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昆汀鯊
    軼聞:花面鍾馗爺
    2024-06-10   小說
    36

穿著白色吊嘎的阿公,癯瘦而佈滿皺紋的臉頰看上去歷經風霜,虔誠嚴肅的持著冒著青煙的線香,兩眼凝視著不知何處的遠方。他用著粗糙渾厚的聲音喊著:「俊欸,物仔攢好了齁?」(阿俊,東西準備好了嗎?),我則是用著丹田,盡可能發出宏亮的聲音回著:「好了!」。

案桌擺著幾道符咒、一甕紹興花雕酒跟一把尖狀米白色的玉錐,這是專用於跟鍾馗爺溝通的物品,符咒是為了請鍾馗爺下降,花雕酒則是招待鍾馗爺愛喝得黃酒,最為特別的是名為「終葵」古物的玉錐法器,據鍾馗爺說,這才是祂專用的辟邪神器,並非坊間常見的七星寶劍,故此,若無重要之事,平日莫不可隨意請出,寶物一出,必有傷亡,這是我們跟其他道場相對不同之處。旁邊四名師兄則是手持木製鼓棒及八角狀六吋法鼓,雙排在側嚴正以待,等著阿公隨時下達命令擊鼓念唱請神咒,有請鍾馗爺降駕指示本次儀式應以何種花面現身鬥法。

等了一會兒,阿公持香向天三拜,語帶滄桑卻中氣十足的喊著:「時辰到,請神!」

法鼓奏鳴,咒聲四起,念誦的響音圍繞四處,而我臉面繪著的蝙蝠形象逐漸灼熱起來,腦瓜殼子震震撼動,搖頭晃身,自胃部起捲上波波嘔吐的衝動,嘴角不自覺得呢喃起詭異的字眼,意識也逐漸離去,但見面前景色轉化為黑、白、紅色,如電影片般聲光無限的替換著,入耳的咒聲從多次複誦的「神兵火急如律令」變成電波混雜的扭曲滋滋聲,我曉得是鍾馗爺來了。最後能憶起的,僅是案桌旁辦事解語的桌頭趕緊拿著筆、墨與宣紙過來,讓降駕的鍾馗爺提筆繪出鬥法花面,接著我便不省人事。

之所以會有這麽一次正式而盛大的請神儀式,還得從阿宗說起。

阿宗是我國中同學,一路從國中認識到現在大三,差不多也有個七、八年交情,算是相識許久的老朋友。他的個性我很清楚,平時不是個特別努力的傢伙,希望可以走捷徑、跑些後門小道,無論如何就是不肯走些正兒八經的方式做事,不過這也得歸在他為人處事圓滑,思想上總是聰明伶俐了些,所以總是能讓他在生活百事上給找到些個破口,去發掘到常人所無法覺察到的旁門左道,並讓他人心悅誠服地給他辦事,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不過人說「夜路走多了總會遇上鬼的」亦非無理,出來闖江湖的哪來不挨刀的道理,於是就在大三暑期那年,竟給他碰了個大事,差點把自己的命給賠上。

事情是這樣的,那一年的暑假,阿宗聽了他一位阿姨的推薦,說是在南海路上有一間四面佛佛廟靈驗無比,可說是有求必應,尤其是求財,幾乎可說是一求一個準,只要你誠心祈求,廟內主神必能為你完成心願,只不過這間廟的四面佛倒有個特色,祂不愛鮮花香蠟,酷嗜人髮,平時祭祀還願不必添購花飾檀香,供品僅需剪落2-3公分、為數30根左右的人髮即可。起初,眾民人得知此一四面佛竟有此好,皆曰邪神、怪佛也,但靈驗之時必有信徒,幾名供奉後發家致富者皆曰奇效、神功也,且並無缺臂斷腿、至親離世等淒慘後狀,廟內一時之間洛陽紙貴、車水馬龍,信眾多到甚至需要廟方抽牌掛號,才可控制求財、求愛、求健康之徒。阿宗阿姨振振有詞的說到,自從祀奉了四面佛之後,竟莫名獲得意外之財,當時狀況是她半信半疑的吐出自己的祈願,祈願可以在生活上多添些財務,至少為平凡的小日子補點帛玉,然而,回家不過三到四日便在電子發票自動對獎時獲得中獎50萬的喜訊,阿姨立即聯想到是四面佛的靈驗,故此立即返廟還願。

阿宗說,這位阿姨是自己的乾媽,平時跟她感情就很好,所以才特別在某次餐敘時聊起這段經歷,照他乾媽所言,這間四面佛的廟方行事低調,祭品簡單又靈驗,雖說用人髮祭祀確實有些毛骨悚然之處,不過也沒什麼做壞啊,不若其他邪教異神如老鼠會般想要吸引大量信眾進門,且無要求不合理的錢財作為奉獻回禮,這跟平時所見的邪教可說是大相徑庭,唯一被廟方提醒的就是千萬記得務必還願去,否則會有嚴重的後果產生,除此之外,其他都與一般廟宇無異,故此推崇該廟給阿宗,若有心願渴望實現或可嘗試,並提供了阿宗廟方專屬的聯繫方式,如果要進廟求事必須靠著這支Line帳號聯絡,且會不定期更換聯絡方式,需要主動即時與廟方更新,行事作風相當神秘封閉。

