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初中的時候，家裏買了一部比我還老八歲的車子。老車子行走時轟隆哐啷響，排氣也略顯黑色，但是基本上是可靠的。那時候的車子裏面沒有電子儀器，也沒有很多的周邊配備和功能。一切都是靠機油和齒輪在帶動，所有的操作都是肉眼清楚可見。對於喜歡機械的人來説，八十年代之前可真謂是黃金時代呀。

替那台車子做維修的，是一位叫做阿九的老伯。我記得以前將車子送去修理或維護的時候，我總是會在旁邊瞪著眼睛看，心裏覺得好不可思議。我以爲阿九和他的那些徒弟們，一定都是對這個縂錯複雜的汽車内部結構和運作原理瞭如指掌，才能每次都從其中拆出一個看似隨機的部件，稍作調整清洗以後又再放回去，將問題解決。在年少無知的我眼裏，這些人都好厲害，是我崇拜的對象。我立志自己以後也要變得像他們一樣，可以自己動手做好多事。

我知道阿九和多數的技工都沒上過學。但我也同時以爲他們一定也是在多年的實踐工作中從某處學習到了那些理論知識，只是順序先後不一樣而已。我於是覺得，自己在學校的課業，以及將來希望去的大學，都是對那個夢想會有幫助的。

大學畢業後幾年，我終於有機會自己也去修理車子和重機。我那時候才赫然發現，原來他們所謂的理解，和學校裏面所説的理解，完全是兩個概念。

課本中學習引擎的運作的話，一定都是先教原理；先是畫一個功能示意圖，然後逐漸增加部件，直到最終構成一個完整實體的設計圖。（有認真上課的同學們還會發現圖片之外也有很多的公式和演算）

而機修工在學習修車的時候，一般是倒過來，單純地從問題與解決方案開始學起。引擎不點火：換這個。刹車不靈：調整那個。漏油：用眼睛看看哪裏漏，然後堵起來．．

我總覺得很多學過前者的人，很容易會去小看後者。所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一般上是帶貶義使用的。但那句話的反面，其實就是傻乎乎不知其然呀。

機修工不懂引擎原理，或許是事實。但是同樣的，機械系畢業生也很少自己會修車的。那不是單純的不屑去做，而是現實中真的不可能光從課本中就能學會修車。第一次鑽車底的時候，就會發現多數的零件都埋在一層又一層的電綫管道後面，表面上也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機油和污垢。這種情況下要是想按照原理去進行檢測和維修，不僅浪費時間精力，也往往吃力不討好。因爲現實中會遇到的疑難雜症，比課本裏面所能容納的多太多了。

我剛開始上工的時候，常常會因爲在琢磨想把東西弄清楚而被老闆罵太浪費時間。我一開始會賭氣，覺得他們都是在瞎搞，可是時間久了也不得不佩服那個次次都靈驗的瞎搞。真的，若只是光看結果的話，只要能完成任務，具體腦子裏面明不明白原理又有什麽關係呢？

當然，懂一點知識也不是完全沒好處的。在一些極不常見的情況下，順著圖紙拿著測量儀器去糾察問題是不能避免的。那種時候一般都會來找我，因爲我看圖紙的能力比較强。只是，如果要自大一點把這種精細的本事比喻為紅酒的話，那麽平時的勉强凑合或許就是白開水。人沒紅酒一樣能生活，卻不能一日不喝水．．


我有的時候想，很多的社會弊病，或許也只是因爲最近的人都水喝的不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