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屬虛構)
前一陣子從國外回到老家,再一次看見了久違的藍莓田。我家從好久以前就都是在種藍莓的。小時候常常跑到田裏玩耍偷摘,作爲處罰也經常會被派囘田裏拔草施肥。藍莓收成的時候會被叫到厨房幫忙做果醬,或到倉庫幫忙包裝之類的。關於童年的回憶裏,藍莓雖然從來都不是主角,但好像也從來沒缺席過。現在偶爾酒醉的時候一想到藍莓還是會有點想吐。。
我十八嵗那一年,父親來到我房間,問我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我當時正也和許多同齡的少年一樣,做著各種奇怪的夢。我説我想到大學去繼續念書,學習頂尖的農業手法回來幫忙大家。父親聽我興致勃勃地説了半天,點了點頭。“既然想去,那就去最好的吧。”我當時其實并沒有期待他會那麽地支持我。父親向來都很保守,也不是很喜歡采用太多的機械。“都花樣!”他常那麽説。但或許他也是逐漸地感受到鄉下勞動人口流失,市場競爭激烈的苦頭了吧。總之在那之後不久,我便滿心歡喜地帶著家人的祝福,離開了家出外求學。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過這種體驗:有些看似很單純,明明跟自己説好回頭馬上就要來完成的事,卻最終一擱再擱,成爲阻擋下一個馬上就能完成的事務的障礙。我自認絕不是個懶人,但可能是心思太多,又或是規劃能力不好,總之從那時起卻也再也沒回過家。每次和家裏通信,總是説目前實習的農場很忙,又或是下周要去參觀農業商務展覽之類的。父親每次都是很和氣地跟我説慢慢來不急,學完後再回來就是。母親倒是比較心急。她知道我不是很喜歡聼爸媽想你之類的話,所以總是拐彎抹角地說今年農忙很缺人手呀,隔壁的張叔中風了田地沒人照顧呀之類的。我雖能感受到話中的迫切之情,但也從沒爲此放下過手邊的課業與實務。“快了啦,媽。你要是知道我現在研究的這個項目能節省多少人力的話你就不必操心了。”我總那麽地說。我們兩人都知道她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農田,但雙方卻也從來都沒撒過謊。
這一年我總算博士畢了業,回到了家鄉。四周圍的藍莓田依舊存在,但感覺要比兒時記憶裏的樣子差太多了。
“這雜草也太多了吧。”我與父親到田中散步時,有點不可思議地説道。
“這個嘛,我們兩年前開始嘗試有機農業認證,結果不讓用藥了。”父親搖搖頭說。
“你也搞有機農業呀?”我有點調侃地問他。他老人家以前是最討厭這類都花樣的東西。
“哎呀,本來想説有機藍莓價位比較高嘛。這年頭,光靠普通的已經付不起租金咯。”
“怎麽,跌價了嗎?可超市裏藍莓的價錢不低呀!”
“不是,是已經種不動那麽多了啦。”父親往家後方的那一片空地一指。“後面那塊,還有張叔家那塊,都沒種了。”
看來老媽并不是在開玩笑呀。我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一帶的耕種確實是少了很多。
“還有呀,最近這幾年都缺水。這夏天的時候政府都會管制,説什麽不讓洗車,不讓澆花之類的。我們務農的特許讓多用一點,但得開卡車到指定的地點裝。我連吃飯都沒時間了誰還有時間每周去載水呀?”
“地球暖化影響氣候呀?”
“暖個頭!還不是因爲隔壁村子開發把湖水抽走一大半了。剩下的一半現在都不讓抽了叻!”
父親接著又陸續抱怨了幾句。什麽超市品質管理,藍莓的大小必須工整化,還有前一陣子來幫工的小達不小心給農機壓傷了脚,除了賠錢之外還不得已花了大筆錢提升職場安全,寫報告書。。
“感覺還真是越來越做不下去咯。。”父親有點感慨地說。“不過別説這個了。你書念得還可以吧?”
“嗯。本來想回來才說,準備給你和媽一個驚喜的。我被K公司錄取了,下個月開始上班。”
“K公司呀?它們造的農機是挺一流的嘛。”
“對呀。我還想問你說,要不要搞一台新的拖拉機過來。説不定我可以弄到員工價。。”
“唉,不必了吧。你媽和我,大概也就再做個幾年不做咯。”
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老媽聼到我被錄取的事,很是開心。
“哎呀,這太好了嘛!我們家終於也出個秀才了呀。。”她給我的杯子又倒滿了酒。“下次回來再帶個媳婦就更好了呢~這家裏這邊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和你爸總能想辦法的。本來那天還在商量,說這塊地以後你要是有意思。。”
“好了,別説這有的沒的了。來,爲你的新工作,乾杯!”老爸插了進來,舉起杯子邀著我。
我形式性地喝下了酒,又和爸媽陸續聊天到了深夜。那天雖然喝了不算少,但是躺在床上卻怎麽也沒睡着。。
我離開後不久,父親便把地賣了,拿了錢和老媽去別鎮買了個小套房養老了。我雖然無法在身邊盡孝道,但是知道他們生活吃住都無所缺,倒也是放心的。然後上星期和我的女友Y在逛超市的時候,她拿起了一盒包裝得很精美的藍莓,對著我撒嬌地問,“看起來好好吃哦~可不可以買呀?”
我遲疑了片刻。我這輩子可從來沒花錢買過藍莓。我本來要說什麽的,但是想了一想,覺得還是罷了。“嗯,當然可以呀!”我一邊説,一邊吻了她的臉一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