即便阿宗的乾媽如此推薦,他依然不放心地找我諮詢意見,他知道我們家也是管理廟宇的,也知道我是鍾馗爺指定的乩身,平時會修些皮毛的茅山道術,經常受命出去處理事情,所以特地來問我的看法。聽完之後我確實覺得有點奇怪,所以特地跑去問了我阿公合適與否。阿公是上一代鍾馗爺的乩身,鍾馗爺降駕時點名阿公跟我都是帶有天命之人,需雙修道法和乩身,道術及咒語皆為口傳,分毫不可記載於文,否則將令他人受害,須再輪迴三世修煉,而天命也不若影視書籍所述那樣的特別,好似威武超能之人,可隨心所欲去完成所有想辦之事,實際上天命之人僅是在靈界交涉、鬥法可用,平時不可將法術用於己慾或傷人,否則將受悲苦報應,且需捨棄凡世所欲,潛心專修法術及道,這種專修方式相當難苦,每日練氣、背誦複雜咒語與儀式不說,多數時間都要跟鬼怪妖精打交道,時不時就有靈魂會飄出來煩你,惟天命之人可靠辦事獲取錢財,唯一的好處就是錢來得多、快,以利天命之人專注於練法,不過也僅可換取生活必須之錢財,否則亦將受悲苦報應。

我們家一脈相傳的鍾馗信仰也相當特殊,與一般鍾馗爺出巡不同,我們所傳的儀式法術是鍾馗爺在辦事前都會事先指定臉繪,必須憑藉乩身降駕後所繪之形狀去勾勒釉彩,理由是當現世的形體越接近鍾馗爺的形象時能發揮越大的法術能力,乩身亦須為天命之人方可承受這樣的精神耗損,否則容易因傷而敗亡,輕則精神恍惚、重則昏迷至死。在過往茅山術中,有一唐朝茅山道士紫陽真人在隱士於山間時著有一本名為「靈卿真經」的經典,裏頭的「雷霆辟邪炎武帝經第十五」就有述及這樣的儀式,該篇寫道:「通靈九霄,飛羽如臨。以花面之,九元健體,能通天聽,滅魔三道,如是君前。」。這「雷霆辟邪炎武帝」是當年道家第一個給鍾馗爺的封號,後世據此經典的名號追封又追,最終才成了現今可考的名號「翊聖雷霆驅魔辟邪鎮宅賜福帝」,這部經典簡要的述及鍾馗爺降駕儀式,而內寫道「以花面之」就是勾臉鬥法的意思,這裡的「花」是名詞,泛指臉蛋勾畫花繪,而「面」則為動詞,意思是「面向某處」的意思,故此「以花面之」實指為儀式中乩身以花臉的方式面向前方。

這「以花面之」亦有典故,其典故不得不提顧炎武之「日知錄」本。日知錄目的在於保存許多經典釋義、治道方法及博聞知識,可稱是當代權威的百科全書,而在卷三十二中便有提到「終葵」一物。終葵、鍾馗本是諧音,在日知錄卷三十二「終葵篇」開宗明義記載,〈考工記〉:大圭長三尺,杼上終葵首。《禮記·玉藻》:終葵,椎也。可見終葵原為一錐,為玉所製,其作用為逐鬼而行,故內文寫道「蓋古人以椎逐鬼,若大儺之為耳。」然而,這個「大儺」又是什麼呢?得溯及到古中國透過面具象徵的方式來進行巫術,以達驅鬼、辟邪之作用,又稱儺祭、儺戲等。儺祭這個驅鬼儀式在唐代是為大宗,正巧,被熟識術法的唐代茅山術士紫陽真人發現並研究,且結合了道術與儺祭的降神儀式,在恍惚之中尋求神靈的樣貌,以祂自身樣貌現行除鬼、鬥法,其效力遠勝於象徵性的面具使用。不過面具製作手續繁複,且無法持續使用,故紫陽真人特別於「靈卿真經」中改良了這一儀式,將面具改為勾臉,大幅度的增加了除鬼、鬥法的法力,這才有了「以花面之」的記載。而紫陽真人在鍾馗爺的真實性上又使了一巧計,他刻意於晚唐捏造一個「鍾馗為皇上唐玄宗捉鬼」的故事,將鍾馗爺「勾臉」的外貌定調為「虯髯、花臉醜陋」,藉以隱匿了「終葵儺戲」背後真正的意涵,僅以為畫臉、髯口是為了顯示鍾馗爺的形象,殊不知是為了進行不能為外人所道的巫術。

說回正題,當我問了阿公關於那個四面佛的事情時,阿公只是說,從中國很早以前就有人祭的紀錄,殷商時期就經常以生人為獻祭,是後來周朝覺得人祭太過殘忍才取消,改以牲口、五果作為祭品,因此,你要說用頭髮祭祀怪不怪,那倒也是真的滿怪的,不過綜觀整個宗教信仰的歷史來看,用頭髮作為象徵去祭祀好像就不那麼奇怪了,他反而是覺得過於靈驗這件事是有點奇怪的。

