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遞給了斜在肩上的紅色包包,一個勁地,就往敞亮裝潢風格的服飾品牌outlet 裡鑽。跟在她的後面,雖然只有小小幾步,看她缺了葉的海馬迴和後腦勺上面的閃形貼影,很快的,就被擠進來的人牆擠壓著浮上來頭頂上光圈,和一對形而上的翅膀。她的視神經已經全都埋進去櫃架上和人形模特兒身上的衣服,眼睛餘光也被衣纖、浮水印、衣領吊牌洗得一塵不染。像是屋簷底下兩個生活擺樣,湊合著看歲月靜好,分開來一個一個就是獨自安遂的個體戶,中間要依賴冷鏈連結。
疫後的假日,人潮報復,再要抬頭往前追她的髮結時,擠在中間的人牆坐大了人山,掂著碎腳推往上深呼吸,凝結的瞬間看她遠遠的擺一下回頭,下一秒已經消失在廊道的盡頭。早些年前剛剛遇見了和她,就清楚明白她發作脾氣的時候就擰得像是一條牽到北京的牛。也無風也無雨的日子裡,不刻意說她好,她無話,但是心裡早知道。偶而晴日劈雨,拉彩虹冀望懸日永恆,對門大戶不開,牖窗深鎖,三過其門而不得入的不是治水的大禹,也不是顧茅廬的劉玄德。她的姿態不真的硬,只是硬起來的時候就摸不準她的脾氣是烏龜的殼還是烏龜的毛了。
好不容易找到她轉彎的角,看過去貨架上有沒有她留下來的指紋,或是迷蹤了裙擺搖搖踩點的記號。當衆裡尋她,擺渡她的迴光,很深刻强按的記憶裡她說此時此刻,言在外的卻是她暗地裡流徙行腳的異國異鄉。像是前一晚還跟她在電話裡say嗨道晚安,隔一條換日線她說她正在原印加部落喝高原之星,說她是太陽的後裔。圈宥了世界觀,以為她說的是哈韓族她的一日生活圈,聽過了幾次中英日粵語機場廣播,才深深明瞭上一次在拱北口岸看到的她,她的地球村概念早就離開了地球表面,不是走馬看花大樓橫掛的招生美日語招牌。
地球是圓的,走往東、往西、往南、往北,都要走回來原鄉出生地,落了地才能生根。終於在outlet 出入口旁邊的結帳櫃檯等到了她的人,她找了找她的紅色包包,掏出來信用卡,習慣她的生活應付。像是吃飯逛街看電影時,她不一定堅持,而始終都維持著AA付費方式。更像是不挑明了講,但是越來越獨立自求的感情,在她眼神飄忽的時候不經意就漏了口風,聽不是很清楚,但是,她說的是不是感情沒有靠山?
而她偶然間提到的,等再過幾年,是要用腳走過去雪山隧道,還是躺橫了讓車子抬過去,無論如何,都該抽個空去把位在小市鎮那一塊荒湮了芒草的野地整理整理了。沒有追問她,在那個仍然問號的概念裡,是否已經結了帳,慣性的,不必依靠靠山,AA就足夠餘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