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屬虛構）


一想到澳洲，很多人或許會記得以前曾經在那裏上演過的淘金熱。澳洲確實是有產黃金。但是相比之下，它的另一個，比較不那麽爲人所知的礦物，卻才是其真正的鎮山之寶。澳洲是世界上生產蛋白石最多的國家，產量佔世界總量的百分之九十以上。而且，與需要大量集中資本投入的黃金不同，蛋白石的開采很大一部分是來自於小規模的私人作業與投資。許多人賭下了畢生積蓄購買機器與開采權，就爲了挖到傳説中的那一塊至寶，那一層母礦。在盛產蛋白石的荒漠小鎮周圍，至今都還能看到很多無底的礦坑，以及旁邊堆積得如同巨大白蟻巢一般的沙石堆。

霍蘭德教授并不是一個職業的礦工或尋寶者。他是雪梨大學的地質學博士，專門研究蛋白石。他這次僅是爲了做現場考察，向校方申請了一年的學術休假來到了這個鎮上。從小在象牙塔中長大的他，在去年之前連鋤頭都沒用過，更別説采礦用的那些重機了。不，如他這般的好腦袋，是不需要親自下場去挖礦的。大學裏已經充滿著各種各樣的標本化石，足夠供他參考把玩個兩三輩子了。他的任務，僅是需要從這些實物當中，憑空抽象出一些巧妙的道理就是了。

霍蘭德教授以前會覺得有點對不起那些辛苦的礦工，但是現在也已經釋懷了。道理雖然看似抽象無用，卻是將辛勞與經驗升華成知識與智慧的必經之路。保守派，其實也就是老了的革命派。今天的紙上談兵，到了明天説不定就是礦裏的基本常識，會被明日的礦工當成經文般崇拜，用來嗤笑明日的新道理的。

但在今天，霍蘭德教授本人就是被嗤笑的那一位。他本來以爲礦工們會很有興趣和他探究這地方的地層，以及那將如何影響蛋白石的生成與分佈等等的。可是大多數的人卻只是對一個問題感興趣：該往哪裏挖才挖的到寳？而這種看似簡單的問題，卻又往往是令頭腦好的人最難回答的。

霍蘭德教授其實也並不是一點建議也沒有。但是他發現，他的專業見解往往與礦工們那股説不明的直覺背道而馳。而在試了幾次都沒挖到好東西以後，慢慢的也沒什麽人再理他了。現場和實驗室可不一樣，是不太容許失敗與再嘗試的。但這也情有可原：開采的每一天消耗的除了時間就是大量的金錢。若是不現實一點的話，那麽到了下個月大家都得打包行李空手回家去。

霍蘭德教授雖然四處碰壁，卻也不是一個輕言放棄或妥協的人。被人排擠只是更大地助長了他的牛脾氣。他硬著頭皮學會了操作重型機械，打算靠雙手來驗證自己的理論。他故意選擇了一塊從來都沒有出過什麽好東西的偏僻角落，在那裏架設了營地與設備。

之後的六個月裏，霍蘭德教授一直都在挖。這塊地就和傳聞中的一樣，什麽也沒有。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他花掉了大部分的存款，甚至還從朋友那裏借了一點錢；現在的他可是真的已經騎虎難下了。但他慢慢地熟悉了周邊的地理，也開始在地底下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如果他的推算正確的話，那麽只要再往前面一點點，應該就會看到寶藏．．

有一天，就在他已經開始覺得不耐煩時，坑中忽然響起了一陣沙土崩落的轟隆聲。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困在了自己所挖的隧道裏面。

他點起了應急的燈，環顧了一下四周。看來，是支撐岩頂的支架打得不夠牢固，所以崩掉了嗎？還是自己今天早上埋置的炸藥位置沒算准，所以鬆動了不該碰的地方？霍蘭德教授畢竟只是業餘人士，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自己錯在了哪裏，又或只是沒發現一些危機的前兆。他只知道，現在的自己必須儘快脫險。就在他拿起鑽頭，準備在崩落的岩石中打洞埋炸藥時，他忽然閒看到了摻雜在其中的，一整條的蛋白石礦脈．．