「其實喔,誠濟代誌都是命運註定好欸,像這款架呢靈聖欸齁,要卡注意淡薄。」(其實喔,很多事情都是命運注定好的,像這種很靈驗的要小心一點)。阿公沒有阻止阿宗去拜四面佛,只是善意的提醒了他說,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好的,緣起緣滅都是因果輪迴,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現在可以快速得到某樣東西,可能就要小心快速地失去某樣東西」。我把這個說法原封不動的告訴阿宗,本來以為阿宗聽完就會打消去拜四面佛的念頭,誰知道他居然回說:「阿我知道意思了拉,阿公的意思不就是說『命裡有時終須有』,如果我本來就有,那我也只是先跟四面佛預支而已啊,阿如果沒有,就算我去強求也沒有吧?對吧?反正喔,只要確定拜這個沒問題就好了拉,其他什麼注定不注定就沒差拉,是能把我怎麼樣哈哈哈哈,反正出大事了你也會幫我處理吧!」

見阿宗這副無所謂的樣子我一時語塞,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想了個老半天才說:「媽的,你愛去拜你就去拜,隨便你,你他媽如果出事喔自己想辦法勒,我老闆整天出一堆難題給我解就已經忙不過來了,還要應付我阿公每天的操練跟晨課,誰他媽有時間管你這個低能兒啊?」阿宗見我火氣有些上來,馬上祭出他那副標準的耍賴模式,笑呵呵地說:「好拉好拉不要生氣拉,我不拜就是了嘛,幹嘛那麼氣哈哈哈。啊!對了,走拉走拉,等等要不要去打信長,最近淺井我有研發一套很屌的接招方式,要不要噽香(聞香)一下!」

「沒空拉,今天晚上老闆又有任務要出了,等等跟你講完就要去準備東西了,那有空跟你一樣可以一直爽玩信長。」我在電話的另一端沒好氣的這樣回著。阿宗聽完我說的話,也沒有特別糾纏,說了句「好拉好拉,去忙吧天選之人哈哈哈哈哈!」就互相把電話給掛了。當下我的直覺是以阿宗這種不正經的個性應該還是會去拜四面佛,然後會不小心吃了點虧,啊打電話來求我幫幫他這樣,我當時真的就是這樣想的,誰知道問題居然會比我想得更加嚴重。

事情得從阿宗去拜四面佛這件事開始說起。就在當天,掛掉電話之後果不其然,阿宗最終還是決定去拜了四面佛,他僥倖地認為應該是不太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吧,反正阿公也說了這不一定是壞的神,如果真的出事了再找我就好,假設拜了沒事那就是賺到啊,怎麼想都覺得很划算,應該不會那麼衰吧,他是這樣跟我闡述當時的心態,只能說,關於他這種投機取巧的個性還真是完全沒讓我失望。阿宗透過他乾媽給了聯繫方式立刻用Line傳了訊息給廟方,傳達自己想要參拜的意願,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廟方才終於回了訊息,他們把阿宗先加到一個Line群組內,群組內只有四個人,廟方說這是特別為他們四位信眾創立的群組,接下來他們會用這個群組傳訊息給阿宗和其他想要參拜的人,並說明參拜結束後一定要立刻退出群組,且強調一定要「低調再低調」,不可以隨意地把這個訊息傳達給任何人知道。阿宗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不過既然乾媽都推薦了,那應該是沒什麼問題吧?

群組創建完的隔天,廟方在群組內傳了一個參拜參拜的地址,不過那個地址並非原本南海路的那間四面佛佛廟,而是一個外表看起來完全是個民宅的建物。廟方提供了準確的時間,說到時候就在門口前集合,會有專人過去接他們去參拜。阿宗當下其實有點緊張,畢竟以一個正派的廟來說沒可能會這樣左彎右拐的方式去帶人,所以他特意的Line了其他在群組的人,提前跟他們聊了對於這個群組的感受,他們同樣認為這種行徑感覺怪怪的,好像是什麼邪教之類的,不過聽說之前推薦他們參拜的人也說這廟方個性就是這樣,故此這群人抱持著「且走且看」的心態參加參拜流程,同時也討論了如果當下覺得哪裡不對勁就要立刻往外跑,並截圖了所有廟方的訊息跟個人資訊,想說作為之後報警用的證據。一日復一日,小心翼翼的這群人終於熬到了參拜當天,那是一個極為平凡的下午,他們依約走到那間民宅,那間民宅看上去是很普通的住家,沒有什麼詭異或特別的地方,只是鐵門是拉下的,騎樓堆積了些落葉跟塵土,感覺平時沒有人會在這邊居住。時間一到,遠方有一位穿著正常的中年人朝向他們走了過來,身材中等,就是平時在路上會看到的路人大叔,正當阿宗還在猜想是不是廟方的人員,群組內的廟方人員就發了訊息詢問這群人的長相、穿著,回應完畢之後,廟方人員說會有人過去接他們,過了幾分鐘後有另一位相對矮瘦的男子走了過來,表明自己是廟方人員後才發現那個中年大叔原來不是想像中的那個人,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這邊本來就是個人來人往的地方,就算有路人經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根本就沒什麼好特別大書特書的。

那位矮瘦的男人帶著我們往左邊的巷子走去,甫一進到那個街道就聞到很濃郁的花香味,一聞就知道內有四面佛的佛堂,因為四面佛相當喜歡鮮花,所以通常參拜四面佛的地方都有濃郁的百合、玫瑰、蘭花等等鮮花的香氣。阿宗心想,真是奇了,明明之前說這間四面佛的廟在南海路,怎麼會遷來這個地方?

