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結帳櫃檯前，我正把amazon上頭的麻美由真寫真集放入購物車，天曉得這名女優陪伴了我度過多少個夜晚，永遠無法忘懷那初次見到的感動，是的，那種熱愛是無法言喻的。剛準備回憶過往與她的一切，「咚」的一個聲音在面前響起，以一位資深的漫畫出租店員工的直覺，不必多說，自然是客人拿書放在台前要結帳。映入眼簾的是一位老客人，他的職業，是常見的計程車司機。他很有意思，見他總是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西裝褲，偶爾沒幹活的時候，就是帶著頂黑色的紳士帽，每每看著他，舉手投足間總流露點閒適，閒適間帶著點餘裕，彷彿許多事情在他眼中都有著解決方針，莫名的就有點崇拜著。他行蹤神秘，沒太多知道這位司機的背景是什麼，只知道所有人都叫他「博士」，但由於年齡差距，我都是叫他「博叔」。博叔似乎對音樂也有些認識，有一次趁著店內沒什麼人的時候播了首Jimi Hendrix的「Voodoo Child」，當下根本沒人在乎我播了什麼歌，畢竟客人都是來看漫畫而已，正當我自傲地以為原來我品味如此特殊沒人跟上時，博士在還書時默默說了句：「小子，識貨啊，這八零年代的嬉皮味都給你放出來了。」我愣了一下，沒想過這個大叔竟然也會聽藍調，雖然事後想想，像他這樣年紀的人聽過藍調又何奇特，不過當時我就很驚訝說這位司機竟然也聽這類型的音樂，於是脫口而出了句：「哇，博叔，你也聽藍調嗎？」。他只是笑了笑，然後點了點頭，轉身默默地離去，離去前身著的西裝外套隨風飄動而出現一股男性專用的香水味，我想，博叔真是他媽的酷斃了啊！

博叔拿著三本火鳳燎原放在桌上，這部長篇漫畫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結局。我拿起書本，正刷著條碼，但聽博叔用著一貫低沈而穩定的聲音說：「小子，今年聽說有大團要來，你會去『龍蛇雜處』看嗎？」。

「龍蛇雜處」、簡稱「BOS」，是師大蛋黃區的一間地下club，平時是一間酒吧，內藏表演場地，算是樂團人都一定知道的有名場地，老闆「左馬」是重度的Megadeth粉絲，裝潢從裡到外幾乎都是Megadeth象徵的貼紙、掛布，甚至還有幾張老闆珍藏的Dave Mustaine親筆簽名的海報被裱在座位處供客人羨慕。據左馬說，他最愛的一首歌是Megadeth的「liar」，並從那首歌裡面學到一個罵人廢物的單字，叫做「scumbag」，從此他只用那個字來噴人垃圾，因為比起被用爛的「fucker」、「asshole」，「scumbag」顯的更獨特更屌，我覺得他媽的胡扯。剛開店的時候，左馬當時是電視圈的人，跟過一個很屌的樂手在節目配樂過，但因為受不了電視媒體逐漸變調的速食、商業文化，毅然決然在45歲事業高峰時閃人，然後找了幾個同期的合股，花了兩三百萬店租跟裝潢費一起開了這間地下club。據他本人說，當時要決定店面名稱時有人提了一句：「媽的，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混在一起幹音樂，拎娘，搞不好之後還收一堆莫名其妙的人來搞，不然齁，乾脆叫『龍蛇雜處』拉，代表齁，這間店生意興隆，一堆人要來的意思拉！」，大家覺得這點子不錯，而且很有特色，就這樣定案，至於英文名字就是「Bunch of Scumbags」，縮寫剛好是左馬最愛的NBA球隊、「賽爾提克」的縮寫「BOS」。由於左馬品味不錯，裝潢搞的好，本來就有許多人買單，加上他人脈廣，消息很快就打響各處，加上酒好喝、場地音響不錯，吸引許多人慕名而來。左馬這個人平時就喜歡交朋友，又是真心喜歡音樂的，所以他經常會給新樂團便宜的表演機會，在那個風氣還不盛行的年代，許多現在知名的樂團都受過他拉拔跟照顧的，所以，就這樣，一個傳一個下去，要召集台灣最好的樂團在「龍蛇雜處」表演絕對沒問題，名聲又更加遠播，彷彿只要你有辦法在那邊表演，就代表你是被認證過的，導致過去在樂團圈曾經流行過一句話是：「龍蛇雜處前，龍飛鳳舞後。」意思是，只要你待過龍蛇雜處表演，你的樂團就很可能因為名氣的加成而龍飛鳳舞。沒人知道左馬對這句話的想法是什麼，只是聽說他好像很自傲這件事。

