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的夜晚百無聊賴,乾脆到附近的中山站走走,聽說心中山線型公園擺設了一株大聖誕樹。對於節慶那種悸動,就像體能一樣,會隨著年紀日漸低落,不過被社群媒體影響,總還是覺得或許可以觀察看看大家在這個被形塑出來特殊的日子裡通常都在做些什麼。於是我特地搭了捷運,在人擠人的淡水線上車,在人擠人的淡水線下車,週末的中山站依然是那樣摩肩擦踵、車水馬龍的。
下午五點半左右,日逐漸的低垂,黃昏暮色灑滿了街道,幾十盞的燈飾明亮起來,暖色系的照明讓原先寒冷的街道罩上一層溫馨的紗,心情倏地有些輕鬆自在。街道上出現許多帥氣與美麗的人們,穿搭著帥氣的服飾,或抹扮著美麗的妝容,爭奇鬥豔的,一群又一群這樣的人們走在公園內不可不說是一種行動式的穿搭圖鑑,韓系、日系、美系、歐系或台系都有,假設你看了有喜歡,附近都有類似的店家可以進去購買穿搭,所以說,有沒有可能這群人其實是店家的行動宣傳車呢?內心不免浮現這種奇異的妄想,不過應該是沒有可能吧。
步行到熟悉的「平成十九」,外頭早已排滿了準備吃晚餐的人們,或雙或群的排著,獨自一人得我反而在此像是稀有動物般的特別。排了近十五分鐘才輪到我,我點了鮭魚親子丼,生魚片還是那樣的新鮮可口,吃完覺得人生還是挺幸福的啊。用餐的時候因為人數眾多,店家把我和一對情侶排在同桌,我個人是沒有忌諱這種事,有時候還覺得可以偷偷觀察別人在說些什麼挺有趣的,於是我除了品嚐橘紅色鮭魚肉片的滋味,也順道在聽人家說些什麼,這樣講可能有些不道德,卻是併桌的我一點點小樂趣。
對面這對情侶幾乎沈默不語,面色凝重外也沒什麼互動,感覺像是為了什麼事情正在爭執。
「啊,還是乾脆我開個話題讓他們聊聊啊?」我居然莫名的有這樣的想法。
但我始終沒做這件事,按照現代都市人的個性,若覺得我是神經病還不打緊,怕是覺得被惡意騷擾那才麻煩啊!畢竟本意來說,是希望可以解除他們那樣緊張的氛圍,而不是想要去惹是生非喔。而他們直到最後也沒說任何的話語,甚至離開的方式是男方默默說了句:「真的是吃不下了」,把筷子放在碗中間,起身就要離去。女方看起來像是要阻止什麼似的,又沒有真正的動手去拉人,只是跟著男方的起身匆匆忙忙的跟了出去。
呀,真是可惜,可惜了那塊晶瑩剔透的干貝,要是早知道不吃送我豈不挺好。
吃飽喝足,我便到附近的公園走走。中山站線型公園外滿滿都是聖誕市集的擺攤,一個又一個大燈照亮每一張路過人們的臉孔,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裡增添許多熱鬧的柴火,燒啊燒的,好似寒流來襲也不那麼冷了。我好不容易在旁邊的長型石椅找到一處空位,那處空位是夾在兩對情侶的中間,正巧可以容納一人那般的空間。
那個位置正對著公園的聖誕樹,聖誕樹矗立在捷運站外,往來的人們無不與樹合照著。遠遠的看著,倒看出了點興味,那大樹像是把疏離的都市區人們集中到這個地方,延展的樹枝造景如一雙大手輕擁著人們,提供現代人最為缺乏的一種名為歸屬感的情緒,如以前村莊內以廟為社交中心往外拓展一樣,凝聚著某群人對於某個時代的共同記憶。
「啊,還是我也去拍一張照好了」我忽然湧現了這樣的雅緻。
走向前去,拿著手機拍了一張不怎麼樣的照片,在手機內建的記憶卡中鑿下「我曾來過」的這件事。拍完照之後,本想走回原處坐下,繼續觀賞這都市人群集的畫面,但因為人潮眾多,回去的發現原先的座位早已被另一個人坐走,於是我只好繞著這附近逛逛走走。心中山線型公園是個狹長的構造,往民生西路的方向走還有其他的造景可以欣賞,當時看到一個「月球」的造景,粗糙表面打上鵝黃色的光之後顯得更像滿月,興奮之餘也用著手機直拍了一張照片。在拍照的時候,我發現在月球造景正下方的草叢裡有一張被折成小方型的白紙在那邊,如果沒有仔細看會以為那是垃圾。好奇之餘,我把它撿起來看,原來那不只是個紙垃圾而已,更是一個有寫上文字的紙條,讀了讀上頭的字,上頭是這樣寫著的:
