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的採訪工作,這次採訪的是造紙工坊的老闆。那是一個在鎮上一個小高地的造紙工坊,聽說那塊地基已經有一百年的歷史了,跟附近山坡上的墳墓一樣,都是非常古老的地基,很久以前的先人就想辦法把那個地方弄平,做出一棟小木屋。造紙工坊的木屋看上去古色古香,老闆從木屋裡走出來接待我(寫報導的人)還有我的同伴(攝影的人),老闆看起來三十來快要四十歲,戴著作家會戴的那種帽子,白色的襯衫、圓框眼鏡和褐色的圍裙。
除了我們正在進行採訪以外,還有一批團客在現場,老闆向他們導覽從紙工坊看下去的風光,那天下雨,地上將乾未乾,近處草木鮮綠,遠方群山有霧。
這裡之所以叫做XX坑,是因為那個凹下去的地形喔。老闆說,然後從高地這邊指著我這的學生宿舍的方向。我住的學生宿舍就在不遠,大概500公尺的地方,走路就可以優閒地走到工坊。
因此我不是觀光客。
後來進入體驗的部分,我參加DIY燈籠的過程,是自己必須在裡面加入竹子,讓竹子的生長脈絡透過光影透射在紙燈籠表面,相當特別的燈籠。
完成燈籠DIY課程後,遊客拍照結束後散去,我和老闆坐下來談話。
老闆談了老屋歷史,經營理念,生態與工藝之間的觀念,工坊的目標客群。我拚了命點頭,做著筆記,途中老闆的一對小孩,一對小姊弟在旁邊互相追逐,差點把那塊寫著觀光協會贊助的保麗龍拍照打卡看板給撞壞了。
談話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霧氣和雨沒有散去,我們在老屋屋簷聊著天,天南地北,學業、旅行、寫作、產業、觀光體驗(同行),甚至音樂,都有說到。
那個人就是每個禮拜拉小提琴給我聽的同學啦。老闆指著我的攝影師,對著他的員工說到。
我的攝影師害羞的笑了,他是攝影師也是音樂家,每個禮拜會附近的教堂拉琴賺外快,看來琴聲都會傳到工坊這邊來,被老闆聽到,他們就像是不會有機會見到面的熟人那樣認出彼此。
終於,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雨也停了,像是助理職位的小姊姊下班了,下班前還提醒老闆明天一早要記得撿樹枝,沉默的另一個大叔也走了。
(雖然沉默,但是親切的大叔,適當的、靦腆地表達對遊客關心的腳色。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個陶藝師。原來是這樣啊,我恍然大悟,那個白髮斑斕,沉穩害羞的樣子,確實是和泥土相處的性格。)
訪談期間,拍完照片的攝影師有點無聊,他坐在角落,把打死的蚊子一隻一隻排在桌子上。
屋簷下的紙燈燃起,我們在昏黃的燈光中繼續談話,我猜老闆和他的子女一定是住在這間老屋裡。小孩子依舊跑來跑去,偶爾或來擁抱爸爸,偷看我寫的筆記,又跑走,老闆說偶爾山上的藝術家會來借住這裡。
山上有藝術家這種東西嗎?我驚訝。
有許多藝術家來到這個地方,找到一間民宿,就這麼賴著不走了。
我在夜色中燃起自己做的燈籠,它發出了早上製作它時想像不到的,美麗的光。準備離開,老闆送我到工坊花園的外圍門欄邊,向我道別,我更確定他住在這裡了。
為什麼DIY是製作燈籠而不是其他的東西呢?
因為燈籠用到紙,而且我認為這座小鎮適合走路。
坐著遊覽車來到這座小鎮的觀光客雖然下車走路,但那純粹是因為他們沒有其他移動的方式。而這座小鎮也因為他們常常在這裡走路,不知不覺把這裡變成一座適合走路的小鎮了。
行程繁忙的觀光客,你們可以多享受一下走路,別把在這座小鎮的步行當成是遊覽車之間不得已的銜接。
我想老闆是想提醒他們這一點。但是又有幾個人能夠察覺呢?
結束採訪,我和攝影師一路走路回去,途中霧氣穿過我們的胸膛,像是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