「可能是因為原址人太多不好消化,所以才低調的搬到這邊吧?」阿宗心中默默的這樣嘀咕著。那位矮瘦的男人走到一個用紅漆漆成的鐵門旁,拿出鑰匙轉開門鎖,同時再打開不鏽鋼製的內門,一開門,裏頭傳來陣陣誦著佛號的梵文佛經,跟隨即而來的強烈花香。廟內小小間的,目視大約十坪左右,中間擺著一尊的帶著各式鮮花的四面佛,粗估應該有個300公分左右,佛像用壓克力板圍起來,天花板架了幾個移動式的LED燈打在佛像上,反射光照後讓四面佛佛像看起來相當耀眼,耀眼到有點刺眼的地步。除此之外,旁邊倒沒有印象中四面佛佛堂所有的哪種金碧輝煌、絢麗的彩繪圖案,就只是有擺了幾張工作用和放祭品用的桌椅而已,看起來畫面相當衝擊而突兀。十坪左右大小的空間顯然讓五個成年人移動有些困難,甚至因為空氣流通不佳導致有一點點窒息的悶熱感,我問那個矮瘦的男人能不能開個空調,覺得有點想吐頭暈,他沒有說什麼話,只是靜靜的按下冷氣遙控器的按鈕啟動冷氣機。

開完冷氣之後,那個矮瘦的男人從他隨身的包包內拿出四個透明的小玻璃盒,然後用著相當高頻尖銳、不太像男生的聲音說著:「你們等一下就把頭髮放進這個盒子裡面,然後手拿著這個盒子去拜四面佛。拜的方式是從第一面求功名的地方開始,順時針往下一步一步的拜,每一面都要拜到,不可以跳過,不然就是對祂的不尊重,會被處罰。拜拜許願的時候講得越清楚越好,這樣才會知道怎麼幫你實現願望。拜完之後就把你們的盒子放在地上,然後跪下去磕三個頭,這樣就可以了,聽懂了嗎?」

阿宗說,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聽到這個男人說這麼多話的時候,後來幾乎沒有聽他說任何的話,只有在最後再次提醒一定要還願,不然會發生很嚴重的事情。整體聽下來其實沒什麼問題,四人按照他所說的把預先準備好的頭髮放進盒子中,2-3公分共30公分的頭髮,擺放整齊之後,虔誠的按照順序一個一個參拜,而阿宗則是在求財的地方獅子大開口說希望存摺裡面可以多個200萬,如果能保佑他賺到這筆大財富一定會回來還願感謝,其他關於工作、愛情、平安就沒有特別說些什麼,隨便嘟囔個幾句就過去了。剛拜完回去的幾天阿宗心裡還是滿興奮的,很期待戶頭可以莫名多了個幾百萬元,結果拜完的幾個禮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也沒有他乾媽所說的那種靈驗狀況,所以他其實是有點失望的,甚至懷疑他乾媽是不是故意騙他的神棍,這樣的想法很快在暑假的八月結束。

暑假開始後的一個月,也就是阿宗拜完四面佛的第一個月,是一個很開心的夜晚。阿宗跟幾個朋友去夜店慶祝生日,玩到快要四點多才準備回家,那天阿宗一個妹子也沒喇到,所以結束之後也沒什麼地方可以去,剛好朋友也因為有伴沒打算和他去吃永和豆漿,索性叫了一台Uber回家去。回家的路途中阿宗因為太過疲倦,因此很快就闔上雙眼睡著,直到他抵達目的後才被司機叫醒。醒來之後,帶著酒意且睡眼惺忪的他搖搖晃晃地走在無人的街道上,忽然他發現要轉進去家門前的那條巷子口好像有個黑影在那邊,仔細一看,它似乎不僅只是黑影而已,看起來更像是有具體的形狀,很像是一個橢圓形的黑影狀,且那個橢圓形狀的黑影似乎有長一雙眼睛跟一張嘴,眼睛看起來彎彎小小的,很像一對漂亮的丹鳳眼,不過嘴巴則像是野獸,嘴裡吐出一對像野豬般的獠牙,白黃色的獠牙捲曲著,牙尖往著高空頂著。

接著是最詭異的地方,阿宗忽然發現這團黑影居然開始上下點起頭來,四處忽然冒出一連串類似誦佛的梵語出現,正當他還沒回過神時,有四個看起來相當矮小的怪人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他們分別是綠色、藍色、紅色跟深紫色,據阿宗的描述,這四個矮怪人穿著像是盔甲一樣的衣物,手上拿著斧頭、劍、刀和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棒子。他們也有獠牙,但沒有那團黑影的獠牙那麼長,當他定睛一看,原來是這四個矮怪人在唸著聽不懂的經文。阿宗說,他的心情從原本的困惑、不解到後來變得相當恐懼,因為他完全搞不清楚這超現實的一幕到底是發生什麼事,超出自己的常識理解,且那一連串完全聽不懂、像經文一般地誦唱越聽越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越是害怕,那團黑影和四個矮怪人就笑的越開心,據阿宗的形容,他們忽然之間就瘋狂地大笑,那個笑聲非常尖銳,邊笑著那誦經的聲音就越大聲,好似他們興奮無比,伴隨著誦唱而大笑的聲音聽起詭異至極,阿宗直嚇得腿軟不敢往前一步,唯一能做的反應就是僵直在原地。這個四矮怪人不僅是笑的猖狂,還圍著阿宗狂放的跳起舞來,只有那團黑影始終在原處一定也不動。最後那個綠色的矮怪人忽然地把頭往阿宗臉靠過去,他說那時候的記得那張臉像是蜥蜴一般,隆起的皮膚看起來粗糙堅硬還充滿各種紋路,雙眼突起,兩顆黑眼珠往左右兩邊看去,長著一張不成比例的巨嘴,幾乎佔了整臉的二分之一,裡頭滿是亂七八糟的獠牙交錯。那綠矮怪人倏地怪叫一聲,手持的斧頭往阿宗臉上砍去,他半邊臉被砍了下來,血腥殘破的皮膚滾落在地上,白色的腦漿散落四處,鮮紅的腦袋像豆腐般砸碎,眼珠子甚至還滾了出去,鮮血如注往外噴射著,阿宗大叫了一聲,感覺自己屎尿失禁,褲擋一陣濕熱,其他顏色矮怪人見狀往前一撲,開始分食仍殘存在他頸上半張臉,如野獸般撕裂著他的手腳,幾個殘肢甩在地上,而阿宗只能任由他們隨意地啃食,什麼事也做不了。