「拾捌歲那一年,我遇見了他,但見過花開花落就好啦,分開的八個月,如果還有如果,我想我們會相見的!謝謝陌生人的你聽我所說,祝你我心想事成。」
「唉呦,搞EMO喔!」讀完紙條後我脫口而出這句話,音量還不小,甚至驚動到其他路人回頭看了看我,頓時覺得有點好笑。「恩...真的很EMO嗎?」一個聽起來似哭非哭的沙啞聲音從我後頭傳來,像是在回我的話一樣。我正想著這聲音哪裡來的,就感覺到右後方有人默默地走向我這邊,說:「我以為我寫的很瀟灑。」
回頭一看,講這句話的是一個女生,個子不高,穿著白色襯衫跟一件不適合冬季穿著的格子迷你裙。披著波浪小捲的中長髮,臉戴著圓形大眼鏡,兩隻眼睛紅通通的像是剛哭過。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我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像是好像過去曾經見過,卻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哪裡見過的那種隔靴搔癢感,腦中極速運轉著但仍片尋不著答案,只是帶著這樣困擾地神情直勾勾地盯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死定了,她是誰啊?為啥我覺得這麼熟悉阿?她到底是誰啊?」我反覆在心中想著這句話,心想這一定是之前有見過的人吧,不然怎麼可能會沒頭沒腦的跑來跟我搭話。可她到底是誰這件事,卻怎麼樣也想不起來。
正當我還在苦思苦惱不知道怎麼接下一句話時,她吞了吞口水,看著煩惱的我,有些微笑地說:「不過好巧喔,剛剛吃飯的時候才遇到你,結果居然又是你撿到這個紙條,我們這樣算是很有緣嗎哈哈哈。」
「吃飯,我剛剛明明就是一個人吃飯啊?」第一時間聽到這句話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這樣的獨白充斥在腦海當中。但不到一秒的時間立即意會過來,這才想起為什麼一見到她便有這麼強烈的熟悉感,我激動又誇張地指著她說:「诶诶诶诶诶!等一下等一下!妳是剛剛在平成併桌、坐對面那個女生嗎!?」
原來,這股強烈的熟悉感是因為吃晚餐時她和另一名男性就正坐在我對面。
「對對對,就是我哈哈哈」見我那副誇張樣,她也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見她坦承之後,我這才恍然大悟,難怪自己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而此時又想起那時候自己感覺她與男方是情緒,可再讀起那段小紙條,覺得有點搭不太上,於是我吞吞吐吐的說;「喔喔,所以,那個男生是妳的..」。
見我欲言又止的模樣,她立刻說:「恩....細節的事情我們找地方講好不好,我當時塞這個紙條的時候就是想說如果有人撿起,想要鼓起勇氣和他說起這段故事。雖然我失敗好多次,不過感覺你應該就是最適合的那個人,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我多說一點呢?」。我被這一連串戲劇性的轉折衝擊,覺得這世界再巧也不過爾爾,反正只是純粹聽個故事,就算最後是騙人的傢伙也無妨,於是我說:「好啊,我知道附近有一間書店還不錯,那邊環境滿舒服的,也有座位可以點飲料,我們去那邊講好了。」。她聽完則是欣然接受這樣的提議。
往赤峰街的方向走,準備前往一間名為「奎府聚書店」的複合式書店。雖然心裡一直在想有沒有可能是仙人跳,但喝個咖啡也沒怎樣吧,即便最後被薛一杯飲料的錢似乎也不痛不癢的。奎府聚書店的氛圍挺好,被各式各項的書環繞著,對於文青而言是再好不過的場景,且裏頭光亮溫暖,光是走進去就覺得心曠神怡。我們選在書店裏面的雙人座位對坐,我點了杯氣泡檸檬咖啡解渴,她則是點了杯熱拿鐵。
