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病，使身子變得虛弱不堪，胃口不佳的自己起身後，憑藉剩餘的力氣放上了那張Tom Waits的唱片，他沙啞而富含磁性的嗓音從JBL喇叭悠悠的傳出。即便後來的他成為瘋癲小丑，舉著劍魚長號吹奏、用非洲鼓打響了詭異而生動的節奏，於地下世界扭動著身軀，我還是熱愛他詩一般的字句，情感濃烈的如義式咖啡，自耳畔邊苦澀的灌入體內。

撥起筆電掀蓋，孱弱無比卻還是需要工作，敲打起按鍵，組織起接下來表演的宣傳文案。

「60年代爵士復古女伶再現，以絲滑變化的旋律音色帶領人們回到最浪漫的那個年代，並與現代薩克斯風大師謝陵彥共演，譜出優雅柔美的音樂意境。表演日期為8月30日周五晚場19點，如需入場請先來電『瑞德咖啡廳』提前預約」。瑞德咖啡廳是一間難得建在海邊的店家，地處高雄駁二附近，鄰近台灣海峽邊，在那休息總能望向那蔚藍的汪洋一片，吸引不少人群朝聖。老闆是個十足的搖滾樂迷，瑞德咖啡廳的「瑞德」名字由來便是致敬知名樂團地下絲絨的吉他/主唱路瑞德，店內時常會撥放許多搖滾、藍調等音樂，但因為我去年的入職，店內的音樂品味才逐漸往爵士靠近。瑞德咖啡廳也不是純粹的一間咖啡廳而已，其實是一間複合型的簡餐店，且裏頭有一個小小的表演空間，偶爾會有樂團來參與演出，如果要看表演就得事先預約入場，並低消餐點與酒，或其他軟性飲料。

我還是吞了杯Espresso，像是一記元氣彈，對著味蕾狂轟猛炸一番，敲醒了混沌不清的腦。

搭上捷運，透明的玻璃窗映入眼簾的是進行百米田徑賽事的城市奔走，一幢幢房屋如一幀幀影格在我面前閃爍而過。手中的機子震動了一下，螢幕顯示的是一則預約訊息，預約訊息的名字那一列是熟悉的文字。她是以前在LIVE HOUSE工作認識的女生，頂著一頭蘑菇似的短髮，頭頂總是染的五顏六色，身材嬌小卻有一個名為「核彈女孩」的稱號，原因是當她表演的時候總是用盡全身的能量在狂吼著，彷彿不把音箱吼炸便不算是完成表演，加上她這造型顯眼，與當年造成日本夢魘與衝擊的核彈造型無異，便才有了這樣的暱稱。

從去年開始，她消失了好長一段時間，不繼續表演、不上LIVE HOUSE玩、不發任何限動、只跟少數幾個人有過聯繫，唯一一次有印象的，是聽說她好像有跟另一個從沒見過的男生去瑞德咖啡廳吃飯，但不曉得到底是真是假，畢竟這種八卦傳聞大家都愛亂說，事實真相也只有本人知道而已。後來她又重新現身，IG、Thread都開始出現蹤跡，看起來像是恢復了原本生氣勃勃的樣子。

她某一次跟我說，瑞德咖啡廳對自己有著深遠意義，所以時常會來這邊吃飯跟聽音樂。

在靠海的窗邊，她都會靜靜的坐在那邊，看著白日照耀著席捲岸邊的浪花，若有所思，好似進入到一個很遠的過去，又或者是在等另一個人，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把做好的餐點送過去給她，並觀察她差不多使用完畢之後默默得走過去詢問是否可以收了，然後把餐盤殘餚端進廚房，接著上餐後飲料。我好幾次都想說是不是該過去攀談，因為在她「核彈女孩」的時期我也曾是粉絲之一，覺得這個女孩的能量實在驚人，尤其她的歌詞，總是能精準的寫進我心坎，描繪著那深沈又晦暗的小小日常。

看著她對著麥克風嘶喊，就仿若自己的五臟六腑也正因共感而嘶喊著。

她有一首歌寫的是曾經的一段關係，詞句甜膩而勾人，天真無邪，如溫室的花朵那樣受著保護及純淨。我們都臆測，或許正是那朵花兒枯萎了，才導致「核彈女孩」把自己藏了起來，感性的人有時候真正感性起來是很難以捉摸的，跳脫理性框架後很猜去做預測，我大概能做的就是趕緊發出表演確認的信函給她，並把該註明的細節都寫好。