瞬間,阿宗又大叫一聲,這才發現剛剛那全是夢境,Uber司機被他的怪叫嚇了一跳,不住地問他還好嗎,但阿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等唇齒發顫恢復後,緩緩的吐出一句「抱歉抱歉,剛剛做了惡夢」。到達目的之後,又是夢境中的那個街道,阿宗給自己打打氣,告訴自己「那一切不過都只是夢而已,不要怕」,躡手躡腳的像敏感的貓一樣往前走。不過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街道依然只是街道,和日常的景色別無二致,這時阿宗緊張焦慮的心情也才漸漸放下。「什麼嘛?不過就是個怪夢而已,居然把自己嚇個半死,白癡喔?我看到自己應該信長打太多,打到連做夢都夢到怪物了吧?」阿宗如此這般的自嘲著。

走到那拐角處時,他意外發現地上有一個黑色裝的手提包掉在那邊,那邊有一個水溝,它像是被刻意的卡在裡面的,因為有點大包、目測大概有個五六十公分大,很像那種運動用品店賣的側背包,所以看起來格外顯眼。好奇心驅使下他拎起了那個包包,裡頭沈甸甸的不知道是什麼,但唯一能確定的是那手感不太像是衣物。於是,他決定更大膽地拉開拉鍊看看裡頭有什麼。拉開之後,他嚇傻了,裡頭竟然是一捆又一捆的千元鈔票,像是磚頭一樣一塊又一塊被堆了起來。當下阿宗既緊張又興奮,緊張的是他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大的一筆錢,興奮的是,這筆橫財很有可能是自己可以獨吞的。

「這跟那個夢有關嗎?幹,不管拉,先數再說,他媽的要發財囉!」阿宗自言自語著。

他算了算,一綑鈔票總共是十萬,裡頭總共有二十捆,總共是兩百萬,跟當初在四面佛廟許的數字離奇的相同。他雙手發顫的抓著這幾疊現金,分不清究竟是興奮,還是回想起夢境的恐懼,總之他認為應該要先把錢收起來再說,也不管這錢到底來自何處、有無危險。不過裡頭有個小東西讓他有點在意,是個用黑色布袋裝起來的東西,看起來像是用來裝相機零件用的套子,裡頭捏起來同樣有個東西,但是摸起來的觸感很怪,說不出來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又覺得裡面會不會裝著什麼更值錢的東西呢,如此矛盾的想法在他心中衝撞著。

「不管拉,反正這袋子我也開了,就也打開看看吧....」惴惴不安的阿宗,決定甩掉內心最底層的恐懼,硬著頭皮打開了那個小袋子。他打開袋子,往手一倒,結果滾出來的是兩塊像肉的碎片一樣的東西,阿宗又仔細端詳了幾眼,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隻被切斷的手指和一隻被切斷的耳朵。阿宗瞬間嚇得把提袋丟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心臟緊繃的像是快要跳出來一樣,無法克制的喘息不斷發生著,接著那噁心的斷指斷耳發出了微微腐臭的肉味,阿宗受不了畫面跟臭味的刺激直接吐了好幾口在地上,心想今天到底是倒了幾輩子霉,怎麼這些怪事都發生這段時間。稍微平息了心情之後,他第一時間是立刻報警,他覺得這筆錢絕對是個黑錢,肯定是有誰被撕票了或有誰被處理了,然後不曉得發生什麼嚴重的事情導致這個提袋的主人不顧鉅款就竟然把東西塞在這就慌慌張張的跑掉了,阿宗是這樣推測的。

於是他第一時間是把東西丟回去,然後怕提袋主人臨時跑回來會被抓到,所以也不顧腿被嚇得有點軟,硬是爬到了家門口前緊張發抖的打開房門走了進去。確定到安全的地方後他才慢慢恢復冷靜,趕緊報警跟警方坦承所有的事情,而警察在幾分鐘後趕到現場,並聯絡阿宗把他帶回警局做筆錄,這件事才勉強算是告一個段落。