我們擺放好物品、將褪下的外套掛放於椅背後,兩人便陷入一段沉默,雖然知道這一趟的目的是什麼,可真正坐下之後反而又不曉得該講什麼。為打破沉默我率先發問,說:「所以,你怎麼會寫那個紙條在那邊?你是認真在那邊等人去撿你的紙條嗎?」
她略帶不好意思地看著我,說:「恩....也不算認真啦...就是當初有那個想法而已」。「我最一開始只是純粹這樣想而已,也想過如果真的有人撿的話要怎麼開口,感覺一切都很可怕,所以之前發現紙條沒有被撿走的時候反而覺得鬆了口氣。」她搔了騷頭這樣說著,看起來就像是個做錯事在告解的小孩一樣。
「喔....原來是這樣。诶那也不對阿,所以妳怎麼會是一個人在那邊看紙條,跟妳一起吃飯的那個男生呢?」在她說明之後,我彷彿更陷入了一個迷惘的狀況,絲毫不理解眼前的狀況到底發生什麼事,總覺得要不是故事跳得太快、要不就是這其實是個漏洞百出的天大謊言,不然能吐槽的點實在多到不可置信,可是我又不知道如果她要騙人的話,為什麼會選擇用這麼奇怪的方式來欺騙。
「恩....我覺得我好像得要從頭開始說起這個故事,不然很難解釋今天的這一切。」她喝了口拿鐵,如此這般的說著。「那張紙條是我前天寫的,會寫這張紙條的原因是最近反覆聽著 PIZZALI的歌曲『瓶中信』,覺得把心事寫進瓶中信給陌生人是很酷的事情,就想要做類似的事情。但因為最近天氣實在太冷了,去海邊的話好像一時之間也揪不到人,而且過去又很麻煩,也不知道怎麼跟我爸媽解釋,所以就想說丟在中山站這邊看有沒有人會撿到。最一開始丟的時候其實真的很怕有人會撿走,因為要跟陌生人解釋好像很尷尬,所以我本來是完全就放棄了這件事,只是沒想到過了三天好像還是沒有人發現這個紙條。」
她雙手抓著,頭低低的,又說:「紙條裡寫的那個人啊,就是你在店裡面看到的那個人。他是我高三的初戀,後來因為對方家長說要認真讀書所以就跟我分手,而且對方也關掉了IG跟臉書,感覺就是故意要跟我斷絕所有的聯絡方式,所以...我以為我們不可能再見面的。後來,在我寫完那張紙條之後,忽然就收到那個人傳給我的訊息,訊息主要內容是想跟我解釋當時發生的所有事。但我滿腦子只希望可以立刻跟他見面,於是就約他出門,才有了今天的這頓晚餐會。」
「那....不對啊,那為什麼現在只剩妳一個人?那個男生呢?」我這樣問著。
她望向我後排的書架,彷彿在思考什麼事,接著眼匡忽然紅了起來,一滴滴的淚灑落,我則是趕緊從包包裡掏出隨身攜帶的方形衛生紙給她。她擦了擦眼淚,道了謝,接著說:「後來,我不是約他出來嗎?兩個人就如過往一樣聊天聊得很開心,有一種破鏡重圓的感覺,所以我真的是覺得很開心,而他似乎也想要跟我重修舊好,所以我們就在大街上擁抱、接吻,做一般情侶會做的事情。」
「喔...那很好啊,怎麼會....?」我這樣問著。
「你先聽我說完」她伸出手掌想要制止我說話,我則是繼續安靜的聆聽著。「親吻到一半,他開始想要把手伸進我的裙子裡,因為在街上,我立刻伸手制止了他,但是他似乎沒有想要停的意思,我就有點生氣的對他說:『不可以 !』。他看我有些生氣,就笑著把手放下來,然後對點頭說:『對不起..我太急了...』。正當還覺得這個人跟我印象中的人有點不一樣時,他接著又說:『最近考上大學,我在外面有租房子,妳等等要不要來我家?』。我則是回他說這樣好像有點快。其實我心裡對這件事還是有一點抗拒的,總覺得沒有準備好不想做任何的事情,或者就算要做也想要再多等一下下,可是他一直盧一直盧,我最後就有點大聲的說:『難道你今天跟我出來的目的就只是那個嗎?』。他看我有點生氣,忽然也生氣了起來,還質問我說回家只是想要放鬆看個影片而已,又沒有要幹嘛,為什麼要把他想的那麼壞。後來我才答應說『好』,但至少去吃個晚餐,吃完晚餐再說,他則是不耐煩的說『隨便』,接下來就是你看到的那樣了。」