聽完博叔說完，我邊拿著他給我的三十元硬幣，邊問說：「什麼大團啊？沒聽說過啊？」
博叔右眉微微挑了一下，像是有點意外我還沒聽過這件事一樣。接著，緩緩的說著：「Toxik Death啊，像你這樣的重金屬龐克小子，應該很愛吧。」說完，便拿起書，逕自轉身走向座位區。

「Toxik......Death.......啊........真的假的啊？？？」我心中默念著。

剛升上高中時，因為基測被家人、學校硬逼著為考試而唸書，心中的不滿早已達到了極限，在校風相對自由的學校環境下，早早就拋去所有的包袱，完全不屑於學科，每天就知道泡在音樂和線上遊戲中，要不是好友老B升高中時跟我選了同一間學校，或許我根本剛就學就輟學。在串流音樂平台還不紅的時期，只知道在網路下載盜版的音樂，不過自己一直都很喜歡比較重一點搖滾，稍微能在台灣流行音樂裡聽到點嘶吼或吉他solo就爽到不行，所以特別喜歡「信樂團」。有一天，老B神秘兮兮地拿著一張cd專輯給我，封面畫著一個長了翅膀的綠色骷髏怪物，我問他那是什麼，他說，你媽的放就對了不要多問。老B借我Panasonic的綠色隨身聽給我，帶著一種虔誠的態度小心翼翼的把塑膠cd片放進去，隨著把機器的盒子蓋上，他按下播放鍵，看著灰黑的cd表面快速轉動起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響也跟著從耳機流竄而出。瘋狂雜亂的吉他聲響衝出，快速強烈的鼓聲不斷攻擊著，配合著主唱高亢撕裂的吼叫，我完全嚇死，沒想過這個世界有這種音樂，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們是某種曲風的祖師爺，「Toxik Death」，而這張專輯是他們的同名專輯「死亡毒液」。從此，我深深被他們的音樂所吸引，正式踏入到重金屬的世界，並因此認識了好朋友貓仔。

貓仔是「六度唱片行」的店員，他重度嗜好搖滾跟金屬樂，口味獨具，沒事幹就喜歡找一堆資料和買一堆專輯，而且樂於分享，常常會在買完新專輯後烤一堆盜版給我們這種窮學生。其實六度唱片行並不專營重金屬類型，主要還是以流行、搖滾為主，但他就很皮，常常會進一些國外重金屬廠牌的專輯，然後發文到PPT搖滾版上，吸引愛好重金屬樂的人去買。那時候，音樂資訊太匱乏，貓仔進的唱片總是我們這些重金屬樂迷必然朝聖的片單，更別提Toxik Death死亡毒液，那絕對是省吃儉用也要買個一張。貓仔同時也是個音樂百科，他像是MTV台的豬頭皮，經常發文章介紹非主流的音樂，那些文章，也都會是我一而再再而三拜讀的，這也是為什麼當我第一次發現貓仔本人時會極度興奮。由於經常跟老B往六度唱片行去晃，久而久之，和貓仔就混熟了，他也大大方方地借我們看一些昂貴的重金屬雜誌，閱讀時，老B發揮英文天分，翻譯成中文給我們，而我再集結成冊列印，以「極限音樂」的縮寫與雙關為名，在學校發行地下刊物「極樂」，在熱音社間廣受好評。必須說，是這些事情拯救了我在高中迷惘的時刻，讓我對於生命是充滿熱情與動機的，是這些事情救贖了慘綠少年的無趣生活，不然，也許在往年常見的青少年自殺名單中，可能也會有我的存在吧。貓仔用MSN問了我，可以從特殊管道買到便宜的票，問我要不要，而我當下自然是激動的回著「肯定吧」，然後取消了剛剛在AMAZON購物車的寫真，畢竟，為了看表演，什麼錢都要省啊，若錯過任何購買週邊的機會，那可真得哭笑不得了！

那天，約莫是晚上11點12分，關店前，老B騎著競戰來找我，用大聲嚷嚷的方式告知我他對於死亡毒液要來是多麼興奮，我以對等能量的聲音回應，表達同為樂迷的熱忱。拉上鐵門關上燈，我們坐在外頭抽著新買的藍當，閒話家常，說著高中那些改寫了我們生命的事情。而菸體越抽越短，菸盒越抽越扁，看著手機，竟然也已經凌晨3點12分，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我們道別，回到彼此的住處休息，同時期待著那代表著回憶與快樂、即將到來的那場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