這一連串的怪事發生後,阿宗第一時間立刻打給我,且鉅細彌遺的告訴了我所有的細節。「幹你娘你都不知道那有多可怕,媽的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可怕的事情,有夠詭異的!」阿宗在電話那頭會聲會影的說著。聽完阿宗描述完我也沒有什麼好同情,反而覺得有點不耐煩,就覺得為什麼你明知道有問題的事情還偏要去試,結果試完了有問題才跑來打給我,那前面給你那麼多提醒是給假的嗎?於是我煩躁的回說:「你媽的早就叫你不要去碰那種奇怪的廟,你偏要,你看是不是出事了?低能兒。」。抱怨之後,我接著說:「但我跟你講拉,聽起來這個事情還沒完,看起來那尊四面佛是真的保佑你拿到兩百萬了,是你自己報警不要送出去的,雖然這事聽起來挺邪門的,我看那裡面拜的肯定也不是個好東西,不過說好的約定就是要完成,所以你最好趕快聯絡人家去還願,不然我看齁,以祂那個兇性我看還會有更刺激的事情在等著你喔!」

「幹,我還要還願?怎麼可能啊不要開玩笑了好不好,媽的嚇都快嚇死,怎麼可能再回去啊?欸欸欸,你家裡不是專門在處理事情的嗎?這件事你可以幫我處理嗎?拜託拉幹,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才來找你!」阿宗話筒傳來焦急的聲音。聽完之後我越感的煩躁,聽起來根本像是一個死小孩不聽勸,出了事情才來求糖吃的態度,而且搞得好像是我的責任一樣,我越想越不爽,直接在話筒裡面大罵他。

「哇勒幹你娘勒,你他媽的走投無路殺小,說話用點大腦可以嗎?他媽的早跟你說那間廟可能有問題,你他媽偏要去拜。好啊,你現在拜到出問題了才跑來找我要處理,阿我是要怎麼處理?你他媽在求200萬的時候是不是也心甘情願嗎?那人家再怎麼樣也是完成了你的心願去,結果勒,你現在反過來不去處理這件事還要我幫忙,靠北,啊我要幫什麼忙?我告訴你拉,靈界也是要講道理、要談判的,人家照你跟祂的約定完成,人家他媽就沒有錯,錯的是你這個低能兒,你現在就是要好好的去還願,去求對方不要再鬧你,如果你還了願,他媽兩清之後祂還是堅持來騷擾你我才有理由去請示鍾馗爺來談判處理,懂嗎?你現在的狀況就是自己活該去找地下錢莊借錢,還你情我願的簽了借據,結果不敢去還錢反而要求警方去一槍斃了對方,幹你媽,你覺得合理嗎?所以不要傻了,你現在要做得事情就是趕快去還願,免得夜長夢多,他媽的還願之後有問題再打給我,我再想想要不要幫你這個智障,再見,掰掰,撒優那拉!」

卡的一聲,發洩完怒氣的趕緊把電話掛上。

數日之後,阿宗確實沒有再來魯小我,而我也樂得輕鬆,覺得這個白癡就是應該學點教訓,自己為自己負責。就在通話結束後差不多一個禮拜吧,我照常地在廟內完成早課、上香,正當我準備下樓去拉開廟門前的鐵門時聞到一股令人反胃的腥味跟屎尿混合的臭味,像是一塊腐敗了兩三天的肉被丟進糞坑裡的感覺一樣,聞起來真的是非常不舒服,我正想著是不是哪裡死老鼠時,意外看到阿宗出現在廟門前。那時候的他看起來氣色很糟,嘴唇發白,眼睛佈滿了血絲,像是好幾天沒有睡好一樣。我摀著鼻子走向前,好像有幾隻像山精一樣的形體攀在阿宗的肩膀,但奇怪的是明明看起來應該是獨立幾隻山精怎麼被縫合在一起的感覺,很像是連體嬰那樣。我馬上聯想到阿宗跟我說之前在四面佛佛廟參拜的事情,心裡想著應該是他碰上不乾淨的東西,於是我伸手打了個法印自保,跟牠們對視,希望牠們強龍不壓地頭蛇,至少在鍾馗爺的主廟前別作怪。而牠們望向我一眼,似乎知道我有發現牠們,紛紛嘲諷似的咧嘴大笑,然後逐漸散去。

散去之後,我趕快走出門外跟阿宗碰面。阿宗一見到我出現立刻哭也似的衝過來拉著我,說這次一定要請我幫忙,拜託救他一命。我先拉著他,說:「先進來吧,喝個茶,冷靜冷靜再說發生什麼事」,然後我接著說:「你媽的,你這次惹到一個大的,要出事。」

我先請阿宗上柱香,跟鍾馗爺請安,然後我順便喊了喊阿公,請他一起來聽到底發生什麼事,看這件事要怎麼處理。「我跟你說,這次真的麻煩大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麻煩你,但這次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阿宗難得露出了悲傷而無助的哭臉,緩緩的說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那天你罵完我之後,我知道事情大條了,所以我趕緊去聯絡廟方準備還願的事情。誰知道,廟方根本完全沒有回我任何訊息,之前群組認識的那幾個人也都沒有回我訊息,連我乾媽都沒有回我訊息,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最可怕的是,你還記得我不是跟你說有遇到幾個矮怪人的事情嗎?從那天之後我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到那團黑影跟那四個怪人,他們每天晚上都會重複一樣的事情,誦經、尖聲大笑、跳舞、砍人、吃人,最可怕的是,我一開始其實並沒有什麼實感,因為就只是夢而已,你頂多感覺到恐懼,卻不會真的怎麼樣,但是這幾天我發現我越來越能夠感受到那股肢體被撕裂的痛楚,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所以我越來越不敢睡覺,因為每睡一次覺我的痛苦就越明顯、越緩慢,你知道那種死又死不了、痛苦到極致的感覺嗎?如果再沒辦法處理,我寧可去自殺了,因為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我看向阿公,他若有所思的坐在旁邊靜靜的思考,覺得事態有點不太對勁。難得的用了中文問阿宗說:「你現在這樣有點不太對,不太像被鬼跟,也不太像是被下降,感覺是被什麼奇怪的東西跟著。」阿宗聽完阿公的話之後看起來更加緊張,本來就蒼白的臉頰現在看上去更是面如枯槁,肉眼可見的冷汗直流,唇齒有些發抖的對阿公說:「阿....阿公啊.....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被什麼奇怪的東西跟了是什麼意思?意思是我現在身上有比鬼更可怕的東西跟著嗎.....?」。阿公拍了拍阿宗,然後去一旁的茶水處用鐵壺倒了杯水遞給阿宗,說:「既然你能夠進這座廟,就代表那些東西暫時還不在,所以你現在先不用太擔心,喝杯水冷靜冷靜。」他把斟滿水的玻璃杯拿給阿宗,摸了摸頭,繼續說著。

