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向往天堂，但沒有人想去死。＂（Boris Brejcha）

老鼠天堂的比喻似乎是在暗示我們物極必反這個古老的道理。雖然這有點沮喪，但是這或許也爲我們打開了另一道門。如果終極的快樂可以導向終極的毀滅，那麽終極的腐朽或許也能迎來終極的新生。

最後的老鼠與世無爭。最後的老鼠幾乎感覺是老鼠界的典範：它們不搶食，不毆鬥，不再無腦地擠在一起，并且還很注重衛生和自我梳理。他們唯一的缺陷就是不生育。然而這一小小問題在自然界是一個可以蓋天的重罪，嚴重性足以抹平它們的所有其它優點。這應該也是爲什麽正常的老鼠不會那麽乖的主要原因：因爲這種行爲極度不符合自然，是在一個極度人爲的環境（衣食無缺的實驗室）下才有可能誕生的產物。而且它出現的目的應該不是爲了讓鼠群變好，而似乎是一種自我毀滅機制。

人類和其它所有生物一樣，爲了在自然環境下生存已經發展出了一套完整的行爲模式。我認爲人性的所謂醜陋不是一個缺陷而是一種必然。我們的社會是呈現金字塔結構的，目的在於鼓勵競爭和資源的不公平分配。剝削弱者的最主要原因不是因爲殘酷或變態，而是因爲沒有剝削壓力的最終結果就是被大自然淘汰，集體滅亡。這種對於競爭和分輸贏的認同是非常全面的：從最明顯的對戰爭和戰士的歌頌，到人們喜歡白賺纍積財富的天性，對偶像和成功人士的認可和崇拜，擇偶時的精挑細選等等。爲了謀利鋌而走險的江湖大盜在民間往往有不少仰慕者和同情者；但我們打從心底看不起一輩子唯唯諾諾，雖然從沒犯法但也一事無成的爛好人。我們表面上跟孩子們說要有愛心，要快樂，要公平正義；但另一方面我們又更希望他們成龍成鳳，成爲鶴立鷄群中那隻孤獨的鶴，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和機運。各種倫理道德從來就只是一個幌子，多數的人在日常的生活中還是很現實並自我感覺良好的。就連致力於消除階級社會而努力的共產運動，其最終成果也只是製造了一個基底更大，頂部更小，中間沒有的扁平金字塔而已。或許歷史中有出現過比較成功的例子，但它們全都沒有存活下來。

然而鼠籠實驗顯示，在沒有外界生存壓力的情況下這種競爭機制會開始迅速崩潰。而且更諷刺的是，取而代之的不是烏托邦，而是更加迅速的毀滅。這似乎是在說，衆生的願望其實就是想死，但因爲怕痛所以一直以來苟延殘喘只爲有生之年盡量能舒服一點。如果當哪天發現自己不努力也能很安逸地死去時，生物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安逸死去。我們人類花了數不盡的歲月和精力想要創造出豐衣足食的烏托邦，讓我們終於可以擺脫生活壓力來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或許誰都沒有考慮到，人類最想做的事搞不好就和最後的老鼠一樣，就是想走向一個很高調的自我滅亡。

鼠籠實驗如今已經進入臨床試驗階段。包括台灣在内的發達國家，現在都正面臨一個鼠籠末世的局面。在基本上能保證餓不死的超自然情況下，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放棄傳統的不平等社會結構和適者生存的奮鬥精神，轉而選擇佛系，選擇躺平，選擇樂觀，選擇沒有生育目的的性行爲和擇偶。相比苦過來的上一代，現在的年輕人在自然界和競爭環境裏不堪一擊，但是很注重個人内部和外部的梳理和修養。他們的腦子和心理充滿了各種美好和漂亮的夢，願意追求著除了結婚生小孩以外的一切人生目標和宏願。他們就是末世裏那群最美麗最有條件卻又最不生育的老鼠。天堂的陷阱已經上了膛，誘餌已經被吃了。現在只等啪！的一下如夢初醒。

這是神安排好的劇本。不過我相信，終有一次是要輪到神失望的。魔鬼已經借給了我們知識樹的果實，我們總有一天會想出避開那個陷阱的辦法。而這一次，我覺得我們走得比以往幾次都要接近許多。

試管嬰兒技術已經快要可以讓人類進行無性繁殖。人工智能和人機介面的研究很有可能會創造出首批不以肉體爲依據的電子生命，不論是以上傳活人記憶或完全電子化意識的形式。在這個新制度下，很多目前屬於逆天的行爲將不再只是通往毀滅的誘餌，而是真的有持續性的可能。我認爲近代的性開放和對雜交亂倫的默許是一種人類集體意識中準備脫離生物階段的預兆。（其實不止近代，歷史上很多盛世的末期都出現過類似現象）在一個非生物繁殖且脫離了生存競爭的社會中，所有的性與愛真的都可以是平等且正向的，而不僅是性犯罪者用來矇混的藉口，或人與人之間用來牽制彼此的道具。我們應該可以變得有條件大言不慚地説出什麽人人生而平等一類的話，因爲届時人的出生真的都將完全可控且可標準化。不願意工作和不喜歡競爭，沒有上進心等趨向將不再是缺點，而是維持過度生產的后工業社會穩定性的新價值體系。任何的生理疾病在電子生命面前都是神話傳説，就連心理疾病應該也可以通過記憶篡改或再編程直接被刪除。我們可以隨意選擇抛棄或信奉任何的倫理道德價值觀，而不再受到生命或輪回的懲罰。我們一樣會和現在一樣不知道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麽。但我們至少會幫自己爭取到更多用來好好想這個問題的時間。

我不知道鼠籠現象能不能跨越自然生物的界限追隨我們進入電子與人工的生命圈中。或許神還是比較聰明的，早已經安排好了賽博龐克和駭客任務來等待我們。但我覺得這還是值得一試的。地獄的存在和天堂一樣不可磨滅；我們能做的或許只有繼續越陷越深，期待無限腐朽之後化成的沃土孕育出嶄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