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這幾年終於開始老年失憶了。早上才剛剛問過的話，不到中午又會再問一次，并且絲毫沒有第一次的記憶。而大腦或許也是感知到了這個缺口，並極力想去填補。但已經失去的記憶又豈能重來？於是外婆的腦中便不由自主地充滿了許多陳舊的往事；一些幾十年前的面孔，一碗粥，我十一嵗的時候説好要幫我留在冰箱裏面的一塊烏魚子…

凡是喝斷片過的人都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感覺。事後聼人説，自己當時做了什麽什麽，自己卻根本記不起來。而比起自己的失態所引起的尷尬和笑話，更讓人感到不安的或許是一種發現：發現原來記憶并不是隨時都具有連續性的。它可以中斷，而且永遠找不回來。我們對於那段時間的理解，必須完全依靠在場（？）的他人。

對外婆來説，身邊以外的世界永遠停留在了幾年前的某個時間點：那時或許歐洲還沒有戰亂，大陸同胞還可以自由來台，新冠疫情和之後的經濟大洗牌還沒有發生。不論如何，她是幸運的：她身邊圍繞著的都是有心照顧她的人，她並不需要爲身邊以外的事操心。（希望）她知道自己可以信任在身旁照顧她的人，并不會去過度操心自己不記得的期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多數人的生活圈子要比外婆家的幾十平方米大許多。但即便如此那在整個世界的對照下也只是冰山一小角上的一顆雪花：我們對於自身範圍外世界的認知多半還是來源於信任向我們轉述的他人。其實歐洲到底打得有多慘烈我是根本不知道。或許已經死一大半人了，也或許什麽事都沒有，電視上的爆炸只是AI生成的影像。疫情期間我被告知全球死了幾百萬人，但我身邊一個也沒有：所有的死訊皆是遠在第三者的那一邊，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親戚。但我信任（？）朋友，信任新聞，信任權威組織，因此我也覺得那之後所衍生的很多怪象都是不可避免的。我也像個溫順的老人家，每天按時吃飯，按時吃藥，不問太多有的沒的，不老是想跑到外面去看看…

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