性在花園裡哭了起來！
每當她耍賴一次，爸爸便抱起她一次，總要走一段路才能放下，胸前被汗水濡濕了一大塊。
我問他：「你為什麼要安排讓小朋友來看花這種行程？孩子一定不會喜歡的啊！」
他看起來一副漫不經心的說：「我只是負責帶某人來看花。」
「哇~~我要去告訴她！」
「不用！」他有些緊張的神情阻止我，然後牽著女兒的手往前方走去，消失在一整片奼紫嫣紅的玫瑰花叢裡。

那一刻，我突然間發現：原來這個行程完全是為了太太。
這是一種隱形的溫柔嗎？我相信他並不是一個會浪漫送花的男子，但是在安排一趟旅行的時候，卻把太太喜愛的花園排進了行程裡，而非兒童樂園。
我忍不住撞了撞身邊的太太：「他說他是特地帶妳來看花的ㄟ！」
太太頓了一下，說：「我知道。」

走完花園，我們揮手道別。他們繼續美好的旅途，而我漫步在街頭，去取我那停在光年之外那樣遠的車。
下一次再見同學，會是多久之後呢？
一晃眼，大家都已經不惑之年了。國中時期那個轉學過來的屁孩少年，現在竟然搖身一變成為一個中年發福的父親。扛著家庭的重擔和養兒育女的使命，使他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憔悴。我們都長大了，歷經許多世事，不論悲傷與喜悅，多少滄桑挫折，都走到了獨當一面的年紀。

連假的第二天，整個城市街頭紛紛攘攘，我想起我的幾個同學們，有的還在操心孩子的注音符號不會寫，有的在擔憂幼稚園的孩子被老師懷疑總是坐不住，也尚有手抱嬰孩的……同學會的時候，總是脫離不了這些孩子與另一半的話題。
人生的歷程真的很特別，當你走過這一路，突然會感到一切變得如此清明，如此令人感恩。
我喜歡現在的自己，喜歡現在的城市。
也願每一個人，或早或晚，都要享受這一段歷程，辛苦著，也幸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