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丹菲是那天我從普二教室走往總圖時偶然間遇上的。
那天,五月花光灑洗了一遍又一遍亞熱帶土牆顏色皮膚,腳底板燙著地球初夏表溫,眼角穹頂飄焉一朵黑幽幽雲翳,還遠在青山外。走幾步路,風趕急了雨,腳追不上風,豆大的雨點開始往臉上甩,打到了眼珠子,濺起一片水霧,霧茫深邃處模糊一片赭紅磚牆,總圖遠在熱點感應之外。
司徒丹菲走靠近,打了一張油花傘面,遮一半她的天空,一半我的天空,剩下了半個她和半個我,淌著雨水把兩個人的身體流成了河。
司徒丹菲八歲的時候父親就走了。對於英華驟世的父親,司徒丹菲恍恍記憶,說一半實體印烙,一半靠想像力拼湊,中間模稜兩可,似有若無,擺盪著歲月搖床。司徒丹菲說她一直不忘的父親模樣,一隻又寬大又肥厚的手掌,單隻手就可以把她舉到了齊與天高,她可以從那裡踩過去每一個人的腦袋,看這個世界水轉風流。還有她爸爸弓起來的臂膀,可以吊起來她小小的身體讓她擺盪任性,踢翻了全宇宙還有她爸爸給罩著。司徒丹菲說從小到大父親是她植心深處唯一的男人,即使到了現在,她已經足夠力氣單打獨鬥男男女女世界,她對愛情的成見一樣鎖著她對父親的片片段段印記。
司徒丹菲是家裡唯一的小孩,又是女孩子,爸爸寵她溺愛她,父女倆各自在心中都打上一個結,扣緊緊了彼此。但是爸爸似乎走得太早了,不給她一點點時間回饋。司徒丹菲說她媽媽本就是家裡的另一張黑臉,自從父親走後,母親對她更是嚴厲管教,有加不減。很小的時候,她不論吃飯,遊戲,到後來唸了小學,她很直覺都把感情的重心偏往父親身上偎靠。她對母親則是戒慎敬遠,一直保持著疏而不離的母女關係。
司徒丹菲說遇見的那天真的雨太大了,又很突然。她打起傘看著前面,看到了一個人急慌慌的往前跑,找不到地方躲雨。她以為她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已經快要被雨水淹掉了人影。突然,不知道爸爸從哪裡撐過來一把傘,把她從水霧裡救了回來。她看到前面跑著的人,無處躲雨,恍似看到了她自己,又恍似小時候父親的身影,想都沒想,三步併作兩步,一步,要趕快去把那個人救回來。
等過了好多年,司徒丹菲才說,其實那天她和我站在傘下躲雨,她的心跳聲一直不聽話,怎麼壓,都壓不下來。她很害怕又很期待,如果和她一起站在傘下的人是她的父親,不曉得她會不會哭出來。等她回過了神看清楚,站在傘下的人是另一個陌生男子時,她才如釋重負般深深吸了口氣。她發現,這是她第一次跳出父親設下來她心裡的坎,那個從小就跟著她,跟了她半世人生的,父親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