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掉日曆紙,今天立夏辰時。她臥病加護病房的母親,在醫家取得共識後,決定在今天完成了最後一次探視,就會拔除插管,從此長眠極樂世界。
我前妻的母親一直以來都作風十足,是家裡發號施令的人。相對前岳母,早逝的岳家父親就顯得聲息安靜,習慣用他的眼睛招呼人事,不太動用他的嘴巴。
與前妻相熟之後,第一次從台北搭火車南下高雄,到前妻位在昔日高雄縣市交界的莒光的家住了幾晚。記憶不忘的是,當時前妻的爸媽總是一大早就要爬起床,到靠近中油廠房的傳統早市擺攤賣豬肉。在那裡住了幾天,卻也是這輩子唯一有機會到肉攤上幫忙打雜,學著如何用銳利的庖刀分割豬皮,切肉丁,肉條。不忘記總是沾了滿身的豬騷味,和分割豬皮時左手五根指頭患難共濟,輪流被庖刀切出來大小長短血口。
之後沒幾年的功夫,岳家把市場的肉攤盤了出去,在莒光的老家透天厝掛起了銀樓招牌。此後,岳母也從肉攤子上呼喊熟客的老闆娘,搖身一變成為坐鎮買賣黃金珠寶的當家女主人。印象中,岳母在肉攤叫賣豬肉時,就不隨便穿搭。雖然仍然脫不了我眼中歐巴桑穿衣打扮,但是衣服布料可都是她在百貨公司專櫃挑來的精品。自從做了銀樓老闆娘,自然要更裝點門面,即使不顯擺闊氣,但是一整套絲綢套裝,前襟衣領掛露一條潔瀅剔透的珍珠項鍊,加上手腕上一個翡翠鐲子,是她對自己的生活基本。
上一次去療養院探望她老人家時,她坐在輪椅上,被推著在療養院不怎麼寬敞的庭院裡吹風,曬太陽。那時候的她記憶盤纏交錯,記得或不太記得住眼前的人是誰,臉上一字號表情,不停的笑,笑得好燦爛。跟父親生前最後的影子幾乎是同一個模子打印出來的,都是用最簡單純潔的表情巡禮最後的人生。
久病後病魔宿主,身邊的家人,同樣的飽受折磨。拔管或繼續維持人工式的生命體,怎麼決定都心痛。
痛,過了,才能得到解脫。對她,以及圍繞在她身邊的人都一樣。也許,等下一年立夏辰時,已經忘了她怎麼痛了,但是仍記得她笑得跟立夏的太陽一樣,那麼的純粹潔淨,光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