「以前我們在辦事的時候有遇過那種養小鬼的,然後叫小鬼去幫忙養的人做很多事情,其中當然也包括害人的方式。不過這種事情倒是滿好處理的,小鬼也沒什麼執念,你對祂好祂就對你好,你給祂東西吃祂就願意跟你談判,很直接也很簡單。畢竟這種小鬼就是拿些皮肉來做法養屍,通常灌注的都是施法者的能量而已,所以要大也不會大到哪裡去,靈體也不會有什麼特別強大的能量。可是你現在是滿不一樣的情況,我光是坐在這邊就可以聞到你身上有很重的臭味,那個臭味並不是實際的體味,而是靈體的異味。一般的靈體通常不會有味道,因為能量不強,可是你現在遇到的這個應該是有嘗試要找尋宿主然後成形,所以用了很糟糕的方式去修練,導致靈體的能量特別大,味道也變得特別得重。因此祂就算現在不在,光是靠在你身上的能量就很強了,這不是什麼好徵兆。」

然後阿公雙目炯炯的看著阿宗,嚴肅的說:「你現在,應該真的有什麼不該在你身上的東西存在。」

「開壇吧。」阿公轉為台語,回頭對著我說。

回到開頭所述,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開頭請了鍾馗爺下凡,並指定了辦事用的花面。於鍾馗爺將去之際,祂給了我另一項任務。當時鍾馗爺除用筆墨畫上花面以外,另用毛筆以正楷寫上這幾個大字:「伊受穢物所住,遂使穢氣染身。吾傳以訣,汝令其咒,使其息匿,使靈於安,待吾速查驅鬼宜法。令隱身咒。令普庵咒。令安神咒。茲事體大,宜速處之。」辦事的桌頭說,阿宗現在身上有些奇怪的穢物存在,鍾馗爺要你使幾個咒讓阿宗不要被找到,也讓阿宗的精神不要受穢物的影響而損耗。我聽令之後,稍微閉目養神一番,就拿黃紙和筆墨畫符,讓阿宗坐在一旁,念咒施法,讓阿宗可以被藏起來。

催完咒後,我告訴阿宗,現在這段時間你先不要亂跑,反正已經下了幾道符咒給你,你就先在廟內休息一會兒,按理來說已經斷去你與那個穢物的連結,應該是不用擔心祂又要進入你的精神搗亂。養精蓄銳,有好的精神才有好的力氣可以對抗那個穢物。阿宗聽我說完稍微放心地說聲好,然後我轉身就去準備等等鬥法要用的器具。

為我勾臉化妝是姑姑,姑姑從小就跟著我阿公學習勾臉的技巧,雖然她不是有天命之人,不過卻覺得這種辦事的感覺很酷,因此從小到大她就專精作畫臉的工作,一次都沒有跟阿公抱怨過。姑姑是孤鸞命,故此終生未嫁,說是怕傷到他人,鍾馗爺說她天生是這個命,是個好命,一輩子靠著自己的本領孤高一世,無需倚靠某某誰來襯托,為自己少去很多煩惱跟因緣。不過也因為姑姑是天生命在鍾馗廟內,無法傳人,故此祂也說這花面鍾馗現世僅能傳兩代便會失傳,無法抗命。我把宣紙拿給姑姑,姑姑很有本領,只需看一眼就能記住,我都不知道這本領到底要怎麼學會,或許也是鍾馗爺畫的花面相對簡單吧。幾位師兄幫我準備開壇鬥法用的道袍、髯口,平時鍾馗爺出巡抓鬼都是用黑色的髯口,但這一次祂卻要求得用紅色的髯口,因為要對上的穢物似乎頗為強大,故以使用這紅鬍象徵著金剛怒目的威嚴。

一兩個小時去後,姑姑終於把花面給勾完,我則是頭戴烏紗帽,身著赭紅官服,提著玉器「終葵」,閉目坐在八卦椅,等待鍾馗爺降駕。幾名師兄帶著法鼓、三清鈴在側,同樣等著鍾馗爺一聲令下變換法咒鬥法。姑姑在勾臉勾完之後特別問了我發生什麼事,她說在廟裡打滾這麼多年,還第一次看到這麼大陣仗的鬥法,平時大概就是談談事、燒燒紙錢就好,最多最多打個法印而已,沒見過連「終葵」都給拿出來使得,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說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鍾馗爺要我們這麼做的,老闆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