這條礦脈原來一直都在他的頭頂上。但他不知怎麽的居然一直沒發覺，直到現在塌下來了才看到。他仔細觀察了一下，便被眼前的發現所驚呆了。

好的蛋白石又被稱作火石。水藍色的背景中參透出五顏六色的花紋，就如同火焰被封存在一塊清澈的冰塊中一般的耀眼迷人。帶火的蛋白石本來就稀少，一般上也需經過打磨才能流露光彩。可是眼前的這一條礦脈，居然整條都是七彩燦爛的天然火石，而且色彩也比他在大學裏和博物館中所看到的任何一顆寶石都要來的清晰，複雜。他用發抖的手摸了摸那條礦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下可好了，霍蘭德教授心想。回去的道路正好就在礦脈的後方，如果就這麽炸下去的話那麽這半年來的辛苦就都全白費了，而自己也將再次成爲人們的笑柄。可是若就這樣什麽都不做的話，自己也將在幾小時以内缺氧而死。他有考慮過能不能小心翼翼地把礦脈用手挖出來后再埋炸藥，可是已經弄塌過礦道一次的他，此時卻也發現自己實在是拿不太出再度亂搞的勇氣．．．

霍蘭德教授感覺進退兩難。他索性把燈熄了，打算先閉上眼睛靜下來思考一下。

其實就算被炸散了，這塊礦脈裏面的寶石含量應該也是能足夠彌補他金錢上的投資，甚至還能讓他小賺一筆的。可是霍蘭德教授一想到要把它炸掉，心裏就湧起一股莫名的反感。這麽珍貴的一條標本，應該是要完整地被保存起來，在博物館中供人們觀賞，研究，而不是被拆成碎塊後被拿來當平凡的寶石一樣賣的。他可是個熱愛科學的人呀，怎麽能爲了區區一點錢財與小命，就和那些粗野的礦工一樣，去隨便破壞這一個百年一見的珍寶呢？

他一想到那些礦工，心裏便又不禁咒駡起來。可是他又想到，現在自己淪落這番窘境，不也是因爲當初沒仔細地聽清楚他們的教誨所致嗎？礦工們雖然很俗氣，可是他們對於挖礦本身的常識，以及那種往往準的令人咬牙切齒的第六感，卻也都是不容置疑的。若是當時的自己能夠謙卑一點，不那麽牛脾氣什麽都自己來的話，現在或許也不會有這些問題了。

這些現在都已經爲時已晚的考量在霍蘭德教授的腦中反復折騰，直到他終於也感到厭煩了。他睜開了雙眼，準備整理一下思緒，做出決定．．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了礦脈所發出的熒光。帶熒光的蛋白石并不是沒有，只是一般上并不會同時帶火，顔色也會因爲摻有鈾元素而都偏向單調的綠色。眼前這條礦脈所散發的，卻是包含了光譜中所有色彩的光．．

霍蘭德教授感覺自己在黑暗中流下了眼淚。那不是絕望或苦痛的眼淚，而是感動。他瞬間沉迷在了那近乎虛幻的異象當中，心裏不斷地贊嘆著那塊石頭的美。這可是一塊連他自己都沒敢想象過的至寶呀。他回過神來，頓時爲自己才剛剛感受到的苦惱覺得好笑。

是的呀。他憑什麽覺得自己比買賣寶石的人高貴呢？到最後，他們不全都一樣，是來從地底下將這些無價珍寶挖出來，然後帶到人世間去增加自己利益的人嗎？拿到博物館或是珠寶店，有什麽區別呢？倒是有人問沒問過，這礦脈本身到底是希望去哪裏的？它想要在博物館中被萬人欣賞嗎？或是想要碎成千塊，去過上一千種被人愛戴的生活？還是，只是想永遠在大地的懷抱中長眠？

霍蘭德教授發現自己居然在和礦石説話，不禁苦笑了出來。這是腦缺氧的前兆吧。他知道自己很快就得做個決定。可是在那之前，他只想把握好每一分鐘，好好地沉浸在這塊礦石所帶來的柔光和靈性之中．．．


艾德 · 霍蘭德教授，於是也和很多人一樣，在澳洲荒漠的地底下，生與死的邊緣中，尋找到了寶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