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堂課的下午,學後還有一個學生在教室裡等我。
他的名字叫小安。
上學年我才接手這一個新的任課班級,知道這個兒童很特別,只要到臨上台報告之際,就會喉嚨痛、肚子痛、眼睛痛、頭髮痛,或者是膀胱痛,去尿尿之後一去不復返。
他是一個個子很小的男孩,自幼身體不佳,據他所說,自己動了很多次大刀,差點死去。偶爾還會帶著手上的石膏來上學,說:「我骨裂了。」總是要把自己弄得可憐兮兮。
這樣一個「脆弱」的兒童,總是靜靜坐在課堂上的一個角落,貌似認真無比,但成績也奇差無比。第一次大考後我拿到他的試卷成績,竟然只有大大的個位數時,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這學期的學校日之後,他很開心的跑來告訴我:他的媽媽參加完學校日的那天晚上非常開心,因為我在解說課程時,秀了一張小安的作業內容,用以說明孩子的學習投入。他的媽媽說以前參加學校日時,總是聽到老師在告孩子的狀,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能看到一個老師展示自己孩子的作品,喜出望外,所以那天晚上小安破天荒得到了媽媽的獎賞,母子兩人都非常開心。第二天他喜孜孜地來告訴我這件事時,我很驚訝,實在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舉動竟然會給這個孩子帶來這麼大的影響。
從此之後,只要是我出的作業,小安都會在上課前衝到我面前打開作業,像個小男孩一樣用天真的神情向我炫耀著:「老師,你看我有寫完喔!」然後再聽見我說「哇~你好棒喔」的誇獎後,露出滿足的神情蹦跳著離去。漸漸地,在我的威逼利誘以及溫馨指導了半年多以後,他慢慢願意硬著頭皮站上講台,甚至願意用發抖的手拿著麥克風報告沒有很成熟的作品,真的堪稱他的成長史上一大躍進,我也與有榮焉。
兩個月前,我發現我放在教室後方的小獎品被人暴力破解,偷走了內容物,還留了滿桌的包裝袋垃圾給我,毫不掩飾的囂張程度讓我心生困惑:這世界上有這種學生嗎?公然向物主宣告我偷了你的東西?到底是囂張到極致還是腦殘不懂掩護呢?我正在困惑之際,全部的同學都指証是小安偷了,並且大剌剌地在自己的班上玩。
第二週開始,每天中午他都罰站在學務處門口。我總能在全校靜寂的午休時分,在二樓的走廊上往下望時,看見一個孤單的小身影站在威武的學務處前方。
剎那間我疑惑小安的腦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果不其然,後續他連環爆出許多偷竊案,還在校外偷便利商店的東西,被店長報警。輔導老師帶著他來道歉,我請他要賠償我的小獎品金額$300,他滿口答應,誇下海口很快就能還清。結果一拖就是一個月,每天都來跟我賣慘,說媽媽請他做家事但給的酬勞實在太微薄了,他付不起。我只好祭出殺手鐧:沒還錢,不准跟我兌換任何小禮物。這招對他還是有感的,因為他很喜歡我的各種小玩意兒,所以還是有一點痛苦,彼此還有一點牽制作用。
上個月大考過後,我在班上發考卷,發到最後一張是小安的卷子,我站在他的面前,看著上面18分的紅字,他垂著頭,一副惆悵傷心的表情。一時於心不忍,我對他說:「如果你想要的話,放學後我們可以每週找一天,老師幫你額外加強。」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只有我一個人嗎?」「是的。」然後他歡欣的點點頭。
「老師,我還有去補國文喔!」第二天他又歡欣地拿著一本全新的補習班國文講義給我看,又像一個小男孩在跟媽媽獻寶一樣的天真神情。我翻著那厚厚一本嶄新的講義,心裡暗忖著這些內容他真的能夠吸收嗎?
今天放學後,他果真如期出現在教室裡,我試著解讀他18分的腦袋裡,到底是哪一到程式出現Bug,帶著他寫國字和唸課文,測驗他的語文程度。鐘響了,第一節課結束了,他笑著向我揮揮手:「老師再見。」我嘆了一口氣,如果能重灌的話,我蠻想重灌他的大腦的。
我想起近日我在學校裡面對的一些心傷,被曾經原諒過的孩子再一次傷害,原來是那樣痛楚。突然有點嘲笑自己像個笨蛋。
但是,一個走音的音符並不影響我們對一首歌的熱愛,也不妨礙我對小安的教學。一個孩子出現偏差行為,有各種原因。如果此刻他與我們偶然相遇,或許就是上天擇定好的緣分。我們必須承認總有鞭長莫及的時刻,但是我也相信每一個人絕對都有能引起正向循環的能力。
放學了,我知道我無法對他的大腦做什麼,但如果在未來的有一天,在面臨懷疑自己的沮喪時,他能記得有這麼一個時刻:他沒有被放棄。
我想,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