「誒,但你們最後還是沒有一起回去啊?」我又是這般問著。
「恩,因為他後來跟我說自己很不開心,要我正式的跟他道歉,不然就要走人。」言話至此,她又開始泛淚,我則是在一旁等她整理心情。等了幾秒鐘後,她擦了擦臉龐的眼淚,說:「可是我就覺得自己沒錯啊,是他第一次見面就想要毛手毛腳的,又說要我去他家,就很奇怪,我也不喜歡,所以在捷運站前我直接跟他說:『如果有讓你不開心,我跟你說對不起』。他只是手插著口袋,斜眼看我說:『真煩。』。我看到他這樣就真的很受不了,因為他以前講話都很溫柔很有禮貌,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莫名其妙的發火,總之就是感覺很糟,所以我說:『好吧,既然你覺得煩,那我們今天就到這裡,掰掰』。說完,我轉身要走人,他則是抓住我的手,問我這是什麼意思。我立刻用著所有人都可以聽到的音量對他說:『我已經把意思說得很清楚了,今天到這邊就好,你如果再繼續抓我我就報警。』路人聽到我的聲音後都回頭往我們這邊看,他發現情況不對才趕緊放手,然後用手指著我的臉說:『算你屌,要滾就滾,隨便妳』。接著悻悻然地離開。」
書店內掛鐘的擺錘仍擺動著,發出相當有節奏的機械聲響,因為整點的關係剛好出現報時的鐘響。而她則是把手放在桌面上,把整張臉埋進雙臂中,並發出因嗚的聲音,身體微微的顫抖著。
我沒敢多說什麼,怕現在問任何問題都會讓她難過,所以只是默默的說「沒關係,如果真的很難過妳就哭吧,不會怎樣」這樣很遜的安慰的話。等待她哭泣的過程,我只是喝著氣泡檸檬咖啡,嘗試淡化心裡莫名的情緒,實在沒想過只是單純吃個晚餐怎麼也會發生這種事,到底需要多多的巧合、多小的機率才可能讓這一切一切的事情都在此刻同時出現呢?等了一小段時間,她才把頭抬起來,甩了甩頭、用手掌整理了額前的瀏海,再用手擦了擦眼淚,說了句:「對不起,沒想到會哭成這樣」。
「沒事拉,哭就哭,是也不會怎麼樣」我則是這樣的回著。
「你一定覺得很莫名其妙吧哈哈」她看著我,笑著這樣說著。
「是有一點拉,但更多的是覺得妳很慘,哭成這樣」我這樣說著。
她沒有說話,只是又微笑著看著我,然後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自己怎麼那麼蠢,寫下那樣的話,以為那是段值得懷念、值得回憶的一切,以為見面了就可以回到過去。誰知道,見還不如不見得好,寧可它仍在那個最美好的想像裡,即便遺憾也還是美的,至少還是段刻骨銘心的小情小愛。不像現在,一切淒涼的浪漫都沒拉,什麼都沒拉。」她如此這般的說著。
「那你幹嘛最後要回到紙條那邊去啊?」我這樣問著。
「我下意識的回到那邊,是為了想找回曾經的那段美好的記憶」她說。
「喔喔,那...你有找到嗎?」我這樣問著。
她又是沈默不語,過了半晌,又那個標準的微笑說著:「沒關係,一切都沒關係了。」
說完,她說謝謝我願意聽這樣荒謬的故事,接著把熱拿鐵的錢放在桌上,起身準備離開。我說既然這麼慘,這杯拿鐵就當作我請就好,她則是說我接收這些莫名其妙得故事跟情緒,反而應該由她請客,可惜身上沒有太多的錢,所以只能付得起這杯拿鐵的錢,我說好,就跟她道別了。
最終,我覺得,這段奇遇中間還是有很多未解的謎團,或說是有很多不明不白的動機,比方說到底為什麼有人照顧的公園可以被放紙條又沒人處理,又或者她為什麼想要拉住我說這些等等,有沒有可能其實她只是玩大冒險輸了才掰了這麼大一段的故事呢?而現在離開的她也可能正暗自的跟朋友笑說這麼爛這麼扯的故事怎麼會有人信吧。但無論如何吧,我還是選擇相信,相信這些狗屁倒灶而且超現實的事情。
畢竟生活嘛,本來就是數千數萬個看似合理的荒謬情節集合而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