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習慣了手機不吭不氣的悶聲音頻,擺飾客廳小茶几上的銀灰色電話機,除了選舉前炒電話民調,在飯後無思遐邇之際突然尖聲大作外,其它的時間裡都只靜悄悄的,長眠一身冰涼的外殼躺在桌几上等著埋入時間的長河。
晚飯後坐在客廳長沙發椅上,身邊蜷窩著自顧自扒玩著沙發椅靠枕的狗狗,電視機音量微調到最低聲貝,新聞畫面接近跑馬默片的速度,不斷的疊往上失控的疫情。除了靜音,沒有意外。等意料之外的電話鈴聲扯破了五六坪大小客廳,這才查覺異客入侵,卻又像是自己不小心滑了一跤,整個人趴跌在黑洞袋口,自贖調整呼吸心跳。
拿起話筒:“喂!”聽得到另一端傳來刻意掩起了口鼻而仍然流透出一絲咻咻咻類似雜音的短促呼吸聲。等遠近雙方兀自沈默了半响,正胡亂猜測身分之際,話筒裡傳來一聲焦糊狀的音嗓:“是我,辛。”
第一次接到辛打來電話,拿起話筒,辛的聲音涵緒著淡淡的薄荷清香:“是我,辛。”聽著彷彿仍然處身當時宮燈道旁斜山坡一側的教室裡,坐在辛的右後幾排位子,耳朵邊嘰嘰喳喳課堂上近代史教授夾緊了拇指食指粉筆頭,在黑板上抑揚頓挫一行行的方格字時,閉門聽宮,聽會兩處穴位,眼睛裡佈散著辛仰往後時順溜而下飄似亂舞的髮絲。辛恰似有所意會,也旋回頭半張臉,落下來眼裡,辛薄荷糖般清涼甘甜的印記。
離開學校後的辛,鬆開了纏腳,放大步畫餅日子朝九晚九,甚至伏夜敲過了十二點,一條埋深進去全部工作流程的曲線。見不到辛的日子,辛不忘在意識到了虧欠之餘,打一通電話過來,調和說話的聲調幾分嬌甜擠著幾分歉意:“是我,辛。”等放手辛流放東瀛後,茶几上的電話就漸漸變得有些寂寞了。
道聽了辛回台的消息,幾經旁敲辛的行蹤,當追風訊息依舊茫茫然於灘頭時,以為經過了閉關調養,終於可以揚眉吐氣的電話機,依舊安安靜靜的,一天壓著一天,像翻新過了不知道幾十回的門前巷道,柏油路面舖得又平又亮,卻仍然翻不了身印在電話機殼上的胎痕,黑五類。
忘了辛是誰。
走一步步喘無聲息的日子,鬧喧譁的選舉聲漸漸的淡去,年也過了,疫情排山倒海而來,辛,這個時候醒了過來。
“是我,辛。”辛的聲音聽起來像心電圖,漸漸呈形一條線,等著誰咬一口唇齒之間,電擊兩個人的記憶,翻身晦黑的影子也能映照一點點油光。又或者,等聽風聲辨位的少年,試探性唇語,看是否仍有幾分辨識度,聞得出來當時,辛的薄荷清甜味道。