另一頭,阿宗伏案即睡,幾乎是剛下完咒就沈沈睡去,看他睡得香甜,可見他真的是很久沒睡好了。後來,我的頭忽然開始暈眩,身體不住的想嘔吐,每一塊肌群都不自覺顫抖著,內心像是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壓力自四面八方席捲而來,我很清楚的知道,這是鍾馗爺要降駕的前奏。通常祂降駕時我偶爾有意識,偶爾沒有意識,沒有意識的時候人基本上是完全昏死的,然而這個昏死也不是真的像是打麻醉一樣睡得很沉,反而像是完全沒有睡好那樣,會做些奇怪的夢境,且即便睡得夠長,醒來之後卻仍然疲倦、腰痠背痛那樣。至於有意識的話,那感覺是更奇妙的,你很像是在看一場電影,整個人的視角會像是浮起來那樣,有點仰視的在看自己,可能是在講話、在移動身體之類的,你會有強烈的解離感,好似自己的身體不再是自己的身體,你很像是一個完全不相干的第三人在看自己那樣,特別奇妙。不過存有意識的話要特別注意一件事,你不可以迷失恍惚,不可以真心認為你的身體不是自己的身體,如果不小心掉入那個「不是自己身體」的想法時魂魄可能會飛走,到時候還要招魂招回來,是比較麻煩的,但通常有意識的附身不常見於一般人,因為那通常是因為被附身者精神力更強一些,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所以魂魄飛走的狀況也不常見。

這一次降駕我很清楚的知道是有意識的,因為我越是頭暈目眩,越是感覺整個人往天上去,以前尚無經驗時會感到恐懼害怕,顯得手足無措,還需鍾馗爺在旁道:「不必怕」才能放心,如今操法多年,對於這類現象早已嫻熟。這次鍾馗爺的能量很大,從內心的壓力感就可以得知,看起來是真的要處理重要的事情。一旁,阿宗因旁邊的騷動而驚醒,他眼神迷離的看向花面鍾馗滿妝的我,似乎有點搞不太清楚狀況,然而,鍾馗爺喊了一喊嗓,對著阿宗大聲說:

「汝為何物?竟能移屍走影?」鍾馗爺手持終葵玉寶,豎起二指指向阿宗。

倏地,阿宗一陣慘笑,似佯狂般雙目瞠視,貌漸猙獰,與那圓滑的奸巧先生大不相同。接著,跪倒在地,手足蜷縮如痙攣貌,口吐腥白唾沫,再起身站立,杏核目珠上吊,成白眼狀。牙齒打顫,又張起血盆大口,又閉,又笑,其情甚詭。

「吾乃普天四方大王也,何如?」阿宗白目慘笑道。

「精怪亦敢自號大王?」鍾馗爺一捋赭紅髯口,厲聲喝之,呈怒目狀。

「臭漢仙,奈我何也?」阿宗再一慘笑。

「大膽,定除之!」鍾馗爺單腳蹬地一震,烏紗帽發出陣陣聲響。

「危言以懼之?吾不懼。」阿宗又一慘笑。

「一靈不泯,使魄行於法替肉身。吾結五雷印擊之,看招!」但見鍾馗爺腳踏七星步,手結五雷印,一掌就要往阿宗身上劈去。說也奇怪,阿宗卻不閃不躲,直站在原地,只見他面露凶光,弓身如虎狀,向鍾馗爺面前一躍,張口要咬。只見鍾馗爺右手持終葵玉寶往阿宗的腦袋招呼過去,力道不大,卻見阿宗倏地癱軟,鍾馗爺見機不可失,左手結五雷手印,往阿宗面門一去,他猙獰怪叫,一時燭光青冷,又復燃而明之。阿宗退行三步,不解說道:「此為法替也,替吾王使法也,為筋骨皮毛之最淺薄也,何能傷得我一分一毫?今卻雷霆霹靂,何如?」

鍾馗爺又一捋赭紅髯口,稱:「雖為法替,亦為使法者矣。聖人曰:『一為萬,萬為一』,是法替者使法者也。今集法擊之,挫爾元氣,雖不至落阿鼻地獄,卻魂飛魄散也。」。阿宗睚眥瞠視,卻搖搖晃晃,阿公召眾師兄趕往前去,在他倒地之前接住,鍾馗爺則威坐八卦椅,雙肩伏低一垂,退駕。

這件事情結束之後阿公特別跟醒來的阿宗說務必要包個600元紅包給我,因為此事因己而起,也要因己而落,而起落之間本來就是有得要有失,這是萬物不變的道理,所以用包紅來象徵喜氣與感謝,也是將霉運做個光明的結束。阿宗不知道是因為愧疚還是怎麼著,明明阿公說包個600元給我就好,結果竟然塞了6000元給我,說是太感謝我們出手相救,否則小命不保。我本來想退,他堅持要給,說如果不給自己一輩子都會過不去,阿公說這是人家的心意,所以一定要收,不過也應該用這筆錢給阿宗辦個去霉運的大餐,意即把錢再用回阿宗身上,最終我們兩人都同意這個想法,便收下了這筆錢。

後來廟內還是出了很多事、處理很多事,許多事件詭奇至極難以言明,不過再怎麼怪異但都不及這件事離奇,特以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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