「您好，感謝您報名參與本次『爵士名伶』演出活動，以下為本次消費方式，入場費共500元，且因假日之故，餐點低消為700元。若您確認參與，盼請於一至二天內回函告知，俾利預先保留座位。謝謝您，祝均安，瑞德咖啡廳。」

過沒多久，手機再次傳來訊息，訊息親切的寫著：「參與喔！謝謝！」。

其實有些事情還是有跡可循的，記得在某次跟老闆聊天過程中，他隱約透露著那女孩正在等待某一個人，她並不知道是否真正有辦法等待得到，甚至不知道那個人是否真正會再一次出現，可是她總是那樣默默的等著。印象中，上個禮拜的她確實在IG發了一篇不明所以的文章，上頭寫著：「列車往復，車站復立。而日出日暮，我還是會在那兒迎接人來人往，直到磚牆最終剝落」。

不曉得是否有關聯性，總之就只是這樣看到了而已，這種感性的人發文總是令人摸不著頭緒。

進到瑞德咖啡廳，我先到那狹小而五臟俱全的辦公室坐下，先是確認這幾天要來維護音箱的工班何時會來，然後再一次確定老師們需要的設備器材有什麼，接著就是幫老闆盤點、清洗今天的材料，預備開店要使用的食材是否都在正確的地方待著。開店之後，雖然為平日，不過來吃商業午餐的人還是挺多的，下午也有不少人前來喝點咖啡順便開會，或是那種只點一杯飲料就從午做到晚窮學生死盯著筆記型電腦不知打些什麼東西。碰了巧，上班通勤才正想著，那位「核彈女孩」就大駕光臨，找了那個靠窗的座位坐下，將後背包卸於地面，從裡頭掏出一台Macbook，上頭的貼紙琳瑯滿目，佈滿著筆電蓋，似乎有意識地蓋掉那標誌性的蘋果商標。

老樣子，她走到櫃檯，開口點餐：「我要一杯耶加雪菲跟蘋果派。」

「老樣子，要做熱的，然後蘋果派不用淋蜂蜜，是嗎？」我順著回。

「恩恩，沒錯，老樣子。」她還是那副笑嘻嘻的神情。

她說要用數位支付，我則是拾起一旁的條碼機準備刷她手機，此時這謎一般的「核彈女孩」看起來一點也沒有那種集毀滅、爆裂、瘋狂於一身的感覺，反倒是那種隨處可見的日常小女生，差別只在於，她那墨綠色的蘑菇頭實在顯眼的讓人難以忘卻，只需看上一眼就能深深烙印在腦海中。不知是否被上午一連串的思考驅使，再刷完條碼之後，本應各做各事，結果我還是脫口而出這樣的話。

「欸，我看妳真的很常來，妳是不是真的很喜歡這間店的蘋果派啊？」我問

她愣了一下，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發問打到，靜默不一會兒，便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你們蘋果派是真的滿好吃的沒錯拉！」她這樣說著

我被她笑的有點窘迫，像是問了什麼很蠢的問題似的，耳根子都發紅了

而她接著說：「好吃是好吃拉，不過你是想問我為什麼常來對嗎？」

「恩恩，對拉哈哈哈，抱歉我一發蠢就亂問問題」我搔搔腦袋回著

「沒事拉哈哈哈」她友善的這樣說著
接著，她說了一句我從沒想過的一段話

「我想要把自己鎖起來，鎖在一個遠遠的時空裡面」她是這樣說的

「啊？什麼意思？」我實在不解，於是這樣說

她反而沒有多作解釋，只是說：「沒事拉哈哈哈，你就當作我在胡言亂語」

後來下班之後，我依然搭乘捷運離去，但我始終不清楚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只覺得那是一種想把自己困在過去的一段話，而行進的街景也並未給出任何解釋，回家之後，發現早晨喝的Espresso塑膠盒沒有收拾，於是隨手拾掇起來放進回收盒，而指尖，殘存著濃縮咖啡那獨有的苦澀味，沒想到，把某項東西集結與最小後，竟有這麼大的後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