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小慧送回家去的第二天,我總有幾個瞬間不太平靜
感受到有某種不知名得黑暗怪獸要將我吞噬
從胸口蔓延開來的沈重,與擠壓,彷彿整個人要被壓縮起來
很想吐,很噁心,很想哭,吸不到氣,渾身顫抖
是控制後的幾個月內第一次又把舒寧必朗拿出來
膠囊的雙色像是長出嘲笑的臉與奸笑的眼
在我掌心舞弄著身軀,對我吐舌頭、吐口水
看著它扭動的形體,眼前景色似乎也扭動了形體
額前一陣熱,天旋地轉著,胃部也因痙攣而抽搐著
我對磁磚地面吐了一大口的水,心臟像是快要跳出來
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久到不知道是多久的久
意外發現,窗外是又一次的天明,我知道自己又一次對抗失敗了
看著那象徵希望的光明的起頭,我發瘋似的用拳頭砸著側頭部
一次又一次的大喊:「我沒用,我真的有夠沒用,廢物!」
精神科開給我的處方藥因被手汗浸濕而變色
膠囊外殼也如同自己,被捏碎、變型而扭曲
氣力用盡的我,如同虛脫般的垂倒在床上
望著虛無的白色天花版,失去了自我感,無法感受自己的存在
流著淚,滴滴珠雨滾順著皮膚滾落,直到被床單吸走
我知道它又來了,我知道,我知道它真的又來了
幾年前,是人生第一次諮商,精神科建議我去一趟
諮商師協助自己整理很多想法,配合服藥,有一些念頭有了控制
醫生告訴我,多休息、多運動、多出去走走,吃藥有他的限制
諮商師告訴我,慢慢來,有些心裡的傷是需要被整理的
記得那一天,我帶著Pulp的專輯過去諮商
告訴諮商師,找到一首跟自己好像好像的歌
我用手撥開了塑膠的cd殼,把內頁拿出來給她看
翻開第一首歌「Fear」的歌詞給她看,並用手機播放音樂
「Oh, baby
喔,寶貝
Here comes the fear again, oh-oh
它又來了,喔
The end is near again, oh-oh
感覺世界即將末日了,喔」
諮商師看著我這一連串的舉動,什麼也沒說
跟著我聽完歌曲後,她看著我,問我現在有什麼感覺嗎
我說,是一種平靜得感覺,是一種從音樂中得到共感的感覺
她問我,這對你有什麼影響嗎
我對她說,我感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孤獨的
那天離去後,這首歌像是烙印在心中一樣
每當我發現它又要來的時候,耳朵便會響起那陰沉而暴躁的旋律
「And here we go again
來吧,讓我們再來一次
Until the end
直到盡頭,再結束吧」
想起那天清晨,窗外的鳥鳴劃破了夜的寧靜
同樣那天清晨,手中的刀片劃破了皮的表層
我以為那天,這首歌終於要隨著鮮紅血滴的流盡而停止演奏
但因為割得不深,原來流出的血只足夠為衣領染色,不夠帶走那靈魂
勤快的血小板像是急忙著要阻止珍寶的紅血球不被地心引力竊去似的
很快就用乾涸做門擋住傷口,避免血液被流氓的星球偷走
而我呆呆的看著一道又一道的新舊傷痕,心中卻沒有什麼情緒
「我想死嗎?我真的有想死嗎?」如此這般的,只是這樣嘀咕著
手機設定的鬧鈴響起,像是從現實中打了自己的一拳
那天跟小慧約好要去Legacy看小球的專場
我想,她一定會打扮得很可愛吧,綁著公主頭,擦著好好看的口紅
穿著簡單的衣服,因為她必然會買現場的衣服,然後直接去廁所換掉
她最喜歡NB的白色運動鞋,肯定會穿去的,配搭搞怪的長襪
性感的細長雙腿會露出來吧,我想,會很適合她的
而當天的她,會因為浪漫直白的個性,興高采烈的跟我分享她心情
表演時,也會隨著音樂的高潮迭起又笑又哭
對了,她也一定會拉著我的手跳舞吧,一定會的,她經常會這麼做的啊
歡歡鬧鬧的,直到演唱會結束,散場
我們會心滿意足的離去,幸運的話,或許還可以跟小球合照到喔
看完表演之後,肚子大概也餓了,就會去附近的滷味店吃宵夜
她最愛吃的是鍋燒意麵、空心菜跟麻辣鴨血,我則會點一些肉片跟糯米腸
我們會坐在同一桌,聊著剛剛聽到什麼歌,聊著旁邊誰又惱人的瘋狂拍著
吃飽之後,會一起搭著捷運回家
我住大安,得往東邊搭去,而她住在蘆洲,會直接搭新蘆線回家
看誰的車會後到,我們就會先去那邊等,這樣就可以聊比較久一點
等車到時,會在候車月台道別,然後刷著ig限動,看著彼此tag彼此
然後回家洗澡,隨意私訊聊一下,等待睡意漸濃
互道晚安後,闔上眼睛、蓋上棉被,等待下一個天亮到來
「原來我還不想死,至少在看完這場表演之前,我還不能死」
於是起身,找了一個合適的護腕遮擋著那如同五線譜樂章的歌曲本
接著去刮了鬍子,刷了刷牙,抓了抓頭髮,抽了件UNIQLO的牛仔褲穿
把錢包、手機塞進小背包,將鑰匙拿在手上,開門
蹲下去把鞋穿上,起身鎖上門,將鑰匙放進口袋,離去
我想,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擺脫它的離去
我也可能會受到它的影響,有很多莫名的情緒出現
不過再來一次,宣洩完了之後,直到盡頭,日子還是會繼續過下去的
因為我可能還要再聽一次精彩絕倫的「the Fear」
還要跟小慧看很多場表演,還要看她穿好幾次短褲,還要跟她跳好幾次舞
還要吃阿姨好幾份花生醬吐司,福源花生醬配無糖綠真的很好吃的
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的自己,身體開始慢慢有了熱度
呼吸逐漸平順了起來,手掌與腳板也逐漸恢復了知覺
接著自己用鼻子吸了一大口氣,再用嘴吐了一大口氣
感受冰涼的氣流從鼻腔進入體內、肺部,感受溫暖的氣流出去
看著被丟在地上的舒寧必朗,已經歪曲的沒辦法服用了
我笑了笑,自言自語的說道:
「既然沒辦法服用就沒辦法服用囉,抱歉了醫生,浪費了你的藥」
把膠囊拾起,丟進垃圾桶,轉頭看著窗外的風和日麗
「天氣這麼好,反正假日也不知道要幹嘛,出去騎個車好了」
直到盡頭,我是這樣對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